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果然就是女科五楼的走廊,原来这位画家同志就是通过这里进入女科的。当然,他是经过院方允许,我却是偷偷过来的。不过这边的人看到我也习以为常,我必须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鬼鬼祟祟反而会被怀疑,只要不倒霉碰上那个穿白大褂的阿姨,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一路上不见一个人影,我顺利来到许诗房间门前,我敲了敲门。
“请进。”我听到了王姗儿的声音。
“你们好。”我打开门走了进去,许诗正在笔记本电脑前看动画,王姗儿在沙发上玩小猪,却不见江水胜的影子。
“怎么会是你?”王姗儿奇怪地问道。
“不器哥哥!”许诗显然热情得多,她一把跳到我身上,我只好抱住她。
“江水胜呢?”我问王姗儿。
“哦,去游泳了。”王姗儿说道。
“我讨厌那个人,那个人不是好人。”许诗说道。
我拍了拍许诗,原来是她赶走了江水胜呀,太感激她了。
“还是不器哥哥好。”许诗说道,我的眼泪都快夺眶而出了。
“不器哥哥这不是来了吗?”王姗儿笑着说道。
她居然还笑得出来,就是她不让我来的,不过我也不能和她争辩什么。
我把许诗放下,她实在不是小孩了,说不定都有将近一百斤的重量,没一会儿我就体力不支。
“你是怎么过来的?”王姗儿手里的小猪温顺地趴在她的腿上,完全被她驯服。
“不告诉你,我当然会有办法。”我故作神秘地说道。
“不器哥哥,你刚才为什么不来,要让那个穿黑衣服的坏人来?”许诗在一边问道,我看到王姗儿的表情尴尬。
“哎,刚才有点事,迟到了,所以那个人就趁机来了。”我很想埋怨王姗儿,可是凭什么埋怨呢?人家又不真的是我女朋友,若是胆敢在许诗面前说王姗儿的不是,那王姗儿若是生气以后不再理我,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那你下次可不要迟到哦。”许诗可爱地说道。
“江水胜说他想跟我一起来女科,我想许诗不是吃了一个星期的药了吗,就也想带个陌生人来试试治疗的效果,所以就同意江水胜了嘛。”王姗儿让我坐在她的身边,小声跟我说道。
她还愿意给一个解释,总比一点都懒得解释要好,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效果不理想是吧?”
“嗯,许诗看到江水胜就躲起来。”
“你是不是还跟许诗说江水胜,是个会做动画片的哥哥哦。”我笑着说道。
“嗯,不过也没有用,她说她要找你。”王姗儿说道,“你就那么像一个好人?”
“不敢当,可能就是比较熟嘛。”我看了看许诗,她正戴着耳机看动画,二十岁的面孔,却是一副痴痴的表情。我觉得心痛,一定要帮她治好,有一天要带她去外面的世界走走。
“你喜欢江水胜吗?”我继续问道,这其实是我最关心的。
“呵呵,怎么会呢?”
“我看会,江水胜长得挺可爱的嘛。”我故意这么说。
“不觉得,对他没感觉。”王姗儿的口气似乎十分坚定,我忍不住笑了笑。
“如果我今天没有迟到,他肯定不能来这边对不对?”
“嗯,是呀,谁叫你迟到了。”王姗儿把小猪放下,它晃晃悠悠在房间里打转。
“哦,好吧,以后不睡懒觉了,对了,今天是因为没在寝室睡觉,没有同学的闹钟叫我呀。”原本还有刘利那个六点半响起的闹钟,虽然我不是六点半就起来,但是那个闹钟可以打扰我一下。
“哦?那你是去哪里睡。”王姗儿装出一副质问的口吻。
“你会关心吗?”
“不会,但是我要知道。”王姗儿看着我,她虽然这么说,我却从她的表情看出来一点关心,心中顿时有点温暖,却又觉得愧疚,如果她心中果真对我有点喜欢,那我岂不是对不起她了。
“没去什么地方啦,跟萧扬尘去喝酒,喝到半夜,所以我们两人去开了个房间睡觉而已。”我说道。
“不可能吧,就你们两个,没有女生?”她斜眼看我,一副完全不信的样子。
“真的,我就是和萧扬尘睡在一起。”我后来的确是如此,前面部分自然要省去。
“哼,你若是说和别人我会信,萧扬尘那个家伙,色字当头,去酒吧本来就是去找那种女人的。”王姗儿冰雪聪明,果然一眼看透了萧扬尘。
“你说得对,他的确一直想那么做来着,不过我反对。”我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却感觉心跳加速。
“哼,不信,有美女送到你面前,你会不要?”王姗儿对我十分蔑视。
正好这时有人敲门,我如释重负,赶紧假装积极地去开门。
“你好。”江水胜穿着一条游泳裤猥琐地站在门口,看来这小子是游完了,也不知道他怎么那么不要脸,在没有病人一起的情况下,就在人家医院的游泳池玩起来。
“你好。”我让开道,他就进了卫生间。
“如果我和其他女生在一起,你会在意吗?”我重新坐在王姗儿身边,在她耳边问道。
“当然不会啦,随你,不过你可要做好安全措施哦,小心艾滋病。”王姗儿恶狠狠地说道,我的脸不由自主发热起来。我赶紧转开,免得让她发现我脸红。
说起来昨天的确没有做安全措施,高雅明当然不会怀孕,可是万一有艾滋或者其他什么……我不敢多想,心说应该不至于,反正以后再也不犯这种错误。
江水胜那小子又是一套西装革履走了出来。
“不器哥哥,你过来!”许诗惊慌地喊道。
我就坐到许诗身边,她的床上都是毛绒玩具,都是从沙发那边搬过来的。
“不要害怕,没事的。”她握住我的手,动画也不看了。
结果悲剧产生了,江水胜坐在我刚才坐的地方,和王姗儿靠在一起。我又不能丢下许诗,只能心痛地移开视线,去看那只无知无觉的小猪。
我们三人聊起小时候看过的各种动漫,许诗有时也会怯生生地插一两句,我佯装轻松地和他们说话,如此煎熬半个小时,终于到了吃饭时间。我说我得去找一个朋友,于是先走了。我可不想在食堂遇上那个阿姨。
我来到五楼,学习苏格拉的样子在门前凝神静听。画家应该也去吃饭了吧,我听了一分多钟,没有听到里面有任何声响。于是我掏出苏格拉给我的钥匙,心惊胆战地插入锁孔。门开了,我走了进去,把门小心地关上。
这时我看到了画家,我立刻站住不动。画家不是应该去吃饭吗?可是他却在睡觉,均匀地呼吸,侧着身,脸对着墙。
既然刚才开门没有把他惊醒,说明此人睡得很死。地毯很厚,走起路来一点声音都没有,于是我放心地走去,轻松自在就如同在自己的房间走路。
“你是叫吴不器是吧。”背后传来画家的声音,冷冷的,不过也听不出来有什么敌意。看来这人心机还挺重的,就等我走到一半的时候说话,其实他早就醒了。
“不好意思,的确是我。”我如果夺门而逃,他肯定也追不上,不过我觉得应该和他好好认错,毕竟我也不是小偷,只是借道一次。
“你被苏格拉出卖了。”画家笑了笑,坐了起来。
“苏格拉?他去找你了?”
“没错,那小孩和我关系不错,所以我把钥匙给他,结果他把你骗到这里,然后告诉我。”
“他是什么用意?”我不理解,“我和他又没有什么过节。”我想起来还要给他买玩具,我居然被他骗了还要帮他数钱。
“害人就是他的快乐,哈哈。”画家看起来是个坦荡的人,似乎没想和我计较。
“真的很不好意思,我进来之前并不知道是你的房间,之后我通过你的那扇门去女科,我的确很不对,我要去找一个人,真的很抱歉。”
“找那个人?”画家指了指墙上王姗儿的画像。
“是的。”
“你很喜欢她?”
“是的。”
“的确是个好女孩,不过她令人捉摸不定,很难追是吧。”
“捉摸不定?”
“没错,我找她做模特,就是要她的这种气质,这就是艺术的气质,找到这样的人,要画一幅好作品就容易多了。”
“的确,我就搞不懂她。”
“请坐。”他指了指一边的沙发,我只好坐下。
“你的作品,似乎除了女人就是牛,这是为什么?”我问道。
“你看过希腊神话吗?宙斯有一次变成一头白牛,靠近自己喜欢的女人欧罗巴,女人对白牛产生好感,骑到白牛的背上,白牛踏海而去。他把女人劫持到一片陆地与他一起生活。这片陆地后来就叫欧罗巴。”
“哦,这样,这个故事要表达什么?”
“没有,为什么故事一定要表达什么,又不是寓言。”画家说道。
“你该不是,也是那种不要中心思想的,为艺术而艺术的吧。”我想起王姗儿,她之前说过她不要中心思想,不要教育任何人。
“嗯,我追求一个崭新的世界,那里只有牛和女人,那是最美的世界,是真正的欧罗巴。”
我环顾四周,他做到了。
“的确很美。”我说道,“我觉得你不应该让苏格拉来这个房间,他来这里,纯粹是来意淫那些画像的。”
“我喜欢他的名字。”
“你喜欢苏格拉底?”我知道这个古希腊的哲学家,在历史课本上学过,但只知道他是所谓的西方哲学之父。
“我不喜欢苏格拉底,不过他是可爱的,他发明了‘逻辑’,用这个东西想探求各种知识,梦想穷尽宇宙的本质。可是他是可笑的,宇宙不可知,只不过是一团虚空,疯狂地追求知识,只能让自己陷入荒谬,而且错过世上的美丽,那帮哲学家还自吹自擂,说这就是智慧的痛苦,其实是自不量力的痛苦。他们欣赏不了艺术,因为艺术是没有逻辑的,我让苏格拉来,就是要让他来向我认输,看着他为我的作品陶醉,哈哈,他输了。”
听他这么说,我才想起来他是个精神病人,苏格拉是个小孩,他和苏格拉底没有半毛钱关系,而这个画家却要拿这个小孩出气,而且他在说什么,我也听不懂。我只好点点头,又何必和精神病人争辩什么呢?
“不要相信逻辑,不要以为因为后面有所以,什么都证明不了什么,苏格拉底和苏格拉没有一点逻辑关系,但是这又何妨?一个星期到底是七天还是八天?只要你过得快乐,这又何妨?世上本来没有逻辑,只是人类以为这个东西很好,所以才强加给自己,然后变得跟机器差不多。”
“以前人不讲逻辑吗?”
“逻辑是一种思想病毒,东西方差不多同时被感染,两千多年前,西方出了苏格拉底,东方出了孔子那帮人。你看老子的著作,他才不讲逻辑,现在的人被逻辑病毒感染严重,所以看不懂老子的书。”
“逻辑是艺术的大敌,如果你想活得像个人,而不是机器,那逻辑也是你的大敌。”
“我自然不想成为机器,你看我的名字,叫不器,我爸喜欢孔子的一句话,叫‘君子不器’。”
“孔子却希望把所有人编入程序,用礼教来控制住所有人,后来统治者看上了他的学说,因为统治者发现了这个思想病毒的好处,让所有人成为机器,是最完美的统治。”
他这个时候倒看上去正常许多,至少我能明白他在讲什么。我就这样和他聊了许久,才以吃饭时间快过去为名离开。
临走时候画家又把他房间的另一把钥匙给我,让我方便去女科,并说有空也可以常来和他聊天。
食堂果然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我要了四两饭和两个煎蛋。师傅帮我用微波炉加热,我就这样将就着吃了。有什么办法,私闯人家的房间,总不可能轻易地离开。我艰难地咽下一口口饭和蛋,心说一定要找苏格拉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