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变

第十一章 血婴

　　1

　　姚梦脸上的残妆有点惨不忍睹，她知道，再娇美的容颜也经不起熬夜的摧残。她跌跌撞撞地回家，因为喝了过多的酒，一到家就拧开水龙头洗了脸，然后就躺在床上睡下了。

　　朦胧中，她听到钢琴声在响。开始，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后来，当她意识到这琴声是从隔壁的房间里传出来时，她一下子惊醒了。那钢琴很久没人动过了，而且这套房子现在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怎么会有人弹钢琴，她的脑子一下子炸开了，难道是若安回来了？不，不可能。他弹不出这么完整的曲子，那么是姝姝？她打了个寒噤，摇着头努力摆除这种想法。

　　当她再次屏息静听这声音时，那琴声突然就消失了。

　　她拿起手机，看看上面的时间，十二点整，她准备去隔壁房间探个究竟。

　　那房间她一直锁着的，这房子是她一直在国外的姑妈留给她的，每年她都会收到一封姑妈来自新加坡的信。所以，除了曾经租过房间的姝姝有过钥匙，还有若安，就没有第三个人了。但是，若安昨天刚刚去了上海，是她送他到机场的。

　　当姚梦把钥匙插进门的时候，听到了一声碎琴音，她哆嗦了一下，然后猛地打开门，尖叫了起来：“谁在那里？给我出来！”

　　但是，里面空空如也，除了一架被打开盖子的钢琴。而窗口的帘子在动，风吹过来，像一只猛兽在喘息，她吁了一口气，去关窗，顺便探了一下窗外，只见窗底下，两棵晚樱肆意地开着粉红色的花，绚烂得不遗余力，仿佛把一生的美丽都开尽。

　　但是，她心情却没有轻松起来。自从姝姝死了后，这个房间尘封了，没有人进去过。她记得最后一次锁上它的时候，她特意凝视着这个房间里，窗全部关上了，钢琴也盖着，上面还盖了一条披布。

　　而那条披布被风吹到地上，风大可以把窗吹开，但再大的风怎么可能把钢琴的盖子给翻开。

　　她的眼睛突然瞪得很大，她注意到琴盖上有着五个暗红色的指印。

　　2

　　一年前的夏天。

　　姝姝拖着一个皮箱，投奔姚梦的时候，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很喜欢这座房子，在你的博客里看到，它清静得像一座遗世独立的小岛，你没有理由拒绝一个喜欢它并喜欢你的女人。”

　　当时，姚梦有十分不解，她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找上来的，她看上去有点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再次仔细地看着她，一身黑色的半裸肩裙子，露着两块美丽的锁骨。她喜欢这个女人，而且，一个人住这么一幢房子，真的很寂寞，于是她答应了姝姝的请求。

　　当姝姝发现她家的钢琴时，就直接坐了过去。那是她姑妈留下的，太笨重了没带走。姝姝弹了起来，弹的是那首克莱德曼的《水边的阿狄丽娜》。当时姚梦就愣住了，因为，这首曲子她是最熟悉的，她姑妈在家的时候，弹得最多的就是这曲子。

　　有一天，姚梦梦到了姑妈坐在她的床前，不停不停地哭泣，她说自己被人杀死了。当她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身边坐着姝姝。她慌乱地看着她：“你怎么在这里？”

　　姝姝说：“我听你在叫，叫着姑妈什么的，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就过来看看你，你做噩梦了。”

　　姝姝的目光带着怜惜与关切，她给她倒了一杯水，喝下去之后，姚梦便沉沉地睡去。这一次，姚梦并没有做梦。

　　3

　　姚梦是在夜总会认识若安的，若安有一张俊朗而不羁的脸，有几分像明星陈坤。

　　姝姝给他们作介绍，若安是音乐监制，在城里有点名气，姚梦一向很欣赏搞艺术的男人。第一眼见到若安的时候，她的眼睛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他身上有一种若即若离，漫不经心的气质令姚梦极为之着迷。

　　当姝姝带他回家的时候，她才知道他是她的情人。他们没进房间，就靠在门口的墙壁上亲吻，而若安眼角的余光像梦一样地飘了过来。姚梦赶紧关上了自己的门，心跳加速。姚梦突然间发现自己很恨这个女人，恨她拥有自己一见钟情的男人。

　　姚梦无法入睡，好长时间，因为困极，便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而此刻，她房间的门突然响了起来了，很沉稳的敲门声，她颤着声问：“是谁。”

　　一个男人浑重的声音：“是我，若安。”

　　4

　　姚梦走进姝姝的房间，惊呆了，只见姝姝被绑在椅子上，嘴巴里塞着条毛巾，她双目圆睁，看着若安，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

　　“姚梦，她想杀害你，她今天叫我过来是为了一起除掉你的，但是，她做梦都没想到，你姑妈一直派我保护你，当她知道这个女人住了进来，并有害你之心，我便千方百计地接近了她，果然，她一心要除掉你，这样，她就可以独占这幢房子，以及这房子里的收藏品。”

　　“收藏品？”

　　“是的，你姑妈一生最大的爱好就是收藏古玩，难道你不知道？”

　　姚梦想了一下，以前确实有很多，因为她父母在一场车祸中死去，她一直跟姑妈生活。后来那些古玩也不见了，而姑妈去了新加坡，现在想来，这些东西肯定是藏在某一个地方，因为，那么多笨重的东西，她也带不走。

　　但是，姚梦有点迷惑的是，如果姝姝真有杀她的心，除掉自己应该很容易，为什么非要人帮忙？

　　姚梦的目光掠过那架钢琴，它永远像一座小山一样沉默而笨重，她想起了姝姝曾弹着姑妈最喜欢的曲子。

　　她直直地看着若安：“那么，我姑妈现在哪里？”

　　“你姑妈过段时间就会回来，她想把那批东西转手掉。”若安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嘴角扯开，有两个小酒窝。

　　姚梦看看因过度挣扎而显得疲倦不堪的姝姝：“那么，她该怎么办？”

　　若安笑得还是那么好看，但是他说话的声音却没有一点笑意：“杀了她。”

　　5

　　姚梦醒过来的时候，阳光很刺眼，她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无比冗长的梦。

　　她猛地冲进了姝姝的房间，只是里面凌乱不堪，并有着残留的暗红色的血迹。她想起昨天，当若安说杀了姝姝的时候，她昏了过去。后来发生什么，她就不知道了，她也不愿意看到那些可怕的场面。

　　她打开窗，只见那两棵晚樱开得更加娇艳，泥土里，似乎比往常来得暗红。她想起了日本作家渡边纯一描写樱花的话：“花瓣细碎而繁盛，重重叠叠，开得过于努力和拼命，反而给人一种疲倦的感觉，如同鲜红的血液。”

　　她闭上了眼睛，她知道，此刻姝姝一定成了晚樱的养料，每当想起那张绝美的脸，姚梦觉得心很痛，想起了她们共同度过的时光。是的，她那么美丽，却过早地凋零。

　　后来，姚梦把这个房间给锁上了，因为，每次经过这个房间，她总感觉姝姝端坐在钢琴上，手弹落在琴键上，但是，却听不到音乐。她感觉她的魂魄在这个房间里飘荡，仿佛从来不曾离去。每次想到这里，姚梦就会心慌得要命，所以，她把这个房间封掉了。

　　而若安成了姚梦的男人，他温柔体贴，俊朗而博学，完完全全地俘虏了姚梦寂寞的心，姚梦甚至给了他这幢房子的钥匙。

　　只是奇怪的是，自从有了若安相伴之后，她每个夜里都睡得很深，这并不像睡眠本来就有障碍的自己，而且很容易失忆，有时候，她拿起一把刷子，想了很久，也想不起自己拿它到底要做什么。

　　某个晚上她把若安给她泡的牛奶偷偷倒掉，假装睡得很沉，只见若安很快就起床，披上外套，出了房间，然后她听到了某种很剧烈的声音，那是锄头撞击墙壁与地板的声音，姚梦全身都在颤抖，她隐隐约约地感到，或许姝姝是无辜的。

　　6

　　姚梦再一次听到《水边的阿狄丽娜》的钢琴声。

　　每次若安出差的时候，她都会听到这种琴声，时间不多一分钟也不少一分钟，十二点整。

　　姚梦痛苦地塞住了耳朵，那声音还是很坚定地传了进来，没有往常的优雅与欢乐，却透着很深很沉的悲伤。只有姝姝才会把这曲子弹得这么悲伤。

　　姚梦感觉自己快要崩溃掉了，她颤抖着手，给若安拨电话，除了若安，她不知道还能打给谁，她突然间为自己感到悲哀，这该死的深宅。

　　在长长的嘟声之后，终于通了，姚梦急切地说：“若安，你在哪里，你快回来，我怕。”

　　但是那边没有任何回音，似乎只有风吹过，发出偶尔轻微的呼声，她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她感觉全身的血液慢慢地冷却下来。

　　手机里阴冷寒碜的女音，仿佛来自地狱，一字一顿：“姚梦，拿你的命来吧……”

　　姚梦的手机“啪”的一声断掉了，而隔壁的琴声突然变成了凄厉的哀鸣。

　　姚梦突然手舞足蹈地哈哈大笑，拿起一个装满了纸星星的盒子四处抛撒，一边撒一边唱：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姚梦疯了。

　　7

　　姚梦被送进疯人院。

　　若安开始肆无忌惮地搜索这幢旧房的每一个角落，连院子里的杂物小间都不放过。好好的房子，变得惨不忍睹。但是，他找遍了这房子，都快要把它给拆掉了，还是找不到那些收藏品。

　　若安坐在院子里，两棵樱花树的中间。连日来的搜索与挖掘使他看起来疲倦而憔悴。

　　这天的阳光很好，晚樱却开始纷纷凋零。他盯着樱花树发呆，视线从树上落到了落花铺满的地上，他突然想，何不在树下挖挖看。

　　于是，他开始在左边的那棵树旁挖掘，挖着挖着就碰到一块很硬的东西，他心里一阵狂喜，果然是一块很大的木板。当他把木板撬开，眼前一亮，里面是一个小收藏室，有各种古董玩物与闪亮的珠宝。他终于成功地得到这些宝贝了，内心一阵狂喜。但他想既然找到了宝物，并不急于这一时。他先把这些东西盖上，然后看了看右边的那棵树，这两棵树相距十米左右。或者，这里也埋着宝贝。

　　若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开始挖了起来。他并没有失望，因为这次，他又挖到了一个木盖子，虽然这盖子跟上一个是不同的。只是当他打开那盖子的时候，一阵恶臭扑鼻而来，赫然是一具深度腐烂的尸骨。

　　若安后退了一步，他突然感觉头上顶着什么东西，很硬。

　　“你说过，我们只要那些古玩。”

　　若安听出是姝姝的声音。

　　是的，姝姝并没有死。接近姚梦，并用古怪的琴声与手机里的声音逼疯她，取得这些古玩是他们共同策划的。

　　若安说：“放下枪吧，我们好好说，这个女人是姚梦的姑妈吧，是你杀的？”

　　姝姝又一次冷笑：“她该死，骗了我爸爸的全部古玩。爸爸临终时才对我说的，所以我易了妆在这里做了一段时间的保姆，我威胁她，但她不说，一怒之下把她给杀了，埋在了这里。对那个女孩子说，她出国了，每年伪造姑妈的笔迹给她写一封信，邮戳也是伪造的。但是，我始终找不到那个老女人到底把东西放在哪里，所以，我没有杀那个女孩，可能她会知道，所以借你之手，找到它们了，现在，你的任务也完成了。”她的声音越来越阴冷。

　　若安全身颤抖：“不，你不会这样做的。”

　　姝姝却笑了：“所有知道秘密的人必须去死，本来我不想杀你了，偏偏你挖到了她，所以，我要将你们成为永远的秘密。”

　　她的手指将要扣动扳机的时候，却听到背后响起了严厉的声音：“住手，你们全被捕了。”

　　回头，只见姚梦站在那里，一脸的冷静与沉着，完全不像一个疯子。

　　而她的身后，站着一批警察。

　　8

　　原来姚梦发现房间全被挖得惨不忍睹，她便明白了若安的居心不良。

　　开始，她仅仅以为他是财迷心窍。但是，那些琴声，让她感觉到姝姝并没有死，事实并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当那晚，她听到那诡异的琴声时打若安的手机，她听到了那熟悉的手机铃声，虽然那声音很轻。她也明白了，若安所谓的出差都是假的，而且他就在这幢楼里，如果她不装疯，可能会死于那一夜。

　　若安送她到疯人院的时候，她马上报了警，其实这几天这深宅都有人监视着。而若安一心找古玩，浑然不觉。

　　姚梦把姑妈的尸体安葬好后，她把那些古玩全献给了博物院。

　　当她站在那两棵樱花的中间，花已开尽，枝上长着翠绿而茂密的叶子。她看着它们，喃喃自语。

　　春天，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