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那场离开未遂的闹剧后,我曾有过巨大的改变。因为,所有东西的价值会在死亡的背景下被清晰地衬托出来,会让人一下子明白什么是可以割舍的,什么又是真正想要的。
1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
我的脑中一直回放着和薛林溪在一起的画面,后知后觉地捂住了通红的面颊。虽然我也谈过几场恋爱,但在这方面的智商基本上为负数,我压根儿不明白他是不是喜欢我。更何况,他曾经拒绝过我一次,难道我要再次动心,卑微地去吃回头草吗?
我脑中有一个小人儿摇着我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顾盼盼你要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吗”,另一个小人儿则踹她的P股,大吼“可是薛林溪真的是个不错的男人,对她也很好啊”。这两个小人儿就这样厮打,我的脑子也乱成了一团。
我怎么也睡不着,干脆蹑手蹑脚地去了唐蕊的卧室,她果然睡得正熟。我不好意思叫醒她,就在她床头默默看着她,希望她自然醒来,可以和我谈些闺密间的私房话。唐蕊翻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我的瞬间愣了几秒,然后尖叫了起来。我被她吓了一跳,也大声尖叫,在她拿起床头的花瓶往我脑袋上砸前,我大吼:“唐蕊你干吗啊,是我!”
“顾、顾盼盼?你深更半夜到我房间来想吓死人啊!”
“我睡不着。”我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出门左转,去客厅的大理石墙那儿撞几下,我保证你睡着。”
她的起床气实在太厉害,我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滚了出去,真的开始撞大理石。卧室门突然又开了,唐蕊风风火火地走了出来,怒气冲天:“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个两个的都不让我睡觉!这该死的潘云,需要现在给我发微信确认我去不去参加校庆吗!这个神经病!”
现在是清晨四点半。我看着唐蕊奓毛的样子,停止了撞墙,小心翼翼地问:“她……她找你了?”
说话间,新的微信提示音响起,唐蕊干脆把手机丢到了地上。她烦躁地说:“就校庆这件事,她都说了八百遍了,生怕我不去参加,看不到她众星捧月的出场!我不接她电话都躲不掉,她现在发微信给我,四点半!早上四点半!我打电话骂她,你猜怎么着,她娇滴滴地说‘哎呀,我知道你忙,所以早点发信息给你,希望我的信息你能第一个看到’。是不是我不理她,她要二十四小时对我狂轰滥炸啊!”
唐蕊学潘云学得很像,以至于我好像身临其境一样,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我是那么庆幸,我在她心里只是个Loser,还不到假想敌的地步,幸灾乐祸地说:“哦,既然人家那么热情,那就去呗。”
“哼,我当然要去,我要让陈老太看看当初那个被她骂成‘只能去做小姐’的女孩现在是什么样!顾盼盼,你说潘云这样恶毒的女人怎么还活得好好的,这世界还有没有公平啊!她不被老公打得遍体鳞伤后流落街头简直对不起全人类!”唐蕊愤愤不平。
我语重心长地说:“唐蕊,你不要这么恶毒,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哟。我觉得让她嫁给穷光蛋,帮男人还完房贷后男人找了小三,然后她净身出户就可以了。”
“你真善良。”唐蕊看着我,感慨地说。
我矜持一笑,我们都讨厌潘云。
上高中的时候大家都还比较单纯,是一味傻玩、傻乐的年纪,而潘云小小年纪就奸诈万分。她主动给我们抄作业,害得我们考试时傻眼;她假装自己回家只看漫画,害得我们也照做,第二天背不出书被骂,而她突然文曲星附身;她假装肚子疼,让我们帮忙打扫卫生,然后被我们发现她上体育课的时候那叫一个生龙活虎……
好吧,我在自欺欺人,以上的“我们”,都只有我一个人罢了。她和我做过一年同桌,专门骗我、欺负我,所以我到现在还恨她。要我去看她的个人秀,还不如把我的脖子扭断。
“对了,你大清早的找我干吗?”
唐蕊看着我,终于愿意听我的诉说,而我突然丧失了勇气。我把对薛林溪的好感当成一个小秘密藏在心底,含混地说:“没什么,就是突然睡不着,想和你聊天。”
“反正也被你们吵醒了,那就聊吧。校庆你真的不去吗?”唐蕊问我。
“当然不去了。她就是来炫耀的,我为什么配合,为什么要让她如意?”
“可我们现在也不差啊。我真想看到她憋屈的样子。”
“把‘们’字去了,谢谢。你可以让她难受,但我绝对比不过她。”我轻声说。
“亲爱的,你这么说我可不高兴。不过说实话,你以前穿得真是……我发誓,绝对没有人能认出你现在的样子。你都不知道你比上学的时候变美了多少倍。难道你不想让大家大吃一惊,记住你现在的样子吗?说不定还有不错的单身男人呢。”
唐蕊拼命怂恿我,我可耻地动摇了。
“再说吧。”我说。
而我控制不住地开始幻想和薛林溪一起出席同学聚会的场景。
坐上拥挤的地铁时,我想的是薛林溪的微笑;走在大街上时,我想的是薛林溪皱眉的样子;经过花坛时,我想的是薛林溪手指的温度;走到公司门口时,我想的是薛林溪伏在我身上的场景……我摇摇头,不敢再去想,但我满脑子都是他的身影。
这真不是一个好现象。
到公司后,越靠近办公室,我的呼吸越困难--我是那么害怕公司里贴满了关于我和薛林溪的大字报。公司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墙壁上干干净净,没有薛林溪趴在我身上的照片,也没有“顾盼盼不要脸和薛林溪车震”的红色油漆字,甚至同事的表现都很正常。他们有的在吃早饭,有的在上网,我经过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向我打招呼--和以前真是该死的一模一样!
虽然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我依旧高度紧张,因为我觉得这里肯定藏着阴谋。我总是担心,在下一秒他们会齐刷刷地站起来,拿着相机对我猛拍,逼问我和薛林溪之间的关系,如果我否认就把我从这高楼里丢下去。不过,与这相比,我更担心的是薛林溪的想法。
如果薛林溪真的喜欢我,我该怎么办?我在感情的道路上已经头破血流了,还有勇气承担一场恋爱吗?而且,据说追求他的女人都是白富美,他也不一定没有女朋友……好吧,就算他没女朋友,我已经准备好恋爱了吗?
真的……准备好了吗?
“顾盼盼,准备好了没?”
韩子衿捧着菊花茶幽灵一般站在我面前,把我吓了一跳。我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可只能装傻:“什么准备好没?”
“薛总……”
“我最讨厌的就是薛林溪了,偏偏昨晚加班的时候看到他,还被锁在他的破车里,真够倒霉的。以后看到他,我肯定要离得远远的,省得沾上霉运。”
我抢先说道,掸掸衣服,好像这样就能把衣服上薛林溪带来的霉运扫掉一样。韩子衿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然后挪开身子,说:“薛总问你什么时候能出发。”
不远处,薛林溪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神情和韩子衿一模一样。我只觉得舌头瞬间打了结,脸也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薛林溪冷淡地瞥了我一眼,转过身:“走吧。”
他和昨天晚上比起来简直是两个人。我轻轻咬住嘴唇,忐忑不安到极点,因为我是那么担心被他讨厌。我和他一起去汪总办公室,心里默默发誓要好好表现,绝不再犯错误。我打开笔记本,声音清亮地阐述方案,不敢和薛林溪有任何眼神交流--这会让我紧张、惶恐。我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七岁,回到了那个与男生对看一眼,就会脸红心跳的年纪。我会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动作而猜测许久,也会因为他的一个微笑而失神。
我到底是怎么了……
“还不错。”
结尾放音乐的时候,汪总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她转转手上的大钻戒,娇嗔着看着我们:“这样会不会太高调?”
“不高调,一点都不高调!”我忙说,“说实话,您这样的真算是含蓄内敛的贵族做派,有些暴发户还让我们在他出场的时候撒钞票,那才叫高调呢!”
“真是暴发户!没素质!”汪总鄙视地说,“要我的话只会撒彩票,撒钱算怎么回事呢!真没水准!”
“是啊,您说得太对了!”
在一片其乐融融中,我试探地问:“汪总,那咱就这样定了?”
“定了!”汪总爽快地说。
“谢谢!我们会努力的!”我急忙鞠躬。
这一次,我的道谢是真心实意的。我想,我终于挽回了一个错误--薛林溪他再也没理由说我只会逃避了!他会不会改变对我的一贯印象,觉得我是一个还不错的女人?
我突然害怕知道答案。
出了汪总的公司后,大家齐刷刷表示各有安排。王希说要去客户那儿,韩子衿说要去书店买点东西,最后要直接回公司的人只有我和薛林溪--我怎么觉得她们是故意给我们创造机会呢,真是……干得好!
我和薛林溪一起站在马路边。我装作漫不经心看着车流的样子,其实紧张得都不敢看他。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大家都走了,他肯定要和我一起回公司,到时候不又是二人世界?
呃,二人世界啊……我的脸开始泛红。
我想象着和他坐在一起,脑袋依偎在他肩膀上的画面,觉得脸烫得都能煎荷包蛋了。薛林溪接了个电话,然后看着我:“你有什么要去的地方吗?”
“没有。”我羞涩摇头,玩着衣角。
“要不要送你去地铁站?”
“不用了。”
我轻声说着,为他的贴心而感动。我没想到他还记得我怕坐汽车,这样能不能算是他把我放在了心上?
“好,再见。”
就在我脑海中的小剧场演到我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和薛林溪拥抱在一起的场景时,薛林溪突然对我点点头,然后往外走。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几乎是下意识地,我一把抓住薛林溪的衣袖,愤怒又惶恐地看着他。
“我还有事,要先走。你有什么事吗?”
薛林溪看着我抓住他衣袖的手臂,满脸疑惑,而我也在愣了两秒后尴尬地松了手,简直恨不得抽死自己。我装模作样地给薛林溪掸掸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说:“你的衣服脏了,我帮你拍拍。”
“谢谢。”
他淡淡地说完,开车走了,我的微笑维持到他的车远离我的视线,只觉得心从来没这么乱过。
他是怎么想的?他喜欢我吗?要是喜欢我,为什么不趁机送我回去;要是不喜欢我,为什么对我那么温柔?
“唉……”我轻轻一叹。
我觉得自己好像疯了,抑郁程度到达了历史新高。
2
心事重重地回家后,我发现自己对什么都不再有兴趣,连晚饭都没吃就上床了,甚至唐蕊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她笑嘻嘻地钻到我被子里,熟门熟路地把脚跷在我身上,开始审问我:“说吧,你有什么心事?”
“哪有什么心事啊。”我厌倦地说。
我觉得我一切正常,除了抑郁症又犯了,不过这一次还挺严重的。我讨厌对什么事情都无能为力的感觉,想了想问唐蕊:“唐蕊,你有时候也会有抑郁症吗?”
“什么症?”她很没文化地问我。
“抑郁症。网上都说二十一世纪是抑郁的时代,社会频现的跳楼事件,其主角绝大多数是抑郁症患者。患了抑郁症,无欲、无望、无助,活着很痛苦,在走向死亡时尤其平静。研究证实,在自杀死亡者中,有50%到70%是死于抑郁症,也有统计表示有15%的抑郁症病人最终走向了自杀死亡。”
我背出了当时在网上搜出来的资料,唐蕊吃惊地看着我:“哇,这样的资料你都背得出来,要是上学的时候你这么用功,都能考上北大清华了。”
我火了:“别闹,我认真问你呢。”
唐蕊考虑了一下,说:“你说的是你当时……想要离开时的那种病吧。有时候,我也会心情不好,但我不会有那么偏激的想法。如果是事业不顺,我就想尽办法让它顺利;如果是别人让我不开心,我就让他更不开心。”
她说着,露出了凶残的神色,我真是觉得问她简直是白问,她一向是一个爱恨分明的人,不会让自己吃亏,更不会让自己压抑,和我完全不一样。遇到问题,她会第一时间去想怎么解决,而我每次想的都是逃避……
我突然有了一种找不到战友的颓唐:“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好困,你让我歇歇吧。”
唐蕊不信:“我不管你有什么抑郁症,但我肯定你有心事,没心事的话你会连最喜欢吃的红烧狮子头都不吃了?我记忆中你只有五六次不想吃饭,不是因为恋爱了就是因为失恋了。说吧,你现在是哪种状况?”
“哪种都不是。”
我把头埋进被子里,过了好久才探出来,心中涌现的满是粉红色的少女情怀。当我娇羞地看着唐蕊的时候,却发现她在查看我的手机。我急忙去抢,但为时已晚。唐蕊笑得非常阴险:“说,那个叫薛林溪的是谁?为什么你就留着他的短信不删?”
“那是公事,我怕我忘记好不好!”
“你有那么认真对待工作的话早做总经理了,骗谁啊!说,那人是不是那天晚上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就是你晚回来那天!”
在唐蕊炯炯有神的目光中,我只好点头,唐蕊显得非常兴奋。我隐去他的身份不说,把我和他之前的事情通通告诉了唐蕊,希望她帮我判断一下薛林溪对我到底有没有意思。唐蕊用力拍我的肩膀:“肯定有戏啊,不然为什么你睡着了都不喊你?不就是觉得你可爱,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吗!我觉得吧,这男人就是比较害羞,不会主动追人。”
“是有挺多女人喜欢他的,但他从来没主动追过谁。”我犹豫地说。
唐蕊拍了一下她修长的大腿:“这就是了啊!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只要你认真追,没有拿不下的山头!”
“我是女人,主动多不好意思啊。”我捂着脸说。
“这些都是我的经验之谈,顾盼盼你别三十多岁了装成十三岁好吗!我的初恋男友就是这样被我追到的,你忘啦!”
她的成功案例让我心中一动,不由自主问:“那……那怎么主动法?”
“去酒吧,玩暧昧,大家都喝醉。”
我目瞪口呆道:“这样进展太快了吧!万一他只想和我上床不想负责怎么办?而且,谁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万一我做了第三者怎么办?”
“不会吧,你连他有没有女友都不知道?”唐蕊惊讶地问。
“我是没见过他的女朋友,但大家都说他和有些客户走得很近。”
“你亲眼见过?”
我仔细回想:“我有一次看到他和一个长发女人坐在一辆车上。”
“然后呢?”
“没了。”
唐蕊无语:“顾盼盼,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你不会觉得男人和女人在同一辆车上就有什么关系吧,那公交车司机要娶多少老婆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心中的想法:“我总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不然,他身边为什么一直没女人?”
唐蕊叹气,握住我的手说:“我理解你。我们这样的年纪,能遇到一个动心的男人,实在是太难得了。所以,你会百转千回,患得患失,这样都很正常。”
“喂,什么叫我们这样的年纪……其实,我也不一定要和他在一起,只是想知道他的心意。”我扭捏地说。
“要知道他的心意还不如表现出自己的心意,他接不接受就是他的事情了。更何况,我认为他接受的概率非常大。这样吧,我做个三明治给你带到单位,试探下他的反应怎么样?”
我觉得脸开始泛红:“要怎么做?”
“你打扮得漂亮点,态度要羞涩,头微微低着,就说‘薛总,这是我亲手做的三明治,希望你喜欢’,然后转身就走,千万不要恋栈。他只要不是傻子,肯定明白你的心意的。他要是吃了最好,不吃的话,你也可以抽身。反正你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关心下领导罢了,是他自作多情误会你。亲爱的,觉得这招怎么样?”
唐蕊尖着嗓子努力扮演娇羞少女,而我有点犹豫:“送午餐这样的招数是不是太老土了?”
“你懂什么,所有男人都是喜欢温柔贤惠类型的,这招可是经过了历史长河的考验,保证老少通吃。我这就帮你做去。”
我深知唐蕊的手艺,生怕薛林溪就这样被毒死了,我再也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急忙拉住她:“不用了,我觉得还是亲自动手比较有诚心。而且,做三明治实在是太没技术含量了,不如做曲奇饼干。这样的话,没那么明显,被人发现了我能说是买的零食。”
“哟,你还真是变聪明了!”
“都是老师教得好。”我谦虚地说。
上网找到食谱后,我和唐蕊一起去超市买东西,然后我们一起动手做起饼干来。唐蕊几次三番要指导,被我坚决拒绝,只让她做自己那份,而我的动作也慢慢从生疏到熟练。当烤箱叮的一响,我做的饼干出现在我们面前时,唐蕊都呆了。她说:“还挺好看的……我记得你高中烹饪课学得还挺不错的,没想到现在还有点底子啊。嗯,还很好吃!”
“是吗?”
我尝了一块,发现这饼干的味道真的不错。这时,唐蕊的饼干也烤好了,她兴致勃勃地打开烤箱,脸色一下子变了。我看着那几团黑乎乎的东西,强忍住笑意,严肃地说:“你的追求者一定喜欢。”
“嗯,我舍不得吃,全都便宜他吧。”她也严肃地说。
第二天,我怀抱着一袋手工饼干上班,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大家的视线能透过包装盒看到我的饼干,也看出我对薛林溪那么一点点不可言喻的心似的。我原想趁大家都不在的时候,把装着卡片的饼干悄悄放在薛林溪的办公室里,但薛林溪办公室的大门始终紧锁着。
真倒霉!
我好像被关在动物园里的困兽一样烦躁又心慌,不断借着喝水的名义从薛林溪办公室门口走过,第五次经过的时候,李媛媛很紧张地问我是不是身体有什么问题,我只好笑呵呵地说今天的水特别好喝,然后尴尬地回到座位上。我感觉到大家看我的眼神分外怪异,知道他们又开始脑补什么了,真是非常无力。
后来,这件事的结局是我一上午就忙着上厕所了,以至于薛林溪到办公室我都来不及第一时间冲进去。我看着他办公室里始终人来人往,丧失了开始的勇气,就在我的纠结中,午饭时间快到了。我深吸一口气,咬牙把饼干藏在文件夹下,进了薛林溪的办公室,闪烁其词地说:“薛总,有些文件请您签字。”
“放那儿吧。”
薛林溪正在忙,头都没抬起来,真是白瞎了我精心化的妆容和精致的发型,他甚至连我换了新香水都不知道!我一咬牙,走近了一些,低下头说:“薛总,这些是急件。”
他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低下头看文件。他看得很认真,签了名后把文件递给我,而我还是不走。他问:“还有什么事吗?”
“薛总,你……你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
“那你还没吃午饭吧。”
“到底有什么事?”薛林溪皱起了眉。
“这是我做的饼干你可以拿来吃呵呵喜欢的话我下次还带给你吃。”
我不加停顿地说完一句话,把饼干放在他桌上然后拔腿就跑,因为不这样的话我就会丧失勇气。我就好像等待审判的囚犯一样期待着他的反应,但等待许久手机和QQ都是静悄悄的,一点都没有薛林溪大彻大悟后来热情表白的迹象。就在我怀疑手机是不是出了问题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倒是把我吓了一跳。我看到来电人是陈怡,松了一口气,又有点失望,接通以后轻声问:“找我干吗,我上班呢。”
“你是不是丢了一只猫?”
“嗯,你怎么知道!”
“我在你公司楼下看到一只差不多的。这猫已经被我捉住了,你要不要来看看?”
“我现在就来!”
我说着,挂断电话,急忙下楼去。陈怡在大堂等我,手里果然抱着一只花色和跳跳极为相似的猫。我兴奋地冲了过去,然后郁闷地说:“不是跳跳。”
“啊,你确定吗?”陈怡失望地问。
“嗯。跳跳的眼睛是灰色的,这只猫的眼睛是黄色,不是它。”
“真可惜,那我放了它吧。”
“等等。”
我说着,拿出了一袋饼干,放一个在手心。小猫怯怯看了我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小舌头舔得我的手又酥又痒,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放了它吧。”
陈怡失望地把它放了,样子看起来很沮丧,实际上我比他更沮丧。我问:“你是在哪里看到我的寻猫启事的?”
“网上啊。我看那电话号码很熟悉,一查还真是你。我一直留心帮你找猫,今天以为能找到,唉。”他一脸郁闷。
我倒是没想到陈怡还有这样细心的一面,客气地说:“不管怎么样,真是谢谢你了。对了,上次你是怎么知道我得了……”
我说得含混,而陈怡一下子就懂了:“上次给你检查的医生是我朋友的表妹的同学的表哥,有一次我们一起参加‘小姬同好会’,他提起最近有个病人确诊是……那名字和你一样……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去找你的时候还是迟了。”
他的懊恼不像是伪装的,而我想到那个道貌岸然的医生居然也是沉迷于二次元的宅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看着他紧张的样子,我的心一软,把饼干递给陈怡:“对了,这是我做的,你尝尝。”
他惊讶地看着我:“盼盼,你还会做饼干?”
“是啊,我会的可多呢。”
我没好意思告诉他,这饼干是我昨天做的半成功品,品相不如给薛林溪的好,原本打算带来自己吃。陈怡收到礼物很高兴,一把抓住我的手:“盼盼,你实在太贤惠、太善解人意了。小姬的爱好也是烹饪,想不到我还能吃到真正的爱心饼干,呜呜……”
“喂,只是饼干罢了,你反应要不要这么大啊!”
我不想和他再待下去,装模作样地看看时间:“不和你说了,我还要上班,有空打电话约你出来吃饭啊。”
“嗯!盼盼再见!”陈怡笑容满面地对我挥手,好像我真的会找他似的。
我白了他一眼,转过身,好像看到了薛林溪的身影。我心里一紧,再看过去的时候,他又不见了。所以说,我想他都想到有幻觉了吗?
我心事重重地回到公司,拿着盒饭去前台热了以后就往座位上走。路过李媛媛那儿的时候,我发现她又在吃什么,顺便瞥了一眼,然后僵住了。我问:“李媛媛,你吃的是什么啊?”
“饼干啊。”
“你买的吗?”
“不,是薛总刚才给我的,让我和大家分。你要不要来一块?”
李媛媛说着,递了一块饼干给我,我觉得那饼干的嘴角正露出一丝微笑,嘲讽我的无知与奢望。我看着四周,发现大家的嘴巴都在动,不知道我的饼干进了多少人的肚子,在他们胃里消化,在大肠里滞留……我恨恨地看着他们,大步离去,离开的时候听到有人问我是不是又犯了神经病。
对,我就是神经病。
我真的是一个大傻瓜!
3
我再一次对生活丧失了兴趣。
其实,在那场离开未遂的闹剧后,我曾有过巨大的改变。因为,所有东西的价值会在死亡的背景下被清晰地衬托出来,会让人一下子明白什么是可以割舍的,什么又是真正想要的。我发誓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就好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认真地反省自己,努力讨好每一个人,但最后的结局是他们都觉得我别有目的,而那个一度让我动心的男人让我感到更加失望。
所以,就这样吧,我又何必活得那么辛苦。
更让我抑郁的是除了上次看到过那只疑似跳跳的小猫外,这家伙简直是杳无音信。陈怡自告奋勇陪我去找猫,我们找遍了所有动物救助站,就是找不到跳跳熟悉的身影。一连串的糟心事让我只想蜷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和任何人有所交集,但没想到的是薛林溪喊我去他的办公室,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单子。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文件,拼命推辞道:“张亦池的见面会……不,我不行的。”
“这是你负责的汪总的要求,其他同事已经帮你谈得差不多了,你怎么会拒绝?”他看起来就好像我拒绝了成为皇后娘娘一样,非常诧异。
“因为……因为……”
我当然不能说因为我曾经揍过他,怕他认出我来,想了半天红着脸说:“因为,我暗恋他。”
“知道了,但是,不行。”薛林溪残忍地说。
我愤恨地出了办公室,长叹了一口气,我觉得薛林溪可能真的不喜欢我,不然,他为什么不吃醋,为什么不去找张亦池决斗?他上次对我的温柔,只是一时兴起吗?
我既恼火薛林溪的态度,又担心张亦池认出我来,烦躁不安到了极点,而与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王希一上午都处于癫狂状态。
她穿了红色印花裙,戴着太阳帽,嘴唇涂得鲜艳欲滴,简直好像去海边度假一样。她不住地往脸上补粉,对着镜子练习微笑,见到每个人都热情拥抱,真是让我心底发凉。王希的大包里塞满了张亦池的写真、书籍,还妄想我帮她拿一些CD,被我严词拒绝。我戴上黑框眼镜和鸭舌帽,自认为和平时简直截然不同,才敢和王希坐地铁去约定的咖啡厅,一再警告她:“王希,你要找明星签名可以,但要在我们谈好事情之后,可别让人家看了笑话。”
“我会的,你放心啦!真麻烦!”她不耐烦地说。
我们在被包场的咖啡厅里等了两个小时,对方才姗姗而来,当然,我们是不会有任何抱怨的。在看到他们的身影时,我们好像在拍照时有人喊“123”那样,一同齐刷刷地笑容满面。我看到张亦池的瞬间,觉得眼睛被什么闪了下,几乎睁不开了。
虽然上次和他见面只是惊鸿一瞥,但他出色的外表一直印在我心里--他简直比屏幕里和海报上还要帅气太多。这次近距离看他,我发现他的个子很高,穿着合身的深灰色西装,就好像一个发光体,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他坐下后,脱下了外套,露出了淡紫色的衬衫,衬衫的前两个扣子被解开了,精巧的锁骨简直让我想伸手去摸上一摸。他的嘴唇微微抿着,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沙发里喝着咖啡,目光深邃。
看着他,我想起了电视剧里那些在古堡里品着红酒的贵族男子,只觉得上次在商场的相遇简直是一场幻想,更别说王希了。她激动得浑身颤抖,就和羊痫风发作一样。我的心跳快得不行,是那么担心被他们认出来。我控制住恐惧,用力掐了王希的大腿一把,面露微笑:“张先生,琳达小姐,很高兴见到你们。”
“你好。”琳达和我握手。
张亦池没有冲上来和我拼命,这也许代表着我混过了一关,我到底松了一口气。我微笑地看着他的经纪人琳达,直接把策划方案给她看,她看得非常仔细。就在她看策划方案期间,我面带微笑地说:“琳达小姐,我的客户汪总非常欣赏张先生,也特别希望能和您这里合作。您放心,张先生肯定是压轴的位置,到场的明星也都是当红的,绝对不会让您这儿丢面子。至于报酬,您可以报个价给我,我尽量让您满意。”
“有其他明星啊……我们家亦池每次都只做专场演出。”琳达也笑着说,却寸步不让。
我忙说:“一般的代言活动确实是做专场,但我们这次是大型的开幕式,客户希望明星覆盖所有客户群。您放心,张先生绝对是我们的重点。”
琳达一直努力争取张亦池的主导地位,恨不得所有宣传只有张亦池一人,而我就负责和她唇枪舌剑。他们一直没认出我来,让我越来越放心,却没想到内院起了火。王希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掏出手机对着张亦池拍照,把大家都吓了一跳。琳达反应过来后,脸色有些难看:“对不起,我们这是在谈工作,请不要给亦池照相好吗?照片请你删除。”
我觉得自己的脸被王希丢在地上,然后被一个两百斤的女人用力踩了无数脚。我只能讪笑:“王希,快把照片删了,琳达小姐会理解你见到偶像的心情的。”
我拼命对王希使眼色,而王希居然哭了起来。她猛地脱掉了印花裙,露出身上穿着印有“亦池我是你老婆”字样的T恤,从包里往外掏着什么:“亦池,我是你的忠实影迷,我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就是你了!我……”
当她要把东西掏出来的时候,琳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她的手臂,只听见“咔嚓”一声,然后全场寂静。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瞬间变身成女超人的琳达,而王希愣了五秒后,突然放声大哭:“胳膊,我的胳膊!”
王希手里的杯子就这样滚落在地,而杯子上的张亦池的头像还在深邃地看着她。琳达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对不起,我以为这……”
琳达忍不住爆粗口,然后迅速捂住嘴巴,尴尬地解释:“对不起,因为上次有人想泼亦池硫酸,我以为这杯子里是不明液体……真的对不起!”
我忙说:“不,是我们该道歉!不该未经同意就拿出这些东西,造成了误会,真的很抱歉。”
“不不不,是我反应过激。”琳达谦逊地说,“这绝对是我的错。”
“可我们也有责任啊!”
我和琳达拼命抢着道歉,而张亦池从始至终一言未发--他真是和传闻中一样,是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高冷男人。上次到底是谁给他设计的台词啊,实在太有损他的形象。就在我们比赛谁鞠躬鞠得比较低时,王希弱弱地举起手:“请问,我可以说句话吗?”
“你想说什么?”我不耐烦地问。
“那个……我的手可能断了快送我去医院啊!”
……
因为我没有车,被负罪感折磨得几乎活不下去的琳达只好亲自开车送王希去医院,而张亦池继续留在咖啡厅和我商讨一些细节。他的行程可是被排得满满的,只有今天下午有空。我也接触过几个明星,但从没见过这么沉默的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始。我想起刚才王希拉着他的衣袖,以琼瑶剧女主角的语气让他走,千万不要管她的时候,他还是一副傲然众生的样子,只觉得话多又八卦的自己简直没脸出现在他面前。我尽量不让自己露出胆怯的神色,拿出策划书给张亦池看,笑着说:“张先生,具体流程我已经和琳达沟通过了,您看看有没有问题。”
“她觉得没问题就没问题。”张亦池说道,看都不看策划书,一副冷漠高贵的样子,而我发现他低沉的声音简直太好听了。
“您还是过目一下吧,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我现在就能改。”
在这一行做了几年,我也知道所有明星在私下都只有一个样,那就是多事和斤斤计较。大家都希望自己是被瞩目的焦点,恨不得把商演变成个人演出,在众人的叩拜中飘然登场。在我的坚持下,张亦池匆匆翻了几页,然后拿起了咖啡杯,轻轻喝了一口咖啡。他的动作好像经过训练一样,极其优雅。我在恍惚中好像再次见到了欧洲中世纪的贵公子,忍不住揉揉眼睛,这才回到现实,而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半小时。我悄悄看看手机,心急如焚,忍不住想开口催促他时,张亦池突然问:“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啊?”
这个问题是超出我的职业范畴的,也从来没人这样问过我。一瞬间,我脑海中闪过无数想法,最终还是谨慎地说:“张先生形象高贵、大方、高端、博学,是最知名的艺人,也是我仰慕的对象。”
“是吗……”
他突然笑了起来,而我呆呆地看着他的笑颜,只觉得听到了花朵绽放的声音。我发现,他的鼻梁很高,睫毛非常长,一眨一眨的就好像把小扇子,一下子就让人的心又酥又软。我突然想起琳达走前,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亦池,你嗓子不好,记得多喝水。”
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心,但我分明听出了威胁的意味。因为,每次我在家族聚会上出现时,妈妈都会这样叮嘱我。可是,有谁敢这样威胁张亦池,威胁一个明星?
我正在愣神,就听他冷漠地说:“你知道,我自杀过吗?”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他突然靠近:“你,怕我吗?”
他离我那么近,我都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灼热气息。可是,我没有感觉到任何压迫感,因为我说:“我信,因为我也想这么做过。”
他琥珀色的瞳孔瞬间紧缩。我直视他的眼睛道:“我想在生日前自杀,但是一直没有勇气。”
“我选四月一日自杀,大家觉得我在模仿张国荣。”
“我对生活厌倦透了,早就想扔掉一切逃离,得病只是一个契机。我在离开前把所有亲朋好友骂了个遍,然后因为酒醉没有走成。”
“我自杀前失踪了三天,逃了几场商演。我以为这样很叛逆,可现在要付巨额赔偿金,所以现在不得不接更多的商演和代言来赔钱。”
“好吧,你赢了。”我叹气,“大家都觉得这是我的闹剧。”
“一切事情都由琳达摆平了,大家觉得我是在炒作,没有人相信我想自杀。”
我心绪难平地看着他:“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顾盼盼,自杀未遂。”
“我叫张亦池,原名张雪峰。我想死,但是没死成。”
我和张亦池轻轻握手,相视一笑。我们突然有了一个共同的小秘密,这种感觉真是不错。
“那这合约要等琳达回来签吗?”
“她是我的经纪人,我的事情都由她说了算。不过这次,我自己来决定。”
张亦池说着,拿过合同,龙飞凤舞地签了字,然后递给我。看着他的笑容,我的心里满是异样的感觉。我从未想过“男神”居然这样好相处,而张亦池耸肩:“我是明星,可是有谁能想到我只是一个傀儡,一点人身自由都没有?我每次说的话都是她事先帮我设计好的,我要做的只是背台词。”
张亦池面色平静,但我能感觉到他眼睛里的压抑。要不是亲耳听他说这些,我也不会相信一个光芒四射的大明星居然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甚至他的形象都是被人精心设计的。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真的只是为了赚钱吗?
我低下头:“告诉我这些没关系吗?”
“没事,有些话我一直想倾诉,今天说出来舒服多了。很高兴认识你,顾盼盼。”
“我也是。”我微微笑着。
我真的没想到,在我三十岁这年,会遇到一个王子。
而且,是浑身散发着金光的那种。
张亦池看着我:“既然是朋友了,我有句话要问你,你一定要说实话。”
“好啊。”我受宠若惊道。
“你有没有觉得我的胸部和以前相比有点下垂了?”
张亦池说着,摸摸自己的胸部,而我一下子就石化了。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他失望地右手握拳,砸向了左手掌心:“果然下垂了吧!我说我下垂了琳达还骂我,说我除了长得好看点外,脑袋里一半是水,一半是泥,和在一起就是水泥!哼,她当我不知道水泥是造房子用的,不能在脑子里啊,她太看不起我了!她就是想看我变难看,就是不安好心!对了,现在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去看电影?”
他的眼睛闪闪发光,简直好像看到了骨头的哈士奇。心中的王子形象就这样慢慢坍塌,我只能说:“啊?”
“那打游戏?”
“啊?”
“或者去游乐园?嗯,就去游乐园吧!”
张亦池说着,就帮我定了接下来的行程,抓着我的手就往外跑。我被拽得踉踉跄跄的,坐上他的豪车,车子发动起来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我急忙说:“不行……”
“我的手机已经关机了,她找不到我,不会抓我回来,你放心。”
“不是说这个!我……”
“不用担心,你就说和我在一起,你老板不会算你旷工的。”他对我眨眼睛。
“我……我晕车啊!”
在这个自说自话的话痨面前,我终于忍不住咆哮,然后捂住了嘴巴。我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吐出来,而他笑了。他把敞篷打开,吹个口哨说:“出发!向着自由出发!奔跑吧,少年!”
我想,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琳达不让他单独接受采访了。这样的二货能做上明星只有一句话能形容--这是一个奇迹。
他真的是一个奇迹,大奇迹!
我想,我最后悔的就是那天在商场时没对准他的鼻子下手。
4
到游乐园的时候,我已经晕头转向连迈步子的力气都没了,张亦池却格外兴奋。他从后座拿出帽子、围巾、墨镜,全部戴好,然后把我拽下了车。在我靠在车上喘粗气的时候,他已经买好票,晃动手中的票说:“盼盼,进去吧。”
盼盼……我们这么熟了吗!我虚弱地说:“我好难受。”
“你还真晕车啊?”他关切地看着我,“没事,你多坐坐车就不晕了。”
我仇恨地看着他。
“真的,我不骗你。我以前对莴苣过敏,一吃脸上就起红疙瘩。后来我妈逼着我天天吃莴苣,吃着吃着就不过敏了,这法子很有用。”
张亦池笑呵呵地说着,而我真想对准他的俊脸狠狠揍一拳。他干吗不说以前有个人吃花生过敏,后来他吃了一堆花生,再后来他死了呢!以这样的智商他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呵呵。”我只能干笑。
其实,我在电视里、在商场的宣传画上早就看惯了他的笑容。那是冷漠又高贵的微笑,迷倒了万千少女,但这样的笑容不及现在的万分之一动人。我突然为曾经揍过他自责,更不想让这样的笑容消失不见,我说:“好。”
“出发!”
张亦池拉着我进了游乐园,而我提心吊胆地环顾四周,生怕他被谁认出来。明星就是明星,虽然他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但挺拔的身材让不少女人都偷偷瞄他,有些年轻女孩子甚至光明正大地对他指手画脚,而他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从那些女孩身边经过的时候,我听到她们说:“那个男的好帅啊,身材真赞,就是他旁边的女人丑了点。”
“这年头都是美女配丑男,丑女配帅哥,这叫互补。唉,真是可惜这帅哥了,估计是被包养的小白脸吧。”
“嗯嗯,我也要努力赚钱包养小鲜肉!回宿舍我就背单词去!”
你才是包养小白脸的,你全家都是包养小白脸的,长没长眼睛啊!就我这姿色,起码也是被包养吧!还要奔着这个努力学习呢,你要不要那么正能量啊!
我气呼呼的又不好发作,只好狠狠瞪了她们几眼,然后跟上了张亦池的脚步。我走得气喘吁吁,张亦池非常疑惑道:“你怎么走那么慢啊?”
“我平时运动得少。”我没好气地说。
他的笑容非常英俊,说道:“你不要怪自己,这和锻炼没关系,明明就是因为你腿短啊。”
天哪,我要掐死他,不要拦着我!
我觉得自己就要被气死了,捂住胸口说不出一句话,而他突然在旋转木马前停下了。他看起来很怀念:“我小时候最喜欢坐木马,前几年还经常去,但走红以后就再没坐过。盼盼,我们去坐吧。”
然后,我就被他拉了进去。排队坐木马的大多是小孩和家长,偶尔有几对情侣,我在爆米花的香气和小孩子的吵闹声里觉得脑袋都疼了。铃声响起,孩子们飞快去找自己喜欢的木马,张亦池也走得飞快,抢到了一匹大白马,轮到我的时候只剩下南瓜车了。我无视他得意的笑容,坐进了南瓜车,轻轻抚摸南瓜车外亮晶晶的塑料片。我知道它们不值钱,花五块钱就能在小商品市场买上一堆,但当它们镶嵌在南瓜车上,再加上灯光的照射,是那么绚烂,简直就好像真正的宝石一样。
孩子们一定会以为这就是宝石吧。
每个女孩都有个公主梦,我也不例外。小时候,当我因为作业没写完被妈妈责骂,或者因为长得瘦小被男孩欺负的时候,我是那么希望有一个身穿白衣、骑着白马的少年朝我走来,伸出手把我抱上南瓜车,从此和我去远方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但长大后,我才发现少年穿着的白衣可能因为几天没洗泛着黄色,只有转基因的变种南瓜才有可能被做成马车,更何况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王子,只有骗子。
不知道,薛林溪现在在做什么?他会想我吗?
我出神地看着像孩子一样欢笑、不住朝我挥手的张亦池,心里希望的却是薛林溪坐在我的前方。伸出手,我看着昏黄的灯光从指缝中溜走,而眼前的人已经变成了薛林溪。我拼命想抓住他,但是我们之间的距离永远不会变,我甚至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抓不住。
明明离得那么近,却永远也抓不住……旋转木马真是世界上最残忍的游戏啊。
“铃!”
一曲结束,我在闹铃中轻轻颤抖。张亦池意犹未尽地下了马,而我也慢慢从南瓜车里走了出来。张亦池看着游乐园嬉笑追闹的孩子们,笑着说:“我很喜欢游乐园,因为这里会让我回到小时候。”
“想不到你还很念旧。”我敷衍地说。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样?”
“活在光环和欢呼声里,每天拿牛奶洗澡,拿红酒漱口。”
“有人过着这样的生活,但我不是,这也不是我想要的。我真正想做的是赛车手。”
“啊?”
不期然跌入张亦池充满热情的眼睛,我来不及掩饰自己的震惊。张亦池见我一脸诧异,打了个响指:“很不现实,对吗?琳达她总是这样说。”
“不,我只是有点惊讶罢了。我认为你可以把这个作为爱好,也有人这样做。”
“可是琳达不允许。她说赛车很危险,容易断手断脚,还会破相。她经常说,没了这张脸,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他冷笑道。
“那个琳达管你那么严吗?”我惊呼。
张亦池没有回答,只是耸耸肩,一扫方才的愉快,让我后悔提起这个话题,只好转移他的注意力:“哎哟,反正出来都出来了,别管那么多了,我们好好玩吧。刚才陪你去坐旋转木马了,现在该你陪我啦。”
“好啊,你要去哪儿?”他爽快地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我神秘一笑。
二十分钟后,张亦池一脸苍白地跟在我身后,而我的心情别提有多爽!我买了两瓶矿泉水,给他一瓶,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鬼,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啊。只是鬼屋罢了,多好玩啊。”
“顾盼盼,那是因为没有鬼摸你的腿,也没有鬼在你的耳边吹气!”张亦池瞬间奓毛。
我一脸天真无辜:“鬼屋里又没真鬼,谁知道你的胆子这么小啊。你自己说要玩最受欢迎的,我不也带你去玩大海浪了吗?”
“你怎么不说那要半个身体都栽进水里?前面那人的假发都飘到我嘴巴里了!”张亦池愤愤地说。
“嘿嘿。”
我掩饰不住阴谋得逞后的快乐,张亦池却也阴阴一笑。他的手揽上我的肩膀说:“没事儿,一会儿咱去兜风。我飙车的技术还是不错的。”
“安全第一,这样不好吧……”
“我觉得挺好的。”
就在我们互相捅刀子之际,我的手机响了,来电的是一个陌生号码。我顺手接了,以为又是什么推销电话,没想到电话那头的女声很焦急,劈头盖脸地问:“张亦池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是啊。”我下意识地说。
“你们在哪里?”
“游乐园。”
“在门口别动,我二十分钟后来接你们。”
她说着,就把电话挂了,一头雾水的我把手机递给了张亦池。张亦池一看到那号码就痛苦地捂着头:“是琳达。我溜出来玩,她会杀了我的。”
“不至于吧……”
“盼盼,你先走。”
张亦池毅然做出了决定,脸上满是悲壮,就跟自己走向死亡却把生的希望留给了我似的。我总觉得这样丢下他不太好,犹犹豫豫地没有离开。突然,他好像看到了什么,猛地推我,口中喊着“快走”,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了,琳达已经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而她身后跟着我最不敢见到的那个人。琳达额头的青筋都蹦了出来,但还保持着微笑。她的和颜悦色让我害怕,她说:“顾小姐,我们现在还有点事,下次见面详谈好不好?”
“啊……好、好!”
在我愣神之际,薛林溪狠狠拽了我一把,我最后一个“好”字简直是响彻云霄。琳达和张亦池就这样离开了,薛林溪对我冷嘲热讽道:“顾盼盼,想不到你还挺能干的,诱拐明星的事情都做得出。怎么,你想发展一段绯闻,还是也去做个外围?”
“不,是他逼着我和他一起出来的!”
我急忙解释,但薛林溪显然并不相信。看着他的反应,我突然失去了解释的欲望,灰心丧气地说:“不信就算了。那个,王希现在怎么样?”
“只是关节错位,过两天就没事了。现在,你最好祈祷琳达不会拒绝和我们合作。”
我呆住了,而薛林溪继续说:“她以为张亦池失踪,急得都要脑淤血了,然后发现你们在游乐园。顾盼盼,你能不能靠谱点?”
我确实不靠谱!不然我怎么会喜欢你这个浑蛋!
在这一刻,我决定不再喜欢薛林溪了,所以干脆对薛林溪翻个白眼。我自顾自往外走去,而他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臂。我看着他,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控制自己的怒气:“这里很难打车,我送你回去。”
我根本不需要他的施舍,逆反心顿起,嘲讽地说:“谢谢,可我怎么好意思麻烦薛总您这大忙人啊。”
“顾盼盼!”他终于发火了。
我也火了:“薛总,现在过了五点半了,是私人时间!我没必要听你的命令!”
“私人时间?那你和张亦池一起失踪的时候是算工作时间还是私人时间?”
我不说话。
“顾盼盼,我知道你会闯祸,但我真的低估了你闯祸的能力。你就等着张亦池不出席活动吧。”薛林溪冷冷地说。
“有那么严重吗?”我不屑道。
“不和经纪人打招呼私自带走明星,你知道琳达着急成什么样了吗?她都险些报警!这事儿肯定黄了,你想想怎么挽救吧。”
薛林溪阴沉沉地说,我也呆住了。我真没想到这事儿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我脑海中飞速闪过公司因为我而倒闭,大家集体住到桥洞,在此之前一起掐死我的场景,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我眨巴眼睛,弱弱地问:“签约了也会毁约吗?”
“什么?”这下,轮到薛林溪愣住了。
“张亦池已经签字了啊。”
我说着,把合同给薛林溪,薛林溪的脸色可谓风云变幻。后来,他长舒一口气说:“这事到此为止,后面的事情我来摆平。顾盼盼,我拜托你,以后做事情前动动脑子,不要闯祸行不行!”
我下意识地问:“你要怎么办?”
“上门道歉,承受他们的所有怒火。”薛林溪淡淡地说。
“真的有这样严重?”我再一次问。
薛林溪叹气:“顾盼盼,你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好像你是无心的就该全世界都原谅你,不然就是天理不容一样。不管是什么原因,你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你也必须为自己的失误承担相应的后果。经历了那么多,我以为你会懂……呵。”
薛林溪轻轻摇头,没有像往常一样训斥我,而我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
好吧,我知道自己错了,可我的错误也没那么大,我最多只是从犯罢了!他们为什么不骂张亦池!
不不不,我要反省自己,要反省……可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我并不认为自己做错,可是薛林溪的火气让我害怕。我决定不和他计较,暂时低头认错:“对不起,薛总,是我错了。”
即使我声如蚊呐,但薛林溪还是听到了。他的表情就好像看到了鬼。他说:“顾盼盼,你在道歉?我没有听错?”
“嗯,我错了。”我低三下四地说。
“你错在哪儿了?”
“不该和张亦池出去也不告诉你们一声。”
他看起来像噎住了:“只有这样?”
“还有……不该带他去鬼屋?”
“就这样?”
“还有不该去玩大海浪。薛总,你给我个明白死法吧,我真不知道还有哪儿错了。”
我委屈极了,薛林溪看起来像是气坏了:“顾盼盼你就不该和他出去!”
我都要哭了:“可当时他抓着我就跑,我一个弱女子哪里反应得过来啊。你说是吧,薛总?”
薛林溪捂住额头,我发现他这动作和顾凌真是出奇的像。他不再说话,我却鬼使神差地说:“薛总,道歉的话我和你一起去。毕竟这事是我惹的。”
薛林溪盯着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他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