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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白云观内,道爷也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在老君像前走来走去,走过两个来回后又强迫自己在老君像前站定,尽量调整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黄晓天大步跑进来的声音传进了道爷的耳鼓,道爷长长吁了一口气,转过身。黄晓天急忙忙地问道:“道爷,怎么了?这么急着找我。”虽然喘着大气,但身体依然站得笔直。

  道爷把拂尘甩到了胳膊另一侧,严厉地命令道:“立即终止骗王浦江的计划,出大问题了。”道爷的命令把黄晓天给惊着了,但更多的却是疑惑,黄晓天上前了两步,焦灼地问道:“什么问题?”

  道爷快速说道:“我掌握并提供给你的关于王浦江的情报不够详细,落下了极重要的内容,你们骗瓶子的计划也因此出了问题。”黄晓天还没开口追问,道爷就具体说了下去,显然这次的变化让道爷也有一点儿措手不及,道爷加快了语速说道,“上面最近正在调查上海政府高官的情况,把调查到的情况传到了我手里一份,就是半小时之前的事儿。王浦江的情报信息显示,他和汪精卫走得很近,日本侵华之前,汪精卫就曾亲手提拔王浦江升了两次官。不仅你们骗‘青山翠烟大瓶’的计划不能继续执行,就连你们‘黑账簿’的几个人也都处在危险之中,王浦江和他的走狗们,随时都可能过去干掉你们!”

  “那‘黑账簿’怎么办?”这是黄晓天想到的第一个问题,随即又一口气接连问道,“金狐狸他们几个怎么办?翠烟大瓶怎么办?”

  道爷沉吟了一声,说道:“我都替你想好了。大瓶等从王浦江那里运出去的时候,我会安排人炸掉,宁肯毁了也不能留给日本人。”道爷之所以选择先说了对“青山翠烟大瓶”的处置,是因为这个问题相对而言最容易回答。道爷已经发觉,和这个大瓶比起来,黄晓天更在意的是“黑账簿”,是金狐狸他们几个人,黄晓天已经和“黑账簿”这个计划,已经和金狐狸他们几个人建立了道爷一直无法理解的浓厚情感。道爷抬眼瞄了黄晓天一眼,黄晓天仍在仔细且紧张地等候道爷继续说下去,道爷稍微放缓了语气说道:“至于‘黑账簿’,就地解散,我随后就安排你撤离上海……”等不及道爷继续说,黄晓天情绪激动地反问道:“解散?怎么能解散呢?”但他并未继续辩驳下去,而是同样急切地催问道爷,“那人呢?金狐狸他们呢?怎么安排?”

  道爷一点点吃惊的神态都没有表露出来,因为黄晓天的这番疑问他早已料到了,道爷用平静的语气回答说:“遣散。”

  “遣散?”黄晓天迅速反问,语气中带着浓重的不满。

  道爷的情绪并没有受到黄晓天的影响,依然平静地说:“他们不是我们中统的人!”道爷的话让黄晓天感到一丝丝的心寒,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就因为一句“他们不是我们中统的人”就可以不管他们的死活。黄晓天冷笑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要离开白云观。

  道爷用平静且冷漠的声音说道:“不用这么急,他们在法租界,天黑前王浦江他们不会贸然动手。”黄晓天停下步子,用同样冷漠的语气说了一句:“我和他们商量商量。”抬起腿继续往门外走去。道爷用异常严肃的语气说道:“记住你的身份!你是中统的人!你是党国的人!”说话的同时愤怒而威严地转过身来。阳光扑到了道爷那张戴着眼罩的脸上,让人觉得有一股难以遮掩的凶狠。

  黄晓天大有一种百爪挠心之感,他坐在黄包车里从熙攘的人群中穿行而过,他希望能想到一个万全之策,但此时脑子里什么也想不出来。他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是因为道爷残酷冰冷的话让他寒心,进而失去了党国曾带给他并一直支撑着他的荣耀感和归宿感?还是因为自己在面对这不愿看见的局面、不愿接受的现实而备受打击,产生对自己怀疑的无力感的同时,进而失去了和命运、和敌人、和现实做斗争的勇气?黄晓天想不通究竟是怎么了,他催着车夫跑得快些。虽然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把事实讲给金狐狸他们听,也不知道金狐狸他们会做何举动,但黄晓天还是想快些见到他们。他主观地认定了,这个本应由自己领导却反倒把自己给领导了的“黑账簿计划”成员金狐狸,一定会想出办法,至少会替大家拿定一个主意。

  除了这些之外,百合的一颦一笑也总是在黄晓天的脑子里闪现,他看得出金狐狸和百合二人之间互相中意,但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忍不住去想百合。黄晓天眯起了眼睛,任凭车夫“让一让、让一让”的喊声以及街道上各种嘈杂各异的声音钻进耳鼓,任凭那风声从耳边流淌而过。他知道自己是有些累了,为了使命为了抱负为了理想为了民族大义为了疾苦百姓。但他更加知道,他需要强迫自己保持备战的状态,因为他还要把金狐狸他们引向一条光明大路,虽然他此时此刻也无法判断这条路究竟是对还是错,好在他清楚,至少有一部分是对的。

  金狐狸他们几人已经为今晚和王浦江的见面准备妥当了。老板儿抱怨说:“这黄晓天把我裤子拿哪儿去了?去了这么半天,新做一条也该做完了吧。”话音还没落,一脸失落的黄晓天就走了进来。

  “哟,说曹操曹操到,裤子扔过来……”坐在沙发里的老板儿冲黄晓天拍了拍手。黄晓天这才再次意识到手里的裤子,没有扔给老板儿,而是情绪消沉地走上前几步,把裤子放到了茶几上,说:“不用补了,用不着了。”

  此时的王副市长办公室内,在吴正德的一再追问下,王副市长把自己为今晚设的小局告诉了他。吴正德越听越是兴奋,不禁说道:“这招好!好!要真是冒牌货,咱今晚就……”说着伸出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待黄晓天把实情讲了一遍后,包括老板儿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明显的惊慌,而是都把征询意见的目光投向了金狐狸,因为在既往的行动中,金狐狸的表现足以让大家心安。当然,这并不代表今晚死亡逼到眼前时,他们会如现在一样坦然面对。

  金狐狸认为,王副市长这种官场上的老狐狸,为了和汪精卫套近乎,绝对不会放弃亲自来拜会汪精卫恩师的绝好良机,只要他尚且没有认定大家身份是假的,亲自来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反过来推之,只要他亲自登门,大家的身份也就算是初步蒙混过关了。即使王副市长和汪精卫关系走得较近,汪精卫也提拔过他,但这些政客的交往,多半都是仅限于政治方面,所以这个王副市长极大程度上不至于清楚汪精卫每任老师的情况。在眼下的情形,他也绝对不可能去主动找汪精卫辨认此事的真假,更何况眼下时局混乱情势危急,他八成也无法联系到汪精卫。

  虽然金狐狸一直以来都不主张自己做的局有赌博的成分,但这次他认为可以赌上一赌,其原因除了据他判断胜算很大之外,他还想出一口气,他不是为了自己出气,而是连日无数次看见日本鬼子、汉奸们欺负劳苦百姓的情景,使他莫名地感觉有一股气堵在了胸口,非得把这口气撒在这帮浑蛋身上不可,他不主张终止计划。

  百合还是一如既往地力挺金狐狸的决定。

  秀才和老板儿这次也暂时没提出异议,但两人各说了一句话。秀才说:“这可是生死攸关的事,老天爷保佑吧!”老板儿说:“党国怎么能这样呀,说遣散就遣散,这不是卸磨杀驴么,哎,不是亲生的就是不疼呦!”

  拿不定主意的黄晓天还是有一些犹豫,一方面是道爷的紧急命令,另一方面又觉得金狐狸分析得确实在理。一方面自己也不想如道爷所吩咐的那样把“黑账簿计划”中止,把金狐狸他们几个“黑账簿”小组成员就此解散;另一方面又担心万一金狐狸推断有误,毕竟金狐狸此次单凭常规逻辑所得的推断结果和赌博并无实质差别,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兄弟几人很可能全部葬身在王副市长的枪下。

  老板儿抱怨党国,但党国不着边不着际的,就连那个道爷也不过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眼前唯一一个和党国俩字挨得近的,就只有黄晓天了。老板儿把对党国对道爷的怨气转嫁到了一直犹豫不决的黄晓天身上,撒着气对黄晓天说:“还磨蹭什么呀你!你不就是想保住那瓶子吗?你就甭代表党国在这儿假仁义了,磨磨蹭蹭的,跟个娘们儿似的……”他的话被金狐狸打断:“行了,胖子!”

  老板儿还要争辩:“你别说我啊!你说我说的不对呀……哎呀呀呀……哎呀呀呀……姑奶奶,姑奶奶……”百合一边执行着“一掐,二抻,三拧”的揪耳朵原则,一边对老板儿大发不满:“什么跟娘们儿似的?什么跟娘们儿似的?你怎么瞧不起妇女呢?”老板儿的那句“你不就是想保住那瓶子吗?”倒是给黄晓天提了一个醒儿,“黑账簿计划”的核心就是要利用金狐狸他们的高超骗术在上海打击日伪势力,而这次任务的核心正是如老板儿所说保住那个瓶子。黄晓天没有再犹豫,转身就朝门外走了去。金狐狸误以为黄晓天是被老板儿气到了,开口叫他,黄晓天却边走边说:“就按你说的办!我很快就回来。”

  费了好大劲才从百合手中挣脱出来的老板儿,边揉着耳朵边对出了门的黄晓天的背影说:“耍什么帅?”正说着话,他的那条开了裆的裤子朝他飞了过来,不偏不倚地挂在了他的大脑袋上。“凶手”秀才故作语重心长地说:“去吧,赶紧把裤子补上吧!”

  黄晓天出门后,直奔白云观而去。虽然他和道爷在这件事上的意见出现了严重分歧,并且道爷已经明确表示反对继续这次行动,但黄晓天依然要把自己的“抗命”行为知会给道爷,因为黄晓天明白这次任务的得失成败事小,中统抗战大局事大。即使他出门时就已经料到,道爷一定会对他的决定大为不满,更不用说提供一些必要的援助了,但他还是非见道爷不可。

  来到白云观后,黄晓天把金狐狸的分析向道爷阐述了一番,并且明确表示要和金狐狸他们继续这次计划。道爷的一只独眼怒气冲冲地瞪了起来,忽然迅猛地指向黄晓天的鼻子,恶狠狠地说道:“虽说是用人之际,我照样可以杀了你这个犯上之辈。”黄晓天毫不畏缩,倒将身子挺得更直,声音洪亮地说道:“我知道!”

  道爷把手收了回去,呵斥说:“知道你还这么做!”黄晓天底气十足地应道:“为党国尽忠我不怕死!”黄晓天的表现让道爷稍稍有些意外,道爷背过了身去,片刻后,用平静的声音问道:“已经决定了?”黄晓天应了声“是”,道爷紧接着问:“决定了还跑来找我干什么?”

  黄晓天回答说:“我怕万一会影响大局,现在您知了情,我就踏实了。”道爷歪过身子看他一眼,说:“这么瞧得起我?”黄晓天一脸正色地说道:“您是党国元老级特工,虽然以狠辣著称,对大局的掌控却一直都很到位,陈立夫先生就曾亲口盛赞您。”

  道爷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再次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僵硬如铁,郑重其事地对黄晓天说道:“要继续计划不是不可以,但你得给我立个军令状。”道爷洪亮中透着凶狠的声音在白云观内飘荡起来——“此骗局一旦被识破,一定要把‘黑账簿’小组金狐狸等一干人全部处死,绝对不能落在狗汉奸、日本人,尤其是共产党的手里。”黄晓天诧异地问:“共产党?”道爷不悦地横了黄晓天一眼,用不满的语气反问道:“黄晓天,你不会不知道姨妈是个共产党吧!”黄晓天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应话。道爷继续冷冰冰地说:“万一被识破了,你死了不要紧,他们几个一定要给我杀掉,这几个贼一旦被敌人收拢过去,遭殃的早晚会是党国。”

  夜色降临,渐渐浓郁。

  房间内只能听见“咚咚咚”紧张的心跳声。

  老教书先生打扮的秀才、国民党大员打扮的老板儿、退役歌女妖娆打扮的百合、保镖穿着军人气质的金狐狸和黄晓天,大家透过窗帘的缝隙朝楼下望去。这时有一个人的“咚咚咚”心跳声响得有些过于猛烈,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老板儿。

  老板儿伸着胖乎乎的手在心脏位置上摸了摸,身子一挺一挺地做起了深呼吸,可越做那心跳声却越大,老板儿忽然停了下来,说道:“不行不行,我有不好的预感,今天晚上非得出事不可,我说要不咱还是撤吧……”

  老板儿身旁的秀才则附和着应道:“对对,我也有预感,就为了一个破瓶子,把命搭在这儿不值啊。”

  金狐狸此时正仔细观察着楼下的道路,也不回头看他们,逗笑着说:“不是都跟你们说好了么,见机行事!老板儿你身上不是有枪么,有枪你还怕呀?”

  这时百合忽然惊恐地喊道:“秀才秀才,你那硫酸漏了,裤子,洒裤子上了……”吓得秀才腾地跳到了一边,惊慌失措地抖起了裤子,可百合却在旁边把腰都笑弯了。

  “不好!”窗前黄晓天的喊声让大家的举动都停了下来,纷纷朝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楼外,二十多个人纷纷从街头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正朝他们所在的这栋楼的方向走过来,他们每个人的手要么握在腰间的手枪上,要么伸进了半敞开的风衣里,迎风走动的时候,借着微弱的路灯光可以看见那风衣里面都藏着长枪。

  事情不妙,老板儿起身就要往楼梯口跑,跑到楼梯口注意到方向不对,摔了一个大屁墩。逃跑经验丰富的秀才迅速蹿到了后窗前,快速把手向后窗伸去。百合惊慌中拉起金狐狸也要往后窗那边跑。

  这时黄晓天脑子里不断闪着道爷让他立下的那张军令状,抽出手枪紧紧握在了手里,但似乎那枪有千斤重,坠得黄晓天双手已经爆出了青筋。黄晓天不敢想象眼前这几个人倒在自己枪下时的情景,但军令状已经立下,他又不得不那么做。黄晓天用力闭紧自己的双眼,准备举起枪来。

  “都别动!”金狐狸刚被百合拉着跑了两步,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百合相对瘦小的身子因为拉着金狐狸的衣服而弹了回来。金狐狸的这句喊声把黄晓天吓了一跳,黄晓天把刚刚微微抬起的胳膊放了下来。秀才的手刚刚抓住后窗扶手,还没有拉开,老板儿刚刚站起身准备往后窗那边跑,拉着金狐狸的百合则诧异地回过头去看向了他。

  金狐狸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劝大家道:“别动,都别动,情况不对。”金狐狸解释说,“这里是法租界,如果王副市长真的识破了咱们的骗局,他肯定不会这么兴师动众。他合理的做法应该是派上几个高手潜过来,不声不响地就把我们给绑了杀了。可楼下这帮人,他们每个人都把手要么握住腰间的枪,要么就是握住风衣里面的枪,那手势那动作完全不是随时准备战斗的姿态,并且他们竟然没有迅速潜到楼根,再沿着楼根往门口这边移动,而是直接斜穿整条马路,很明显是故意做样子给我们看的。再说,王副市长这么谨慎的人,怎么可能让他们这么招摇过市?”

  “那这帮人是怎么回事?”惊了一身冷汗的黄晓天刚刚缓了过来。“还说不好,我看像是王副市长在演戏给我们看,这是在诈咱们。”金狐狸说着话,整了整被百合拉皱的衣袖,往楼下走去,“我下去看看,你们几个见机行事。”

  本来就对这次任务不太满意的老板儿朝后窗走去,说道:“我才不管他是不是诈咱,党国不关心我们生死,咱自己可不能不惜命,兄弟我可要先走一步了。”走到窗前就要拉开窗户,被黄晓天的一句话给阻止了,黄晓天对老板儿说道:“等等!如果真是演戏,这窗户后面也肯定设了埋伏,这么跳出去可就是此地无银地招供了,本来怕死,反倒是必死无疑!”

  老板儿抬起来的手停了下来,但被黄晓天这么一说似乎还有些尴尬:“谁、谁怕死?我才不怕!”手虽然收了回来,但不知道放在哪里好,索性揉起了被摔疼的P股来,揉了两下忽然揉出了灵感,把刚揉了P股的手指向百合说:“不对啊,百合不是说那个姨妈在后院接应咱么?”百合及时说道:“我姐说姨妈他们在隔了一条街那里接应,在楼下那不是直接引起王副市长注意了么!”

  金狐狸见大家情绪都还算稳定,叮嘱大家少安毋躁,自己则以小跟班小保镖的身份一个人朝楼下走去,走到一半时还叮嘱黄晓天说:“万一有问题,不用管我,带着他们撤。”指了指黄晓天手上的枪,“枪,枪先收起来!”

  黄晓天本是想用这把枪杀了金狐狸他们几个,并且自己已经被那“军令状”逼得起了杀意,那种让自己都感觉冰冷的念想刚刚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黄晓天的脑子里。黄晓天自己想想都觉得可怕。听见金狐狸如此信任地把大家的性命交托到了自己手上,黄晓天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僵硬地冲金狐狸点了点头。

  金狐狸步履沉稳地往楼下走去,百合的双眼连眨都不敢眨,紧紧盯着金狐狸目送着他一步步往楼下走去,一颗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儿里。百合正眼巴巴且无比紧张地盯着金狐狸的背影看着,被黄晓天一把拉到了后窗前。黄晓天在老板儿和秀才身上各看了一眼,选中了逃跑速度一流的秀才说:“秀才哥,你往下走几阶楼梯,盯着狐狸那边的情况。”安排完秀才后,黄晓天让他们一定要稳住,自己则跑到了窗前继续观察外面的情形。

  外面的那帮携枪的人朝门口走近了,走路的声音已经传到了房门之内。金狐狸镇定自若地上前打开了宅门,半个身子都暴露在了夜色之中。

  只见那群携枪的人继续朝门口走过来,领头的那位还一边盯着他看一边把手枪掏出来举在手里,金狐狸在他们身上迅速扫了一遍,并没有紧张地躲闪或者急于关门,相反却把整个身子都暴露在了众人面前,不急不慌地走出门外半步。那领头的人见状,并没有把枪指向金狐狸,而是举在手里吩咐着大家朝两边散开。金狐狸脸上滑过了一丝笑意,他知道自己赌赢了,他对那个领头的人说道:“这位先生,这里是民宅,我家待会儿有贵客登门,您这是……”

  领头的那人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转身跑到了一盏路灯旁,朝着他们跑出来的那个黑暗街角打了一个手势。

  王副市长的车子就停在街角的黑暗处,吴正德向王副市长指了指路灯下的那个人,说:“大哥,你看!”

  王副市长弯身朝路灯下看了一眼,冲吴正德摆了摆手。吴正德吩咐司机道:“开过去吧。”

  二楼窗前,黄晓天顺着那路灯下的人把视线移到了黑暗的街角,只见王副市长的车子缓缓朝着楼下开了过来,他担心事情再有什么变化,没有急着告诉其他人,而是继续仔细观察了一会儿。

  王副市长的车子开到楼下后停了下来,吴正德要开门下车,却被王副市长阻止了,王副市长说道:“你就别进去了,那老先生不是正生你气呢么?”

  二楼窗前,黄晓天辨认清下车的人正是王副市长后,对大家说道:“大鱼来了,没问题。”秀才闻声后快速走上了二楼,几人互相检查了一下彼此的形象,各自恢复了角色状态。

  王浦江下车后,拎着一大盒好茶,笑盈盈地朝门口走来。

  金狐狸的声音传上了二楼:“乔专员,贵客来了。”

  伴随着大皮鞋磕在楼梯上的一连串“噔噔噔”声,已然变得意气风发的老板儿顺着楼梯快步走了下来,下到正厅中央位置时,恰好王副市长已经走到了门口,并且把手里的茶叶交给了金狐狸。老板儿和王副市长两人都摆出一副虚伪的相见恨晚的神情,热情地走上前去和对方握手问好。老板儿自报家门道:“小弟是南京革命政府军政部少将参议,乔志宏。”

  虽然“参议”这种闲职理应不会太引起王副市长的注意,但为了保险起见,金狐狸还是适时地把王副市长的注意力转移过去,金狐狸对那个携枪领头的人说:“那我关门了,你们辛苦。”

  老板儿和王副市长纷纷转头看过去,没等老板儿发问,王副市长就忙解释说:“啊,我带了几个人过来,担心老先生有什么需要,他们随时听候老先生差遣。”在沙发上看了一眼,见沙发正空着,紧张地问,“老先生呢?”

  这时一个清亮有力的声音从楼梯那边响了起来:“谁要见我?”

  两人纷纷转头看去,秀才一脸威严地出现在了楼梯上,百合娇滴滴地挎在他的一侧,而身后则跟着一脸警惕的保镖黄晓天。

  秀才看见王副市长的正脸后,紧接着就问:“我们认识么?”

  王副市长恭恭敬敬地向秀才颔首欠身,就连语气都变得轻柔起来,说道:“汪总裁的恩师,就是鄙人的恩师,恩师屈尊莅临上海……”话还没说完,只见秀才脸上严厉的表情一丝都未变,但两片嘴唇却上下快速动了动,忽然开口臭骂道:“趋炎附势的混账!”就连片刻都不再多停留,转身就往楼上走去。

  老板儿此时已经挂上了一脸的惶恐,忙对秀才的背影说了一句,“您老千万别动气,气坏了身子!”但秀才也没有理睬他,倒是百合一脸无助地朝老板儿这边看了过来,老板儿冲她摆了摆手,稍微放小了一点儿声音说:“给老先生倒点水喝,我一会儿就上去。”

  王副市长哪里受过这种气,忽然被这么一顿臭骂,不由得愣住了,随后待稍微缓过神来,要走上前给老先生道歉,可这会儿秀才已经被百合挽着上了二楼。王副市长还处于半发懵状态,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老板儿,老板儿则半带怨气半无奈地跟王副市长说:“您看您……唉!”叹着气继续说道,“吴局长托小堂宝儿递来的条子上说老兄您想拜见老先生,我还以为您认识老先生呢。您看您,这祸让您给惹的……”王副市长一时不知怎么回应,老板儿继续说了下去,“老先生在上海只是暂作停留,您和那个吴局长轮番得罪他……唉……”老板儿的语速有些快,王副市长只顾着听他埋怨了,心里面急得就快着了火,脸上急切的表情越来越难看。老板儿在脸上摆出了一副充满疑惑的神色,又继续说道:“您跟汪先生是莫逆之交,汪先生的启蒙坐师桃山先生您不知道?您看您今天……”王副市长已经被老板儿说得几近抓狂,脚下的步子也没有了往日的规矩,又急又吓地不由踩起了碎步来。老板儿还不肯罢休,同时为了增强王副市长对他的信任感,继续说道:“老先生此番途经上海,要不是碰到了小堂宝儿,此时已经在南京等候汪先生了……”

  一提到“汪先生”,王副市长终于接上了话,自责道:“该死该死,真是该死。我倒是听汪先生提起过,但没见过老先生——哦,桃山先生,没见过桃山先生本尊啊……”老板儿也随着他连声叹着气,心里却在盼着楼上的摔茶杯声音快点儿响起来。

  王副市长说道:“乔兄,您可得帮小弟在桃山先生面前美言美言啊……”

  “啪”,茶杯摔在地板上的清脆声传了下来,随后就传来了秀才的怒声:“混账东西!”

  畅快淋漓地骂完王副市长后,口干舌燥的秀才抓起果盘里的一个大苹果神色轻松地啃了起来。

  茶杯碎地声和骂声响起后,老板儿脸上又挂起惶恐的神色,急匆匆要往楼上走,走了两步又快步返了回来,对一直站在门旁警戒的金狐狸说道:“送王市长……”王副市长还要再请老板儿帮他多说好话,这时金狐狸已经按照老板儿的命令把宅门打开了,并用恭敬的语气逐客道:“王市长,您请。”王副市长不好再多说,一边叮嘱着老板儿替他多多美言,一边无奈地朝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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