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院长办公室门口,桑螵蛸正站在那里。他背着书包,显然是上课的时候接到院长的通知,一脸无奈地看着我。
“怎么不进去?”我问道。
“院长不在,秘书要我们在外面等。”他耸了耸肩。
“靠,叫我们来,怎么人还不在。”
“故意的,要我们罚站。”桑螵蛸往墙上一靠,一只脚的鞋底撑在墙上。
我敲了敲门,一个长得不好看的女秘书把门打开:“院长不在,在外面等等。”
“院长邀请我们来的,为什么不能进去等?”我镇定自若,一副绅士风度。
“邀请?”
“是的,我们是学生会的,可能院长要找我们商量点什么吧。”
“哦。”女秘书看来不怎么了解情况,“那就进来坐吧。”
“谢谢。”我对桑螵蛸使了个眼色,他微微一笑和我一起走了进去。我和桑螵蛸的确都是学生会的,这个没有骗秘书。里面沙发很宽敞,我找了个可以晒太阳的位置,四仰八叉地坐了下去。我心中已经下定被开除的决心,让我求他?不可能。
桑螵蛸架着二郎腿,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灵枢经》看了起来,手在空中胡乱比画着,计算着什么。
女秘书根本不理睬我们,用办公室电话和情人聊天,说着她昨天发生的一切,连东湖公园的厕所很脏这件事,都描述了五分钟以上。
我晒着太阳,就被他们两个疯子催眠了,直到听见一声怒吼。
我睁开眼,院长站在我们面前,他的嘴角在抽动:“谁叫你们进来的!”
“院长,不是你叫我们来的吗?”我调整一下姿势,坐直了身子,桑螵蛸把书本收了起来。
“你们,昨天,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都是我的错,是我带头的。”我说道。
“不,带头的是我,演讲刚开始,我就把横幅弄下来了。”
“不,是我先抢到麦克风。”
“不,是我揍了学生会会长。”
“是我叫他揍的。”
“闭嘴!你们很光荣吗?”院长把桌子一拍,“你们都给我站起来。”
我伸了个懒腰,桑螵蛸站起来提了提裤子,他刚才坐下后腰带松了。
我们走到院长的大办公桌前站好。“洪船是名人,是权威人士,你们如此无礼,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中医学院的脸面被你们丢光了!”
“那就开除了呗。”桑螵蛸还在摆弄他的腰带,一边说。
“啪、啪”两声,院长拿过一边茶几上的两个杯子,丢在地上,茶杯一落地就应声粉碎。女秘书拿过扫把过来扫,她肯定恨死我们两个了。
“秘书姐姐,以后院长摔茶杯之前,你叫他先套上塑料袋,这样就好收拾多了。”我小声对女秘书说道。
可是院长听到了,他大叫一声,坐在大椅子上喘气。
“院长有哮喘。”桑螵蛸惊呼一声,跑到院长身后,在他的定喘穴上按揉起来,“院长息怒,我们都是为了中医学院嘛,不知道是哪个杂种,居然引狼入室,我是懒羊羊,不器是喜羊羊啊,您是我们羊村的村长哦。”
“别说这些没用的,我听不懂,你们被开除了,你们走吧。”院长显得很不耐烦,哮喘倒是稳定了下来。
桑螵蛸对我耸了耸肩,我们对院长说了“拜拜”就走出了办公室。
“你们怎么在这里?”刚打开门,就看到杨波老师,他正好走到门口,似乎准备进去。
“我们被院长开除了,来和院长告别呢。”桑螵蛸说道。
我是杨波老师的实习生,想到他平时对我的恩情,觉得很愧疚。“杨老师,对不起,我们……”
“你们就是那两个在演讲中闹事的学生吗?”
我点了点头。
杨波老师抱住我,重重地拍着我的后背:“不愧是我的学生,你们干得好!”他说着把我们拉进了院长办公室。
院长正坐在大椅子上写东西,说不定就是在写开除通知。
“院长,是谁请的洪船?”杨波老师两手按着办公桌,气势逼人地对院长说话。
“学生会。”
“没通知你吗?”
“通知了。”
“然后你居然同意了?你作为中医学院的院长,你同意了。”
“洪船挺不错的。”
“啪”的一声,杨波老师把桌子一拍,我感觉墨水瓶都跳了一下。
“你开会的时候怎么没说过?”
“太着急了。”
“你还要开除这两个学生?”
“是的,影响不好。”
“那我辞职,我的影响也很不好。”杨波老师说道。
院长看样子很担心杨波老师,杨波老师是中医系系主任,著名中医,他在这里辞职,很多学校都会激动万分,哪个学校能有杨波老师这样的名医,学校的分量都会提升一个档次。
院长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学校降低一个档次,他站起来笑了笑:“杨老师,你别激动,学生确实打人了。”
“打人就要开除吗?而且你还得看他们打的是什么人,是为什么打人?”
“你这样,会把学生宠坏的。”
“你完全是坑害人才!”
“好好,不开除,不开除,通报批评一下吧。”院长说道。
我和桑螵蛸都没说话,忍住不笑,天不灭我啊,还好杨波老师及时赶到。我们先被叫了出去,杨波老师继续和院长在那边吵架。
“院长真糊涂,怎么就请了那样的人来做演讲呢?如果能请刘力红那样的人来,不好吗?”我们一起走出了办公楼,我对桑螵蛸说道。
“不器哥,你不知道,这里面有玄机的,我最近在调查一个M国人,他和洪船见过面,和院长也见过面,过段时间水落石出,我再来告诉你真相。”桑螵蛸说道。
我眯起眼睛看了看他,玄机?我觉得不至于,不过桑螵蛸这人一旦认定什么,都会无所顾忌地坚信下去,所以我也不和他说什么了。我打电话给王姗儿,告诉她只是被通告批评,她很开心。
刚挂完电话,就听到身后一声惨叫。我们回头看到一个孕妇坐在地上,有个骑自行车的人看了她一眼,然后狠踩踏板,把自行车骑得飞快。
“抓人啦。”孕妇喊道。
我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冲上去追自行车,可是越追越远,我沿途喊人拦下那辆车,可是自行车速度太快,没人敢去挡。
我只好失望地走回来,孕妇的裤子都红了,很有可能流产。桑螵蛸蹲在地上,拿着针灸针在给她扎针。我凑过去一看,桑螵蛸两手一起运针,给孕妇的左右隐白穴进行治疗。
“你们帮我拨打120吧,这扎针有用吗?”孕妇说道。
我听得不舒服,这么不相信中医,不过责任重大,不帮她打电话,说不定出事要赖在我们身上,我赶紧拿出手机。
很快救护车来了,桑螵蛸把针一拔,叹息一声。目送着救护车离开,我问桑螵蛸道:“如果她刚才流产了,如果说是因为你扎针流的,那怎么办?”
桑螵蛸看着我,眨了眨眼睛,说道:“我给她扎针了,她怎么可能还会流产?”
我笑了笑,看来这小子对自己太有信心了。“还是小心为妙啊,毕竟你现在没有行医资格证嘛。”
“我不管那一套,治病救人从小就是我的使命,可惜现在人不相信中医啊,你看看那个孕妇,要不是老子她早流了,居然还说那种话。”
我无奈地笑笑:“我觉得应该送你四个字。”
“什么?”
“明哲保身。”我虽然讨厌这四个字,但是对于桑螵蛸这种偏激过分的同学,我觉得还是应该收敛一点。
“你记得桑螵蛸这个药,是什么做的吗?”
“螳螂的幼虫。”我说道。
“嗯,螳螂就是要挡车,幼虫也要挡,无论时代如何发展,无论有多么危险,我都要去挡。”桑螵蛸说道。
我不太明白他说什么,不过听那口气就觉得不妙。“你还是要小心点,比如调查什么M国人,对了,我上次听一个老太太说,中医学院出了个桑神医,该不是就是你吧?”
“哈哈,过奖了,我是经常去附近那个老人院给他们看病,他们都是这边老师的家属,挺信任中医的。”桑螵蛸说道。
“老师的家属,怎么不让老师治啊?”
“呵呵,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嘛,而且那些老师,你确定他们会治病吗?我看可能只有杨波老师会吧,其他人不就是会念书给我们听吗。”
“好吧。”我表示无语,我们一起走进寝室楼,他住在519房间。他让我有空多去走走。
下午我去上《肿瘤学》,刘利照例替死猪喊到,他已经成功练就两个口音,听上去都十分自然。
这门课程学时很短,学期到了一半才开始,这是第一次上这门课。
“病因呢,现在还不知道,有很多猜测。”讲台上的年轻男教师说道,这位教师以前都没见过,据说是,由某医院刚刚调过来的。
“病因都不知道,还开这门课干屁啊?”躺在我一边睡觉的同学喃喃地说道,翻了个身。
“病因不知道,医院不是照样治疗得风生水起吗?讲讲又算什么。”我正在看一本《疾病的隐喻》,上课前刚去图书馆借来的。
“说得也是,太可怕了,我还是睡觉吧,最好不要再醒过来。”男生用鸭舌帽挡着脸,说着打了个哈欠。
我看到《疾病的隐喻》里有句话写得不错,抄在笔记本上:“人们往往不是被疾病本身击倒,而是被疾病所隐喻的那些东西摧毁。”
书上说到艾滋病患者被人怀疑滥交,肺结核病人让人觉得颓废,而肿瘤患者,则隐喻着一种黑暗力量的疯狂生长。
嗯,不知道这所有的病名是什么机构制定的,总之这些现代医学的病名已经将人类拖入深渊。每个病名都伴随着指标,人们在指标上煞费苦心,焦头烂额,却没有想过指标本身是否能反映真实的情况,怎么就没有人怀疑呢?立出一个病名,就可以多卖出几千万甚至几个亿的药品,把指标中的安全线往下调整一点,就可以让病人多出来不知多少,制定病名和指标的,一定都已经富甲一方了吧?
我们是无力的“屁民”,只能在路边流浪,钢筋水泥的写字楼我们进不去,而那里面的真相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楼里的人控制着楼外的人,真是足不出户而治天下啊。
下课铃响,我们慵懒地收拾物品,然后奔去下一个教室,我真他妈羡慕起死猪了,还是他超脱啊。
周三下午,我照例去杨波老师那里实习。我去的时候他正在看一个年轻女病人,他的开水用完了,我就先去给他烧水。
杨波老师一天到晚喝茶,我们这个城市有两个比较神奇的医生:一个是酒鬼,看病的时候都喝酒,桌子下面就是一箱子啤酒,诊室里一片酒气;另一个就是我们的茶仙杨波老师了,我给他当学生,主要任务就是烧开水,换茶叶,他的茶叶只泡三泡,第一泡倒掉,第二、第三泡才喝,每次还喝得很快,他的口腔舌头好像从来就不怕烫。
等我烧完水泡完茶回来,那个女病人都已经走了。
“你知道吗?刚才那个人没有卵巢和子宫。”杨波老师对我说道。
“哦,怎么回事?”我把保温杯放在桌上,在一边的小凳子上坐下。
“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是闭经,到处吃药。”
“会不会有人天生如此?”
“你有听说男人天生没有生殖器的吗?我是没听说过有女人天生没有子宫的。”杨波老师说道。我差点笑出来,但是要严肃。
“那就奇怪了,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如果是萎缩,也应该有点迹象吧。”
“她拍片了,一点子宫的影子都没有,阴道和圆韧带缠绕在一起,还打了个结。”
“难道是被人切除了?这年头有挖肾挖心挖眼睛的,还没有听说过挖子宫的。”我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也觉得是被切除了,可是有什么用呢?”杨波老师正说着,又一个病人走进来。
那病人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伸出右手。我本以为他是要把脉,居然袖子一卷,手腕背面赫然显现了一张人脸。
“医生,我来看这个,你帮我治治看啊。”
那真是一张灰黑色的人脸,五官端正,似乎还有表情的变化,我胃里的东西都在翻腾。
“会痛吗?”杨波老师问道。
“很痒,我涂过很多软膏,都没有用,我真是看到它都害怕,做梦都梦到。”
“是怎么成这样的?”
“一开始是我孩子在我手背上画画,他不小心把我皮弄破了点,只是出了点血,可是后来人脸就一直在这里,变得越来越恐怖。”
“没事,人面疮。”杨波老师说道。
“我听说过这个病,还以为只是传说呢。”我在一边说道。
“那你知道用什么治吗?”
“贝母粉。”
“是的。”杨波老师写了张处方,其实只有一个药,括号里注明外涂。
病人感谢地走了。
“刚才那个女病人,她说她有好几个朋友也都闭经,怎么治都没有起色,她准备让她们都去拍片。”杨波老师继续那个话题。
“其实闭经也挺常见的,不至于都是被切除了吧。”我说道。
“没错,我就是这么跟她说的,不过检查一下也好。”
我就这样和杨波老师一起度过一个下午,轻松愉快,又颇有收获。
“你先别走,我让你看一样东西。”杨波老师把我带到二楼,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一道门,又找出另一把钥匙,打开第二道门。我本以为没有门了,居然还有第三道。第三道是用指纹打开的,杨波老师把拇指按住,我终于看到了房间里的摆设。他回头把三扇门重新关上,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肯定是来到了一个机密部门。
房间很大,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桌子边有一个长相怪异的机器。
“看到那个机器了吗?”杨波老师问道。
“嗯,看不出来是什么机器。”
“你把手放在那个板上试试。”
机器上面有一个板,下面也有一个,上面这个板上画着手掌的形状,下面那个则是脚形。我把手放在上面,杨波老师按下一个按钮,机器响了一声。“可以了。”杨波老师说道。
“现在机器开始分析你的病情,如果脚也上去测验的话,会更加准确,不过下面那个我最近在做修改,现在不能用。”
过了一分钟左右,机器旁边的屏幕上显示出了一组数据。“手少阴,心经比较衰弱啊,最近很累吗?”杨波老师解释说。
我点了点头,的确最近心力交瘁,星期八的事情我还云里雾里。“可能上次被花盆击中的关系。”
杨波老师点了点头:“现在有什么症状吗?”
“头晕头痛。”我说道,我犹豫要不要把出现星期八的事告诉他,但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他如果知道了这件事,肯定要我休学。
“这也是难免啊,不好治。”杨波老师说道。
我点了点头。“这个机器这样就可以诊断出疾病吗?”
“是的,我们人身不是有十二经脉吗?”
“对。”
“十二经脉都有一个井穴在手指头和脚指头的末端对不对?”
“对。”
“井穴的意思,你知道吗?”
“所出为井。”我把书上的解释说了一遍。
“没错,但是不够准确。井这个东西,我们可以从那里捞出水来,每一口井,水位线都不一样,看井水的水位线,就可以知道地底下的水脉水量是否充足。所以,井穴这个东西,也可以看十二经脉的气血是否充足。”
“啊,对,所以把手脚放在这上面,就可以看病了。”我兴奋地说道。
“没错,中医不是要科学化吗?这就叫科学化,但是指导理论还是用中医的理论,只不过是运用了机器。”杨波老师微笑地说道。
“太好了,这样一来,中医就解决了好医生太少的问题,只要有了这个机器,中医也可以像西医一样,看着报告单开药了,这样就不需要对医生的水平有太高要求。”我高兴得手舞足蹈,“有了这个机器,复兴中医就是小事了。”
杨波老师看着我,笑道:“很快就要大功告成,只剩下一点核心问题需要解决,半年左右应该可以投入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