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发现自己算计不过小石头。尽管团长许山豹下令让小石头以后改烧饭,他老张负责吹军号,但小石头却阳奉阴违。小石头对老张说,自己是真心爱好烧饭。团长让他来烧饭,他就要向老张同志虚心学习,将烧饭本领早日学好。老张也乐意教他。说实话他做伙头军也做烦了。烧饭烧得再好能干吗呢?顶多一炊事班长。可吹军号就不一样了。老张发现,红军时期多少吹军号的最后都吹成了团长、指导员、政委什么的。关键一点是伙夫和司号手处的位置不一样。前者在伙房里成天转悠,干的是无人知晓的厨夫活。而战争时期,饭菜极简。战士们对伙食也没什么要求,管饱就行。米齐活了,菜也就那么三两样,难得见荤腥。所以,独立团的炊事员其实不是技术活,而是体力活。而后者抛头露面,在老张眼里前程远大,他正求之不得呢。
可小石头学会烧饭以后,却不教老张吹军号,他甚至连军号都不让老张摸。老张知道他有情绪,老耿牺牲了,他无心再吹。但是行军打仗不是过家家,小石头藏着军号不肯示人,许山豹头一个就不答应,他恨不得一枪崩了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刘文彬问许山豹,崩了小石头,以后谁吹军号?许山豹语塞。这时的他才发现小石头原来是块宝贝,全独立团唯一能吹军号的司号手,这叫不可替代性。许山豹当然明白小石头不是拿架子,只是心里跟他赌着气罢了。但军令如山,作为独立团的最高长官。他发出的命令如果像放屁一样得不到执行,以后还怎么带兵打仗?
刘文彬就这样成了救火队员。许山豹和小石头的性格都是硬碰硬的。他不从中斡旋,最后这僵局还真是难以收拾。按说做战士的思想政治工作是他这个政委的分内事,但刘文彬却感受到了勉为其难的味道。这个独立团,号称土匪团,团长许山豹的个人气息实在是太过明显。虽然说两军相逢勇者胜,可许山豹有时过于高估自身的军事力量,往往会造成寡不敌众的后果。可每一次军事上的失利,却都能激起独立团的血性或者说野性,在下一次的战役中他们总能反败为胜。所以,不能用纯粹的军事理论来理性分析独立团的所作所为。连刘文彬都能预估,这次安县之战独立团吃了亏,下次一定能嗷嗷地打一个胜仗补偿回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李师长对许山豹的所谓处罚——写一份检查,简直是轻得不能再轻了。而许山豹之所以压着检查迟迟不写,刘文彬分析那就是在等下一个大胜仗的到来。到时李师长一高兴,功大于过,什么检查之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刘文彬给许山豹的行为下了一个定义,叫作“恃宠而骄”,骄傲的“骄”。而许山豹的确有这个资本或者说资格。
只是刘文彬发现,他这次的思想政治工作遇到了麻烦。小石头真是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他在刘文彬面前发誓一辈子再不吹军号了。刘文彬感觉小石头心里对许山豹是有怨言的。换作一般“遵纪守法”的战士,不管打胜仗还是打败战,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该烧菜烧菜,该吹号吹号,该冲锋陷阵冲锋陷阵。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战士的天职就是服从。可小石头不是一般的战士,他是个有宗教信仰的战士。这个战士自从不吹唢呐之后,他下半辈子活着的唯一支撑就是军号了。军号嘹亮,他的人生就嘹亮;军号喑哑,或者在军号声声中冲锋陷阵的战士纷纷倒下,那对军号手来说就是莫大的耻辱。刘文彬就开导他,给他讲团长是人不是神,不能保证每一次都打胜仗。而作为战士,对战事的结果只有接受,不能质疑。刘文彬表情严厉地说,如果机枪手、旗帜手、炊事员等人人都质疑团长的军事决策,在下一次行动发起之时,机枪手不射击了,旗帜手将旗藏了起来,炊事员拒绝烧饭,让战士们都饿肚子,那这支部队不用打仗自己就垮了。
刘文彬的思想政治工作做得如此生动形象,小石头似乎被触动了。正在他准备答应刘文彬教老张吹军号时,刘文彬却说那是许山豹乱弹琴。公鸡负责打鸣,母鸡负责下蛋,牛负责下地耕田,马负责驮人飞奔,都是各按天职的,万不可乱了套。刘文彬让小石头依旧吹他的军号,老张还做他的炊事员。小石头答应了。
这边厢,许山豹听说刘文彬做思想政治工作成功,特别是在小石头面前维护了他这个大团长的权威,表面上他大大咧咧不当回事,暗地里还是很高兴的。他让老张多烧两个菜,嚷嚷着要请刘文彬喝酒。许山豹请刘文彬喝酒时先是黑着脸,说对方太不把他这个团长放在眼里了。让小石头依旧吹他的军号,老张还做他的炊事员——这不使他先前的命令像放屁一样没一点儿用吗?刘文彬却老调重弹,逼许山豹承认他这个政委军事、生活一起抓的合理性。刘文彬甚至毫不客气地批评许山豹让小石头做炊事员、老张吹军号不是对牛弹琴,而是逼牛弹琴。许山豹犟劲上来,称只要牛下苦功,别说弹琴,造一把琴出来都不是难事。还说独立团就是那头牛,人人都能干他人认为不可能干成的事情。
这顿酒一直是许山豹一个人在喝,刘文彬坚持滴酒不沾。自从上次一展海量之后,刘文彬再没喝过酒。这让许山豹兴致索然。许山豹先是骂刘文彬不男人,老是藏着掖着。酒量那么好,不露出来不瞎菜吗?可喝高之后,许山豹又抱着刘文彬痛哭,称只有他才是自己的知音。许山豹这人就是这样,面冷心热。心里虽然翻江倒海,感动得一塌糊涂了,脸上却不露声色,直到酒喝高了才一露真情。
刘文彬却发现自己这回麻烦又大了。许山豹吐了一夜,他照顾了一夜,还要忍受他翻来覆去地喃喃自语或者豪言壮语。天亮的时候,刘文彬意外地发现自己没有听到小石头天天早上必吹的起床号。早起时间早过了,战士们兀自起来三三两两集结在一起,都在小声议论什么。难道是自己的思想政治工作没做通,小石头又反悔了?刘文彬觉得事情有些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