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小帆走的时候,什么都带走了,只留下一面镜子。
可能她也知道,我是个爱照镜子的男人,一个死要面子的男人。所以,她自己说要离开的时候,我没问理由。我说一切随她,厌了倦了就离开,她想自由我给她翅膀,她想要更好的爱情,我也会给她一条大道。
她走的时候,眼神带着怨,还有恨。我给她想好了无数种可能,她却选择了跳河自杀。
曾有人看到她在河边徘徊了很久,神智看上去有点恍惚,然后还是绝决地跳了下去。
我真不能相信张小帆就这样死了,死得这么难看。我知道,她也是爱美的,跟我一样是完美主义者。爱美的人怎么可能会选择这样的一种死法,除非,她的精神已经极度崩溃。
我久久地盯着那面镜子,这是张小帆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这镜子是我与张小帆去附近的古镇游玩时,在一家古玩店里买的,当时,张小帆看到它是一脸的惊喜,她久久地抚摸着那面铜镜边缘精致绝伦的雕花,抚摸着那光滑的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对我说:“你看,镜子里的我是不是更漂亮了?”
我笑着说:“当然,朦胧美嘛。”
但此时,古玩店的老板却很紧张地夺过这面镜子:“这面清代的镜子我们不卖的,有点邪。”
“邪?”张小帆哈哈大笑,“都什么时代了老板,咱是社会主义青年,要相信科学,你开个价吧。”
那老板犹豫了好久才卖给了我们,出的价钱也不高,所以,张小帆那天的心情是非常好。
自从张小帆有了这面镜子之后,神智就有点恍惚,整个人都有点怪异,而且经常会化很奇特的妆,看起来像清朝的女人。想到这里,我仿佛看到一个穿着清代服饰的女人站在镜子里,目光阴冷,嘴角淌着血。我的胸口突然猛地跳了一下,把镜子推开。
我想,我应该再去一趟古镇。
2
只是想不到,这一次会碰上老同学唐凌。
我差点认不出她了,从前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性格泼辣的女生,现在出落得如此动人。一身扎染的湖蓝色百褶长裙,腰间扣着一条精致雕花的铜腰带,头发卷过,但被随意地扎在脑后,高雅又不失时尚。
对上号之后我才把她完整地从记忆中捞出来,但对于我来说那也只是个影子,毕竟,那时候我们才十五六岁,我们拉了下家常,才得知,她在这里也开了家店,卖具有本地民族特色的手工艺品,还有些刺绣。
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唐凌的手工艺品店跟那家古玩店挨得很近,于是,唐凌便陪我一起去古玩店。
我拿出那面镜子,唐凌就叫道:“这么好的东西,我怎么就没有发现?应该早点告诉我呀。”
女人就这样,我没理会她,对老板说:“你说过这镜子有点邪,是吧?”
老板沉默了一下,说:“据说,这面古镜是属于一个姓汪的青楼女子,她对它非常挚爱,去哪里都带在身边,这女子爱上了一穷书生,于是她将自己毕生的积蓄给了书生,请书生帮她赎身,但是,那个书生拿了钱就再也没有出现,她不信他是那样的人,四处去找他,但是,她发现他已经娶了别的女人为妻,一怒之下就把他们都杀了,然后自杀。血滴在镜子之上,据说沾着很强的怨气,就算血迹被抹去,但怨气不散,用过它的人,据说都出事了。”
“这故事听起来有几分像杜十娘。”我沉默了良久,“我的女朋友,就那天跟我一起来买下这镜子的人,她自杀了。”
我举起镜子准备把它给砸了,却被唐凌拦下了:“天啊,这么精致的古董,有这么邪吗?凑巧而已,你不要送给我了。”
她夺过镜子就跑开了,我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3
自从镜子被唐凌拿走之后,我非常不安,我怕她会出事,而我不想她再步张小帆的后尘,我不想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唐凌的身上。所以,我决定,与唐凌保持着紧密的联系。
很快,我习惯着唐凌那撒娇的语气与她的温柔,不知不觉,唐凌好像也对我产生了微妙的依赖。
那天,我接她下班,两个人在路上散步,唐凌突然说:“你知道吗?我想这一天想了很久,我们在夕阳下的江南古镇行走,黄昏的晚霞染红了枝头的柳梢,也染红了我们的脸,想象中的我们还是少年。”
我呆了一下,但随即笑了,年少的情愫,总是充满着无限的美好与浪漫。
“那么,你知道我还想象到什么不?”唐凌的眼神变得调皮,我疑惑地看着她。
“我吻了你。”她突然凑近了我,在我的嘴唇上狠狠地咬了下,然后咯咯地笑,眼神里有着无限的甜蜜,“就像刚刚这样。”
恍惚间,我想起了年少时那段最纯真的爱恋。
此时,我拉过唐凌的手,咬住了她那粉嫩的唇,这个世界仿佛模糊了,只有我与唐凌是清晰的,我们在夕阳的古镇下久久地拥抱着,亲吻着,像一对亲密的情侣。
良久良久,我们不舍地分开,我说:“在你的想象中,我是不是也这样回吻了你。”
她的双颊飘着两朵粉红,却别过了脸:“就不告诉你。”
4
唐凌的言行变得越来越古怪了,越来越像张小帆以前那种神智恍惚的样子,难道这一切都是宿命,不可扭转?这镜子真的会有可怕的力量左右着周遭的人们?
午夜醒来,发现唐凌不在我的身边,抬头却发现唐凌坐在那面镜子面前。
“唐凌,这么晚了,你在干吗?小心着凉。”我问道。
她没有回答,还是直直地坐在那里,像一具雕像,我感到不对劲,于是拿了条毯子,起身向她走去。此时,我赫然看到镜子里有个古代装扮的女人,化着浓艳的妆,那个女子,分明是张小帆。
我差点叫出声来,手里的毯子掉了下来。
这时唐凌回头幽幽地说:“你怎么了?”
我惊恐地指了指镜子,但此时,镜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唐凌的脸,还有我的脸。
唐凌缓缓地说:“我知道更多关于这面镜子的传说,据说,同时出现在镜子里的一男一女,如果其中一个死了,那么另一个人,就会在镜子里一直看着他。”
我后退了一步:“不,这不是真的。”
而唐凌却站了起来,苍白素洁的脸在幽暗的镜子反光之下,显得诡异而阴冷:“你刚才是不是看到了张小帆。”
“不,我没有,我没有……”我拼命地摇头,感觉自己的神经会突然间崩溃。
“好吧。”她终于不再追问,她接下来所说的话,却令我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会在镜子里看着你,一直看着你。”
5
这天早上,唐凌早早给我准备了早餐,豆浆加油条,还有蛋黄肉粽。
她像是完全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依然像往常那样,有说有笑,像是个永远藏不住秘密的阳光女子。
我却忘不了昨晚的事,我不信她就这么忘了,我试探地问她昨晚的事,但是,她说自己睡着了,睡得很好,比我睡得早。
我真的迷惑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有梦游?还是完全是那面邪镜的缘故。
我决定不能再让那面镜子出现在我们的世界。铜镜是打不碎的,我用锤子把它砸了个窟窿,再把它放在塑料袋里,扔进了小区里的大垃圾筒,当我看着那堆垃圾,我吁了口气,终于把那该死的镜子给扔掉了,然后直接去上班。
当我下班回家的时候,却见唐凌坐在房间里,穿着睡衣。
“今天这么早回家?人不舒服吗?”
她并没有回答我,只是嘴里念着几个字,当我走近的时候,才听明白她嘴巴里念的是什么:“镜子碎了,镜子碎了……”
而那面破镜子豁然就在她面前,我大惊失色,问:“你是怎么找到的?我已经扔掉了。”
她仍在喃喃自语:“张小帆,她在看着我,看着我……”
我发了疯般地夺过那面镜子,用脚使劲地踩着,并不停地念着:“它是一个魔鬼,把我的生活变得面目全非,快要把我给毁了。”
我把踩得稀烂的镜子扔进垃圾筒,说:“一切都结束了,唐凌,镜子没了,我们不需要它,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唐凌却很哀怨地看了我一眼:“镜子没了,我也没了。”
她突然像一个战士一样从窗口冲了出去,就像当初张小帆像一枚子弹一样从桥上纵身入水,那么绝决,那么勇敢。
我想,再也不会有人告诉我:“你看,她在里面看着你。”
6
我拿着一束马蹄莲,来到了公墓,我所祭拜的人不是张小帆,也不是唐凌,而是一个叫莫莫的女子。
她是我的初恋,永难泯忘的初恋。我依然记得,第一次牵她的手时的激动,第一次亲她的唇,蜻蜓点水,却满心的甜蜜。我们没有进一步发展,却留给了我最初最纯洁最美好的关于爱的回忆。
父母移民的缘故,我只能弃她而去,我回来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我给她写了一百六十封信,她就从来没有回过,整整十年,我只要她给我一个理由。
当我回来,她却早已不在,她哥给我看了她的日记与遗书,我才知道,她在室友张小帆与唐凌不停地欺凌之下,跳了楼。她说一个被凌辱得没有了任何自尊的人,不会再有活下去的勇气了。十年前,她有死的决心却没活的勇气,十年后,张小帆与唐凌同样有了死的决心。
此时,古董店的老板也出现了,手里同样拿着一束马蹄莲。他是莫莫的哥哥莫大伟,同时,也是一个心理学家。当我带张小帆与唐凌到他那里之后,他用那铜镜对她们进行了催眠与暗示,只要看着它,她们就会产生幻觉,如他暗示的那样。
我想,莫莫终于可以安息了。
而我,也了却了自己的心愿,纵然下半辈子会在监狱里度过,也无怨无悔了。
我在路口打了一辆车,目无表情地说:“去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