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范久鸣退出上江舞台,李越季就成了上江权利场上的显赫人物。她心态上的变化,从今天的联合领导小组第二次会议上,就能让人感受出来。
邹云主持会议,他讲完话后,请李越季说几句。李越季客气了一下,跟着就拿出了热情合作的架式。李越季道,吃多了嚼不烂,我看今天这个会,就把第一次联合领导小组会议精神,好好重温重温。邹书记,汉一局长,不知你们是什么意思。
能源局这头,应该说做好了相应准备工作,但叫邹云没有想到的是,李汉一一开口,就把既定计划打乱了。他说目前普查工作还没有结束,相关数据和资料拿不出来,让市里再等上十天半月。还挑出一些新问题来质问李越季,有点故意跟李越季过不去的劲头。
李汉一的生硬态度,让李越季也晕头转向了。李汉一说话时,她埋怨的目光,没少往邹云身上落,搞得气氛几度紧张,长时间没人说话。
会一开场,味道就变了,邹云心里不能不犯嘀咕,李汉一如此不往正道上使劲,他究竟想干什么?本来会前都说得好好,他突然改口的动机在哪里?李越季今天的态度,也算是有些女人味了,他怎么还跟她顶牛呢?眼下在移交这件事上,能源局和上江市,可都没有扯皮的时间了!
原定的会议效果没有开出来,会议只能中途停止。
回到市里,李越季一肚子气。她认为今天李汉一跳出来捣蛋,都是邹云在背后指使的,说不定邹云这个笑面虎,又在设计什么圈套耍弄她。她这么推断,是基于李汉一刚复出工作,对移交这件事介入不深,嘴上不可能有那么多绊人的招数。再就是邹云今天始终不开口,这就更说明了他在会前,跟李汉一把上场的戏都排练好了。李越季抑制不住一股怨气冲顶,把电话打到了邹云办公室。
邹书记,可真有你的啊!李越季直来直去说,没想范久鸣和冯仲不在了,我这脚下的路还是坑坑洼洼。你邹书记,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呀!居然都能把李汉一,玩弄得滴溜转,高手啊。
邹云虽说不知道李汉一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可他凭直觉感到,李汉一不会拿能源局开玩笑,也不会在自己脚底下挖坑,起码现在不会。因而面对李越季这个怒气冲冲的电话,他想自己不能不维护李汉一,于是说,李市长,你这么说李局长,我觉得不大合适,有伤感情啊。
你也知道什么叫伤感情?邹书记?
李市长,其实咱们都是在各为其主。
好好好,邹书记,我佩服你,真的很佩服你!还有李汉一,你们能源局里的男男女女,我李越季,全在乎,行了吧?我不想多说了,说了你也不愿听,何苦呢?移交这件事,就让它在半空悬着吧。别人不着急,我这是上的哪门子火?打扰你了邹书记,不好意思。
放下电话,李越季长叹一声。此时李越季的失望、焦虑,还有怨恨,并非全是这次会议给她带来的。自从范久鸣出事以后,这上江市里也不知犯了什么邪,接二连三出事。先是永志县里,一个制作黑心棉的窝点,被北京一家大报曝了光;跟着是非法传销活动猖獗,有外地人来上江寻找失踪的亲人;最近一件事发生在前天下午,两个外地来的流窜犯,伙同本市一名无业人员,抢劫广华路上一家农行未遂。真是坏消息恨不能天天往她李越季耳朵眼里钻,省里有关领导对上江市近一个时期的社会治安情况,已经高度关注了,副省长副书记先后打来电话,李越季就是再能挺,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所以说,她在移交这件事上,不得不调整原有思路,觉得只要是差不多,到时就松松口,在容易拉锯的补偿数额上,适当后让几步。尽量让移交这件事,有个圆满的结果。这样自己也好从移交这件大事上,扭转一下现在的被动局面。再这么拖着,指不定又会出什么麻烦。到那时,可真就不好向省里交待了。
这几天里,李越季已经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说范久鸣不是好东西。可一个女人,也实在是撑不住上江的门面。上江这是多灾多难啊!
好吧邹云,你既然对我这样,那就别怪我走歪门邪道!李越季在心里说,看看手表,时间还不到十点,就从电话簿上找到能源局的一个号码,打通后她问对方龚主任在不在,对方说在,让她打另一个号码。她把那个号码记下来,但没有打,而是坐车去了能源局职工医院。
李市长,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龚琨说。
哎呀龚主任,你说到你这里来,还能有什么好事?李越季一语双关。
李越季跟龚琨,并不算太熟。前年范久鸣肾结石在这里住院,她前前后后来过几次,从此认识了龚琨。
龚琨笑道,也是,我真是希望,我认识的人都别来医院找我。
可是我的病,只能来找你龚主任看。李越季坐下说。
龚琨道,那李市长,可就是抬举我龚琨了。到这时,龚琨都在想,李越季今天突然跑来,不是她自己要看病,就是给亲朋好友走后门。
李市长说,我想开点药,听说你们医院,有一种调解更年期的什么药,效果很不错。
龚琨想了想,问,李市长,您知道那种药叫什么吗?
我也是听别人那么一说。李越季道。
龚琨点点头说,那这样吧李市长,我给药房打个电话,帮你问一下。
算了算了,也不是我用。我一个亲戚的事,不麻烦了,过几天再说吧。李越季说。
没事李市长,你都来了,还有什么麻烦。我帮你问一下。龚琨说。
算了,要不就等我问清楚了是什么药,再说。李越季挥着手说。
龚琨看着李越季,感觉她的眼神很诡诈。
李越季盯着龚琨,突然转换话题问,龚主任,邹书记,他离婚了吗?
龚琨被她这句不知从何说起的话,问呆傻了。
噢……看来是离了!李越季叹口气笑道,也好,龚主任,你可是个有眼光的女人啊。好了龚主任,不打扰你了,你忙吧,我改天再来。
李越季都走出办公室了,龚琨还没反应过来。
走廊里传来一阵嘈杂声,而这时的龚琨,依旧原地不动,愣愣地看着刚才被李越季握过的手,脸一点一点红了,胸脯颤颤巍巍。
天哪……这是出了什么事?
龚琨双手捂在突突的胸口上,嘴张开了一条缝,神情不由得惊恐起来,她这时直想去撒尿。
李越季是从表妹江小洋那里,知道的龚琨和邹云之间有隐私。
江小洋被检察机关没收了人身自由后,李越季利用市长这一特殊身份去见了江小洋一面。尽管前些日子,她和江小洋之间,有过你躲闪我缩头的弯弯绕,关系处得有点疙疙瘩瘩。但江小洋如今走到了这一步,李越季心里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毕竟关系里面有一份亲情啊。记得那天,面对脸色枯黄的江小洋,李越季除了惋惜,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要不是还有个孩子的话题,李越季怕是一分钟也呆不下去。就在她临走的时候,江小洋也不知出于哪种心理驱使,把邹云和龚琨的情人关系,告诉了她。一阵吃惊过后,她询问江小洋,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江小洋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身子一转,声音哽咽地让她离开……
龚琨从厕所回来,就急匆匆给邹云打了电话。邹云没在办公室。她又打手机,通了,可是邹云不接。她想,他现在或许有事,开会的可能性比较大,因而不便接听电话。
果然,她刚从椅子上站起来,原地转了没几圈,邹云就发来一条短信息:开会,过三十分钟再联系。
龚琨拍打着脑门,心慌劲还是过不去。没有不透风的墙,纸里包不住火,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脑子里闪过这些字眼后,龚琨出了一身冷汗,随即把这件事的严重性,落到了邹云身上。她想,冯仲刚出事,难道邹云也要在上江因风流而名声扫地吗?她闭上眼睛,现在屋子里的光亮,让她脆弱的心无法承受。龚琨就这样在昏头昏脑中,等来了邹云的电话。
在班上吗?邹云问。
龚琨眼里噙着泪水,克制着说,李越季来过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半天,邹云才再次开口,你是说,咱俩的事?
龚琨哽咽道,是。
她不会是在诈你吧?邹云问。
龚琨道,我认为她是专门来告诉我这件事的,至于说她要达到什么目的,我就说不清楚了。
嗯……别的,她还说了些什么?
没有了。龚琨的声调在往下降。
我知道了。邹云说,她这是冲我来的。你别担心,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万一她……龚琨卡住了,喘了几口气才接上,我是担心你的处境。
邹云说,电话里,先不说那么多了。有话,咱们晚上回家再说。
今晚,要不你先别过来了,啊?龚琨心里一阵扑腾。
等下班的时候再说吧。邹云道。
龚琨合上手机,再次闭上眼睛。
这个意外的消息,对邹云来说,不亚于后脑挨了一闷棍。刚才他是怕龚琨乱了方寸,所以控制了再控制,才没在电话里,流露出心里的恐慌。
现在他比龚琨更清楚,这件事,一旦张扬出来,自己脚下的路,就有可能再次通向峭壁悬崖。邹云前几天还在想,躲过冯仲那一剑,如今身上,最易遭到攻击的东西,就是名声了。说什么也要守护好,千万不能再出事。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李越季又击中了他的要害。同时邹云也在想,自己究竟是在哪儿露出了马脚呢?会不会是龚琨平时粗心大意,把这个私情的影子,留在了什么人眼里。
他不得不问自己,现在是李越季一个人知道这件事,还是有N个人晓得?看样子,不会只有李越季一个人知道,因为这件事,不会是她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肯定是什么人告诉她的。邹云垂下头,盯着脚尖想,李汉一前脚让她李越季受噎,她后脚就来找自己的麻烦,看来李越季在移交这件事上,背水一战了!
然而从她没有首选自己的耳朵发布这条信息,似乎还可以看出,她现在还不打算把这件事,搞得满城风雨,世人皆知,像是只打算攥着这件事做筹码,挟持自己在移交事宜上,跟着她的节拍动作。
邹云一脸懊丧,攥紧拳头,往后一抡,捶在了后脑勺上。这个难关,怎么渡过去呢?想着想着,邹云就走出了屋子,鬼使神差地来到李汉一办公室。
李市长跟你不愿意了吧?李汉一问,笑笑,我就知道她下来要给你打电话什么的。
难断李汉一话里所指,邹云就含含糊糊一笑。
你坐,邹书记。我还是从头跟你说说吧。不然过会儿,我也要去你办公室的。李汉一说。
邹云看着李汉一,再次勉强笑一下。
我这是一个改革方案,是我在医院里琢磨出来的。李汉一说,核心意思是推翻移交这件事,重组能源局。至于说那会儿没有在会前跟你透露意思,是怕你心里有负担,过多考虑跟市里的关系问题,另外也想试试李越季的实力,所以就来了一个突然袭击。
邹云听到这,有些目瞪口呆。
李汉一情不自禁地说,邹书记,能源局与上江市打了这么年的交道,我对他们在利益问题上的思路和决策心理,应该说多少还是比你有数。其实从移交这件事一出来,我就在医院里,把大账目算出了眉目。凭心而论,从移交单位流动资产这一块说,上江市占不着多少便宜。接收过去的人员,上江市消化起来,十有八九要得肠梗阻。真正的肥肉,吊在咱们的固定资产上。你想想看,能源局农场、仓库的占地面积,咱暂且不提,单就培训基地这一处来说,那就是一块白花花的板油呀,开发出来,能建若干个配套设施完善的商品住宅区。从城市规模发展这一战略意义上讲,上江市毗邻首都,2008年这个世人瞩目的奥运会,目前对上江市的经济产业发展,已经显现出了潜在的商机。尤其是在房地产开发、餐饮娱乐这方面,都大有文章可作。你也许不知道,早在前年就已经有北京和天津的房地产开发商,以及项目投资公司老总之类的人物,盯上了咱们那几块不长庄稼、可也拍不得卖不得租不得,但归还市里就有可能筛出金子的宝地。李汉一收住话,喝了一口水。
邹云挺起胸,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李汉一说,能源局里,闲置土地的增值势头,不光是咱们心里有数,上江市政府,那也是看得明明白白。所以移交这件事,最初在我看来,并不是多么复杂的事,因为到时谁吃肥肉,谁啃骨头,走向已经分明了。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我都住院几个月了,移交这件事,还在桌面上滚来滚去,其中的细节我都有所耳闻。我认为扯皮的症结在于上江市领导的胃口太大了,不能平等地把能源局当成合作伙伴看待,逮着蛤蟆攥出尿。在移交战略上,他们再次受了小农意识左右,吃大户已经变成了上江市致富的一种手段。这次他们的目的就是这样,借移交这个大好契机,图谋一口就吃出上江市未来几年的财政预算收入,而且在大面上还要得便宜卖乖。可以这么说,邹书记,上江这次在移交上的贪心,导致了明明不想再重返官场的我心里一百个不服气。激起了我跟上江市,具体一点讲,是与李越季再次较量较量的欲望。我倒要看看这个女人,能用什么办法,把能源局掏空了?所以早在一个月前,我就在病房里等待复出的机会了。说心里话,邹书记,还有一个原因,对我此次复出,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那就是我李汉一,欠能源局老百姓一笔债,而你邹书记,恰恰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了我一次补偿的机会。而且这样的机会,以后怕是不会再有了。所以我想抓住这个机会,为能源局的生存,为自己的名声,再次站到舞台上来,最后一搏!对于我来说,个人的痛苦,已经过去了,现在完全可以把精力和情感,全都投入到工作中去了。邹书记,你信我这话也好,不信我这话也罢,反正我现在的真实心情,就是这样!
邹云来时,脑子里杂乱无章,可是听了李汉一的这通演讲,他的那股愁苦思绪,渐渐排泄出去了。李汉一的搏击欲望,深深地感染着他。
李局长,您接着讲。邹云说。
偏偏这工夫,有电话打进来。李汉一匆忙接起,听了一阵说,对不起老佟,我现在正有事。你晚些时候,再打过来吧。
不影响你什么吧,李局长?邹云问。
李汉一说,没事没事,咱们接着往下谈。邹书记,我还是长话短说吧,我的意图就是一局两制!
一局两制?邹云皱起了眉头。
李汉一笑笑说,就是把咱这次准备移交出去的非主业单位,从主业阵营里剥离出来,组建一个新公司。骨架可以搭成一个副局级单位的规模,业务上与现在的能源局,是甲方和乙方的关系,完全市场化运作。也就是说,与现在的能源局,实行关联交易,合同约束,一家人说两家话,一个灶台上搭两口锅。利益捆绑,管理独立,风险自担。具体展开了讲,第一步工作是把那些非主业单位,完整地保留下来,然后逐渐让这些非主业单位与主业脱勾,改变其生存属性,还有经营模式,走多种多样的发展路径。比如说,可以根据各家的实际情况,分别搞股份制、租赁制、私人控股、集体买断等,到时就算能源局必须要往这些改制单位里注入一定资金解决历史遗留问题,数目也不会太大。我初步测算了一下,充其量也就是上江市索赔补偿金的百分之二十到三十的样子。更重要的是,这个改制方案一旦成功,对稳定能源局职工情绪,调整传统的能源产业格局,培育新型产业,最大限度追求资产增值,以及联带振兴上江经济发展,都有不可估量的意义。达到这个目标,我们既能把国务院的移交精神贯彻了,又最大限度地避免了国有资产流失,保全了能源局后续发展能力,也给了广大能源职工,一个二次创业的机会。邹书记,说到这一步,如果我们再从更高处着眼,那这一局两制的意义,就不仅仅是经济效益和局部稳定的事了,此举对国家能源整体战略调整,意义可谓重大。邹书记,不知你是否同意我这一家之言?
邹云脸色涨红,机械地点着头,有道理,有道理李局长。
李汉一的脸色,更是激动,汗水都流下来了。
李汉一从抽屉里,拿出厚厚一叠打印纸,递给邹云,凝神盯着邹云说,好了,话都说了。现在该给你文字的一局两制方案纲要了。一条一款的,里面说的都很仔细,还引用了不少过去的实例。总之,这是我这次住院的心血结晶。邹书记,我的意思是,你抓紧时间看看,明天一早,咱们最好碰个头。如果你能看上眼,纲要本身也没什么大的出入的话,我想你我就尽快去北京,当面向部领导汇报。
邹云掂量着方案,心里扑腾扑腾直跳,他现在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为什么事来找李汉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