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笔录的时候我不在,后来专门去派出所补录了一份。(警察还是公安?)问的问题很直接,我也回答得直接。葛楠的事学校里的人一传十,十传百,几乎都知道了。但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总要(尊重死者)留一些情面,很少听到有人谈论她的是非。时间长了,大家都会忘记的吧!
教室里葛楠空下来的位置没有人愿意去坐,就那么一直空着。宿舍里空的床位因为这学期快结束了,也就没有安排其他学生进来。几天以来,宿舍都很安静,大家沉默着做自己的事,不敢大声喧哗,更不敢嬉笑打闹。大家都明白那样是对死者的大不敬,葛楠的气息似乎并没有消散,时常我能感觉到她依然在我们身边,站在某个角落,关注着我们。
偶尔,肖情会站在葛楠的床边,呆呆地看很长时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是缅怀或者其他,她的表情是惋惜的。
这天晚上,她又站在葛楠床边发呆,还一个人喃喃自语:“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人活着究竟怎么样才算是活得好呢?”
林悦插嘴道:“我最近老是梦见她,看见她又在宿舍里自残,弄得满身是血,好恐怖!你们说她的灵魂是不是还在宿舍里游荡?”
我厌恶地看了她一眼,竟然第一次听见有人说恐惧,内心莫名恼火,想起前几天她对我的侮辱便控制不住吼起来:“她要是想吓你就直接在这个宿舍上吊得了,干吗还要跑那么远,你要是害怕赶紧搬出去!”
林悦震惊地看着我,一时语塞,晶晶看势不对,赶忙拉了拉我的胳膊。
“我又没说什么,干吗那么大脾气?葛楠生前跟你走得最近,当时不知道好好安慰,死了后再伤心又什么用!”林悦反驳道。
她的话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这是我一直自责的地方,是我掩盖的伤疤。当时再也顾及不了什么,随手拿起桌上的杯子朝她砸去。因为太气愤,浑身颤抖,用力过猛反而没有砸中,杯子砸到她身后的墙上,顿时发出“碰”的破碎声,墙上竟出现一个小坑。我当时便感到后怕,我只是想吓吓她,要是真打中了我又是人人鄙视的恶人了!宿舍里的人从来没见过我骂人,更别说打人了,这一举动把所有人都吓傻了。尤其是肖情,无比担心地盯着林悦,好像生怕她也像那个杯子一样破裂,我想如果林悦下床反击的话我一定不能还手。可等了半天她却只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该在这时候讲这样的话。”听起来真是特别委屈。
我很意外,但这件事就到此结束了,晶晶拉我在床边坐下,肖情帮林悦收拾床上的碎玻璃。过后我很想跟林悦说声“对不起”,却始终无法开口。不知道印小枫知道后会不会恨我。
晚上很难入睡,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总感觉有人在身边晃来晃去,又感觉听到葛楠的呼噜声,忍受不了干脆睁开眼睛。四周静悄悄的,她们都睡得很安稳,我看着对面空空的床,她真的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二天是星期五,中午的时候我还是决定找下吕芳芳。说实话,我心里始终没想好找她干什么,去责备她吗?骂她一顿?葛楠的死多半是因为她,她的良心是不是应该受到谴责?都是她害的,她要答应她做个普通朋友结果也不至于这样。心里还在思考着已经走到吕芳芳面前。
“你出来一下。”我说。
吕芳芳跟我走到僻静处,还没站稳就一脸委屈地哭诉:“你别问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跟她已经四五个月都没说过话了,我怎么知道她会去死呢?我不想的,再怎么样我也不想她死啊……”
看见她这副表情我的内心突然平静下来,我知道做什么都没有意义。葛楠也一定不希望看到如此情景,她的离去不怪别人。我说:“我只是来告诉你这件事的,既然你知道了就不用我再说,再见!”我迅速离去,眼睛余光看到她愣在原地。
一个人的离去并不能改变什么,学校恢复速度惊人得快,每节课都正常进行,丝毫看不出有任何不一样的地方。我跟随着大家的脚步试图走出这片阴影。
时间总是以飞奔的姿势流逝,高二很快就结束了。考完最后一门科目,同学们就像挣脱了捆绑在自己身上的枷锁一样疯狂地宣泄。我的心里只感到沉重--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暑假两个月,我应该会适应并且淡忘吧,只有奋力挣扎,才能有勇气看到明天升起的太阳。
宿舍里热热闹闹,都在忙着整理自己的东西。我蹲在床上,刚掀起被褥就看见一个白色的东西平平静静地躺在床板上,是信封,我好奇地打开,里边一张白纸写满了字,看到信纸右下角的署名是葛楠,心里咯噔跳了下,赶紧把信收起来。慌张地看看周围,她们的心思都在回家上,没有注意到我的举动,我再把床仔细检查了一遍,并没有找到其他东西,才放下心来。
一坐上车,便迫不及待地把信展开,原来她把要对我说的话都留在了这张纸上,我怎么现在才发现呢,该死,真该死!看到她熟悉的字迹,心又是一阵抽痛。
嘉宝: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不要惊奇为什么我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也不要责备我,因为那里才是我该去的地方。不管你信不信,当我下定决心的时候感到无比轻松,那种快乐是任何时候都没有过的,我走了该走的路,去了该去的地方,所以你不要为我难过。
嘉宝,谢谢你在我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陪我走下来,没有你也许我坚持不了那么长时间,不要怪吕芳芳,她没有错,哎,到现在还有什么看不透呢?我经历了这么多已经厌倦了,对人世间的事、感情都厌倦了……只是觉得这样离开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父母,你说得对,我伤害了最关心自己的人。可是我迟早是要死的,早点走对谁都是一种解脱。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我已经查出得了绝症,医生说最多可以活四年,呵呵,可笑吧!我已经不想再说上天公不公平这样的话,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希望父母将来能领养个小孩,忘记我。在离开之前我帮你做了件事,这也是我唯一能帮你做的事,结果是令人欣喜的,我想到了适当的时候你会知道,你也忘记我吧,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如果真的存在那个世界,我会祝福你们!
葛楠
我早已泪如雨下。
我开始恨,恨这个世界,为什么单纯的她要遇到那么多苦难,她做错了什么!
强忍着泪水回到家,妈妈看到我憔悴不堪的样子吓得不知所措,还以为我被欺负了,爸爸关切地站在旁边,等着我说出事情原委。
“我没事,我的好朋友,我们宿舍一个女孩,前两天上吊自杀了。”
父母一脸震惊和不解,妈妈过来抱住我。
“这么小的年纪有什么想不开啊!”妈妈说。
“很多,很多想不开的地方……”
“别这样,你也救不了她啊!想开点,想开点。”妈妈笨拙地安慰,爸爸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先去躺一会。我走进卧室扑倒在自己床上,拉过被子盖住头。想到葛楠在信上说帮我做了件事,疑惑了很长时间,既然她没有写明白就不要再追究了。哭得时间太长,眼皮开始变得沉重,闭上眼渐渐睡去。
醒来的时候总是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去的,每个人都如此吧!我揭开被子花了几十秒去弄清楚自己在哪,现在是什么时间?然后才意识到我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很安全,现在是晚上九点一刻,窗外灯光闪烁。我突然想起那家“怀念”的酒吧,大概有一个月没去过了吧,我穿上外套出了门。
走在街上,到处可以听见商店里传出的烂俗音乐。嘈嘈杂杂的人们。想起一个月前我和葛楠还在街上疯跑呢,笑声好像还在耳边回荡,却早已物是人非。我进了酒吧,这个时刻正是人多之时,今天好像还请了一个较出名的乐队演唱,来的人更多。我找到一个僻静点的位置坐下来,先点燃一根烟。我来这里回忆旧事,纪念故人,只想静静地听两个小时音乐,让一切都成为过去,让我可以继续看到人生的乐趣,让我有勇气追寻自己想要的美好……
一首舒缓的歌曲结束,在座的人都热烈鼓掌,然后一个穿着怪异、一头蓬松长发遮住半张脸的“男人”上台来说了几句什么话。他没开口前我甚至认为他是个女人,接着是一阵激烈的掌声,那个男人开始卖力演唱,唱的什么?抱歉,我一句都听不清。有些人从座位上走到大厅中央拍掌叫好,时不时还传来几声尖叫和口哨声,我怀疑这家静吧是不是生意不好改风格了,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我烦躁地吸了几口烟准备离开,一个中年男子不知从哪儿里冒出来在我对面坐下。
“小姐,我是不是以前在这里见过你?”他笑着问。
我把头转向一边假装没听见,这个浑身上下堆积着肥肉的男人真是让我看一眼都没兴趣。
“今天你男朋友没陪你来吗?看你好像很不高兴,有什么心事说来听听嘛!”
世界上也有这种人?
“你是不是有病?”我冷冷地说,一边控制着内心的愤怒。
“你,你说什么?”他一愣,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我说你脑子是不是有病!”我再大声重复一遍。
“丫头,你才有病!你以为自己是谁啊!敢骂我,知道我是谁吗?给你脸不要脸!”他腾地站起来气愤地摔碎手里的酒杯。
我厌恶地看着他,内心的火快烧到嗓子眼了,我最痛恨这种下三烂的人,把自己当天皇老子一样,横行霸道,欺凌弱小。不管了,跟他拼了!
心里这样想着,迅速拿起酒杯朝他脸上砸去。
突然一股力量抬起我的手,抢走手里的酒杯,我睁开眼,看见一张英俊的脸,不,应该是冷峻的。
“让我来!”他看着我说。然后转过身一只手使劲拽住那个胖男人的领口,都快把他提起来了,另一只手在桌子上砸碎手中的酒杯,拾起一块碎片抵住他的脖子,冷冷地说道:“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你要再敢欺负这个女孩,恐怕连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说完照他小腹狠给一拳,胖男人倒在地上既愤怒又害怕地看着他。
虽然我坐的位置比较偏僻,但已经有好些人注意到这边的事故了,男孩拉着我走出酒吧。
刚才发生的事是真的吗?太戏剧化了,像演戏一样,我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从来没想过我会遇到这种事,太刺激了!”我竭力止住笑声。
“你不害怕?”
“怕,当然怕,可是气愤已经盖过了恐惧。幸好你出现了,否则那一酒杯砸下去恐怕我就要告别校园生活了。谢谢你!没想到会有人来救我,谢谢!”我一个劲地道谢。
这时我才能够仔细看清他的长相,脸上轮廓分明,很有立体感,麦黄色的健康皮肤,高鼻梁,眉毛浓黑,双眼深邃,平头,跟他的脸型有些不相配,再长一点就好了,很瘦,但是是那种很匀称的瘦。
“不用谢!我也很憎恨那样的人!你看样子还是学生,这么晚还一个人跑去酒吧?”他问。
我总不能告诉他我去那里是为了纪念一个逝去的同学,于是我想了个抽象的词语来解释,我说:“我迷路了。”
“迷路?你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吗?”他很疑惑。
“不,现在知道了,一出来就知道了。那我回去了,再次谢谢你救了我!”我向他诚恳道谢,他笑了一下,对我点点头。
“哎!”我还没走几步他又叫住我,我转过身看着他,“三天后我们乐队会去‘蓝黛天使’演出,你有时间来看看吧,我想你会喜欢我们的音乐。”
“你们的音乐?”我问。
“对,一部分歌曲是我们自己创作的。”
“你是搞乐队的?”
“吉他手。”他自信地点点头,可以感觉到他一定弹一手很棒的吉他。
“厉害!不知道我有没有时间,但愿我能去,再见!”
“再见!喂,你叫什么?”
“嘉宝。”我好像迫不及待要走一样,挥挥手赶紧离开。
蓝黛天使,可是这个城市里最好的酒吧呢。可惜是酒吧,到时一定很热闹吧,肯定不适合我,我在心里否定这件事后就把它抛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