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原城楼的角门是个射击的场所。城外的敌人想爬上来,躲在角门后的守城人将射击之。刚刚回来的许山豹和刘文彬见面的场所选在这么一个搏斗气氛浓郁的地方,又特别交代要带上武器,意思很明显,那就是要跟他见一个高低。刘文彬想,慕容楚楚真是不懂事,用一个子虚乌有的事件搅得大家都不安生,甚至要剑拔弩张、刀枪相见,何苦呢?即便跟自己有仇,有怨,也不能用这种方式来报复啊。许山豹很显然是听信了流言。他脸色铁青,看都不看他一眼。刘文彬到来时,许山豹随手一抬,朝背后打了一枪,角楼上经年累月挂着的油灯就应声落地,成为碎片。
“好啊,你个老许,真是无法无天了。私自带大牛离开驻地,回来又冷不丁来这一枪……有什么话你和李师长去说,有什么事你跟李师长解释!”刘文彬也是机灵,他急中生智,先抓住许山豹擅离岗位一事做文章,再巧妙地把慕容楚楚搅起来的事上交师部,试图要为自己讨一个清白。刘文彬也知道,盛怒之下的许山豹是不会听他解释的,他也解释不好,如果没有慕容楚楚配合的话。再说慕容楚楚会配合吗?刘文彬根本就不信。所以,刘文彬急需引入第三方调查此事,而这第三方必须是压得住许山豹的。如此一来,师部介入就成了不二选择。
许山豹又出手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抬手一枪,竟然打飞了刘文彬的军帽,唬得刘文彬魂飞魄散。这许山豹也是艺高人胆大,射击时根本就不看人,指哪打哪,分毫不差。他肯定是不想置刘文彬于死地,他要的只是打飞军帽这个结果。事实上他做到了,但……这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如果刘文彬刚才稍微偏一偏头,后果不堪设想。许山豹:“我跟老李说得着吗?这事,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你在老子心里,就这么个人。我说秀才,还不死心哪!……那娘儿们已经是我婆娘了……你说说,你说说,心里是不是还有她?”刘文彬说不出话来。他还沉浸在刚才军帽被打飞的余悸中——这个许山豹,真是个土匪,发起怒来能要你的命!
许山豹收回枪,恍然大悟的样子:“行行,我懂了。兄弟如手足,婆娘如衣服,你要真喜欢,那娘儿们归你,但有一条,你小子别趁老子不在,就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丑事!恶心不恶心哪!……”“许山豹!你胡说些什么?你们夫妻俩是不是都疯了,非要把独立团折腾垮了吗?让战士们都笑话!我刘文彬背个污名没什么,金子跑了,我当个孤家寡人也没什么,只要独立团还在,人心还在……别为这些子虚乌有的丑事瞎折腾行不行?你回去问问慕容楚楚,她要有良心,就实话实说;要没良心,白送我我也不要!我刘文彬不要没良心的老婆,更何况我已有老婆!……可金子,你在哪呢……”刘文彬痛苦捂脸,慢慢瘫坐在城楼上。
许山豹还想发泄些什么,可看着刘文彬崩溃的样子,他踹了城墙一脚,愤愤不平地离开。
金子一直没找到,刘文彬也就不抱希望了。刘文彬想,一个女人,如果铁了心要离开你,那是怎么找都找不到的。刘文彬开始形单影只地过日子。许山豹见了他,一副冷冷的表情,鼻孔朝天,似乎眼里就没他这个人。倒是慕容楚楚开始有意无意地主动接近他了。慕容楚楚是在金子离家出走后才知道自己闯下大祸的。她闯祸的原因只在于“暧昧”二字。说刘文彬对她动手动脚是事实,又不是事实。的确,刘文彬对她推了一下,又踢了一下,说动手动脚,似乎也对。但在旁人耳朵里,动手动脚则等同于调戏。慕容楚楚故意暧昧,不说清这其中的区别,导致刘文彬夫妻反目,同时自己的丈夫也与他横眉冷对。
这事实上关乎一个男人的名誉,慕容楚楚很想站出来,说一个明白,还刘文彬以公道,但想到自己丈夫的暴脾气,慕容楚楚又不敢说。她悄悄接近刘文彬,给他以生活上的关心,同时想方设法打听金子的下落。她要完璧归赵,让刘文彬夫妻得以团圆。刘文彬却不领她的情。他现在真是怕了这个女人了。要没有她在其中搅事,他的日子至于过得这么惨吗?刘文彬甚至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娶慕容楚楚,要不然不知什么时候给你泼一盆污水,那真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尽管刘文彬见了慕容楚楚就躲,但慕容楚楚却追他追得很紧。她关心他的一切,喜怒哀乐、饥饱冷暖。刘文彬越躲,慕容楚楚越感觉自己对不起他,找他就找得越勤。这一点让许山豹百思不得其解。这婆娘,明明被刘文彬动手动脚了,受了奇耻大辱,现在却主动黏上去。这是什么情况?他便悄悄跟踪,直到有一天,在城南的拜将台前,他抓住了这对“幽会”的男女。
“拜将台”是汉朝元年(公元206年)刘邦受封“汉原王”屯军汉原,拜韩信为大将时举行仪式的“坛”。当时刘文彬正在摇头晃脑地念碑刻上的一首七绝:“辜页孤忠一片丹,未央宫月剑光寒。沛公帝业今何在,不及淮阴有将坛。”慕容楚楚以欣赏或者说崇拜的眼光看他,刘文彬却颇有些孤傲的感觉,甚至可以说不屑一顾。许山豹傻眼了。自己的婆娘犯花痴了?先是被调戏,接着又倒追。难怪这两天魂不守舍的,敢情就是为秀才这小子。许山豹感觉自己在那一瞬间成了武大郎,婆娘就是潘金莲,而那个摇头晃脑吟两句歪诗的家伙毫无疑问就是西门庆。
许山豹大叫一声,像盖世英雄一般出现在这对狗男女面前。他要他们给他一个说法。刘文彬看上去气定神闲,继续吟诗,似乎对奸情暴露毫不惊慌。许山豹以为,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慕容楚楚则慌慌张张,看向许山豹的眼神是充满愧疚的。许山豹突然之间仿佛明白了什么。这个女人,心从来没在他身上。什么动手动脚?她巴不得被刘文彬动手动脚。至于金子的出走,许山豹现在也有了新理解——她是给这对奸夫淫妇让路呢,气不过才走的。许山豹拔出了枪。这个时候在他的脑海里不仅仅是私念,更有为民除害的正义感。什么政委?什么文工团员?思想改造这关没过,就不配待在独立团!
当然许山豹的枪最后没有扣下扳机,因为慕容楚楚说出了一切。慕容楚楚说话之时,脸上梨花带雨。她对自己无心伤害刘文彬深感痛心疾首,对金子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信无比牵挂并自责甚深。慕容楚楚说,如果刘文彬不原谅她,她将一辈子内疚;如果金子找不回来,她也没脸待在独立团了。她现在就找金子去。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再回来……
慕容楚楚说完就走,态度决绝,行走迅速。刘文彬想去拉,许山豹喝道:“让这婆娘走,惹是生非的东西,害我差点失去一好兄弟!……”刘文彬听到这话,呆了一下,拿眼看向许山豹。许山豹眼里有亮亮的东西。刘文彬心头一热,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