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5月4日,青年节。应该是中国青年最向往、最兴奋的一天,也是最可以体现生命活力的一天。
往年的这一天,公园、酒吧、歌舞厅等公共娱乐场所一定是人声鼎沸,摩肩擦踵,全是酷哥美眉们的天下,但今年不同,这些地方人影稀疏,灯火寥落。不过,这并不等于今年的酷哥美眉们都没了青春活力,他们正以另一种方式,在自己的位置上,以对抗SARS的方式体现着这种活力。
艾清和莫言便是这样。
艾清的生命力令医生护士们惊叹不已。几天功夫,她已跨过鬼门关,开始踏上康复的道路。体温已接近正常,肺部阴影开始吸收,咳嗽也只有偶然的一、两声了。更重要的是,她已经有了饥饿感,想吃水果,想吃稀饭了。当然,她更想吃Pocky和Uha,只是没敢说出来。
莫言却还在艰难地跋涉中。事实上,他生命的每一个器官、每一个细胞正在经受前所未有的考验。他的高烧一直不退,所以,大部分时间是在昏睡中度过的,偶然的清醒,也毫无气力,只能以脸部表情来表达他的所思所想。
显然,医学治疗的效果微乎其微,现在,只能依靠莫言自身的生命力来与SARS病毒搏斗了。
经过慎重研究,SARS病区指挥部决定采纳庄主任的方案,把重点放在心理疗法上,希望藉此增强他的免疫功能。
庄主任和蔼可亲的身影来到艾清的床头,便笑呵呵地说:“艾清,祝贺你,一天比一天好了,你简直是个奇迹,创造了我省的SARS康复记录。像你这样的情况,也许在全国也少见。”
“谢谢庄主任,多亏你们的帮助,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呢。”艾清说的是真心话。
“今天感觉怎么样?”
“又好多了,我自己觉得已经有力气了。”
“太好了。你知道莫言的情况吗?”庄主任适时拐到了正题上。
“这两天他都没给我写条子,护士们也不肯透露很多情况,我都急死了,他是不是到了最难熬的时候?他有危险吗?”说到莫言,艾清焦急得有点眼泪汪汪。
“危险倒暂时还谈不上,但的确很难熬。我们希望他能像你一样尽快地康复,所以,想采取一些非常规措施。”
“什么非常规措施?”艾清被吓住了。
庄主任故意停顿了一下,显得很神秘的样子:“这需要你的帮助。”
“我?也能帮助你们?你尽管说。”
“其实很简单,我们只需要你多在他身边陪陪他。”
“这有什么难的,我正愁欠他的情没法还呢。这样我心里也会好受些,你就让我去吧。”
“我们打算让你住进他的病房,这样,就可以方便陪他了,你有意见吗?”
艾清急不可待地表态道:“我没意见,现在就过去吗?”
“那倒不用那么急,护士们会安排的。不过,我提醒你,你自己正处在恢复期中,身体还很虚弱,不能太累了。而且,你要坚强,莫言需要的正是你的鼓舞,你明白吗?”
艾清认真地点点头,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那,我需要戴口罩吗?”
“不用了,这样给他的感觉会更好一些。再说,我们已做过病毒同源性测定,你们俩体内的病毒是同一个变种,一模一样,你不用有顾虑。”
“嗳。”艾清嘴上轻轻答应了一声,心里却在说,这更说明他的病毒是我传给他的了。
艾清住进莫言的病房,头一件事就是来到莫言的床头。看到他脸色蜡黄,瘦得颧骨都突出来了,心里一阵难受,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幸亏她马上想起了庄主任的话,真的坚强地忍住了。
“莫言,我来看你了,我是艾清。”艾清轻轻地呼唤着,脸上装出轻松的神情。
仿佛有魔力似的,昏睡着的莫言马上睁开了眼睛,他傻乎乎地看着艾清有好几秒钟,仿佛不相信眼前的人真的是她。
艾清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说实在的,尽管隔离的时候两人一起生活了一个星期,可从来没有那么近地面对面过。被他这样盯着看,她感到浑身不自在。
“莫言,我是艾清呀,赖皮狗,你干嘛这样看我,我头上又没长角。”她连忙拿话打岔。
莫言终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虽然很无力,但艾清也开心地笑了。
一下子,艾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似乎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但都堵在了喉咙,感觉哪一句也不合适,终于,勉强找到了一句开场白:“我已经好多了,烧也退了,你看,我是不是还算精神?医生说你也会很快好起来的。”
这最后一句是她临时编的,连她自己都感觉苍白无力,但莫言还是咧开嘴又笑了一下,让艾清舒心不少。
“哦,我刚搬到你病房里来住了。医生说,咱俩是同病相怜哎,让我们互相帮助。这两天我多帮帮你,算我还你的情,过几天,你也要帮我的,啊。”
艾清说得轻声细语,温柔有加。莫言虽然浑身无力,连说话的劲都没有,但他的神志已完全清醒。他又闻到了那熟悉的体香,感受到艾清从未有过的可爱。要是能一直这样,他宁愿自己永远躺在床上不要康复。
想到这里,一股前所未有的幸福的暖流涌遍全身,突然感觉全身躁热起来。他恨不能扑上前去紧紧地拥抱她,亲吻她。不过,他也只能这样想想,他不敢这么做。在他心目中,艾清已变成一位圣洁的天使,他怎么敢随便拥抱她,亲吻她?再说,他现在也力不从心,根本没力气、没能力这么做。
好在他力不从心,他心里的所思所想一点也没在脸上表现出来,还是傻呆呆的样子。艾清当然也一点都没觉察出来,总觉得自己欠他的太多,对他的关爱还不够,总想以更好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犹豫了半晌,她勇敢地抓过莫言的一只手,用自己两只小巧的纤手握住。莫言的手虽然无力,但还是挺温暖,她马上感觉到了莫言的用力一握。也许实在是没有力气,他的手劲又松驰了,任她静静地握着。
莫言对艾清的举动没有丝毫心理准备,在她握住自己的一刹那,他浑身一颤,当然,艾清是感觉不到的。
他闭上眼睛,细细地体会着强烈的幸福感。就这样静静地持续了半分钟,也许是太激动了,他紧锁着双眉,眼角情不自禁地流下一串热泪。
艾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为他有一阵难以忍受的痛苦袭来,紧张地问他:“莫言,你怎么啦?很难受吗?难受你就喊出来吧,别忍着。”
莫言微微地摇了摇头,又睁开眼睛,眼里闪着渴望和激动的泪光,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对她说:“没有难受,我……很幸福。我……我……我爱你,艾清。”
虽然声音轻得微乎其微,甚至根本就没有声音,但凭着莫言那蠕动的嘴唇,艾清还是明明白白地知道了他的意思。
她同样毫无心理准备,脸上不由自主地涌上一阵潮红,感觉心房在砰砰乱跳。没多思索,她便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胡说什么呀,先好好养病,我们……不说这个了。”
她没注意到,莫言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伤神的表情。
莫言又睡过去了,艾清躺回自己的床上还在想着莫言的病和刚才发生的一切。
对于莫言的表现,她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几天不见,莫言心里怎么就冒出了这样的念头。在身体如此虚弱的情况下还想着这事,是不是一时的冲动?是不是自己刚才的举动给了他什么错觉?反正她自己还没来得及认真想过,她也搞不清自己究竟该接受还是拒绝他的感情。
喜的是莫言的表现至少说明,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一定还过得去。反过来说,自己对他的表白也并不反感,还心脏跳得像小鼓似的,是不是自己也有点这个意思,还不肯承认?
她思来想去的最终也没想出个结果来,反而心里乱糟糟起来。最后,她果断地给自己下了命令:不去想它了!现在还是非常时期,这条命都还没有完全捡回来,干嘛拿这种事自寻烦恼?一切等以后再说吧。我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让他尽快地好起来,否则,他的命都差点让我害了,我还有什么脸去跟他谈这事?
想到怎么让莫言快点好起来,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昨天的电视新闻里不是说到那位得了SARS的老专家尝试用恢复期病人的血清救了自己的命吗?
对呀,我学生物的这点道理还不懂吗?在抗生素发明以前,不都是用带抗体的病人血清抢救危重病人的吗?这在以前还是特效疗法呢。既然现在没药可治,既然老专家都成功了,我为什么不也这么来一下?
让我想想我的血清能不能用。对!应该能用的。我跟他的病毒不是同源的吗?那我的抗体对他当然有用。我的血型呢,反正是O型的,没问题。
艾清越想越得意,越想越兴奋,禁不住为自己想出这个绝妙的主意暗暗叫好。更重要的是,这个办法才是自己真正为救莫言的命作出了贡献。对!马上向医生提建议,马上提出我的请求,强烈请求!
想到这儿,她激动地摁了一阵装在墙上的呼叫按钮。医生和护士的办公室里同时铃声大作,把刚刚坐下来喘口气的他们吓了一大跳,以为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便一阵小跑,纷纷赶到了艾清床前。
“怎么啦?发生了什么?”护士长紧张地问。
艾清胀红了脸,拼命道歉说:“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把你们都惊动了。我就是有点事想跟庄主任谈谈。”
大家长长地吁了口气,相视而笑,轻松地走回去,只留下了庄主任。
“哈哈,有什么事要跟我商量,搞得那么恐怖?”庄主任开玩笑道。
艾清不好意思地说:“我有个想法,是关于莫言的。”
“噢,你说说看。”
“我想用我的血清救莫言。”怕庄主任当即回绝她的建议,还没等他有任何表示,她就紧接着声明道:“我是学生物的,原理我知道,我的血清能救他。”
“具体地说说理由。”
“我是O型血,血型跟他通用;我跟他的病毒是同源的,抗体也有效。这还不够吗?”艾清说得极干脆,口气中充满了自信。
“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的身体还很虚弱,献血对你的恢复可能会有很大影响。”
“献这点血没什么问题,我在学校里献过两次血了,就跟没事似的。再说,我不是每个月还要流掉好多嘛。”说到这儿,她流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嗯,你的建议是个好建议,但有一定的风险,我们要好好商量一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关键是你先把身体养好,即使要采纳你的建议也好有个基础。你说对不对?”庄主任未置可否,给艾清一个软钉子,她还无话可说。
“那好,你们商量一下,我把身体养好。不过,我可是强烈要求的,你们要认真考虑我的意见。好了,我要养身体了。”说完,他扮了个调皮的怪相,算是要穿进被窝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