期末考试结束了,我在寝室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这时白杨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双手扶着门框直喘大气。
幸好你没走。白杨还没等气喘顺就急急地开口说。
白杨的这句话不知道为何突然将我打动了,我鼻子酸酸的,费了好大劲儿才强压下来。
这是男生寝室,你怎么进来的?我的问题总问不到重点上。
期末了,都可以进来。白杨说。
你考得怎么样?我边收拾东西边问。
还好。你室友都走了?白杨坐在凳子上四处打量着,自言自语地说,这是我第一次进男生寝室呢。
感觉如何?我问她。
没感觉,就是有点臭。白杨扇了扇空气。
你来干什么?我终于问到了点子上。
白杨扭动了一下身子,从背后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
把你的联系方式写下来。白杨憋红着脸说。
我没有手机的,况且寒假很短,很快就能见面了。
白杨蹙着眉头,提高音调:你到底写不写?你家座机也行。
我没办法,只得将家里座机号码写了上去,给她时叮嘱她:你别打给我,我有时间就打给你,我爸妈要是知道有女生打电话给我,非得把我抽死。
白杨折好纸,笑嘻嘻地说:放心吧,我才不会有事没事地打电话给你,不过你打电话也要小心点,最好是白天打给我,那时我爸妈都上班去了。白杨说完后又从另一个口袋拿出一张纸,对我说,这是我家的电话,欢迎随时骚扰。
我无奈地接过她递来的纸条,边装进衣袋边说:那样危险的话就干脆别打了,反正很快就见面了。
白杨立马拉下脸来,很严肃地说:你说了半天就是不想给我打电话吧?
不是,我就随口一说。我连忙辩解。
白杨一下子转怒为喜,凑上来,低声说:要不我们打电话时设个暗号什么的,你给我打电话时响三声就挂掉,那样我就知道是你了,然后趁没人时给你打过去。我给你打电话也这样,你要是听到电话响三下就挂了,那肯定就是我了,你再打给我,这样我们都知道对方安全了。白杨美滋滋地说。
我给她泼了一盆冷水,就两个字:无聊。
白杨噘着嘴,找不到话来说我,一副委屈的样子。
好啦,别委屈了,我走了。我拖着一个又大又破的箱子说。白杨一下子变得黯然了。我的心突然就皱了一下,停下脚步,别过头来看白杨。她失魂落魄地站着,两手手指交绕。我不知抽了什么风,走过去摸了摸白杨的头,她显然被我的动作惊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相信地看着我。我这时反倒一点都不紧张了。
我走了。我说。
白杨显然还没从刚才的事情中恢复过来,等我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我站在门口望着她哭,心乱成了一团,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就那么看着。她一把将我推出去,砰一声关上了门,大声地说:让我哭会儿。
我靠在门边,脑袋空空的,幸福和心酸相互交织着。
楼道里人来人往,我却感觉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和白杨两个人了。
这时白杨打开门出来,眼睛红红的看着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也对她傻笑着。
走吧,我送你。白杨说。
我们一起走了出去,经过校门前的小店时我恍然想起那次暑假回家看到白杨的情景,忍不住笑了出来。白杨问我笑什么,我摇着头说没什么。白杨就不说话了,走了几步后慢慢站了下来。
我就送你到这里。白杨转身就跑了,我喊了几声她都没停。
我在家时总是不自觉地听到电话响,然而跑过去一看,电话安安静静的,没人打电话过来,原来是幻听。我没事时就盯着电话发呆,多想它叮叮地响起来,又多害怕它响起来。
我终于忍不住了,在一个阴雨晦暗的中午,将电话拨了过去,按键的时候手都在发抖,在心里默默念道,只三声,三声就挂。电话终于被我拨了出去,我默数着,一……二……三……“啪”挂断了电话,心里一阵得意,然而得意过后立马陷入无比的紧张中,似乎有人勒住了我的脖子,让我喘不上气来。我时刻都不敢离开电话,又疑心电话没被我挂好,怕她打不过来,反复检查了几遍后才安下心来。
电话终于响了起来,一声都还没结束我就接了起来。
喂—
这时电话那头传来了白杨的声音:
当阳光照在海上的时候,
我就开始回想着你。
当月亮照耀湖面的时候,
我就开始回想着你。
当路上扬起灰尘的时候,
我就会看到你的身影。
夜晚在小巷中,
偶然遇到了一个陌生人,
我就好像看到你的身影。
当大波浪掀起的时候,
我就会听到你的声音。
当大家熟睡时安静的森林里,
我也会听到你的声音。
就算没有在一起,
我依然在你身边,
而你依然在我身边。
太阳下山星星开始闪亮,
啊!如果你在我身边的话。
咳咳……白杨不停地咳嗽着。
她说:我念得不好听,你不准笑我。
我的鼻尖痒痒的,眼睛也痒痒的,深呼吸了一口气说:好听。
白杨顿了一下说:那当然了,我可练习了一周呢。你也真沉得住气,一周才给我打电话。
我无言以对。
好啦,原谅你啦,给你念首诗算是你主动打电话的奖励。她在那头笑嘻嘻地说。
你的意思是,要是我不打电话给你,你就不给我念啦?
她说:是这么个意思。
我说:你怎么知道这首诗的。
她在那头嘿嘿地笑着说:是在某个笨蛋的笔记本里看到的。
你偷看我的笔记本?
才没有,这是我不小心看到的。
偷看就偷看了嘛。
她在那头说:你再这么说,我就挂了啊。
我连忙转了话题。
我们就这么一直聊了下去,聊了好久好久,我发现若是隔着一根电话线,我是有如此多的话可以对白杨说,但是为什么在她面前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呢?
有一次我问白杨为什么不主动打电话给我,白杨吞吞吐吐了半晌才说,只有你主动打电话给我,我才能回拨过去,这样你那边就不用话费了。
我默默地听着,白杨见我没说话,以为自己说错了,连忙给我道歉说: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不是那个意思。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我说:白杨,我没有多想,谢谢你。
白杨还是在那头哭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那可悲可怜的虚荣心在白杨面前就一点都没有,它们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了。
我开始倒数着开学的日子,每一天都过得极其漫长。
我像得了病,只有看到白杨,我的病才会好起来。
当白杨终于站在我面前时,我正从汽车站出来。她在人群中显得楚楚可怜,向出站口张望着,但是我走到她身边她都没发现我。我就在她旁边静静地看着她,要把整个寒假没有看到的都补回来。
你这个傻瓜。
当白杨终于看见我时,她不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你什么时候到的?她不解地问我。
有一会儿了。我说。
你干吗不叫我?她说。
你在这里等了多久?我不待她回答,就继续说:你真是傻得冒气,又没电话联系,要不是我看到了你,你还要在这里等多久?
好啦,好啦,别骂啦,你不是看到我了吗?白杨甩了甩手说。
你饿了吗?白杨问我。
你呢?
不饿。
那我们回学校吃。
我和白杨坐在公车上,白杨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我看着白杨的侧脸发呆,她的头发又长长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白杨的头已经靠在了我肩膀上,她闭着眼睛,头在我肩膀上一拱一拱的。我连动都不敢动一下,一直让白杨靠到了学校。
我轻轻推了推白杨,对她说:到了。
白杨微微睁开眼睛,对我说:我知道,我就没睡。
啊!那你?
白杨和我的脸同时红了,她把头从我肩膀上抬起来,自顾自地下车,我紧追在她身后。
梁瑞生……白杨突然回头叫我,叫住了我之后却不说话了。
怎么啦?我问。
白杨气得白了我一眼,又掉头匆匆走了。
我茫然地站在原地,然后嘴角情不自禁地浮出了一丝笑意。
白杨,我在心里默喊着她的名字。
我和白杨的事情在班上成为了公开的秘密,同学们老是旁敲侧击地问我们怎么在一起的,而我也回答不上来,于是就摇头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
他们就一脸鄙视地望着我,继而转头去逼问白杨,白杨把头深埋在手臂里,瓮声瓮气地说: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我在旁边乐得不行。等人散去后,白杨一脸茫然地问我:我们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
我说:是被他们逼出来的。
白杨眉毛一横,对我凶道:明明是你追我的。
我说:这是异性相吸。
她说:谁和你这个臭石头异性相吸?
我只是笑着看着她,直把她看得脸发红。她捂着脸说:你别看我了。
我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看书。
什么?
看书,你不想考大学啦?
你好凶。白杨歪着头对我说。
废话。
我一直很反感那些下晚自习后偷偷去跑道溜达的情侣,觉得他们无聊之至,但是想不到我也很快加入了他们的队伍,成为了跑道游击队的一员。这主要是白杨的功劳。我们最后一节晚自习一般都没有老师,所以那天晚上,白杨对我说:我们出去玩吧?
我说:我还有作业,而且也没什么地方玩儿。
去转转跑道什么的?白杨对我说。
你还真无聊。
白杨一脸委屈地望着我,又把头埋在手臂里了。
我说:你能不能别像只鸵鸟,一有事就把头藏起来。
她说:要你管。
我叹了一口气,对她说:就走一圈。
白杨立马来了精神,连连点头。
我们就一前一后地出去了。跑道上早已被无数情侣占领了,我和白杨茫然地站着,顿时尴尬得很。
走,回去。我对白杨说。
白杨说:他们就能走,我们为什么不能,说完就自顾自地走了过去。我没办法,只得跟了过去。
那天月色很好,校园里疏影横斜,我们在跑道上踏着小碎步,白杨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小时候的事情,我也忘掉了只走一圈的话,不知道围着跑道傻逼似的走了多少圈。
这次之后,以后每天晚上的跑道上都有我们的身影。这是我唯一可以和白杨无拘无束地在一起的时间。虽然是同桌,然而在教室时终究感觉拘束。
我竟然也养成了上课咬耳朵的毛病,时不时地就会和白杨说话,有时老师管得严,就在本子上写小信息。时间一久,我就发觉出问题了,和白杨谈恋爱以来,我对学习的注意力大不如以前,而且用在学习上的时间也少了许多。最要命的是月考成绩出来后,我退了两名,变成了第三名,白杨倒是前进了两名。我们一进一退,配合得极好。
我在得知成绩后沮丧至极,白杨虽然进步了两名也不敢表现出高兴的样子,一个劲儿地安慰我。我想了想对白杨说:我们分开坐吧,坐在一起真的会影响学习。
白杨笑着说:那上课的时候我不打扰你,也不说话。
我说:不是这个原因,你坐在我身边,我控制不住自己。
白杨说:可是我不想和你分开。
我说:没办法,现在学习为重,你就坐这里,我搬位子。
白杨对我说:你要是敢搬,我就不理你。
我说:随便吧。
白杨诧异地盯着我,我没敢去看她。
中午午休的时候我就搬了位子,白杨在旁边冷眼瞧着,也不帮忙,也不说话。
白杨果真就不理我了,第二天中午我叫她去食堂吃饭,她别过头,挽着同伴的手就走了。我室友拍了拍我肩膀说:哥们儿,女生得罪不起啊。
我没有说话,跟在白杨她们后面去了食堂。
我端着饭坐在白杨对面,她的同伴见状,对白杨说:我过去吃了,你们好好聊聊。
白杨说:别走,我和他没什么好聊的。
她同伴叹了一口气,还是走了。
我默默地吃着饭,她也默默地吃着饭。我终于开口说:我们还是学生,当然要以学习为重啦。
白杨气冲冲地说:别的学生也恋爱啊。
我说:我和他们不同。
白杨说:你有什么不同?
我说:我输不起,一次都输不起。
白杨用恨恨的眼神瞥了我一眼,低着嗓子说:假如有一天你面临在我和学习间做选择,你会选择学习啰?
我说:不可能存在这种情况。
白杨说:现在就已经存在了。你是选择学习吧?
我梗着脖子,粗重地喘了一口气,说:是。
白杨眼里闪过一阵失落,叹了一口气说:我就知道会这样。
我说:你知道还问?
白杨停下筷子,对我说:梁瑞生,你不觉得你太可怜了吗?
我一怔,白杨已经站起来走了。我脑袋里一直回响白杨说的话—梁瑞生,你不觉得你太可怜了吗?
我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晚上时,我发现我的书里夹了一张纸条,是白杨给我的,上面写的是“刚才我是乱说的,你别往心里去”。我笑了笑,心里暗说,你说的是对的,我就是那样的人。
晚自习时,我实在是没有力气坐一分钟,就带着书回寝室了,这是我第一次早退,同学们都惊讶得合不拢嘴巴。白杨追出来,拉住我的手臂问:你去哪里?
我说:我想回去睡觉。
白杨说:你以前从来没有早退过,你是不是因为我那样说你才这样的?
我说:没有。
白杨说:我都已经给你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我侧过她的身子,慢慢走了。白杨在后面红了眼睛。
在我快走到寝室楼下时,白杨又追了上来,她说:你跟我回去。
我说:你有什么权力命令我?
她着了急,胡乱地说:你不跟我回去,我就告诉班主任。
我说:幼稚。
她哭出来了,抹了一把眼泪说:我就是幼稚。
过往的人频频对我们行注目礼,我对白杨说:你快回去,我回去睡觉你也跟着吗?
白杨说:跟。
我哭笑不得,就又往寝室走,我以为白杨跟几步就不敢跟了,想不到她却一直跟在后面。
你到底想干吗?我问白杨。
白杨低着头不说话。
……
走吧,回去吧。我对白杨说。
白杨从我手里拿过书,在前面快速地走着,刚进教室,就听见同学们的哄笑声。
哈哈,白杨胜利了。
白杨没理他们,径直地走到我的座位坐下,我的同桌识趣地站起来让了位。
我们两个坐在一起,像是两个负气的小孩子,相互不说话,一说话就出必杀技,必要杀死对方。
这时班主任进来了,每次月考成绩出来他都要教育我们一节课,这次也是例行公事而已。
他扫了一眼整个教室,发现白杨坐在了我身边,就问白杨:白杨,你怎么坐到那儿去了?
白杨低着头没回答,其他的同学拼命压低声音笑着。班主任随即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也没再纠缠这个问题,就开始他的随意演讲了。想不到一开口就以我做例子,他说:梁瑞生同学下降了两名嘛,这可以看出来两点,一是,世上没有常胜将军,二是,第一名的位置人人都是有机会坐的……
他还没说完,底下又哄笑成了一片。
我这时反倒像是无事人一样,也跟着他们笑了起来。白杨又学着鸵鸟的姿势把头埋在手臂里了。
我笑完了之后觉得兴味阑珊,也学着白杨的姿势趴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