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八

二十六

　　晚上我坚持让王姗儿回去，我的头脑已经十分清醒，完全不需要有人照料。

　　星期三早晨，我跟护士长要求出院，护士长要我等等。过了半个小时，一个中年男人来看我，他自称是精神病院的副院长，首先给了我一个斜挎包，说里面有五万块钱现金。他笑着要我收下，我也笑着拿在了手里。经过一个晚上的盘算，我已经决定好了报仇的计划。我想法律手段的确是没有希望的，警察首先不相信我，即使相信了我，犯罪现场也被破坏，所以我也不为难精神病院了，人家也不容易啊，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要是搞来搞去没把杨波抓起来，我以后在中医学院就算玩完了，万全之策，就是李小飞的神水。

　　中年男人付了所有的医药费，我换掉病服坐在椅子上。

　　“吴先生，手续办理完毕。”中年男人笑呵呵地来到我面前。

　　“哦，那我们走吧。”我打了个哈欠站了起来，他又赶紧拿过桌上的斜挎包放在我手里。

　　“吴先生，不然您背上吧。”中年男人生怕我丢了包似的，帮我理顺了带子。

　　我没有说话，忍住笑容，径直往外走去。

　　“吴先生，那事情就拜托您对任何人保密了。”中年男人跟在我身后。

　　“好的。”我都看不下去他那诚惶诚恐的样子了，干脆爽快地给他个答案。

　　“谢谢您，吴先生。”中年男人很开心，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我们乘坐电梯来到楼下，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正走进医院的大门。

　　“小飞。”我远远就喊道，她也看到了我，站在原地等我们。

　　“你就要出院了呀？我还来找你呢。”李小飞微笑着，她今天穿的衣服依然是黑色，不过领子部分居然是红的，一下子明媚了许多。

　　“是啊，小飞你带神水了吗？”我急切地问道。

　　李小飞笑了笑：“没有拿到哦。”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

　　我赶紧拿在手上，对着阳光看了看，没有一点颜色，简直就是真正的矿泉水，那瓶子上还有著名矿泉水品牌的商标。

　　“你不是忽悠我吧。”我诧异地问道。

　　“当然是忽悠你啦，你就是不相信我。”李小飞说着拿回了矿泉水瓶。

　　“我们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去。”中年男人说着，带我们往一辆黑色轿车走去。

　　“我开玩笑的，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把水给我吧。”我边走边说道。

　　李小飞装作生气的样子，看我一眼，不说话。

　　我和李小飞一起坐在后排，中年男人开车。

　　矿泉水瓶还在李小飞手里拿着，我小心地拿了过来，她没有和我抢。“你不是觉得只是一瓶矿泉水吗？你知道我冒了多大的风险给你弄了这瓶矿泉水吗？”

　　“对不起，我不是不相信，是这个太神奇了，都没有颜色。”

　　“什么东西？”中年男人插话道。

　　“没什么。”李小飞说道，中年男人自讨没趣，便闭嘴了。

　　中年男人一直把车开到了中医学院门口，保安不允许外来车辆进入。我送李小飞到女寝楼下。

　　“小飞，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这个包给你。”我把斜挎包拿下，递到李小飞面前。

　　“我要你的包干吗？”李小飞奇怪地看着我。

　　“总之你收下就是了。”我把包递到她手上，然后对她挥了挥手就赶紧走了。

　　我刚走到寝室楼下，手机铃响，是李小飞的。

　　“你还真给我钱啊，你把我看成什么了？”李小飞责怪道。

　　“没什么，这个药水值得这个价钱的。”

　　“我可不是卖药的哦，你现在到我楼下，请我去饭店吃饭吧，我不要你这不义之财。”李小飞笑道。

　　我只好回到女生寝室楼下，李小飞已经在那边等我，手里小心地提着斜挎包的一角，就像提着一袋垃圾一样的那种小心。

　　我走到她面前，她就把包丢给了我，我赶紧接住，问她：“去哪里吃？”

　　“新悦大酒店吧，五星级的，叫上姗儿。”

　　“姗儿知道这个钱的来路吗？”我问道。

　　“不知道，医院来人的时候，她不在。”

　　“那还是别让她知道吧，她要是知道我收了别人的封口费，一定会鄙视我的。”

　　李小飞笑了起来：“那我鄙视你呢？你就不管了？”

　　实际上我收下这个钱是问心无愧的，本来就是要和李小飞买药水，换一个方式惩罚罪犯，可是我又不能说我要拿药水干什么。不能让李小飞知道，更不能让王姗儿知道，我尴尬地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好吧，我不会鄙视你的，我知道你收这钱的时候，就是想着要给我的。好吧，那就我们两个去吃吧，让姗儿那么善良的孩子吃一顿不义之饭，也对她不好。”李小飞笑道。

　　“嗯，等我真的赚钱了，再请她去才对。”

　　我们在校门口打了车，直奔新悦。和李小飞在一起，心态可以非常放松，我渐渐更了解她了，她是一个坚强豪爽的女孩，绝不会因为一点小事而生气，虽然她是系花，可能因为我对她没有那种喜欢的感觉，所以我简直觉得她是一个男的。她和萧扬尘一样有一种神奇的魅力，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而具体是什么，却无法形容。

　　我们两人要了一个包厢，那些服务小姐都无法理解，也许是看到我那鼓鼓的斜挎包，也或许是看到李小飞的花容月貌，服务员还是把包厢给了我们。

　　硕大的房间，长长的沙发，大大的圆桌，拉开窗帘，落地窗下就是伊水最秀丽的景色。

　　我和李小飞坐在沙发上，翻着菜单专点贵的东西，完全一副“土豪”气概。

　　“贯通任督之冬虫老鸭。”李小飞说道。

　　“采阴补阳之海参舞葱。”我说道。

　　“勇闯阳关之龙王骑马。”李小飞说着大笑起来，“我们别点药膳了，都快有职业病了是吧？”

　　我们又点了十几道其他的山珍海味，当然还是要搭配一点青菜的。

　　“再来一瓶酒吧。”我看着李小飞说道。

　　“嗯，来一瓶茅台吧。”

　　一个专门卖酒的女服务员来了，她问要几年的。

　　“你们这边最长的几年？”

　　“二十年。”

　　“好，就要那瓶，年头再久下去也不见得更好喝。”李小飞盖上了菜单，宣告了点菜完毕。

　　“先生，您可以交付一点定金吗？”女服务员怯怯地说道。

　　我笑了笑，打开包，从里面拿出来一些，开始数起来。钱多了也不好，数起来麻烦，李小飞又不愿帮我数。

　　“不然，先生，您不用定金了，没关系的。”女服务员改口道。

　　等她们都走了出去，我和李小飞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当“土豪”也挺刺激的。服务员上了几道菜，我和李小飞才上了桌。我们两人坐在一角，圆桌也就显得更大了，茅台来了，李小飞给我倒了一杯，说：“为这丰盛的午餐干杯！”

　　我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李小飞也毫不含糊。年份酒就是不一样，我以前的确没喝过这么好的酒，以前只把酒当做一种难喝但是必须喝的液体，想不到这个茅台是这么好喝。一股酒香立刻让人迷醉，我忍不住又给李小飞和自己倒上一杯。

　　菜也挺好吃的，不过每一道我们都没有多吃，动动筷子而已。两个人点了二十道菜，很快我们面前就堆满了山珍海味，我帮李小飞转着圆盘。

　　“刚才那个女服务员偷拍你知道吗？”李小飞笑道，一个女服务员刚刚关门走开。

　　“哦？偷拍干吗？”

　　“哈哈，发微博啊，标题——土豪男女新悦摆阔。”李小飞端起杯子，“为我们成为土豪男女干杯！”

　　我无奈地笑笑，把酒喝了。

　　“其实，无非都是食物，我平时一盘菠菜一碗米饭也吃得很开心呀。”李小飞笑道。

　　“对啊，没什么好吃的，我们这不是为了把不义之财花出去吗？”我笑了笑，觉得面前一大桌的东西的确滑稽。

　　“萧扬尘最近还追你吗？”我问道。

　　“没有呀，他女朋友最近从国外回来了。”

　　“他女朋友？”我诧异地问道。

　　“是啊，你都不知道？他女朋友不是一般人哦，大学城就是她家建设的，大学城里面和附近的商业场所，都是她家的产业。”

　　“哇靠，那小子都没告诉过我。”

　　“这种事也没什么好说的，说出来似乎是炫耀，可是别人可能会觉得他是个吃软饭的哦。”李小飞笑道。

　　“可是他成天寻花问柳，他女朋友不会找他算账？”

　　“他女朋友我有点认识的，那个人和萧扬尘差不多，对这些也无所谓。”

　　“好吧，我无法理解，不过我现在倒是理解到萧扬尘的经济来源了。”

　　我们慢慢地吃，慢慢地聊，不知不觉已经快一点了。

　　“我一点半去杨波那边实习，我们走吧。”我说道。

　　“你醉醺醺的，去实习什么呀？”李小飞笑道。

　　“不行，我今天一定得去实习，今天很重要。”我站了起来，我们到前台付账，我把包里的钱都倒在服务台上，她们用点钞机刷了十分钟，最后还给我剩下的几千块钱。

　　我和李小飞走到酒店门口，到路口打车，一个乞丐坐在那边，蓬头乱发没有双腿。

　　“小飞，剩下的钱给他如何？”

　　“好啊。”李小飞开心地说道，“这很好，不义之财也能积德了。”

　　于是我们把整个包都送给了那个乞丐，他看到里面的钱，就哭天喊地地趴在地上感谢着。我们觉得很受不了，只好走到远处去打车。

　　我们在中医学院门口停车，李小飞下午没事，准备回寝室休息。我要送她到女生寝室楼下，但李小飞说不用了，其实我也觉得没必要，所以我们在学院大门口分开。

　　附属医院挨着中医学院，我觉得脸上热热的，头还有点晕，所以在药房买了一盒藿香正气胶囊，这个东西解酒效果很好。我没喝水生吞下两粒，我手里倒是有水的，不过不能乱喝。

　　“你不会想和那个庄医生学吧？”杨波见了我，笑道，离上班时间还有五分钟，他已经在诊室里坐着了。

　　“哪个庄医生？”我诧异地问道。

　　“就是那个酒鬼医生啊，上次来过，你忘了？”杨波气定神闲，谈笑风生，难道他不知道他在精神病院的罪行已经被我知道了？又或许他根本不认为是罪行？又难道，他猖狂地认为，一切证据已经被抹掉了？

　　“哦，就是那个会制造疾病的酒鬼啊。”我干笑几声，想起了那个鲁智深一样的医生，“中午被拉去吃饭了，不想喝酒的，结果还是喝了点。”

　　“嗯，没关系的，不然你下午回去休息也可以，当然，你要是觉得不要紧，你就在这边学习。”杨波显得那么善解人意，什么是城府？这就叫做城府。

　　“没关系的。”我拿过一边的热水瓶，去隔壁房间烧水，这是每次上班前的惯例。

　　我打开烧水壶，拧开水龙头装水，水壶快装满了。我关掉了水龙头，我看着水壶里的自来水在晃动着。水，是多么神奇的物质，一切生物都由它来养育，科学家判断一个星球是否有生命，首先看的，就是那个星球有没有水。

　　我把水壶里的水倒掉一些，然后把水壶放在电炉上。我没有按下开关，水壶张开着盖子，我拧动手里的矿泉水瓶。瓶盖是松的，封装已经被破坏，至少说明这的确不是超市里刚刚买来的矿泉水。我把盖子放在左手，右手握着瓶子对准了烧水壶，透明的液体流进了壶口，和里面的自来水混在一起。我深吸一口气，颤抖的瓶子稍微镇定了一些，我这是杀人吗？如果杨波真的因此而得了癌症，那不就是杀人吗？可是我本来就是要杀人的，我必须让罪犯得到惩罚。我想到了许诗，于是我多倒了一些，水壶快满了，我才拿走了瓶子，盖上水壶的盖子，按下烧水的开关。

　　矿泉水还剩下三分之一，我对着窗户看着它，它看上去是那么的纯洁，它真的是恶魔吗？烧水壶发出蒸汽冲击的声音，我的心和水壶一样嘈杂，我真的要杀人吗？杀人是犯罪，杀人是要偿命的，可是这是最完美的了结方式，不会有人知道我杀了杨波，杨波也因此得到了惩罚。可是杨波是我的老师，他对我真的很好，那么多的学生，只有我跟着他实习，我这样做，岂不是也非常忘恩负义？可是我必须杀了他，我不允许许诗受到那样的伤害，我看着水壶，心中一股恐惧也像水一样激荡，全身发起抖来。

　　我把矿泉水瓶举到嘴边，一仰脖子，如同喝下矿泉水一样喝下，没有味道，比矿泉水还没有味道。如果喝下这个水，真的会死，那我们一起吧，杨波，这样一来，我还欠你什么呢？还有谁能怪我杀人？死就那么可怕吗？杨波，我陪你！

　　喝下了这些水，杀人带来的恐惧立刻平息，我现在担心的，只是这个水到底有没有效果，说不定李小飞只是和我开个玩笑。

　　我把空瓶子往一边的垃圾桶一丢，瞥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姗儿！”她穿着那件如同郁金香一样的裙子，静静地看着我。

　　“你怎么来了？”我实际上想的是她什么时候来的，希望她什么也没有看到。

　　王姗儿还是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似乎充满了忧伤。

　　“怎么了？姗儿。”我向她慢慢地走去。

　　王姗儿转身就走，她不是用走，而是用跑的，鞋跟凄厉的声音从大厅传来，越来越远，然后消失。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去追她，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她到底知道了什么？不过我想，即使她看到了我装水，她也不会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做。

　　实习根本无法继续，我坐在杨波的身边，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病人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我想着那瓶水，想着许诗，想着王姗儿。

　　“杨老师，不然，我还是请假吧，有点难受。”一个病人刚刚离开，我说道。

　　“嗯，回去好好休息，可以吃一粒藿香正气胶囊。”

　　我掏出口袋里的胶囊包装给他看，他笑了笑，对我挥了挥手，说道：“不愧是我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