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5月18日,凌叔华回史家胡同故居
受到幼儿园小朋友的热烈欢迎
舒乙又拿出几本馆藏的凌叔华的初版书给她看:“这是谁写的呀?”
她说:“是我写的。扉页上的照片是四十年前照的,那时住在珞珈山,日子过得快,日子过得快……”
凌叔华心里一直惦着文坛上那些朋友,多次提到萧乾、徐志摩、巴金、夏衍、丁西林、胡适、叶君健、常书鸿、王世襄、熊式一、朱光潜、杨宪益、戴乃迪、赵家璧、张奚若等,她对舒乙说:“谢冰心是个好人。沈从文怎么样?沈从文的太太呢?见到她,给我问好,希望还见到她。”
舒乙问:“文学馆已给许多作家建立了文库,您愿意把您的藏书和画也给文学馆吗?也替您建一个凌叔华文库?”
她说:“也好,希望建文库,建文学馆,难得啊。”
凌叔华应邀在石景山医院处方笺背面签了名,虽还能握笔,但已很难支配那只笔了。她非常缓慢而用心地写了两遍,字迹仍难以辨认。在签完字写日期时问:“今年是一九三几年啊?”
她的思绪又回到她那风华正茂的年代……
五月十四日晚,陈小滢给中国现代文学馆打电话,说母亲想去北海公园,还想回史家胡同旧居看看。石景山医院对此事非常重视,开了专门会议,以满足凌叔华这个愿望,医院最后决定派十名医生、护士监护,带上必备的抢救设备和药品同去,并帮助联系具体事宜,希望越快越好。
第二天,文学馆派人到北海公园进行联系,安排在五月十六日早上,从北海公园东门进入,停在湖水前的东岸,那里角度最好,可以看到白塔的全貌。
五月十六日清晨,凌叔华静静地躺在担架上,汽车从景山西街缓缓驶入,穿过东门,来到前湖东岸的水畔。
北海,是京城人们一块韶华永驻的福地。那塔白如帆,水绿如蓝,置身其间,让你平生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受。冬天,这里白雪皑皑,一片银色世界,只有那青青的湖面上,飞动着点点殷红,展示着生命的无限活力。春天,绿肥红瘦,满园春色,或疏淡,或热烈,或宁静,路转萦回,疏影薄荫,充溢着至纯至美、仪态万方的风情。
不管是寒冬,抑或是盛夏,这是凌叔华童年时与姐妹们常去玩耍的地方。不管是春日,抑或是深秋,这是她与西滢常常驻足的去处。这里为她留下尽是甜蜜的回忆和无尽的眷念。
凌叔华在陈小滢与外孙陪同下再游北海
她安静地躺在担架上,那白白的塔,清清的水,穿过万千条柳丝,又蓦然闯入她迷濛的双眼。
小滢蹲在她身边问:“妈妈你看见了吗?”
凌叔华脸上浮现出甜甜的笑容:“看见了,看见了!白塔美,湖水美,柳丝也美。……”
在那微弱的话语中,透着她内心无限的激动。她的眼里禁不住流下了热泪。
在湖畔,文学馆、电视台为她录了相,拍了照。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来北海了。
从北海出来,汽车驶向灯市口大街不远处的旧居。
这是她父亲凌福彭在京城做官时买下的一座大宅邸,有九十九间屋子,从南面的干面胡同向北直通到后面的史家胡同,凌叔华就出生在这里。她结婚时,父亲把后花园的二十八间房分给她,作为陪嫁,从北面的史家胡同出入。自一九四六年她和小滢去英国伦敦,其他时间,她都居住在这里,即便在武汉大学,她也每年回家里度夏。如今,这座院落已改成幼儿园——史家胡同甲54号。这一天,幼儿园听说凌叔华要回这里看一看,她们把幼儿园三百多名娃娃组织起来,手捧鲜花,载歌载舞,夹道欢迎这位远方归来的奶奶。
凌叔华激动得又一次淌下了泪水。
幼儿园的娃娃毕恭毕敬地为她献上鲜花,并为她演唱了《生日快乐》的歌曲。
也许是凌叔华又想起了童年的回忆,她嘴里一遍遍嗫嚅着母亲李若兰的名字,恍惚间又说着呓语:“我母亲正等着我吃饭呢。”她仿佛又回到承欢在母亲膝下的童年时代。
凌叔华回到石景山医院,整整一个下午沉默不语,也许她还沉浸在对往日的回忆里。直到第二天她才对她钟爱的外孙思源说了许多话。
六天以后,在亲人和医护人员的陪伴下,凌叔华安详地走完了她九十年的生命历程,了却了一腔故国情怀,永远地告别了这个世界。
历史的时针,定格在了一九九○年五月二十二日六时四十五分上。
小滢为母亲换上早已准备好的黑地绣花绸袍和披风。这是母亲生前珍藏的料子,小滢从伦敦带来,请人在北京加工缝纫的,她还为母亲戴上了一顶样式别致的黑帽,并别上一枚金质饰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