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叔华的父亲凌福彭是晚清广东省一名俊彦,而在京津一带则更负盛名。
凌福彭(1856—1931)
他原名福添,字仲桓,号润台,咸丰六年丙辰(1856年8月30日)生。光绪十一年(1885)乙酉科拔贡(秀才)入张之洞幕府;十九年(1893)癸巳恩科举人,二十一年(1895)乙未,会试中进士(二甲第三名),那一年他三十九岁。同榜有康有为(二甲第二十七名)、胡思敬、曹汝霖等。他未参加公车上书,朝考和殿试后,授翰林院庶吉士,入馆学三年后,补户部主事。之后,到地方任职,由天津知府(1901)、保定知府(1905)、天津道(1907)、代理津海关道、长芦盐运使、顺天府尹(1908),一路飚升到直隶布政使(1910),授头品顶戴,赠光禄大夫。民国后任约法会议议员,参政院参政,获少卿,二等嘉禾章。后受袁世凯派遣,到河北遵化“续修东陵”,袁死后赋闲。一九三一年暮秋病逝广州,享年七十五岁。
凌福彭学路很长,踏入仕途却很晚(一说与辜鸿铭同为张之洞幕府幕僚),但走得顺风顺水,升迁很快,十多年便达到他官位的峰巅,与其比肩者不多。内中原因,是他传统士大夫思想和皇权观使然。他早期得慈禧心腹恭亲王信任,光绪二十八年(1902)到直隶任职后,又深得袁世凯的荫护。但他也付出了自己的一份努力。随着政治形势变迁和年龄衰老,他也不得不在家赋闲了。
李若兰(约1878—1939)
凌福彭一生经历四次婚姻。原配冯氏(番禺黄埔村人,后病故);二夫人不详,三夫人谢氏(1873—?);四夫人李若兰(约1878—1939),是凌叔华生母。凌福彭与四位夫人一共育有十五个子女。据有关资料透露,大女(名不详),二女凌雪山(嫁广州荔枝湾潘家);子凌启恂、凌启松(见凌福彭墓碑,1932年3月刻立);女凌淑英(1895—1913)、凌瑞清(1896—1913)、凌大容(1897—1913)、子凌淑桂(1898—1913)(见日本《神户新闻·姊妹四人溺毙瀑布水潭》1913年8月11日);与李若兰育有四女:凌淑芝(约1896—?,嫁铁道部长之子)、凌淑萍(1898—?,嫁上海)、凌叔华(1900—1990,嫁留英博士陈西滢)、凌淑浩(1904—2006,嫁留美学人陈克恢),以上共十二名,其余不详。这其中佼佼者要数凌叔华和留美医学硕士凌淑浩了。
凌叔华在自传体小说《古韵·母亲的婚姻》中,给她的母亲李若兰编织了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
她在小说中写道,朱兰(李若兰)的家在景色秀丽的三水镇,她的祖父是个学者,诗人,应试成了一名举人。朱兰的母亲生了两个女儿,朱兰最小。有一天亲戚送来一张请帖,请朱兰和爸爸去广州参加寿宴。生日庆典过后,爸爸带朱兰与亲戚去码头看灯火,到码头后发现女儿朱兰丢了,在亲戚帮助下连找三天,还是没有找到,回到家就病了,一年后死于心脏病。
朱兰被一个坏女人拐走,不久卖给了富商潘家。潘少奶奶几年前死了丈夫,潘老先生把家业交给这位儿媳打理,潘老先生知道儿媳喜欢孩子,见四岁的朱兰长得好看而且聪明,于是便收作养女并送私墪读书。第二年朱兰生母找到潘家,潘少奶奶十分同情生母,决定让朱兰自己拿主意,最后朱兰选择留下,生母随时可以来看望。
朱兰十六岁时,媒人踏破门槛。一天早上潘老先生告诉儿媳,晚上有贵宾到家吃饭并题写匾额。贵人是京城要员,京考中试被恭亲王选用,将来肯定官运亨通,且是潘少奶奶父亲的学生。饭后这位要员欣赏潘老先生的书画时见到了朱兰,对她颇有好感。几天后要员差人送来婚帖,潘少奶奶征求朱兰意见,朱兰说欣赏要员的字,并不反对这门亲事,于是就这样定了下来。
又过了一天,说恭亲王发来电报,催“贵宾”丁先生速离穗返京,得赶快定亲。三天后朱兰便随丁先生上了回京的路。到京后她才知道,丁先生已有三位太太,无奈之下她希望生个儿子,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但结果却是她一连生了四个女儿。
无疑这个故事是小说家言,演绎颇为生动、传奇和感人,但也给真实生活蒙上了一层面纱。故事不排除有真实的成分,但凌叔华为尊者讳和抬高自我的因素不能忽视。我们无须为之多怪,评头论足,文学允许虚构,与纪实作品不能等量齐观。
比较起来,妹妹凌淑浩,在九十八岁时与她女儿陈美芳的丈夫(美籍加拿大人)讲的话,倒是接近她母亲李若兰的真实情况。内容大致如下:
她母亲年轻时曾经在画舫上卖唱,那些船雕刻得十分精美。她父亲上了船,指着最漂亮的姑娘说:“我要娶她。”李若兰跟着他走了。
凌淑浩的话,说的直接、通透,完全颠覆了叔华的隐讳之词。此时的凌淑浩已无少年的虚荣和自尊,世事洞明的她,无须再作什么掩饰。且凌淑浩性格率真,那段话很符合她的性情。
那次回乡未待多久,随着清政府与多国议和、签约和赔款,李若兰也带着襁褓中的叔华回到北京。但北京的家被糟踏的一片狼藉,财产也受到很大损失。
光绪三十年(1904),李若兰再次临产,回故乡金鼎去待产。凌叔华和两个姐姐也一同跟去。
这次回乡,凌叔华在《爱山庐梦影》一文中,作了详细描述:
“母亲因要回广东,把孩子全数带去了。去看过外婆,我们便住在黄埔附近一处濒海的祖屋,那也有两三个月吧。祖屋门外不远,便是一个沙滩,滩上本有两三只无主的破旧木船,我们到后,它们便成了孩子们的乐园了。除了刮大风下大雨,我们无时不在那里玩耍的。这个沙滩听说从前是一个小港口,繁荣时代曾有货船游艇停泊,但在一次大暴风雨之后,有三只船吹上了沙滩,海湾忽然变得很浅,船也不进来了。那些破木船搁在岸上,村中的人,谁也不知是在什么年代。”
“那时附近的几家孩子,常在沙滩上玩捉迷藏。记得有一次我藏在一块船板底下,大家没找到我,等了好久我便睡着了。醒来时,觉得凉阴阴的,身上衣服也有点湿渌渌的,不知是潮水来过,或是下过一阵雨。我懒懒的仍旧躺在船板上,偶然望到对面绿油油的山头,被云雾遮住了,山腰有朵朵白云,很快的飞来飞去,但不一会儿,又阖眼睡着了。”
“忽然耳畔听到邻居的四婆的叫唤才醒来。她要我立刻回家,我不肯。她问我缘故,我就把看到的小孩子驾着朵朵飞云告诉她。她大为吃惊立即拉着我跑回家去。她跟母亲说对山的齐天大圣对我显了灵了,她得带我去对面山上他的庙烧香,并挂名作他徒弟。这样不但可以消灾,还有齐天大圣保佑。母亲立刻就答应了。”
“到了那庙我发现所谓齐天大圣神像,原来是一只金脸大猴子,”她告诉我“以后什么山神鬼怪,见了我都要另眼相看,因为齐天大圣神通广大”。
“可是,我至今还不解:为什么我那时看见的青山高得很,常有白云朵朵缀着?过了二十年,我再去的时候,非但一朵云彩也没有,连那山,也变成一座平平无奇的矮山了。”
这就是凌叔华第二次回乡的记忆。深井村史办公室的同志说,凌叔华的祖居就在中约坊上街,出村往南经过南田约坊,步行十分钟就到了沙滩和小船的地方。那是一个废弃了的码头。她说的庙宇叫“三圣宫”,现在还在,只是很破旧了,村中其他庙宇都没有了。
那次回乡,叔华在金鼎足足待了三个月。一天清晨,舅舅坐船来接她们回广州,从那里乘轮船回北京。等待她的将是生命中一个至关重要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