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八,我振作精神地从床上爬起,眼看时间已经八点多,我拿起昨天晚上准备好的手表,戴在手上。这手表也就值个几十块钱,我就准备把它落在那个医院。
秘书长依然在那里等候,我把豆浆杯丢在一边的垃圾桶里,和他打招呼:“你好,秘书长。”
“你好,不器。”
“能留一下你的电话吗?”
“当然可以,不器你今天穿的好帅气啊。”
我笑了笑:“不都是这么穿吗?我觉得你今天才真的是帅呆了。”其实我只是出于礼貌,他今天穿着一件粉红色衬衫,紫色七分裤,纯白板鞋,手腕上还有一个贝壳手链,我都怀疑他的性取向了。
和秘书长交换了号码,我就上车去找王姗儿。她果然比我早到,穿的和上星期八一样,我真不想再看到她那套如同郁金香的连衣裙了。
她身边的座位空着,我坐下。
“早上吃什么了吗?”沉默了几十秒,我问道。
“食堂吃的,有菜有稀粥,还有一个鸡蛋哦。你呢?”王姗儿依然是那么温柔的声音,我心中的不愉快一下子就不知去向了。
“我喝豆浆吃馒头啦。”
“呵呵,我看你好几次边走边喝豆浆了。”
“嗯,我不喜欢坐在食堂,熙熙攘攘的,所以就带出来路上吃了。”
“我看你是睡懒觉,没时间好好吃了,以后早点起来嘛。”王姗儿一针见血。
我笑笑:“起不来,又没有人会叫我起床。”
王姗儿笑笑:“当然没有了,谁要管你呢?”
“呵呵,上次在咖啡色见到的那个男的,是和你什么关系?”我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认为呢?你觉得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的。”王姗儿一副无奈的表情。
“那就没有关系。”
“那就没有关系。”她学着我的口气说道。
“怎么会没有关系,只是没有那种关系,但是肯定至少有别的什么。”我说道。
“对啊,他是我哥。”
“哦哦,原来是这样呢。”我掏出那个女服务员给的便签,递给王姗儿看。
“嗯,你看都有人帮我作证了。”她又把便签还给了我。
全车人唱起了《真心英雄》,王姗儿也和他们一起哼了起来。我不喜欢这种集体气氛,只好闭目休息。一个集体所能做的,只能是一些身体性的活动,比如生产劳动、打仗唱歌一类,如果要思考的话,集体是低智商的。
“可是你哥哥怎么会请你去咖啡厅呢?”他们唱完了《真心英雄》,我对王姗儿问道。
“你还是不信?”
“的确有点奇怪呀,至少不是你亲哥哥,亲哥哥只会帮你泡一杯速溶咖啡。”
王姗儿笑了笑:“嗯,是我远房表哥啦,而且没有血缘关系哦。”
“好吧,原来如此。”我重新陷入焦虑。
“他从小就是我哥哥,后来他居然对我说一些奇怪的话,我是不想理他,可是他又的确是我哥哥啊。”王姗儿解释道。
“嗯,真是麻烦,谁叫你这么漂亮。”我无奈地说道。
“他那个人就是奇怪,你也很奇怪。”
“我比他好多了。”
“呵呵。”
“王姗儿,你有没有怀疑过星期八?”
王姗儿沉默地看着车窗外的田野,摇了摇头,很轻微的晃动。
“我前几天和一个朋友去找那个精神病院,结果发生了什么,居然是一个小学,根本没有精神病院。”我说道。
王姗儿吃惊地看了看我。“你别骗我了。”她说着微微笑了笑。
“没有骗你,真是的,早知道我应该拍照的。”
“对啊,你怎么不拍照?”
“那下次吧。”
“可是,为什么它是小学的时候你就认为是真的,而你要怀疑精神病院就是假的?”
“因为我是在星期八见到的精神病院啊,你不觉得这个星期八不正常吗?”
“刚开始是觉得奇怪,其实也挺正常的,你看出什么地方不真实了吗?”王姗儿问道。
“没有,而且还认识了你,挺好的。”
“还有许诗啊,多可爱的女孩。”王姗儿说道,“你去追她吧,我觉得她挺喜欢你的。”
“别开玩笑了,她还是病人。”
“你不是医生吗?为什么不给她治疗?”
“人家医院自然会给她治的嘛,我又没有医院厉害。”
“我那天问阿姨,阿姨说许诗已经没有治疗了,医院对她没有一点办法,许诗的家人只是觉得放在医院挺安全,所以就一直让她在那里。”
“哦,这样啊,其实可以给她试试中药。”
“对啊,你的那个什么老师不是会去医院吗?怎么不让他看一下?”王姗儿说道。
“对哦,那我看看能不能遇到他,不过许诗会怕他。”
“有我们陪着,没事的。”
“嗯。”
去了医院,我们照例去游泳。这个夏天越来越热,许诗的病房又没有空调,游泳池正是最好的解暑场所。
我担心王姗儿抽筋,就一直在她附近。原来她游泳姿势不对,动作不协调,游一会儿就会很累,难怪容易抽筋。
“休息一下吧。”我说着,扶住她的手臂。
王姗儿也扶住我的肩膀:“估计离抽筋又不远了,是不是应该补钙啊,我听说缺钙容易抽筋。”
“你是因为动作不对,你看人家许诗,她游起来根本不费力。”
“她更好看对吧。”王姗儿笑着问道。
“怎么可能,你绝对是最好看的。”王姗儿穿了另外一件泳衣,天蓝色为主,点缀着白色的云彩,仿佛一片天空,我飞不出去的天空。
“你怎么还戴着手表,是防水的吗?”
“哦,不是,不过没关系,我戴手表不是用来看时间,坏了也无所谓。”
“别乱看。”王姗儿拍了一下我的胸口,水溅到我的脸上。
我的脸开始发热,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她的胸口。“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色狼哥哥,放过我吧。”王姗儿抱住我,在我耳边小声地说道。
我紧紧把她抱住,想把所有的欲望发泄在拥抱的力气上,她的肩膀发出关节错位的咔嚓声。她笑了起来:“我要骨断筋折啦。”
我把手稍微松开。“我要疯掉了。”我说道。
“冷静哦。”王姗儿亲了一下我的脖子,我全身发麻,更不冷静了。
我把她横抱在水上,她敏感地发现情况不对,开始挣扎,像一只落水的猫。
“不要!”王姗儿尖叫着,“不可以!”
我不知道何以失控,以前躺在同一张床上,在没有穿衣服的情况下,我都可以控制住自己,可是现在我觉得不能忍受了。她越挣扎,就越刺激我的欲火。
兽性大作,即将得手的当口,我感到后脑被重重地一击,眼前一黑……
等我睁开了眼睛,已经躺在冰冷的瓷砖上,冷得我全身发抖,王姗儿和许诗蹲在我身边。
“醒了,醒过来了,不器哥哥。”许诗开心地说道。
我尴尬地笑笑:“刚才发生了什么?”
王姗儿摸了摸我的脸说:“你太没用了,被许诗敲一下就晕过去。”
“我以为不器哥哥是坏人,所以就……对不起。”
看到她难为情的天真表情,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啊,我的确是坏人,你没有打错。”
“不是的,姗儿姐姐说,你不是坏人,只是太冲动了。”许诗说道。
我心头一热,感动得眼泪都要夺眶而出了,王姗儿红扑扑的美丽脸庞转到一边说:“好了,别说这些了,快要开饭了,我们走吧,你应该站得起来了吧。”
为了显示我不是那么脆弱,我立刻站了起来,不过头晕晕的,晃晃荡荡,王姗儿立刻扶住我。
“哎,看来上次被花盆砸到,后遗症很严重啊。”我无奈地笑笑。
“没关系的,会好起来的,这种伤,可能需要几年才能恢复吧。”王姗儿说道。
“我脑袋真的有问题,你会不会嫌弃?”我问道。
王姗儿笑了起来:“你放心好了。”
我当然知道自己问的问题有多傻,而她的回答十分高明,基本上什么信息也没透露。她让我放心,可是却从不给我可以放心的理由。她既然可以对许诗说我不是坏人,为什么当时还强烈地挣扎,为何她可以让我用力地抱住,却不肯承认是我女朋友?
下午的时候,我成功找到了杨波老师。我原本只是到五楼碰碰运气,还担心破坏他的好事,结果我刚刚上了五楼,杨波老师正一个人从走廊走过。
“杨老师。”
“哦,不器。”
“杨老师,您现在有空吗?有个病人想让您看看。”我说道,我知道他不会拒绝,首先他喜欢看病,其次他对我不错。
“好啊,我正没事,病人在哪?”
“在下面,我带她上来。”我开心地说道。
“嗯,我和你一起下去吧。”杨波老师说道。
我带着他进了许诗的房间,她们两个正在看动画。
“许诗,不用担心,这位好叔叔给你提几个问题,没事的。”我看到许诗已经躲到王姗儿背后。
王姗儿也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的。”
我已经问杨波老师简单介绍了情况,他只是需要摸一下脉。在我和王姗儿的极力劝说下,许诗终于不太情愿地伸出了手。
杨波老师仔细号完了脉,然后把我叫出了房间。
“下焦虚寒,胆气不足。”
“哦,原来是这样。”
杨波老师掏出纸笔,在楼梯扶手上把药方写了出来,他正准备递给我,却又收了回去。
“我帮你拿去药房吧。”
“这个医院也可以煎中药吗?”我诧异地问道。
“当然可以,基本的中药这边也都有。”
“那就方便了,可是,药方我送过去就好了,怎么能麻烦老师。”
“我正要去药房,顺便。”
杨波老师下了楼,我回到许诗的房间。王姗儿的动画果然很不错,舒缓的钢琴曲和大提琴浑厚的乐声,深蓝色的夜空,星光灿烂,天鹅绒随风静静降落,一个小女孩在宝石一样的路面上奔跑,用一个词来形容那种感觉,就是“唯美”。
情节比较简单,就是女孩的小猪疯狂长大,大到超过女孩,大到撑开了房屋,女孩十分害怕,想出各种方法,都没能让自己的宠物回到原来可爱的样子。许诗看得都入迷了,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动画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最后大猪体会到了女孩的爱心,生下几只小猪送给女孩,然后飞到了天上,成为一个星座。据说它生下的这几只小猪,真的是永远不会长大的。
“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什么?”看完王姗儿的作品,我笑着对她问道。
“你太过时了,现在已经不流行中心思想了。”王姗儿笑道。
“可是,动画不是用来启蒙儿童的吗?”
“啊,你还停留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现在二十一世纪了,为艺术而艺术,是我的座右铭。”
“哦,那倒的确是美轮美奂。”我想了想。“可是艺术归艺术嘛,在艺术里面添加点教育意义不是更好?”我追问道。
“不是的,没有什么意义,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一句话是准确无误的,要教育别人,自己就必须胡说八道,我不想犯错误,只想追求美。”王姗儿说道,原来她还是个有风格的同学,我只能佩服她,无可多说。
“不器哥哥,你有没有帮我找药水?”许诗忽然问道。
“什么药水?”我诧异地看着她。
“原来你都忘了,你不是要帮我找一种可以不让小猪长大的药水吗?”
“哦哦,对。不好意思,我回去就给你找。”我早忘得一干二净,我不是很相信有这种药水,但是许诗想要,总得去找。
即将离开的时候,我把手表偷偷地放在许诗的床上,还用被单盖住,以免被她们看到。这样一来,手表也不至于丢失,给许诗当玩具也是好的。
可是就在我们到楼下集合时,却听到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器哥哥,你的手表!”她没有到楼下,在一楼和二楼的转角喊道。
我只好走上去到她的面前,说:“送给你作玩具吧。”
“不要啦,这是有用的东西,我玩具很多。”说着她给我戴上。
我心中十分温暖,我看着她,想摸一下她可爱的脸,不过想到她其实已经二十岁了,就打消了念头。
回到大学城,我们挑了另外一家餐馆,终于没有见到那个该死的西装男。
这是一家西餐厅,放着帕格尼尼的小提琴,音乐、红酒、牛排,还有王姗儿,她的脸在绚丽的灯光下更加迷人。
“明天可不可以约你出来?”我问道。
“今天不是都在一起了吗?”
“我想天天在一起。”
“不行,我们都有各自的事情。”王姗儿说道。
“你明天有什么事吗?”
“没有,但是我觉得,今天已经在一起了,就应该休息一下。”
我叹息一声:“看来你还是没有接受我。”
“呵呵,天天在一起干吗呀,你会腻的。”王姗儿笑道。
“你不烦就行,我是肯定不会腻的。”
“会的,只要是人都会,特别是男人,一旦追到了女生,就开始腻了。”
“我不是那种人的。”
“你现在当然不是。”
我无奈,不过她既然如此说,也表明她是在乎我的,只是不想让我追上而已。
“那,多久可以约你出来一次呢?”我问道。
“每个星期八。”
“太少了,隔着七天,我会崩溃的。”
“呵呵,那你想怎么样?”
“多几天。”
“那就多一天吧,是哪一天等到时候再说。”
软磨硬泡之下,终于多出了一天,我只好答应。我相信,只要坚持追下去,应该会有让她接受的一天。
吃完饭,我们听了一会儿小提琴曲,帕格尼尼拉的仿佛不是琴弦,简直是在我两个耳朵之间割着什么。听了一会儿,我去付账,我们离开了西餐厅。
我把王姗儿送回了寝室,便一个人回去。走到寝室楼下,我解下手腕上的手表,准备把它丢在垃圾桶里,可是我又想到许诗给我戴上时的情景,便有点丢不出手。
“不器,你在干吗?”刘利突然出现,由于驼背严重,所以抬着头看我。
我笑了笑:“手表坏了。”
“修不好吗?”刘利手里还提着饭菜,想必是给死猪的。我想他估计一直在我身后,可是怎么不早和我打招呼?心中毛毛的,看他有点奇怪。
“修不好,本来就不值钱,所以想扔了。”我随口说道,把手表塞进口袋,便和他一起上了楼。
“什么?你到最后也没丢掉手表!”萧扬尘说道,失望溢于言表,我们在伊水河边的大石头上坐着,早晨的阳光还不至于太酷烈。
“没关系,我带出去的钱变少了,这不也一样吗?”我说道,“昨天,星期八,在西餐厅吃了一百块,我记得很清楚,我只带了三张一百出去。”
“哦,好吧。”萧扬尘低头沉思,“我迷茫了,精神错乱的话,不应该产生物质上的变化呀,你还可以在星期八买到首饰。”
“但是那天去磐石村,那个地方明明是小学。”
“总之还是什么地方错了。”萧扬尘说道,“我死也不会相信星期八,这不是一个人可以决定的,星期属于社会的概念,是规范社会活动的工具,除非政府发布命令,把每个星期改成八天,否则你们一小部分人凭什么弄出星期八?”
“嗯,肯定是脑袋的问题。”
“干脆你去精神病院看一下,真的,不器,我是为你好。”萧扬尘说道,言辞恳切。
我沉默许久,说:“我要是被他们隔离了怎么办?我岂不是出名了,以后还怎么活?”
萧扬尘点了点头:“那就我们一起来克服吧,我认识一个同学催眠挺厉害的,什么时候让她给你开导开导。”
“嗯,我倒觉得催眠是个好方法。”
“那我这几天就去找那个同学,你也要赶紧帮我约李小飞呀!”说着萧扬尘痴痴地笑起来。
我苦笑:“你自己也可以约呀,叫她出来学车。”
“不行啊,我感觉她对我的距离感还是很强,我去约的话,效果不好,前两次见面一定要慎重的,而且我不是还要看王姗儿吗?”
我点了点头,我们一人骑着一辆自行车去上早晨的第二节课。
第一节是西医内科,而第二节就是杨波老师的中医内科了,教务处如此安排课程,估计就是本着中西医结合的妄想。两个思想基础相反的东西要合到一起,就必须让一方听从于另一方,于是打倒中医理论,就成了那帮人首先要做的事情。
“杨老师好。”我在楼梯碰见了杨波老师,由于电梯太挤,杨老师就走楼梯。
“哈哈,你也走楼梯啊,看来第一节课没去上吧?”他十分敏锐地看出了我的破绽。
我尴尬地笑笑:“睡过头了。”
“哦,你可要好好上西医内科,不要受我的毒害,我平时发表那些批评西医的文章,是就事论事,西医总体还是好的,而且你考试也要考西医内科啊。”杨波老师边上楼梯边说话,一点不喘。我们已经上到了五楼,还有四层楼要上。
“西医外科很好,不过我觉得内科太烂了。”我喘着大气,只能长话短说。
“哈哈,西医外科做到了中医几千年来想做而做不好的,西医内科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不过你至少要应付考试。”
“嗯。”已经上到七楼,我话都说不出来。
“对了,上次那个没有子宫的病人,她打电话给我,说她认识的好几个朋友,拍片也都发现子宫没了。”楼梯走到这个高度,就再也见不到别的人影,杨波老师才对我说道。
我震惊了一下,停下脚步:“这事肯定有蹊跷啊。”
“对,不过我们做医生的,也不能去管侦探的闲事,我让那个女病人自己去调查一下。”杨波老师放慢脚步,“走吧,快上课了,呵呵,不过我不会记你迟到。”
我想笑也笑不出来,迈着艰难的步伐,看着杨波老师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