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若不是房间里那令人窒息的难闻气味,我以为周琳睡着了。
因为,她看上去脸色粉嫩潮红,长发像水藻一样摊散开来,几乎盖住了她半个身子,穿着一件白色的低胸睡衣,若隐若现的胸在长发之间,白皙如玉。
我冲了进去,打开了窗户,把还没有完全熄灭的碳用水熄掉。此时,看到地上有本完全自杀手册,翻开的那一页里,有着“烧碳”的字眼,我叹了口气,便抱起周琳往医院赶。
“你怎么就这么傻,怎么会想不开,你不要死,琳琳。”我悲痛欲绝地喊着。
可是,周琳还是死了。
“顾东,你知道人要怎样死去,才是最美的?”
当我站在她的遗体面前,想起了她曾经问过我的话。
“煤气中毒或烧碳吧。”我不经意地答道。
她疑惑地看着我:“你怎么这么清楚?”
“我是在网上看的,有的人经历过。”然后我顺手把手里的那本完全自杀手册递给了她。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我绝没想到,她真的会选择这种死法。虽然,她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她的肌肉以一种可怕的速度萎缩,谁都治不好这种病,到时候,她会像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太婆一样难看地死去,这是一向追求完美的周琳怎么也无法接受的。
“你不要兔死狐悲了,这是最美丽的死亡,连我都有点向往。”
赵玫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身后,一身黑衣,一头浓黑的头发,黑白分明的眼睛,她走路的时候总是悄无声息,而且总是神出没鬼。有时候,我怀疑她早就死了,现在只是赵玫玫的幽灵,事实上,她却是个活生生的女人。
2
但是,自从周琳死了之后,我每天打开门时都会产生幻觉。
她还躺在床上,长发依旧很美,但是,肌肉却是恐怖地萎缩着,像一只干瘪的干乃伊,眼睛睁得老大,眼球里布满鲜红的血丝,仿佛直直地盯着你。每次,我都会被自己的幻觉吓一跳,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所以,我决定把房子卖掉,另外买一处。
新房子是赵玫玫找的,二手的,140平方米,外送一个40平方米的阳台,当时,我看房子的时候,就看中了那个大阳台。
“我们可以在这里种很多的花,你看这个破秋千架,咱重新弄个新的,再搞一些藤蔓植物,坐在上面,晒晒太阳,看看书,品品茶,那一定很惬意。你啊,工作都快让你变成机器人了,每天都绷得紧紧的,该安逸下了。”赵玫玫欢快地说道。
她的建议倒是投了我所爱,而且我一直向往着有这么一个阳台,我含笑地点了点头。
于是,搬进来之后,一有空闲,我就开始装扮阳台,把阳台上本来就有的几盆要枯死的植物进行了抢救,还添了几盆花。
“叔叔,你在干什么?”
那天我在弄秋千架的时候,旁边突然响起了一个细小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
抬起头,却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站在隔壁的阳台上,扎着两个冲天辫子,很可爱,我舒了口气。
“叔叔在弄秋千呢,以后咱俩就是隔壁邻居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小姑娘?”
“我叫琳琳。”
“琳琳?”我差点把锤子打到手上,我仔细地看着这小女孩,眉目之间,竟然有点像周琳。不,这只是凑巧而已,小孩子,看谁像谁,不奇怪,我这么说服自己。
“叔叔,你知道吗,那个阿姨以前在这里住过。”
我疑惑地问:“哪个阿姨?”
“就是刚才跟你在这里的呀,我要下去吃饭了,叔叔拜拜。”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赵玫玫以前在这里住过?如果真的话,为什么她还要这房子?如果不是这样,小孩子怎么可能说谎,也没必要说谎啊,我跟她又不认识。
这时,赵玫玫系着一条围裙上来,俨然是一个家庭主妇。我们地下情了这么久,现在,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亲爱的,吃饭啦,看我给你烧什么菜。”她叫道。
我捏了一下她脸蛋:“你呀,又使坏心眼了是不是?”
我一看菜还真是壮阳系列:韭菜炒蛋,芥末牡蛎,油焖大虾,鲇鱼汤。
但是,我想起那个小女孩的话,虽然,我觉得小孩子的话也不必放在心上,但是,这事儿也挺奇怪的。
“玫玫,我们这楼是最高的,你说下雨天会不会漏水,我有点担心。”
她笑着说:“怎么会呢,人家住了几年都没事。”然后她像是想到什么,补充道,“是这里的前房东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噢,原来这样。”我装作不在意地夹着菜,大口地扒饭。
很明显,欲盖弥彰。看来,那个小女孩并没有说谎。
3
我背地里向房东调查一些资料,这房子原来一直是租给别人的,而租的人是一个男人,三十二岁,在一金融系统上班。房租是一年交一次,打卡预交的,所以其他情况房东也不怎么清楚。
那么,这个男人应该就是赵玫玫以前的男人,但是我不懂,为什么赵玫玫会喜欢这房子,难道是旧情未了?就因为这里面有她与那个男人的影子,她无法忘掉,并无限怀念,所以,喜欢依旧呆在这里,而我却稀里糊涂地满足了她的这个愿望。
这成了我心里的一个疙瘩,但我又不能说出来,房子都已经买了,换个房子,几乎已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我不可能再把它给卖掉了,而我只是一个级别不高的机械工程师,拿着固定的工资,有多少钱都能算到。而且买之前,我也是看过的,怪得了赵玫玫吗?
房子还是比较新的,所以也没有重新装修,我也不想再这上面费钱了。那天,下班之后,我给自己泡了一杯茶,不小心倒掉了,弄湿了地毯,把地毯揭了起来,竟然看到一滩早已干涸的血迹,东一滩西一滩,满地都是,我沾了点血闻了下,应该是人的。我全身哆嗦了一下,我突然很想找那个小女孩说话。
我去了阳台,在阳台上等了很久,那个小女孩终于出现了。这女孩真像一个小魔女,我一直想用适当的词语来形容她,但是最后只能选择小魔女这个称呼。
“叔叔晚上好,你在等我吗?”
琳琳把脸贴在隔壁的铁艺栏杆上,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上去那么天真无邪。
“你这个小鬼,自以为是。”我笑着捏捏她的鼻子。
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叔叔,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以前住在这里的那个叔叔,后来死了。”
我差点跌了一跤:“你说什么?死了?”
“恩,是的,叔叔,你先答应我,不要告诉别人,我很害怕,你知道这事我没有告诉过别人,可是,放在心里好难受。”
“琳琳乖,叔叔发誓,一定不告诉别人,这是我们两人的秘密好不好。”
琳琳点了点:“那天我一个人在家,阿姨与那个叔叔不知道为什么吵架了,我贴着最近的房间听,他们吵得好凶,好像还打架了,后来我看到他们来到阳台上,那个阿姨把叔叔推下了楼,那叔叔就死了。”
“叔叔知道了,叔叔累了,要进房休息去了,你也回屋去,好好休息,好不好。”此时,我的大脑一片混乱。
“好的叔叔,但你别把我们的秘密告诉别人噢。”
“乖,叔叔知道了。”
一进屋,我感到全身脱虚,我不相信赵玫玫是这么可怕的人,但是,她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并在这里生活?
4
我感觉这里比原来住的地方更可怕。
在那里,虽然我脑子会出现周琳萎死在床上的幻觉,但这里,那个跟周琳同名的小女孩,还有赵玫玫不可告人的秘密,成了我更难捱的梦魇。
那天晚上,我竟然梦到周琳又活了过来,她缓缓地向我走过来,说:“你陪我死好不好,我一个人在那地方真的好寂寞,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我惶恐地后退,转身却看到赵玫玫站在那里,她大声地喊:“不可以,他是我的,要走也跟我走,我要让他死在我的手上,我要让我所有爱过的男人都死在我的手上,哈哈。”
“叔叔,你还是跟我走吧,她们都是坏蛋,我带你去天堂。”这时,那个叫琳琳的小女孩出现了。
我退到了窗户外,被三个发了疯的女人撕扯着,然后把我从窗户里投了出去,外面是无限深邃的黑夜。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全身是冷汗,此时,再也无法入睡了。我看了看身边熟睡的赵玫玫,感觉她是那么的丑恶与恐怖,这个女人原来比恶魔还可怕,我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中,我又走向了阳台,十二楼的阳台,向下望去,是空空荡荡的无限空间,这空间没有绝处逢生的侥幸。此时,我看到地上竟然有个仰面向上的男人,圆瞪着眼,脑后是无限漫延的鲜血,像条小河一样地流淌着。
我知道,我的幻想症又犯了,但是两年之前,可能就这么躺着一个男人,那是被赵玫玫的双手推下去的。
两年之后,会不会是我?
正当我心里升起这个可怕的疑惑时,我发现赵玫玫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背后:“你怎么了,是不是又睡不好?我也睡得不安稳,醒过来你不在,在这里找到你了。”
她的脸上满是关怀的表情,我觉得一阵反胃,但还是强作镇定,说:“没什么,睡不着,我就在这里散下心,看看月色。”
她看了看天空:“今天没有月亮呀,你怎么了,额头上都是细汗。”
她伸出了手,我紧张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有点热。”
但她还是靠近我,我只能靠在杆栏上,此时,脑中尽是她把那个男人推下楼的情景,我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如果我不反抗,那么现在死的就是我。
我的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赵玫玫,你这个心如蛇蝎的毒女人,如果你不在周琳重感冒的时候,每天给她药物,导致肌肉萎缩,给她弄假证明,她怎么可能自杀,还弄了本完全自杀手册让我送给她,为了跟我在一起,你杀死了你的前男友,现在,你又想杀死我是不是?”
在她还没断气之前我一把将她推下了楼,她的长发在空中飞舞着,然后又在地上摊了开来,姿势很美,但样子很难看,比周琳难看多了。
我想,一切都该结束了。但是,当我看到隔壁阳台上那小女孩的身影,我有预感,这一切并没有结束。
5
经法医鉴定,赵玫玫是坠楼身亡,我的口录词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半夜三更会跑到阳台上,那时候,我还在睡觉。
我悲伤欲绝的表情,骗过了这些人。他们走的时候,小女孩也没有出现。我想这事终于可以结束了,周琳的灵魂也可以安息了。
不知不觉中,我再次鬼迷心窍般地出现在阳台上,突然非常想见那个小女孩。
此时,出现在阳台上的是一个气质优雅的女人,而不是琳琳。
“琳琳呢?”我问道。
她哈哈大笑:“琳琳?你说的是那个我聘请回来,跟周琳长得有点相似的小孩?她的演技很不错吧。”
“什么?小孩?你在说什么?”我举起了手,想给她一巴掌,但是没够着。
“我早就怀疑,我表姐周琳之死跟你们有关,她是不会轻易自杀的,你们却利用了她极其追求完美的性格,把她给毁了。”
在幽暗的光线下,她的表情极为诡异,她说的每一个字在深夜里都非常清晰:“其实这房子是我千方百计先说动赵玫玫,然后再让你们买下来的,她根本就没住过这里,关于那个男人,完全是子虚乌有,还有我想告诉你,这房东也是我朋友,那地毯下的血是他弄的,不过,是狗血,更傻的是,你怎么会这么相信一个小孩子的话,她才几岁,能记得这么清楚几年前的事?可是,你就这么相信了,真是做贼心虚。”
此时,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而这时,这个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已经把你推赵玫玫下楼的录像拍了下来,刚刚给他们传了过去,不出十分钟,他们又会重新出现在这里了。”
我看着女人渐渐消失在阳台的身影,木然地站在那里,这时,凌乱的脚步再次在我的房间里响起,我的脑子里只有六个字——自作虐,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