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周福通所料,看到他明确许诺的高官厚禄及众士兵前程后,旅长终于坐不住了。按照周福通一天天计算得出的日期,那个跑腿儿角色的庞三儿如期带了人回来和他接触,但这人并不是旅长本人,而是一个让周福通刚一接触就心生喜意的人。此人是老板儿。此时的老板儿口中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每说一句话都非常用力,很明显在努力让对方听懂他说的话,看上去有些滑稽。但让周福通心生喜意的并不是他的滑稽,而是他的那副派头——梳着汉奸式的中分头,头发上抹得油光锃亮,一双色迷迷的小眼睛,即使是相貌平平的商行里的打杂丫头,他都忍不住瞟上几眼,一个金闪闪的大怀表时不时地就掏出来显摆一下。周福通草草地看他一眼,就知道这一定是个贪财好色的家伙,收买这样一个人,甚至比对付像庞三儿这种富家公子式的倔小伙子还要容易。
据金狐狸介绍,这个贪财好色的胖子叫冯远镖,副参谋长,是旅长的发小儿。
之所以把老板儿乔装成这副德行,就是为了减轻周福通的戒备心。更何况,川军多数都是从军阀混战中起家,老板儿乔装成的这副德行也符合周福通这种人对他们的潜在判断。
金狐狸将老板儿和周福通互相引荐之后,周福通装出一副无比欢迎的样子,握住老板儿的手说:“久仰久仰,欢迎欢迎。”恰如周福通预料的那样,老板儿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惊讶之后,马上就表现出了无比受用的神态,眼睛乐得都眯成细缝了,说:“我兄弟,哦,就是旅长,旅长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金狐狸看上去有些烦躁不安,急得就差蹦起来了,几次想和周福通说话,却都没能插上嘴。周福通虽然一直在跟老板儿寒暄,但也注意到了金狐狸的状态,笑着对老板儿和金狐狸二人说:“兄弟我已经备了薄酒,为兄弟们接风洗尘。倩倩小姐已经和我太太等在酒楼了,咱们一会儿边喝边话家常。”
一路来到酒楼包厢门口,周福通和老板儿、金狐狸二人寒暄着要往里走,还不忘对保镖式地跟在老板儿身后的黄晓天说:“这位兄弟也一起来。”此时黄晓天身穿崭新的中山装,看那笔挺的站姿和双手扣在裤子上的姿势,周福通不难发现,这个人是军人。
在作局之时,金狐狸就对如此设计做了简单的解释——周福通这人谨小慎微,定会关注到常人关注不到的一些细节,而取得人信任的最关键之处就在于细节,细节会给人带来真实感和信任感。所以黄晓天非但不用掩饰自己的军人身份,甚至还要把军人的样子做足。让周福通观察并判断出你是军人,就相当于让周福通再一次确认了对老板儿身份的判断。
老板儿笑嘻嘻地一把揽住周福通的肩膀,问都不问已经笔直站在门口的黄晓天,直接说道:“不用不用,他站在外面就行。”把周福通揽进包厢后,还盛赞道,“周老板真是体恤下面人啊,旅长真没看错人。”
金狐狸抢在二人前面走进了包厢。
包厢里周太太正在给百合的杯子里添水,百合则抓了一把瓜子磕了起来。周太太还用大姐姐关心小妹妹的语气叮嘱:“以后少吃点零食,吃多了身体早晚出毛病。”二人这几天相处得好像相当不错。
金狐狸看见百合,高兴得都快把嘴角咧到耳朵边了。但百合只是歪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哼”了一声,把头歪到了一边,把瓜子皮用力地吐在地上,用以表达自己的愤怒情绪。周太太还用宠溺的语气对百合说了一句:“这大小姐脾气!”随后笑脸盈盈地起身对金狐狸说,“我妹妹怪你不辞而别呢,赶快来哄一哄。”侧过身子就走上去迎接周福通了。
周福通向周太太热情介绍道:“这是冯远镖,可是个不小的官,参谋长!谈吐非凡,做人也豪气!”每一句似乎都说到了对方的心里,老板儿脸上的肥肉都乐得快要开花了。周福通简简单单地对老板儿介绍说:“这是我太太。”
周太太伸出纤白的玉手和老板儿握了一下,老板儿的眼睛却盯着周太太的胸部瞄了几秒,手也差点儿忘记松开。周福通适时打岔说:“来,远镖兄弟快快请坐。”老板儿这才恍然一下,松开了周太太,嘴里连应着“好、好”。
金狐狸正在小声哄着百合,百合却还是把嘴噘得很高。
周福通担心金狐狸会说起自己是因女朋友被软禁才不告而别的,他像是一个慈祥的老大哥似的劝百合说:“倩倩姑娘啊,你家小庞是去办正事儿的,你就别生他的气了。”
百合还是不依不饶的,不满地嘀咕说:“办正事儿都不告诉我,那就是太不把我当正事儿了。坏人一个!”
金狐狸要继续解释,被周福通抢了话。虽然此时周福通知道,无论自己用的是什么手段逼金狐狸送的信,此时都已经不再重要。别说这个肥头肥脑的参谋长了,就算是庞三儿那个姐夫旅长也断然不会在乎这件事,因为他们和周福通的目的是一致的,是想合作。但向来做事严谨的周福通还是不希望被百合这个疯丫头影响了的气氛,进一步劝说道:“小庞把正事办完了,他姐夫才能升他当军官嘛。”这话正中命脉,百合的愤怒情绪瞬间平息了多半,周福通继续说道,“但这次小庞确实是做得不太妥当,确实得批评。就罚他陪你逛一天街吧,随便让你买什么,他都不能拦着。”这话再一说完,百合的怒气就彻底消尽了,歪头看了一眼一脸焦急的金狐狸。对她束手无策的金狐狸立马点头说:“行行,没问题,没问题。”
百合嘟囔了一句:“这还差不多。”还“不知好歹”地冲周福通道了一声,“谢谢姐夫。”金狐狸被她搞得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周福通让老板儿先来点菜,还在一旁时不时地叮嘱服务生说:“多放辣椒,我兄弟从四川来,爱吃辣的。”老板儿这种贪财好色爱面子的人,受到大生意人周福通如此厚待,脸上的笑就没断过。等老板儿点完菜后,周福通又照顾情绪似的把菜谱递给了金狐狸,“来,庞三儿老弟和倩倩姑娘点几个可口的,这家酒楼是咱们自己的,今天只招待咱们自己人,你们俩慢慢点。”这时周太太在一旁微笑着说:“上次给倩倩过生日,回去后福通就念叨,都没问问庞兄弟和倩倩爱吃什么,就直接把菜给点了。这不,昨天他就把这家酒楼给买了下来,以后咱们自己爱吃什么,就在自己家酒楼里吃。”周福通接过话说道:“这话啊,只说对了一半,在咱们自己家吃不假。但这可得问问咱们的远镖兄弟和庞三儿兄弟让不让咱吃喽!”
听见周福通说的这话,老板儿和金狐狸都一脸雾水地看向了周福通,百合也抬起头来,问道:“你的酒楼,问他们干吗?”
周福通爽朗地笑了起来,说道:“这酒楼,从今天起,就是远镖兄弟和庞三儿兄弟的了。”在老板儿和金狐狸的脸上各看了一眼后,又说道,“我买下这酒楼啊,本来是想送给旅长兄弟的,想着以后他进出上海也有个不错的吃饭的地方,在自己家吃肯定比外面舒服嘛。但今天既然有缘和远镖兄弟结识,远镖兄弟肯为了全旅兄弟的前程而亲赴上海与我周某人会面,庞三儿兄弟又为了这份缘分而连日奔波,索性就送给二位兄弟。等我周某人和旅长兄弟见面时,我再为旅长兄弟准备一份大礼就是了。”
金狐狸因为周福通的话而分外吃惊,百合则高高兴兴地摇起了周太太的胳膊,说:“太好了,我以后每天都能在上海和姐姐逛街了。”
老板儿笑得两腮的肉明显乱颤,表情激动地说:“周老板,哦不,周大哥,周大哥你这、这也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周福通伸出手阻止老板儿继续往下说,神色有些激动地说道:“见外的话,咱们留着说给外人听。咱们兄弟之间,敞开了喝酒。这世道太乱,咱们亏了谁也不能亏了自家兄弟!”
“对对!周大哥说得对。”老板儿连声应和。金狐狸倒是没附和着周福通说什么,而是拿出了酒楼老板的豪气,指着菜单上的几个名贵菜肴吩咐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一页吧,都给我上一份。”
一番大吃大喝之间,周福通并没有急着谈正事。老板儿和金狐狸、百合也都沉浸在转眼间得了一个酒楼的喜悦之中,满心欢喜地享受着眼前的菜肴和好酒。周福通还是像上次一样,只要有机会就只喝半杯应付过去,还一再地用“两位兄弟海量啊,我不服老不行,头这就晕了”之类的话来鼓舞他们两个起劲儿地猛喝。
几人都喝得差不多的时候,看上去稍有醉意的周福通有意把筷子碰掉了,周太太起身来到门口,对壮汉保镖说:“帮老爷要一双筷子。”随后就坐了回来。
壮汉保镖对候在几米外的瘦高的服务生说道:“去,拿双新筷子过来。”
瘦高的服务生应声后就走开了,黄晓天警惕地看着那个服务生,并对自己表现出来的警惕毫不掩饰,但那服务生走进厨房之后,就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瘦高的服务生朝碗橱的方向走过去,一个矮胖子递了一双筷子给他。瘦高的服务生接过筷子,低声说道:“屋顶准备。”瘦高的服务生说完后转身走出了厨房,照着原路折返了回去。而那个矮胖子则端了一篓子的菜叶从厨房后门走出去,左右看了看,叉开手指冲着屋顶上的一个人做了一个“手枪”的手势,屋顶上的那人转身朝着伏在屋顶中间的三人吹了一个口哨,那三人把视线转过来后,他又冲那三人做了一个“手枪”的手势。伏在屋顶上的三人随后就进入了紧张的准备战斗状态,他们手里各握着一把狙击步枪,顺着他们的枪口可以看见撬开的半片瓦顶下面的酒楼包厢,包厢里的金狐狸和周福通等人正碰杯喝着酒,气氛一派祥和融洽,而屋顶上这三个冰冷的枪口,一个紧紧对准了金狐狸,另一个紧紧对准了老板儿,最后一个则对准了房门的位置。因为屋顶上的三人早已守在上面,所以金狐狸和老板儿此时完全没有意识到上面有什么不妥。
周福通又端起一杯酒要敬金狐狸和老板儿,这时只听周太太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即发出了疼痛难挨的声音。坐在周太太身旁的百合第一个问道:“姐,你怎么了?”此时周太太双手捂着腹部,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但尽量保持着富商太太的礼仪,说道:“我,肚子、肚子疼。”
周福通心疼地说:“老毛病又犯了,我送你去医院。”转过身就要向金狐狸和老板儿道歉告辞。周太太忙阻拦说:“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躺一会儿就行。”
周福通把壮汉保镖喊了进来,急忙吩咐说:“扶着点儿太太,赶紧送太太去医院。”还一脸焦急地看着自己的太太。此时壮汉保镖似乎有些犹豫,脸上也挂满了担忧,对周福通说道:“要不,周老板还是陪着吧?”壮汉保镖脸上的担忧其实并不是因为周太太的病情,而是担忧周福通的安危。
两个多小时前,周福通家洋楼里,周太太帮百合在屋子里打扮着,边打扮边说:“长得可真好看。”百合还不悦地说:“好看有什么用,庞三儿那个浑蛋,一走就是好几天,连个屁都不放。”周太太笑话她说:“呵,倩倩还会说脏话呢。你啊,嘴里骂着,心里却急着。别急了,方才我先生不是说了吗,商行那边来电话了,庞三儿他们正在那边等着呢。一会儿等司机回来,先送咱们到酒楼,然后就去接他们,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他了。”百合用言不由衷的语气说道:“我才不想见他呢!”
周福通正坐在客厅的桌前品着茶,见壮汉保镖把车开进了院,他快步往外走了去。壮汉保镖停稳汽车后,打开车门跳下车来,走到周福通身边压低声音说:“都办好了,茶楼上安排了三个狙击手,都是高手,服务生也都换成了自己人。不过老爷,把您自己留在那儿,我不放心,万一他们有问题,这不是羊入虎穴……”脸上挂满了真真切切的担心。
周福通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但依然压低着自己的嗓音,说道:“别废话!你重复一遍我的要求!”
壮汉保镖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被周福通这么一训斥,立马温顺得像一只羊羔,按周福通的要求复述道:“太太让我帮您要筷子,就代表您设的局正式开始,由服务生一路把信息传到屋顶上的狙击手,狙击手随即进入战备状态。然后太太就假装肚子疼,您因为重视这二位客人而无法脱身,只能由我送太太去医院。目的是给他们的人创造和您独处的环境。如果他们是国民党或者共产党的人,总之是一切想从您口中套取情报的人,甚至是想直接要您命的人,这时就是他们千载难逢的绝佳时机,他们势必会动手。一旦发现苗头不对,屋顶的狙击手迅速将可能对您构成威胁的人击毙……”壮汉保镖说到这儿,又忍不住担忧,“老爷,他们如果真是那边派来的,身手也不会太差,您的安全……”周福通拍了拍壮汉保镖的肩膀,说:“知道你担心我,我心里有数,”随后又像是父亲带着疼爱的语气数落儿子似的说道,“让你说你就赶快说!”壮汉保镖继续说了下去:“如果这个机会他们都没动手,就变相证明了他们并不是来套取情报的,他们的身份也得到了进一步证实。依老爷的分析,那个倩倩姑娘现在已经和夫人情同姐妹,夫人忽然发病,她应该会主动随夫人一起去,但为了避免庞三儿和他带来的人因为倩倩在我手上而有所顾忌,所以我和夫人要设法拒绝倩倩,让她留在屋子里。”保镖又建议道,“老爷,要不就让那个倩倩去,这样他们不敢对您太过分……”周福通拒绝地摆了摆手,还没说话,这时装扮完毕的周太太和百合已经说笑着走了出来。
飘满酒香的酒楼包厢里。“要不,周老板还是陪着吧?”壮汉保镖刚说完这句话,就被周福通暗暗地瞪了一眼。虽然周福通完全明白他担忧自己安全的初衷,但周福通此时最想做的,只是确认这个叫冯远镖的胖子究竟是不是诚心诚意来谈投靠日本人。周太太忙说道:“不用不用,这里还有贵客呢。”同时有意把视线朝金狐狸和老板儿这边看过来,金狐狸刚刚已经看出了周福通的状态不对头,但就在周太太转头看向这边的时候,金狐狸假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吃起了花生米。
满脸担忧的百合正站在周太太的身旁,她已经走过来一会儿了,但看上去显然是一个没有经历过事情的傻姑娘,除了满脸焦急外,根本不知道该干什么好,要陪着周太太往外走去。周太太走到门口时,假装忍痛挤出笑容来对百合说道:“倩倩,你不用去了,陪着你男朋友吧。”哪知百合却强硬地说道:“我才不陪他,我陪姐姐,姐姐这都病了。”
壮汉保镖想要建议百合一起去,但看见周福通正看着自己,也就闭上了嘴巴。周福通劝百合说:“倩倩,你不用去了,你个小姑娘,去了也帮不上忙,医院的医生是我们朋友。”
周太太也说道:“嗯,你不用去了。我没大事,顺便和那医生朋友聊聊天。”说完就往门外走了去。百合“哦”了一声,坐回了位置上,还在担心地望着走出视线的周太太。
黄晓天从外面把房门帮大家关上了。此时包厢内就剩下了周福通、金狐狸、老板儿、百合他们四个人,而包厢门外也只剩下了黄晓天一个人。对于金狐狸他们而言,或许此时逼迫周福通说出情报是再直接再迅速不过的办法了,当然,要把屋顶上那三杆狙击枪排除在外。
屋顶的三个狙击手全神贯注,手指也一点点靠近了扳机,万分紧张地关注着包厢内的情形,随时准备将枪口对准的人一击毙命。
周福通端起酒杯道:“我太太啊,向来不喜欢我过多地谈政治谈打仗。但你们说,咱们堂堂七尺男儿,就算你不想称王称霸,谁还没有点儿热血气概,总得有点儿侠义豪情嘛!”老板儿笑脸相迎地说:“那是那是,周大哥替我们兄弟谋出路,这就是侠义。来,我敬你一杯!”老板儿说着站起了身,和周福通碰了下杯子后,一只手端着酒往嘴里送去,另一只手在腰间的手枪上轻碰了一下。
出发前筹备计划时,金狐狸对老板儿说:“如果这老狐狸不上套,咱们就用道爷他们最初的办法,想办法绑了他,逼着他交代出被策反军官的名字。当然,和让他主动交代相比,这算是下策,备用。”
老板儿哼了一声,说道:“我看这下策就挺好,这才是上策。”
金狐狸叮嘱他说:“就算逼着周福通,他能否交代实情还要两说,所以我们还是以原定的计划为首。你千万不能冲动,如果你认为哪个时机适合采取下策了,你要示意我一下,得到我认可后,才能行动,不然万一出了岔子,咱的小命很可能就不保了,任务也泡汤了。”
老板儿虽然看上去不太认同,但还是点了点头,说:“行吧,你是老大,你说了算。我要是想动粗了,我就摸一下手枪,你要是点头我就行动。”
金狐狸刚要点头,忽然脑子里蹿出了几个画面:
壮汉保镖听到周福通喊他送太太去医院后,并没有像常理那样急忙照办,而是看上去似乎还有些犹豫,脸上也挂满了担忧,对周福通说道:“要不,周老板还是陪着吧?”随后周福通竟没有及时表示去或者不去的态度,而是抬头面向那壮汉保镖站着,虽然坐在金狐狸的位置上看不到周福通的表情,但看那壮汉保镖的反应,似乎刚刚被周福通责怪。而百合嚷着要陪周太太去的时候,那保镖似乎又要说什么,视线扫到周福通脸上后,却忽然闭上了嘴巴。之后就听周福通劝百合说:“倩倩,你不用去了,你个小姑娘,去了也帮不上忙,医院的医生是我们朋友。”
时间有些紧急,金狐狸一时间还无法想通这里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感觉这里面肯定有问题。金狐狸忙摇了摇头,为了避免周福通注意到他连连摇头的怪异举动,他嘴里还不断往外吐着花生皮和花生末,“噗噗,这花生怎么还有臭的!噗噗!”甚至还发飙地吼道:“谁买的花生,我非得开除了他不可!”
周福通倒了一杯水给金狐狸,哈哈笑着说道:“来来,赶快漱漱口。”
百合接过周福通递过来的水,一边数落金狐狸:“恶心不恶心啊你,都弄我衣服上了。”一边把水递到了金狐狸嘴边。金狐狸喝了一口,微微抬起头漱了两下,屋顶瓦片间的一个小缝隙映入了视线,而那个缝隙里露出了一个枪口来。金狐狸当即出了一身的冷汗,好在方才自己制止了老板儿的行动,咕噜了两下就把嘴里的水吐掉了。
老板儿虽然被金狐狸阻止了,但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怨气来。一来今天面对的大事容不得他发脾气;二来自从搭伙做事以来,老板儿已经认可了金狐狸这位老大。老板儿把酒一饮而尽,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精致的酒杯,边吐着酒水翻上来的辣气,边叹息说:“哎,这好酒啊,我们旅长都有日子没喝过了。”坐下来的同时把酒杯用力地放在桌子上,“都是这打仗闹的!”
“有能耐你跟那蒋光头抱怨去!”金狐狸装作看不惯老板儿的样子。
周福通帮老板儿把杯子倒满了酒,承着老板儿的语气说:“打仗,可惜的是那些拿着命往前冲的兄弟们。你们说这仗究竟是两个‘中华民国’的仗,还是中国人和日本人的仗?是民族战争呢,还是汪和蒋的战争?唉,军人当政,国将不国啊!”
老板儿浓重地叹着气,就连看似玩世不恭、心无正事的金狐狸也似乎被这俩苦大仇深的人带动了情绪,不爽地把筷子放了下来。
周福通继续发表宏论,道:“蒋介石把自己的中央军留在后头喝酒吃肉,让你们川军兄弟跑到前面去送命,用尸体给他们铺路,这是一个当权者该有的态度和行为么?远镖兄弟、庞三儿兄弟,别说你们两个心寒,就连老夫我这个局外人都跟着心寒啊!”说着还动情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同时又端起了酒杯。这次老板儿和金狐狸都迅速端了起来,周福通要和他们碰杯,但已经无比气愤的金狐狸一口就把自己的酒给喝掉了,老板儿把酒杯送到前面与周福通碰了一下,两人也一饮而尽。
金狐狸愤愤不平地抱怨道:“我就想当个军官,我姐夫还说,不发饷!哪有当军官还不给发饷的!说一千道一万,都是那个蒋光头害的!”
周福通虽然很瞧不上金狐狸,但此时也表现得像是宽慰后生一般,说道:“发不发军饷先不论,你姐夫这是在保护你啊。”这话让金狐狸神色一惊,抬高了嗓门儿,恼着说:“什么?保护我?”
周福通点了点头,说道:“你听我给你分析啊。蒋介石的中央军是不是一直瞧不上川军,视你们川军为眼中钉肉中刺?”说着看了看老板儿和金狐狸,老板儿极为认同地点了点头,金狐狸焦急地说:“是是,你继续,继续说!”
周福通继续说了下去:“汪精卫也是蒋介石的眼中钉肉中刺。他让你们出川打仗,如果和日本人打,那是拿命帮蒋介石挡子弹;如果跟汪精卫打,那就是想让你们真刀真枪地干,他在后面坐山观虎斗!川军兄弟出川抗战不是一天两天了,刚点到你们头上,已实属万幸。这里面的弯弯绕,你们自然比我清楚。”
金狐狸“啪”地狠拍一下桌子,骂道:“他姥姥的,这是借刀杀人啊!”
老板儿稍微琢磨了一下,也点了点头,说道:“抛头颅洒热血,兄弟我和我们一干兄弟屁都没有,但被人家借刀杀人给干掉,唉,心啊,心寒哟……”
眼前的场景让周福通心花怒放,看见老板儿既委屈又难过的神态,看见金狐狸怒火冲冠的样子,周福通渐渐意识到,自己的这次策反行动即将大功告成。于是趁着他们此时高涨悲愤的情绪,及时说道:“蒋介石中央军一败千里,找出各种借口来应付大众。但细想想,他一败千里又能怪得了谁?有远镖兄弟这般勇将却不用,试问怎能不败?”随后又缓了缓语气,看了看金狐狸,继续说道,“庞三儿小兄弟救了老夫的命,老夫年纪不饶人,国家大事儿我也不在行,但我儿时就听先父教诲,滴水之恩理应涌泉相报!何况我这岂止是滴水之恩。今天我就把话放在这儿,我在商界纵横多年,在南京军政界、上海军政界都有靠得住的朋友,只要旅长兄弟那边有个准信儿,你们的事儿就包在我的身上了。我豁出去这张老脸,给旅长求来一顶中将的帽子戴戴。而远镖兄弟和庞三儿兄弟以后的位置,那还不就是旅长兄弟一句话的事儿么?”
周福通这话说完,老板儿迅速应道:“这话我一定如实禀报旅座。”金狐狸也被感染得找不着北了,意气风发地说:“对,回去就告诉我姐夫!”
老板儿摆出十二分诚意来,说道:“周大哥既然跟兄弟们如此掏心掏肺,那老弟我也不瞒您,我们旅长要是没有找条出路的心思,我也不会来。但有一句话我不得不说,虽然老哥您可能不太爱听。”
周福通从容道:“但说无妨!”
老板儿说:“老哥您为人大方豪气,又知恩必报,这兄弟已经见识到了。但恕兄弟直言,您毕竟是商人。让我们兄弟们投奔过来,我们至少要知道军政界哪位是您能靠得住的?兄弟我贱命一条,但身在其位,我就得为万千兄弟的性命和旅长的安危考虑。您想想,我们旅周边尽是各师旅驻军,可不是说走就能走的,万一事情出了一丁点儿纰漏,我们万千兄弟的性命可就毁在兄弟我的手里了,那我岂不是千古罪人了?”
周福通说道:“和庞三儿小兄弟接触这么久了,我从来都没过问过你们旅的番号和驻地。但今天咱们已经兄弟相称,并且远镖兄弟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那我也不顾忌太多了,你说说番号和驻扎地,我看看中央军那边的朋友是不是够得上?”
老板儿说道:“十八师二十七旅,驻扎在……”
周福通见大事已成,等老板儿把驻扎地报完,随后就给他们二位吃下了最后一颗定心丸:“从二十七旅过来,经过的是三五六师的防区。旅长兄弟决定过来的时候,先知会老哥我一声,给老哥留一通电话的时间就足够了。通过三五六师的时候,如果谁敢问一句、开一枪,兄弟们拿老哥我的人头是问。”
就此,情报已然到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