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安全屋后,秀才端着茶壶拼命地重复一个动作——漱口。大家都误以为他把老板儿配的毒药给误服了,一个个都急得火烧眉毛。百合帮忙拍秀才的后背,由于拍得有些猛,反倒把秀才呛得连续咳嗽了起来,眼看着金狐狸他们几个人急得原地转圈,想说话一时也说不出来,越是着急越是咳嗽,越是咳嗽越是着急,眼泪都憋了出来,百合还在一旁眼巴巴地安慰这个瘦小老头儿说:“你别哭,别哭啊。”
金狐狸急着问老板儿:“这毒怎么解?你赶紧把解药拿出来。”老板儿挠着头说:“你也没让我研究解药啊。”黄晓天催促老板儿说:“那怎么办啊?”老板儿无奈地说:“只能等着他咳血了,不过没事儿,咳一两天之后就不咳了。”金狐狸急忙追问:“那咳完能留下什么后遗症么?本来秀才就瘦得剩一把骨头了。”老板儿说道:“伤身体是必然的,像那周福通的身体应该扛得住,谁、谁知道这秀才自己吞了啊……”老板儿也是越说越焦急,“我、我对照着配料研究一下解药吧。”
几个人快要急疯了的时候,秀才终于从猛咳中缓了过来,脖子都被他咳得通红了。秀才想要说话,却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一边指着他们几个的傻样儿一边越笑越疯狂,腰都笑得弯了,最后笑得体力不支,索性坐在地上继续笑。百合被他笑得发愣,惊恐地念叨说:“完了,傻了,这药劲儿也太大了……”其他人也既纳闷儿又担忧地看着大笑不止的秀才。
老板儿慌乱地找了一个大盆子,端了一大盆凉水过来,大喊了一声“秀才”,大笑着的秀才边笑边闻声抬起头来,老板儿把盆子猛地一挥,一大盆凉水就迎面泼在了秀才脸上。秀才的笑声这回算是停了下来,满头满脸尽是水,一张嘴,也流出了一大口水来。身为医生的老板儿把脸凑到秀才脸前,伸手要去翻开秀才的眼皮进行检查。秀才忽然冲老板儿怒吼道:“你奶奶的泼我干吗?”唾沫星子夹杂在凉水中喷了老板儿一脸,老板儿离他近得只有半尺之遥,这么一嗓子险些没把老板儿的耳朵给震聋。
“怎么喜怒无常的?”百合一脸的萌相,好奇地看着秀才。
老板儿则不断揉着被震得生疼的耳朵。
金狐狸和黄晓天上前一左一右把秀才扶了起来,不断问着一些白痴话——“冷不冷冷不冷?你知道冷么?能感觉得到么?”“你认识我们么?还认识么?我们都是谁?”“想咳血么?你咳一下试试?”“你叫什么名字?”“你知道秀才是谁么?”“一加一等于几?是不是等于三?”
秀才被他们扶着站起身后,扭头分别看了看左右这两个人,甩着膀子挣开他们,“没病吧你们?”随后走到桌子前坐了下来,倒了点儿温水喝了下去。
“你到底吃没吃我那个药啊?”老板儿因为耳朵刚被震了一下,说话的声音不禁有些大。
“吃个屁啊!我傻啊吃毒药!”秀才不爽地说。
“那、那你回来一个劲儿地漱口……”黄晓天疑惑地问道。
“别提了,咖啡那东西,也太他妈的苦了。”秀才说这话时,还患了咖啡后遗症般撇起了嘴。
几个人听到秀才的这个答案,都懵了。
周福通正从福通商行里往外走,忽然捂住了胃部,剧烈咳嗽了起来。他忙拿出手帕捂在嘴上,一番猛咳过后,手帕就染上了鲜红的血。
壮汉保镖忙喊柜台上的人去请大夫,自己和另外一个伙计则搀扶着越咳越厉害的周福通往二楼周福通的办公室走去。
周福通被扶到办公室内的休息室床上躺下,可即使躺下也止不住他的咳嗽,自己坐起来又一茬接着一茬地咳嗽起来,血液顺着嘴角淌到了下巴。
很快,一位大夫被请了过来,大夫对他进行一番查看之后,却摇摇头说一时查不出病症来,只能先开一些消炎的方子试试看,但估计效果也不会太明显。紧接着,又轮番请了三四位大夫来,检查后都对周福通的状况连连摇头。
天刚蒙蒙亮,街上各家商铺陆陆续续地开了张,一串带着“吊儿郎当味儿”的青年男人的叫卖声就在福通商行附近响了起来——“虫草,上等的虫草,包治百病药到病除的上等虫草……老板,虫草要不,上等的虫草,包治百病,你这药铺肯定没这东西吧,好东西……”
“哎呀,别卖了,太丢人了,跟要饭似的。”一个青年女人嫌弃的声音响了起来。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带着愤怒斥责女人说:“行行行!让你在宾馆等着你非得出来,就你穿的这样儿,哪像卖药的,像卖身的还差不多。”
女人还不满地说:“你才像卖身的,你穿这样就像个流氓!”
守在周福通床边已经睡着的周太太被他们的声音给扰醒了,昨晚一直照顾着周福通,即使睡觉也睡得不踏实,眼睛已经哭得红通通的。周太太推开窗户往外看了去,在大街上吵闹的金狐狸和百合出现在了视线里。
此时金狐狸身穿细绸褂子,手里拎着一个烟袋大小的小布袋,整个人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富家公子打扮,而跟在他旁边的那个女人则画着浓重的艳妆,艳色的旗袍,脚上还踩着高鞋跟。
周太太冲他们喊了一声:“等一下,你们俩等一下。”喊完就急着出了门,那个壮汉保镖一整夜都守在周福通办公室门外,到现在还没合眼,他旁边放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是给周福通准备的办理后事的东西。周太太快步走出了房间,看见桌子上那些东西,长长叹了一口气。
金狐狸和百合仍在街边吵闹。
金狐狸说:“你看这是商铺,这街上就这家大,没准儿把咱的药都包了。”
百合说:“我不管,反正我要去买衣服,走吧,咱赶紧走吧。”
金狐狸不悦地说:“买什么买,这么好的药都卖不出去,回去还不得被我姐夫骂死!爱买你自己买去!”
周太太打开福通商铺的大门,把他们两个叫进了店里,急切地问道:“小兄弟,你卖的什么东西,给我介绍介绍?”
金狐狸一听还真是买家,冲百合得意扬扬地笑了一下,手脚利索地把袋口冲周太太打开,忙兴高采烈地介绍了起来:“虫草,这可是好东西,包治百病的。上海的药店里,这世道可是找不着这么好的东西的。”
周太太往那口袋里看了看,问:“这是药材?”
金狐狸还没解释,百合就迫不及待地抢着说:“包治百病包治百病。”
周太太让他们两个稍坐一会儿,自己则走到了街对面的药铺前,跟那伙计说了两句话,那伙计就跑进了堂内,很快,从里面随伙计走出了一位老先生。周太太和那老先生说了几句话,就引着那老先生朝福通商铺走了进来。
周太太对金狐狸和百合说:“你们的东西让这位老大夫瞧一下。”
老先生要上前瞧,金狐狸却不放心地把袋子口抓紧了,说:“这可是贵重东西,乱摸不得。”
那老先生笑了笑,说:“放心吧小伙子,老夫和药材打交道几十年,不会弄坏你的药的。”
金狐狸还是有些不放心,百合在一旁嘀嘀咕咕地催促说:“看吧,给他看吧,不让他们看,人家不买怎么办?”
金狐狸稍微想了想,便把那袋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子上。那老先生坐了下来,把挂在胸前的老花镜卡在鼻梁上,轻轻地拿起了一根,放在手里仔细端详着,时而又把鼻子凑近闻一下。金狐狸像是生怕被他给吃了似的,脸上百般紧张地盯着他看。
老先生看了一会儿后,把虫草放了回去,没有当着金狐狸和百合的面表态,而是示意周太太借一步说话。周太太的心里急得都快烧焦了,生怕金狐狸和百合走掉,强挤着笑容让他们两个稍微等一等,自己则走开两步,急切地问老先生:“怎么样?是真的么?”
老先生说道:“东西是虫草,真虫草。这年景,这么好的东西倒确实不好找。但福通老弟的病查不出病因,这虫草虽然算是名贵中草药,但包治百病可有点儿离谱,能不能对福通老弟的病起作用,这可不好说。”
知道这东西是真的,周太太就已经够高兴了,眼下周福通的命已经是危在旦夕,她对老先生说:“哎,死马当活马医吧!”也顾不上再招待老先生,转身快步走到了金狐狸面前,问道:“小兄弟,你这个东西,怎么卖?”
一听这生意有门儿,百合抢着说道:“二百……”伸出的两个手指头被金狐狸拍了一下,金狐狸摆出一副老道生意人的架势,说道:“您这大铺子,买了我这药材,肯定能卖高价……”
周太太说道:“我们不做药材生意,我买药是给我家老爷治病。”
金狐狸寡淡地“哦”了一声,说道:“不做生意啊。”
周太太见他似乎有些不高兴,忙追问道:“你卖东西,我买东西,和我做不做生意有什么关系?”
金狐狸说道:“当然有关系了,我这次来是想找大买家的,这几根就是样品。怎么也要卖几十根,不然这钱不够用。”
老先生提醒周太太说:“这虫草福通老弟如果受用,有两三根就足够了,太多了也用不了。”
金狐狸抓起那小布袋要走人,周太太忙说:“小兄弟,我少买不要紧,我多给你钱,你开个价。”金狐狸听她这么说,便再次提起了兴趣来,想了想,开价道:“五百块大洋,一根!”
那位老大夫差点儿没被金狐狸开的价码吓了一个大跟头,当即发脾气道:“你这是趁火打劫!”
金狐狸才不理他这一套,丢下一句“不买拉倒”,拉起百合就要走。周太太急切地把他叫住后,对老先生说:“您老先回,等福通好了,让他请您喝酒。”老先生还要说什么,但看这场合就没有再说,不满地指了指金狐狸说:“趁火打劫!”招来金狐狸猛翻白眼。
周太太对金狐狸说道:“行,就按你说的,卖我三根。”
“好,成交!”金狐狸刚说完这话,百合就说道:“哎呀不行。”把周太太吓了一大跳,以为他们要反悔,哪知百合接下来却说:“你还得陪我逛商场买衣服呢,那么多钱带着多沉啊!”
金狐狸训斥她说:“就知道买衣服!不买衣服能死啊!”随后又说,“不过这一千多块大洋也确实有点儿沉,我还得继续走街串巷找买家呢!”金狐狸最后这句话是说给周太太听的,随后又对周太太说,“您帮我换成金条吧,我还得继续留在上海找买家,大洋带着确实也不太方便。”
周太太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当天晚上,周太太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周福通的咳嗽频率竟然降低了,等到了天亮,已经基本不咳了,更别提咳血了。死里逃生的周福通感觉呼吸如往常一样顺畅,叮嘱店里伙计照常营业后,自己精神头十足地回了家。周太太把这一切都归功于从金狐狸那儿买来的虫草,一路上念叨了八百回,“这虫草,还真是管用。”
周福通喝着太太亲自下厨熬的红枣粥,想起了卖虫草的人,问太太说:“卖虫草那人给你留地址没有?比如住在哪个宾馆?”
既然周福通的身体恢复了过来,周太太的气色也跟着明显好起来,往周福通碗里添了粥,笑着说:“没留地址,但听那个小伙子说,还要继续留在上海找买家,他们嫌咱不是做生意用,要不是钱给得多,还不愿意卖给我呢。怎么,你还想专门去感谢他一下?”
周福通喝了两口粥,说道:“这东西药效这么神奇,简直就是起死回生之效,别说几百块大洋,关键时候就算卖几千块大洋,那还不是卖家说了算。”
周太太问道:“你想和他做买卖?”
“这买卖有得做。”周福通说完就喊了壮汉保镖进来,吩咐说,“多派一些人,给我去找这个卖虫草的小子,主要在各个大大小小的药铺附近找,码头和火车站也派两个人,找到的有重赏。”随后对周太太说,“你和他说一下这两个人的特征。”
安全屋内,金狐狸和百合正要出门继续去“推销虫草”。老板儿担忧地问:“如果那个周福通对这个商机不感兴趣,没派人找你,你们俩挨个药铺去卖药,累得半死还受着白眼,岂不是白忙活了?”
百合骄傲地说道:“狐狸哥早就做好打算了,今天逛一天,就在福通商行临近几条街的药铺逛。如果没有主动找我们,我和狐狸哥就再去一趟福通商行,给他们做一个售后回访,推荐他们再买几根巩固一下疗效。”
两人来到福通商行的临街后,便开始挨家找药铺询问:“虫草要么……绝对上等的虫草……”
两个穿着黑褂子的人正在不远处的一家药铺打听,问有没有人来卖过虫草。里面的伙计告诉他们没有后,他们刚走出那家药铺,就见到刚刚遭到拒绝而走出药铺的金狐狸和百合。金狐狸和百合要继续往前走,准备到刚刚被那两个黑褂子光顾的药铺去推销。
其中一个瘦黑褂子看见了金狐狸他们两个,指着他们问旁边的胖黑褂子:“你看是不是他们两个?”那个胖黑褂子往这边望了望,说道:“和太太描述的挺像。”两个黑褂子随后就高高兴地朝金狐狸他们两个喊道:“卖虫草的,站住。”
金狐狸听见喊声,看见两个黑褂子朝他们这边跑过来,拉起百合撒腿就要跑,但百合因为高跟鞋的鞋跟太高,跑了几步就“哎哟”一声崴了脚。
两个黑褂子很快就追上了金狐狸和百合,胖黑褂子扯住金狐狸的胳膊,生怕他再跑,问道:“你们跑什么啊?”瘦黑褂子补充说:“你这药救了我家老爷的命,我家老爷找你谈生意。”
金狐狸和百合都是一副吓得要死的表情,听那瘦黑褂子说完话后,才假装恍然大悟。金狐狸长长舒了一口气,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日本鬼子的人呢。”说完就跟两个黑褂子往福通商行的方向走了去。胖黑褂子看了看一瘸一拐的百合,对瘦黑褂子说:“你先去打电话告诉老爷,我们慢慢走着。”
金狐狸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边走边说:“我就说我这是好东西嘛,你们老爷要是钱给得少,我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几人到了福通商行后,被带到了二楼周福通办公室旁边的一间屋子里候着。瘦黑褂子给金狐狸和百合各倒了一杯水,说道:“你们先喝点水,我家老爷一会儿就到。”
周福通在壮汉保镖的陪同下赶到了福通商行,在门口候着他的胖黑褂子一脸的奴才相,边陪着他走上二楼边介绍情况:“……这两个人看见我们后,撒腿就跑,还说什么以为我们是日本鬼子的人,看样子好像挺怕被日本人看见……不过知道是老爷您叫他谈生意,就乐得屁颠屁颠的了,还说您给钱少的话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周福通走上二楼,直接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对壮汉保镖说了一句:“把他们两个叫我办公室谈。”
来到周福通办公室,周福通让壮汉保镖去沏一壶好茶,自己则拉着金狐狸的手不放,说:“小老弟呀,你那个药可救了我的老命呀!感谢感谢感谢……”把金狐狸弄得一愣。百合则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在周福通办公室内的各式小摆设上看来看去,冷不丁地说上一句话:“别感谢了,都救你命了,那你把我们的药都买去吧,我们也好赶紧回去交差。”
周福通嘿嘿笑着说:“买买,一定买。”拉着金狐狸的手往茶几那边走,指着棕皮大沙发说,“来来,坐,二位贵宾快快请坐。”
周福通虽然看似诚心诚意地道谢,但时时刻刻都在盯着金狐狸和百合脸上的细微变化,他是想辨别出这两个人的城府和性格,这对接下来的生意谈判有利。
此时金狐狸表现出来的状态是,已经被周福通给寒暄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摆出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说出的话三句不离这次买卖——“我这可绝对是好东西,你看你这身体恢复得多棒!”说着还拍了一下周福通的胸脯,金狐狸把毫无城府举止轻佻的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周福通则在心里暗暗窃喜,和这么两个蠢蛋做买卖,这可容易多了。
壮汉保镖把沏好的茶叶端来后,周福通继续以“座上宾”的礼节招待金狐狸他们两个,先是夸赞自己的茶叶说:“这是上等的西湖龙井,这茶叶扁平光滑,芳香浓郁,入口回甘无穷。我自己平时都舍不得喝。”见金狐狸听得迷迷糊糊的,周福通笑着说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的虫草我就都帮你买下了。”
百合听到这话美得都忘了自己姓什么,说:“真的啊?那太好啦!”
金狐狸则皱了皱眉头,像是不太满意周福通刚刚说的“帮你买下了”这句话,但也没针对这句话纠缠,而是切中要点问道:“那周老板能出多少钱?我这可绝对是好东西,这点您知道。”
周福通笑着说了句:“价钱的事儿,好说好说。”兀自喝了一口茶,抬眼瞄了一下金狐狸,金狐狸像是等得有点儿着急,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这哪里是在品茶。周福通见他有些着急,则看似随意地问道:“对了,我听手下人说,你看见他们时撒腿就跑,这是怎么一回事?”虽然他明明是在试探着什么,但他的语气和表情却让人觉得却是在关心金狐狸。
百合像是终于遇到有人关心他们了,更是毫无城府地张口便说:“嗨,以为是日本鬼子的手下呢……”正说得起劲儿,被金狐狸的一声咳嗽给制止了。被打断的百合委屈地看了一眼金狐狸,嘟囔说:“本来就是嘛!”
金狐狸见大家被他搞得有些尴尬,对周福通连说了两句“周老板见笑了”。
周福通忽然语气变得生硬起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周?”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但很快就被百合的话给缓解了,百合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外加轻飘飘的语气,说道:“你老婆给你买药,对面街那个老大夫叫她周太太。你太太是周太太,你不姓周还能姓什么?”
这么一来,尴尬的反倒是周福通了。周福通狡猾地笑了笑,自己打着圆场似的念叨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随即像是忘了什么大事儿似的,忙抱拳对金狐狸和百合说道,“哟,你们瞧我这老糊涂,还没请教二位恩人贵姓呢。”
金狐狸看上去对这一切都毫不关心,心里面只是在琢磨怎么把这桩买卖做成了,抱起拳头随便晃了晃,说:“我姓庞,叫我庞三儿就行。”百合美滋滋地刚要自我介绍,却被金狐狸一口气给介绍了出来,“她叫倩倩,我老婆。”不爽的百合伸着小拳头打了金狐狸胳膊一下,说:“谁是你老婆,臭美!”
气氛缓和了过来,周福通伺机“关心”道:“庞三儿兄弟怎么开罪了日本人?”为避免气氛再次变尴尬,周福通继续说,“有什么事儿你尽管跟我周某人讲,如果真和日本人有什么过节,我来替你摆平。”
一提起这茬,金狐狸无奈地摆摆手,看上去并不想就此多说。但连日来舟车劳顿的百合却大吐起了苦水:“这日本人太不是东西了,如果我是当兵的,我也得扛着枪打他们。害得我担惊受怕不说,整天都得卖这破药,连逛街都逛不成。”
行事向来小心的周福通还想再套一些话出来,但这时金狐狸的耐心已经用尽,抢着话头问道:“周老板,咱们谈买卖吧。”
周福通虽然被他抢了话茬,但脸上并看不出丝毫不悦,只是笑着说:“好好。”继续说道,“你这虫草确实是奇药,把我的怪病治得不错,但我做生意,向来就不想小打小闹,我先问问,这虫草你那儿一共还有多少?”
看周福通的意思是真心想做成这笔买卖,金狐狸的情绪也相对高涨了起来,拍着胸脯说道:“只要你出得起钱,我们这边的数量你肯定能满意。你说说能出多少钱?便宜了我可不能卖。”
周福通依然保持着轻松的笑意,不急不缓地说:“价钱先不急。这虫草按理说是贵重药材,你存货既然很多,那这质量……”金狐狸被他质疑后当即表现出了明显的不高兴,周福通解释说,“庞老板你别误会……”周福通这“庞老板”三个字一出口,金狐狸的火气就已经消了一半,金狐狸佯装出来的这么一个毫无城府的人,在周福通这种老油条眼里简直嫩得能挤出水来。周福通自认完全掌握着事情的态势,从容地说道:“庞老板,你别误会,我不是怀疑你们年轻人做事不牢靠,但你看啊,你这么走街串巷地推销,说明你平日里和各大药铺并没有常规的交易往来,也就是没有固定的销路。这个虫草又这么贵重,连买家的影子还没见到,就囤积了这么大量的贵重药物,这可不该是生意人的作为啊。”
金狐狸和百合乔装出来的这两个粉嫩的生意场新人哪会考虑这么多,只是越听越觉得周福通说得有道理,两人不禁面面相觑。金狐狸还硬撑着让自己显得老道一些,不甘示弱地回应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我这么做生意自然有我这么做的道理,这就不劳烦周老板您替我费心了。”
周福通呵呵笑了笑,为了谈成这桩生意,有意示弱地说:“好好,庞老板说得在理说得在理。那么你看,价钱在多少合适呢?”
金狐狸说:“我不向你多要,就按你老婆给你买药的那个价钱就行。”
周福通直接站起了身子,脸上依然挂着和气的神色,嘴里说的却是:“那我就不耽误二位发财了,有机会再合作吧。”这么一来,把毫无做生意经验的金狐狸二人搞傻了,金狐狸一脸茫然地问:“这、什么意思这是?”
百合皱着眉头,偷偷地抻了抻金狐狸的胳膊,低声说:“撵咱们走呢,嫌贵了,你少要点儿。”有意装得老道一些的金狐狸再也装不下去了,忙对周福通说:“不急不急,咱再谈谈,再谈谈。”
已经占了绝对优势的周福通这才坐下来,但也不说话,只顾着慢悠悠地品着茶。这把金狐狸和百合给急得哟,两人一边比画着一边低声商量。商量了一会儿后,金狐狸试探地说道:“那、那三百块,三百块大洋一根。”
周福通还是没有应话,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颗大脑袋极其缓慢地左右摇着,也不知道是在摇头,还是在吹着茶碗里的茶叶丝。
金狐狸再次报价说:“二百块,二百块可不能再低了。”精神和金狐狸一样高度集中的百合也忍不住插话说:“再低就凑不到姐夫说的钱数了。”这话一出,金狐狸急忙踢了她一脚。
周福通开口问道:“姐夫?你们背后的老板?”
一提到姐夫,百合似乎一下子有了底气,嘴巴也跟着牛气哄哄地撇了起来,手上比画出手枪的形状,说:“大官。”
金狐狸佯装就要被她给气疯了,在下面更用力地踢了她一脚,对周福通说:“别听她瞎说,就爱吹牛。”百合还在一旁不以为然地争辩:“旅长还不算大……”金狐狸怒着把头转向了她,这时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言多语失,伸出涂了艳红指甲油的手挡在了嘴巴上。
百合的话引起了身兼替日本招安国军军官任务的周福通的强烈兴趣,周福通呵呵笑了笑,说:“庞兄弟别紧张,咱们都是商人,我不在乎跟谁做生意,能赚钱就行。”
金狐狸紧张地咽下了一口唾沫,说道:“那是那是。”
“不过咱们做正经生意的,总得多长个心眼,小心驶得万年船嘛。”铺垫得差不多了,周福通切入正题问道,“庞兄弟如此惧怕日本人,这你可得跟我说道说道,不然我和你做生意,一方面又是你当大官的姐夫,一方面又是你惧怕的日本人,万一惹了什么麻烦,我周某人还得费心思去解决。咱们这就要合作了,你又是我的恩人,咱们得坦诚相待不是?”
金狐狸有些犹豫,周福通迅速加重砝码,补充说:“不然这笔生意,我宁愿不做。”这个砝码一加,生怕做不成买卖的金狐狸着急了,百合更是急得火烧眉毛,但百合刚刚因为语失把姐夫是旅长这茬给提了出来,现在也不敢再贸然说话,只能在金狐狸旁边低声敲着边鼓:“如果筹不到钱,姐夫非得骂死咱俩不可。”
金狐狸又想了想,终于做出了决定,开口要把“实情”讲出来,刚要开口又忽然停下来,不放心地歪过头看了一眼那个壮汉保镖,周福通冲壮汉保镖摆了摆手。等那壮汉保镖从外面把房门关闭之后,金狐狸把头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对周福通说:“蒋介石不给我姐夫钱,我姐夫没办法,才把自己储备的这些虫草宝贝拿了出来,让我来找买家。筹钱为了打日本人,要打人家日本人,我却在人家日本人眼皮子底下筹钱,所以你说我能不躲着点儿日本人么?”说完这些话后,金狐狸还不放心地往门口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来叮嘱周福通说,“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
周福通还想深入地继续往下问:“国军向来铁律严明,还有不给军饷的情况?”金狐狸却死活都不肯再多说,只是一边叹气一边摆了摆手应付了事。周福通也不好再急着追问下去,端起茶壶把金狐狸的茶碗斟满,举起自己的茶杯:“以茶代酒,祝咱们合作愉快。”
金狐狸的脑子似乎总比周福通慢了半拍,端起杯子的时候还有些糊涂。周福通笑着说:“就按你说的,二百块大洋。”有了姐夫旅长这个信息,周福通便不再在乎虫草的价格了。
金狐狸又问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周福通当即回答:“见货就付钱!”
金狐狸继续问道:“有多少要多少?”
周福通当即回答:“有多少要多少!”
金狐狸有些过度兴奋,激动得和周福通碰了一下茶碗,但还没等金狐狸把茶碗送到嘴边,周福通却又说道:“我还有个小请求,把一封信帮我带给你姐夫。”
做成了生意,再加上百合在一旁兴奋地说:“姐夫这回肯定能让你做军官。”金狐狸已经高兴得忘乎所以了,爽快答应了:“行,别说一封,带十封都行。”
周福通清点了金狐狸带在身上的虫草,并且让人把大洋折成金条递给了金狐狸。金狐狸接过金条一看,竟然又额外多了两根,问道:“这怎么多了?”之后还一套一套地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多的我可受之有愧……”
周福通笑着说:“告诉你姐夫,这算是我给他的见面礼。去前线打仗的都是咱们中国人,枪林弹雨地打死了不可避免,但饿死了就不好了。先拿去给战士们改善改善伙食。”
拿了钱后的金狐狸和百合准备告辞上路,周福通却热情地挽留他们说:“看你们俩的样子也是没吃好没睡好,我备一桌酒席,晚上你们再睡一个好觉,明天一早你们再启程也不迟。”
金狐狸本来想拒绝,但百合却没心没肺地说:“好啊,正好我今天过生日!”
周福通没给金狐狸表态的机会,直接高兴地说道:“那就这么定了!”随后就把壮汉保镖喊了进来,差他立马去酒楼订一桌上好的酒席,还不忘叮嘱说这是生日宴,把夫人也要请过来,之后再为二位订一间上等的客房,随后还像是有意和他们两个逗闹似的笑着问他们两个:“一间还是两间?”
金狐狸应道:“一间、一间。”
百合有些不好意思,狠狠掐了金狐狸一把,金狐狸疼得叫了起来,引得周福通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