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前,丰安还没有陷落,便成地狱。天空阴暗,笼罩着战争的阴云。
大人们神情严肃,心事重重。气氛让人窒息,玉儿出奇的安静。丹霞本来就不多话,晚饭后帮妈妈擦拭桌子,点上烛灯。
烛火不安地跳动。玉儿听话地坐到沈原身边,依偎着沈伯伯。沈原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明天一大早,姑妈就会来接你们到山里去。北族人的军队正在攻打省城,情况不大好,你们去暂时躲几天。”
“伯伯,你们不去山里吗?山里有很多木耳蘑菇。”玉儿经常去附近的大山里玩,熟得很。
“妈,你们不和我们一起去吗?”丹霞有点紧张。
“嗯,你们只是暂时去几天,打退了北族人,就接你们回来。玉儿,伯伯知道你胆大,别乱跑,听姑妈的话,跟紧姐姐,一定要记住啊!”沈原对两个孩子笑了笑,温暖得如冬天里的暖阳。
“霞儿,妈妈很快会接你们回来。自己一定要小心啊!”沈伯母眼眶里热泪滚动,她背过身子,用手擦了擦,没让两个孩子看见。
丹霞看见了,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来,孩子们,一起使劲,推开大橱啦!”
“啊?伯伯,后面有啥宝贝吗?”
四个人喊着“一二三”,沉重的大橱一点点挪开,红色斑驳的砖墙露了出来。
沈原拿小刀利索地撬开几块砖,墙洞中,藏着一个小小的皮包,二十多枚闪着微光的银币神秘地躺在皮包里。
“这些钱是别人的资助,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用的。你们姐妹俩,一人拿一半,等会儿让你妈妈给你们藏在衣服里。必须节省着用,别浪费啊。”
两个孩子一遍又一遍数着银币,对着烛光照,视线再也不肯离开。这天晚上,姐妹俩睡不着,抱着缝进贴身衣袋里的银币,说着悄悄话,直到黎明才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直到天亮。丹霞突然醒了,眨眨眼,意识到自己P股下不是家里温暖的木床,而是又脏又冷又硬的地板,晃动的列车车厢。她立刻站起来,下意识地摸摸银币还在,看了看玉儿好好的,还在瞌睡。
单调的景物起了变化。铁轨悬空了,列车枯燥的“咔嚓咔嚓”声变得空洞。连绵的大山没了,浑浊的江水泛着波浪,大桥横架天堑。
“过江啦!过江啦!”
“玉儿,我们过江啦!这是跨江大桥!这桥好长!对岸还没看到!”
两个孩子兴奋地站起来,脸贴着车窗,指指点点,暂时忘了姑妈失散的恐慌。
太阳西斜,列车到了终点。
她们跟着人流走下车,玉儿不死心回头寻找姑妈。丹霞在人群里东张西望,以为会出现奇迹。也许姑妈只是在另一节车厢,要不就是上了另一辆列车,这时也和她们一样拼命找寻她们。说不定,过一会儿,长发披肩,高大壮实的身影就会从人群里突然冒出来,尖声叫着,“小娃,死哪去啦!找你们找得要死啦!”
想着扑哧一笑,然而人群渐渐走散,站台里只剩下两个弱小的身影,再也没人笑得出来。
“霞姐。”玉儿拉了拉丹霞的衣服,话说了半截。
丹霞转过身,搂住玉儿的肩,艰难地决定,跟上最后一批人走下站台。
“南华”的标志牌冷冰冰地竖立在夕阳中。姑妈说过,南华城是南方的一个大城市,这里有亲戚,正是她们长途旅行的目的地。
有亲戚?丹霞一边走,心里暗自盘算。要是能找到亲戚就好了,什么都不必担心了!亲戚叫什么?住啥地方?拼命回想,思绪却碰到了悬崖,断线了。
她们跟随人流走进市中心。丰安远在两千里外,北方的战火一点没有影响此地的繁华。一条弯弯的河流在路上忽隐忽现,桔瘦的浊水漂浮着毒藻脏物。河边生长着树木,营养不良,在春天里顽强地抽出新叶。
玉儿好奇地张开手抱住粗粗的树干,丹霞合抱上去,惊喜地仰望阳光下绿色发亮的枝叶。在北方小城丰安,哪里有这样的树木啊!那里的山上只有光秃秃的岩石和干裂的泥土,长出来的小草东倒西歪的。
丹霞头疼的是,市区里道路宽阔,十字路口一会儿就有一个。人流穿梭,各种稀奇古怪的车辆疯狂地飞奔。她拉紧玉儿的手,生怕一眨眼妹妹就会不见。
各种商店排列在街道两边,橱窗里摆设着和真人一样大的模特,有的赤裸身体,丹霞瞧了一眼,赶紧转移视线,脸上泛起红晕。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啊?大商店门口,小贩摆开地摊,向路过的行人叫卖廉价的衣服首饰,集市上飘来食物诱人的香味。
“霞姐,我饿了。”玉儿咽了咽口水,肚子咕咕叫着在抗议。
上午吃的那点饼干早消化了,现在已是黄昏。丹霞迅速瞄了一遍街边各种小吃店,大饭店不用看,两人根本不敢进。一家路边的面食铺,热气腾腾的面条既好吃又不贵。饿得慌了,面条端上来,两人都是没几口就吞下了一大碗。玉儿吃完手一擦,倒弄得一脸的黑灰和油渍。
“看看你,脏死了,哈哈!”丹霞看着花猫一样的玉儿,情不自禁笑起来。
一个穿着漂亮羊毛衣裙的女孩优雅地牵着爸爸的手从店门口走过,瞅了她们一眼,撇撇嘴,“爸爸,这里有两个要饭的,真脏!”丹霞瞬间收起了笑容,掏出手帕递给玉儿。
没有姑妈,没有熟人,没有人管她们是死是活,两个女孩在这个陌生冷漠的大城市里怎么生存?丹霞鼻子一酸,真想哭出来,可是看看身边的玉儿,眼泪硬是憋了回去。
天黑的时候,她们找了一家小旅店,先住一晚再说。走廊和房间阴暗狭小,一股怪味聚在里面,无处可去。床单脏兮兮的,天知道是什么东西留在上面。丹霞和玉儿没什么好挑的,她们要面对的不是一动就会响的床,而是远要比这些更可怕的……
玉儿睡着前想问问霞姐明天去哪儿,姑妈会不会来找她们,头挨到枕头,还没问出来,意识就已陷入深渊。
“把衣服脱掉,跪下,还不听话,打死你!”
“不要,饶了我吧,不要啊,求求你们,让我走吧!疼,好疼啊!”
“哈哈!犯贱的娘子头,谁让你不好好服侍!”
丰安城,沈原家附近,三位贵族少爷,得意地笑着。九岁的女佣小桔被逼跪在泥里,外衣散落在地上。裸露的手臂和腿上,好几处青肿,胳膊上流着血。
“住手,放开她,你们凭什么这样对她!”玉儿在院子外面玩,没想到看到这么一幕,一把推开那个正在踹小桔的男孩,拉起小桔,护在自己身后。
三位少爷看到又来了一个清瘦的女孩子,比他们都小,穿着不起眼的旧衣服,一看就不是贵族出身。哪里放在眼里,哄笑起来,“要你多管闲事!快让开!再不让开,连你一起打!”
玉儿回头轻声对小桔说:“快跑,快离开这里!”
“不行呀,要跑,你和我一起跑吧!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小桔恐惧地拉着玉儿。
“嘿嘿,你不是沈家的小姑娘吗?从来没听说沈原有侄女,你不会是人家的私生女吧?”年纪比玉儿略大,颇为自负的男孩不怀好意地抬头看了看玉儿。
“你说什么!私……你胡说!”玉儿没受过这样的委屈,狠狠地瞪了男孩一眼,回过头,“小桔,快跑,这里我挡着!”
“不行呀,要跑,你和我一起跑吧!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小桔恐惧地拉着玉儿。三个男孩逼近过来,小桔转身跑开了。
三个男孩围住了玉儿,手脚齐用,每一下都如重锤砸在玉儿身上。
转瞬间,天空突然暗了。玉儿的眼中仿佛射出了愤怒的火焰,空气都凝结了。“不要!不要打了!”一声尖叫刺破了空气。
那三个男孩,先是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接着双手抱住头,疼痛和恐惧一起袭来,身上的力气在几秒钟之内流失。嘲笑玉儿的男孩先反应过来。“妖怪呀!快跑吧!”一边转身没命地跑了,另两个男孩愣了一会儿,跟着跑得无影无踪。
等到小桔带着人回来,不见一个人影,平静的阳光洒在空地上,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第二天,三位衣服华丽,气势汹汹的贵族带着他们的小少爷走进沈原家。
“沈原,你那个侄女在哪儿?快点交出来!她差点害死了我们的儿子。”
“对,那是个妖女,捆起来,用鞭子狠狠地抽死她!不能让她再害人!”
“把她吊起来,直接用火烧死她!沈原,你不会想包庇一个小妖女吧!”
“三位大人请坐。别着急,这事我真不知道。小少爷,你们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是谁欺负你们了吗?小孩子打架,问清楚了,我一定好好教训。”
“少来这套!你那侄女厉害得很,会妖法,这样的妖女你还护着她!你的事情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告诉给城主,你家里有妖女,你清楚那是什么罪。宏儿,不用怕他们,你说昨天发生了什么。”威胁沈原的,是有名的大贵族刘大人。
是,是有一个女孩子,昨天我们只是在果园里玩,她不让我们摘果子,还动手打我们。
“突然那个女孩变了,妖怪啊,眼神好可怕,天空一下子全黑了,她尖叫起来,那声音不是人叫的。我们头疼死了,力气都没了,要不是跑得快,就死在那里了。她不是人,是小妖女!”有父亲大人撑腰,刘宏,那个嘲笑玉儿的男孩梗着脖子,连说带比画,唾沫四溅。
“不会吧,从来没有听说这里有什么妖女。会不会是这三个孩子受了惊吓,看错了?你们愣着做啥?快拿好吃的,去院子里摘些新鲜的水果,请客人们吃呀。”玉儿刚从外面回来,听到吵闹声,悄悄在门口偷看,被沈伯父抓个正着。
“就是她,那个眼睛大大的女孩子,她就是小妖女!”刘宏一转头,正对上玉儿的眼光。
“你说谎!是你们先欺负小桔的!明明是你们打我的!”玉儿瞪了他一眼,吓得刘宏话音未落,就往自己父亲身后躲,昨天的惊吓记忆犹新。
“沈原!你还要再包庇这个小妖女吗?如果今天你不处死她,我们就告诉城主,你这里窝藏着会妖术的妖女,到时连你都有罪!”刘大人声色俱厉,自己儿子的话就是铁证。
不容沈原辩护,两个强壮的侍卫一把拖起玉儿,就像拎起一只小鸡,紧紧绑在石柱上。玉儿不及反应,劈头盖脸的鞭子“啪,啪”落在身上,惨叫声响彻屋里屋外。
“让开!快住手!谁准许你们打孩子了?”院子外噔噔噔闯进一个人,只见她乱蓬蓬一头长发,戴着一顶土气的帽子,灰旧的罩衣,脚上一双靴子沾满了泥巴,走一步就留下一个泥脚印。
“姑妈,快救救玉儿啊!”丹霞急得要哭。
“刘大人,难道有法术天赋的都是妖女吗?你儿子也会法术,他经常欺负别人,这里很多人都可以作证。怎么不把小桔叫来?要评理,我和你一起上城主那里去!”
“是啊,刘大人,玉儿只是个孩子,她那么瘦小,谁相信会打你儿子?你儿子我看也没受什么伤吧。”
“这……”刘大人不再那么理直气壮了。
沈原和沈洁立刻推开两个打手,解开玉儿身上的绳索。
“哼,沈原,咱们的账没完,这次放过你。走,还不快走!”刘大人气哼哼地用劲扯起儿子的胳膊,疼得刘宏直吸气。
玉儿感觉到几双大手轻轻扶住自己,几道血淋淋的伤口触目惊心。疼痛深入骨髓,玉儿睁不开眼睛,意识滑向无底的黑洞。
阳光照进窗子,玉儿醒了。睁开眼,没有沈伯伯,没有姑妈,唯一的亲人霞姐和自己一起在一个陌生城市的肮脏的小旅店里。
前台,玉儿掏出一枚带着体温的银币递给店主。店主拿过去怀疑地看了看,拿出沾满油腻的零钱找给她们。玉儿数了数才700元,比上次丹霞那枚银币换来的零钱少得多,那回和善的老爷爷换给她们足足2000元。
“怎么只有这么点?”
“银币值1000元,房费300元,找你们700.这里可是南华城,大城市!你们懂不懂啊!哪能和你们北方的那些小城镇比呀!就一枚银币,能换到这么多钱就不错了,还嫌少?哼!两个娘子头!”老板瞪着眼睛,教训两个孩子。
最后一句话,两个北方来的孩子没听明白,不过那神情是看不起她们的意思。玉儿气得想将那枚珍贵的银币抢回来,不换了。霞姐拉着她,“算了,已经换好钱了就行,我们另外想办法。”
“卖鞋啦!卖鞋啦!”店外传来叫卖声,丹霞朝外面一望,一个和她几乎一样大的男孩在早市上摆起小摊叫卖。
“老板大叔,请问这里有没有什么雇人做杂活的地方?我和我妹妹只要能吃上饭,有个睡的地方就行。”丹霞灵机一动,看到了生存的希望。
老板不屑地瞄了瞄两个孩子,“就你们两个娘子头啊,能做啥活?噢,城西有一户大贵族。姓林,那可是南华城数一数二的贵族,拥有好多田地和店铺呢!你们看见没有?市中心大街上最大的那家百货店,就是他家的。像这样的店铺,林大人还有好几家呢!而且还乐善好施,真是个好人呀!你沿着这条路,向城西走,到了那里,一问就知道,会不会雇你们,看你们的运气了。”
丹霞拉着玉儿就往城西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