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半,空气已经变得很凉爽了,我和萧扬尘,已经喝了几个小时了吧。大排档只剩下我们两个顾客,老板和老板娘也都去睡了。他们关了门,我们两人就坐在门口。
下酒菜买了很多,盘子没有一个不缺口的。我们醉得花生都夹不起来了,两双筷子在盘子里打架,萧扬尘哈哈地大笑起来。
“妈的,老子废了。”
这句话我已经听了数次,不过我也不明白他废在哪里。
“我竟然喜欢上她了。”萧扬尘愤恨地说道。
“那怎么了?”我喝了口酒,问道。
“那怎么了?那就意味着我有输无赢啊。”萧扬尘身子一偏,碰倒一排空瓶子。
“可是,你不就是因为喜欢才约她的吗?”
“本来只是逢场作戏,逢场作戏你懂不懂?现在假戏真做了,所以我废了。”萧扬尘说道。
可能是喝多了的缘故,我左思右想也没想明白他的烦恼,我无言,空荡的街道也无言。
“的确是追不上的,戏也不会和我演彻底,为什么我说的话,偏偏只有她能懂?”
“我早跟你说了,你不听我的。”我说道。
萧扬尘哈哈笑起来,一副十分痛楚的表情,我觉得他完全是无病呻吟,人家李小飞也没说拒绝什么的,最后不还说今天玩得很开心吗?
“萧扬尘,今天花了多少钱?”
“一千多吧,咖啡好喝吗?”
“就那样,你钱很多嘛,不能拿去做点别的吗?”
“不能,除了女人,我没有追求。”萧扬尘厚颜无耻地说道。
冰镇啤酒拿出来太久,已经不怎么冰了,我一杯泼在他的脸上:“你他妈太不清醒了,能不能不这么人渣。”
萧扬尘又笑了起来:“你要我怎么样才不人渣,每个人都是人渣,至少都有成为渣的那一天,宇宙是无情的,我们唯一不同的就是有情,那为什么不去追女人呢?”
“追,追,当然追,可是你能不能有点别的追求,萧叔赚钱也不容易,你能不能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这就很有意义,只有这个有意义,跟我谈意义,我最在行了,我们上课都在谈意义。两个人能融合在一起,让自己不再孤单,忘记最终的灭亡,这就是意义,人类是多么的孤单,如果有外星人就好了。”
“有的,宇宙这么大,总会有的吧。”
“别做梦了,真的没有。”
“靠,你别转移话题,关外星人什么事,以后别乱花钱,下次我们去伊水河边钓鱼吧,省点钱。”我说道。
“你真有情调,还钓鱼,哈哈,钓鱼就不能说话了,到时候再说吧。”萧扬尘小时候特别老实,否则也不至于沦落成守门员,现在却狂妄得不行。
“你知道吗?我刚才看到我喜欢的女生,和一个开宝马的男人进了包厢。”我说道。
萧扬尘正在喝酒,听我这么说,把酒都喷了出来,下酒菜看来都不能吃了。“靠!还有这回事。”
“嗯,没办法。”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摇得我晕乎乎的,差点栽倒。
“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啊,不器,你太烂了。”萧扬尘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我才不像你一样。”我说道。
“那你就完了,我要是看到喜欢的女孩和别的男生在一起……”他忽然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
他苦笑了一下:“没事,所以我说,不能喜欢上谁嘛。”
“她真的很好,没有那么好的,可是她又不好,和别的男生牵手。”
“你太幼稚,只达到初中生水平。不器,我他妈以前太高看你了,投票还选你做队长,你他妈太让我失望了。”
我无奈地笑笑:“还有更让你失望的,我和她,是在星期八的时候认识的。”
“星期八?”
“星期八。”
“哦,你是说星期八那家酒吧是吧,吓我一跳。”
“不是酒吧,就是星期八,我只和你说,我每个星期有八天,最后是星期八。”
“星期八?你是不是脑袋烧坏了。”
“不是烧坏,你记得我前段时间被花盆击中了。”
“哦,对。”
“来吧,哲学家,给我个解释吧。”
萧扬尘苦笑:“解释就是你喝多了,找我麻烦。”
“靠你的,我才没你那么无聊,快给我解释,星期八、星期八,星期八!”我越喊越大声,大排档老板那如牛的鼾声都停止了。
“好好,解释解释,你别吵老板睡觉。不就星期八吗?原本星期这个东西,就是人类自己虚拟的,既然是虚拟的,那就随时可以改变。你完全可以没有星期几的概念,只要你不工作不上课。所以,你有了星期八,那是好事,这意味着你每个星期多出来一天,你的人生更加充实,真的,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真的不是精神错乱吗?”
“怎么说呢,根本不存在精神错乱,所谓精神病人,无非是用了和一般人不同的思维模式,现在你的模式稍有变化,仅此而已,尼采后来不也换了思维模式吗?人们都说他疯了,其实是超脱。”
“照你这么说,我觉得我就是精神错乱了,你只是说精神错乱没有关系。”
萧扬尘点了点头:“你星期八都干什么?”
“去精神病院。”
“哈哈哈哈……”萧扬尘笑得滚到地上,以一个俯卧撑的姿势在地上笑着,笑完了又开始吐,臭味熏天。
“精神病院!哈哈,精神病院。”萧扬尘吐完又开始笑。
“我是跟你说真的,你太不够意思了,笑个屁。”我苦闷地举瓶喝酒。
“好吧好吧,对不起,可是你居然去精神病院。”萧扬尘恢复正常,重新坐到椅子上。
“你认真点,我不想去医院,也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你告诉我怎么办。”
迫于我的严肃,萧扬尘认真思考了起来:“那个女生,你是在精神病院认识的吗?”
“是的,不过我在平时也可以见到她,她是动画学院的。”
“叫什么名字?”
“王姗儿。”
“好,你确定,星期八的王姗儿和平时的王姗儿是同一个人?”
“是的,是同一个。”
“嗯,你在星期八见到的东西,平时能不能见到?”这萧扬尘果然分析到关键。
“这个我想过,我在星期八拍的照片,星期一可以看到,存的号码,星期一可以看到,星期八我买过一个首饰,星期一的时候就放在桌子上。”
“嗯,那难道,星期八真的存在。”萧扬尘说道,“都有物为证了,如果真的是精神错乱,星期八不会和平时如此连贯。”
“嗯。”
“不过这都是你说的,我觉得需要陪你一起证明。”
“嗯,没错,我正是需要你,我也不相信我自己。”
“那好,天亮我们就去精神病院,你认识路吧。”萧扬尘说道。
“认识,在附近的一个村庄里。”
“那好,我们去车上睡觉吧,真他妈刚好借到这辆车。”
我和他坐在前排,然后把靠背放平,就这样睡到了天亮。
醒来的时候,我看到车上的时钟已经十点,萧扬尘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嘴角微微上扬,说不定正在思春。
“你醒啦?”我明知故问。
他伸了个懒腰:“旷课没关系吧?”
“没关系。”我想了想今天的课程,刚好有杨波老师的《中医内科学》,旷他的课是不好,不过偶尔为之也无所谓。
我们到大排档吃了顿早饭,萧扬尘在加油站把油加满,就踏上了寻找精神病院的旅途。
我根据印象指挥着萧扬尘,果然绕到城市的背后。所谓城市的背后,就是高楼大厦之后的贫瘠小村庄。果然稻田还是稻田,水牛在小河里漫步,我想起和王姗儿的谈话,她说想骑在水牛背上,我问她,如果几头水牛都喜欢上她,都想让她骑在背上怎么办?她说那就轮流骑一骑。
我打开车窗,呼吸一口村庄清新的空气。也许这就是她的爱情观吧,轮流骑一骑,或许,我被排到了星期八。
“这里有岔路口,怎么走?”萧扬尘指了指前面的道路,问道。
“右边。”我说道。
果然不久就见到了熟悉的房子,孩子和狗在路边奔跑。狗看上去比星期八时候多了不少,萧扬尘都不得不放慢车速,以免和狗发生交通事故。
“建筑物都没错,就是狗的数量不同。”我预感到情况不对,说道。
“狗?说不定星期八的时候都被关起来了。”萧扬尘可能觉得建筑物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这个没错就可以。听说他们学哲学的其实主要还是学习马克思,果然是唯物主义者。
我看到那棵大树,星期八时总会有老太太在那边闲聊,今天却空无一人。看到了这一棵大树,精神病院就不远了。我拉上玻璃关起车窗,专心致志地盯着前方。
“磐石小学”四个大字映入眼帘。“到了。”我有气无力地说道。
萧扬尘把车停下:“这不是小学吗?”
“嗯,磐石小学,这正是磐石村。”
“那你怎么说到了?”萧扬尘看着我,他也知道情况不对,说话的声音变得很小。
“因为只能是这里,建筑物都没有错,唯独牌子错了。”
“难道,小学放假的时候,就把病人搬过来?”萧扬尘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我没有回答他,思考着各种可能性,可是脑袋里面一团乱麻,什么也想不出来。
我们在小学门口沉默了十几分钟,说是在思考,其实我后来都不知道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我觉得我根本想不出头绪。
“你那位王姗儿同学,想不想也来这边看看?”萧扬尘说道。
“不知道,她也是有星期八的,是我们两个都精神错乱了吗?还是只有我错乱,而把她拉进了虚幻的星期八?”
“你在被花盆击中以前,从来都不知道这个地方吧?”
“不知道,我是跟着爱心社团来的,就是星期八的那一天。”
“嗯,我回去再调查一下那个爱心社团,问题是,精神错乱,怎么会模拟出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而且还不是依靠回忆。我觉得你有特异功能啦,你看上去这么正常。”萧扬尘最后笑道。
我苦笑了一下:“其实有星期八也没什么不好的,真的,那时候我一定可以见到王姗儿,而平时我却难得约得到她。”
“下次约出来给我看看啊,是什么样的女生,居然可以让一个绝缘体导电。”萧扬尘说完笑了起来。
“嗯,不然下次就四个人一起出来吧,我请唱歌。”
“好啊!”萧扬尘大声地说道,把车倒回来,往来时的路开去。
“你在平时见过其他的人吗?我是说星期八里的人。”萧扬尘说道。
“的确,除了王姗儿之外,没一个见过的。不过这个很正常,因为参加爱心社团的是不同学校的同学,大学城里人这么多。”
“你留了王姗儿的号码是吧?”
“是的。”
“不器,我要告诉你,你说不定精神真的是有点差错的,因为,我们已经证明了精神病院根本不存在,应该说,不存在于这个正常的三维空间里面。”
“嗯,我明白。”
“你能不能自己开点药吃吃。”萧扬尘说道。
“嗯,我回去再去买点药。”
“还有,那个王姗儿,一定要找机会让我看一下,说不定能有新的发现。”
我点了点头,可是约她出来谈何容易。“她这个星期很忙,下个星期吧。”其实做动画只是她的借口,她和宝马男出来就有空,不过下个星期,我看她还找什么理由。
“嗯,很忙很忙,我就不打击你了,你显然是被排在了后期。”萧扬尘说不打击我,却直言不讳。
我无奈地笑笑,把靠背放平,躺下休息。
“我建议,你可以星期八的时候带个什么东西去,然后丢在那边,看看星期一还能不能找到。”
“好。”我觉得这样也弄不出什么结论,不过试试也是好的。
萧扬尘把我送到大学城的药店门口,他先开车离开。我在车上已经开了一个药方,进了药店就递给那个上次见过的女药剂师。
药剂师说半小时可以煎好,于是我就坐在一边等着。
“不器哥,你怎么在这里?”我正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哦,螵蛸啊,你来买药?”
桑螵蛸坐到我身边,微笑着点了点头:“我天天来买药,你知道的,有些药物,药店每次都不敢卖太多,什么国家用药标准,可惜我开药总是超标,所以我只好天天来买,买三天,可以有一天的药量。”
他说话声音很小,那个女药剂师正忙着给他称各种药。“这边药店这么多,你多去几家嘛。”我说。
“透露一下,除了这家还有对面那家,其余药店的中药都质量不好,譬如说炮制方法不对,譬如说已经被西药厂提走了许多成分,几乎剩下一个渣。”
“靠,还有这样的?”
“当然,马克思告诉我们,资本家都是唯利是图的嘛,给西药厂提纯的时候可以赚一笔钱,卖给病人的时候再赚一笔,实现利益最大化啊。”
“无耻。”
“卑鄙。”
“看来我来这里还是对的。”
“没错,你是开什么药?”桑螵蛸问道。
“哦,寝室有同学拉肚子,开葛根芩连汤。”我随口编造,怎么可以让他知道我开了徐长卿呢,他如此在行,肯定会怀疑什么。
“哦哦,这样啊,我以为你是要解酒呢,一身酒气眼神迷离的。”桑螵蛸笑道。
“没有,都已经自己解了。对了,你都喜欢开什么超标药物啊?”
“细辛、附子、乌头,我还在别的地方搞到一些麝香硫黄,还自己做砒霜,怎么样?是不是毒王子。”说着他得意地笑了笑。
他果然还是个小孩吧,还自诩毒王子,太搞笑了。“会不会有危险?”
“该用毒的人,用下去就是救命的药啊,那风湿性关节炎,不用乌头怎么治?西药没有治好的,他们的止痛药吃下去,反而导致乌头不能用,因为止痛药先把心脏弄坏了。”桑螵蛸气愤地说道,“妈的,用中药还有那么多标准,束手束脚,为了给人治病,我容易吗?”
我无奈地笑笑,那边的女药剂师说药已经称好了,桑螵蛸过去结账,然后和我告别,就跑出了药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