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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天刚蒙蒙亮,井上大石房间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井上大石迷迷糊糊地睁开睡眼,把怀里抱了一夜的金条放在枕边,快步走过去拿起电话接听。不容他开口,电话那头金狐狸焦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我是林正啊,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井上大石快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又一连摇了几下脑袋,想让自己快速清醒过来,紧张地问:“怎么了?是不是画出什么事了?”金狐狸的声音急得像是着了火,又加快语速继续说道:“昨天夜里,有一伙侦缉队的人闯进了远扬宾馆,去洪先生那里想抢咱的那幅画,那些侦缉队的是你们关东军的人,您是不是知道这件事啊?”金狐狸的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一点点的责备,井上大石赶忙解释说:“侦缉队?林先生、林弟弟,你不要误会,我怎么会做这么粗鲁的事,我把钱都给洪先生准备好了。你快说,那画现在怎么样?他们打斗没有伤着画吧?”金狐狸说道:“侦缉队被洪先生的保镖给打跑了,画还在洪先生手里,现在倒是还安全。”听到画还安全的消息,井上大石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立即催促金狐狸说:“那么林弟弟,一会儿就陪我去买吧,我立刻带上钱去找你。”

  井上大石心里满满的期待很快就被金狐狸接下来的话给打碎了,金狐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用失望的语气说:“昨天晚上,洪先生可是真发火了,尤其是他那怀孕的夫人受了不小的惊吓,生怕侦缉队再去闹事,大半夜的躲到我家里来……”金狐狸的话还没有说完,井上大石急切地插话说:“那我去你家里拜访洪先生吧!林弟弟,你快把地址告诉我。”金狐狸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本来我也是这么替您打算的,可事情又发生了变化。”金狐狸的话把井上大石的情绪搞得异常紧张。金狐狸继续说:“我刚才起床,发现他们两个竟然不见了,只给我留了一封信。信上说,洪先生怕留在上海再有什么麻烦,趁着天没亮就带着夫人回苏州老家去了。”

  井上大石听到这个消息,既吃惊又失望地“啊”了一声。这一会儿的工夫,情绪几次起起落落,刚刚睡醒的井上大石就快被金狐狸给折磨疯掉了。金狐狸再次给井上大石抛出诱饵说:“估计他们启程也没有多大工夫,信上的墨汁还没干透。昨天夜里洪先生向我打听附近哪里能租到马车,我还以为他有什么货要运,现在才明白过来,他肯定是怕侦缉队在码头和车站设卡,肯定是用马车出的城。马车走得不快,再说,洪太太有孕在身,路上应该不会走得太快。现在估计还没有出城,咱们两个要不要去追一下?”井上大石爽快地连应了两声“好好”,但随后又稍稍警惕起来,不过他并没有对金狐狸心存猜忌:“哎呀!这要是追得太远,不会有什么闪失吧?咱们两个要带这么多钱,我多带些人过去怎么样?”井上大石虽然被这幅《秋山鸟语图》勾得丢了魂,但做事向来谨慎的他还是担心万一洪先生宾馆被抢的事里面有诈,那可就危险了。

  在井上大石看来,“林正”可信,但“洪先生”未必可信。

  金狐狸的语气变得异常焦灼,略带不满地对井上大石说:“这样的话,买那幅画肯定是没戏了!本来昨晚被侦缉队抢劫的事,洪先生就认为是您安排人去做的,我昨晚替您解释了好一阵儿,他才勉强相信不是您指使的。洪先生没有当面向我辞行,可能就是怕我再帮您说好话,耽误他回老家的行程。”井上大石加重了语气,努力为自己解释说:“真不是我派的人!我昨天准备好钱后,就在房间里喝酒……”话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井上大石脑子里闪现出了昨天荒木真太和自己喝酒时的种种情景:

  荒木真太假装好奇地问:“井上君怎么这么高兴?这些钱是要买什么重要东西吧?”井上大石依然是满脸难掩的笑意,先是敬了荒木真太一杯酒,表达了对他肯借钱的谢意后,美滋滋地说道:“买了点东西,个人爱好而已,不值一提。”

  荒木真太把两个杯子倒满,笑着问道:“听说井上君特别喜欢中国的山水画,井上君今天这么高兴,想必是用这些钱买的山水画吧?”一听这话,井上大石惊讶了起来:“荒木君怎么知道的?”荒木真太油滑地笑笑,说:“井上君不要多心,我是乱猜的,井上君急着用这么多钱,在中国就算买人命,也够买上几十条了,我猜您肯定是买的那些没有固定价格的高雅的东西。您又特别喜欢中国山水画,所以才这么猜的。”

  井上大石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夹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有意转移话题说:“这个鸡肉很好吃,是我们自己做的,还是从外面买来的?”荒木真太也对此不置可否,借着话茬意味深长地说道:“在中国,我们大日本帝国想得到的东西,是用不着买的。”说完这话,他往井上大石的脸上看了看,又继续说道,“如果井上君在这里看中了哪个花姑娘,哪辆汽车,或者是一幅画,不用去跟这些支那人商量,更不用拿钱去跟他们换,只要您看中,就是您的。”荒木真太把“或者是一幅画”这几个字说得慢慢悠悠的,井上大石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顺着他的话说道:“荒木君的美意我心领了。”

  荒木真太又端起酒杯和井上大石喝了一口,说道:“好东西只有强者才配拥有,井上君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专家,让您得到想要的东西,是我们应该做的,您不要客气。”

  想到这里,井上大石忽然明白了过来,这件事肯定是荒木真太安排人去做的。这么一来,也就间接证明了金狐狸所说的洪先生因宾馆被劫而急于回老家一事是确实存在的,井上大石心里的顾虑也就降低了几分。电话那头金狐狸又玩起了变相催促井上大石的战术,说道:“哥哥,您别伤心,过几天我再想办法帮您买其他的画,这么大的上海滩,肯定还有不少好画,这《秋山鸟语图》再好,也不过是中国山水画里的点滴而已……”金狐狸恳切的言辞被井上大石打断,井上大石快速问道:“林弟弟,你家在什么位置?”金狐狸当然不能把自己真实的位置透露给他,但也不敢拖延,随便就报出了一个地点。大大小小的街巷地图迅速在井上大石脑子里呈现出来,密如蛛网的街巷似乎立刻铺展在了井上大石的眼前,他很快就制订出了方案,对金狐狸说道:“你现在马上赶到新江大酒店,咱们两个到那里会合,一起出发。我们两个到新江大酒店的距离相差不到半公里,坐黄包车估计有八九分钟就可以赶到,司令部门口这个时间没有黄包车,我要到隔壁街那里去坐,所以你会比我先到一小会儿,你不要下车,等我赶到后,直接沿着新江大酒店朝南的那条街去追洪先生。”

  放下电话后,金狐狸赶忙冲到了外面,街边恰好停着一辆黄包车,拉车的是一个中年壮汉,身上穿得破破烂烂,正蹲在车旁啃着半个馒头,见金狐狸朝自己快步走过来,壮汉车夫把馒头塞进怀里,微笑着对金狐狸说:“先生,坐车?”金狐狸边应着“新江大酒店”边快速上了黄包车。壮汉车夫抹了一把嘴边的馒头渣,抓起车把手就跑了起来。金狐狸问道:“几分钟能到?”车夫边跑边说:“这个时间路上人少,我抄近路过去,一刻钟应该差不多。”

  金狐狸听到车夫这话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了一个错误。八九分钟和一刻钟,在这个紧要关头可是天壤之别。金狐狸也想到了自己可以下车徒步跑过去,但既担心跑得气喘吁吁会被井上大石看出破绽,又担心自己会被大街小巷绕懵。于是对壮汉车夫略带命令的语气说:“我有急事,八分钟内跑到,我给你一块大洋,七分钟我给你两块大洋,越快钱越多。”车夫惊讶地“啊”了一嗓子,步子也停了下来:“老板,真的假的?”急得金狐狸高声喊道:“你别停啊!没跟你开玩笑,真的真的!快快快!我给你记着时间呢!”金狐狸说着话还真像模像样地看了看手表。车夫高兴地回了一声“好嘞!您坐稳喽!”双脚飞快地跑了起来,一路上引来不少行人侧目。

  新江大酒店门口,快得轮子险些跑掉的黄包车终于停了下来,由于惯性太大,猛地停下双腿的壮汉车夫被车子的惯性给撞得向前摔了出去。金狐狸飞身从车子上跳下去,一把抓住了差点儿摔倒在地的壮汉车夫。由于黄包车已经脱了手,直接朝着他们两个人的身上撞了过来,刚刚站稳脚跟的金狐狸又迅速踢起右腿,只听“啪”的一声,黄包车被他踩得稳稳地停了下来,这一连串的动作把壮汉车夫惊得目瞪口呆。金狐狸泰然自若地看了看手表,笑着说:“脚力不错嘛!六分钟多一点儿,算你六分钟。”随后掏了大洋出来。这时壮汉车夫已经缓过了神,先是弯身拄着双腿喘了一会儿粗气,随后又觉得喘得不过瘾,索性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了起来,边喘边断断续续对金狐狸摆手说:“不用……不用,就算……七分钟,给我两块……就足够多了……够我跑好多天了。”金狐狸笑了笑说:“还挺讲义气!”金狐狸拉起壮汉车夫的胳膊,把手上的钱拍在了他的手里:“别客气,你应得的。”

  壮汉车夫的呼吸已经匀了些,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钱,竟然是五块大洋,他圆睁着双眼,问金狐狸说:“老板,这……这怎么又变成五块了?多了,多了,老板您不识数……”口无遮拦地说出这几个字后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满脸慌张地对金狐狸说:“不是,老板,我不是说你不、不识数。这钱、这钱多了……”站起身就要给金狐狸送过去,金狐狸看他憨厚的样子不禁发笑:“钱没多,这活儿还没干完呢。”金狐狸指了指方才井上大石在电话里告诉他的那条路说道,“你再歇两分钟,一会儿咱们就沿着这条路,你还得把我拉到城外呢。”金狐狸指了指壮汉车夫塞着馒头的胸脯,“你可以把那馒头吃了,省得一会儿跑起来没有劲儿。”

  壮汉车夫拿起了两块大洋走上前去,放到了已经坐回黄包车里的金狐狸腿上,举着三块大洋冲他憨厚地笑:“老板你是好人,这三块大洋就足够给我娘治咳嗽了,你给的不少了。我娘没糊涂之前说过,人不能太贪心。”说完美滋滋地把钱放进了钱袋子里,仔细地装好后,从怀里拿出那半个馒头高高兴兴地啃了起来。金狐狸似乎被他的话触到了某根神经,看着他高高兴兴啃馒头的样子,问道:“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壮汉车夫被他叫得有些吃惊,不好意思地说道:“老板您叫我兄弟,那我哪配得上啊!您叫我牛子就行,我爷爷给我起的,就想让我壮得像牛一样,能吃到饱饭,不被饿死。”

  大约两分钟后,另一辆黄包车急匆匆地朝新江大酒店跑了过来,金狐狸听见车轮碾地的声音后,快速扭头看过去,井上大石正坐在黄包车里面。他怀里抱着一个皮包,里面装的应该就是买《秋山鸟语图》用的金条。

  “先别吃了,把车掉头,跟上那辆黄包车。”金狐狸向牛子指了指井上大石那辆正朝这边跑来的黄包车。井上大石那辆黄包车的车夫跑起来的样子怪怪的,像是第一天拉车似的,但身体素质明显很好,跑起来的速度一点儿也不亚于牛子。井上大石并没有让车子停下来,而是向金狐狸喊了一声:“林弟弟,跟上我。”一前一后两辆黄包车快速飞奔了起来,穿过一条条街道都没有见到老板儿他们的影子,井上大石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焦急,直到追出了城才看见一辆马车出现在了视线之内。井上大石兴奋地大声用日语喊道:“看见了,看见了,应该就是他们。快、快,再跑快点。”井上大石坐的那辆黄包车又加快了速度。这时,金狐狸正抬头往路边一家小旅店支起来的窗户上看去,一条红绸子垂在窗框上面。

  昨天夜里,金狐狸等人从远扬宾馆撤回安全屋后,再次带着大家预习明天的行动过程时,金狐狸把百合没派上用场的一件红绸子孕妇装撕下来一大块,叮嘱黄晓天说:“你们在城外埋伏好后,派人到城边的那家小旅店,把这根红色绸子系在窗户上,如果我看到这根绸子,就按原定计划进行;如果没看到,就代表道爷那边的准备工作出了问题,刚一出城我就直接把井上大石控制住。”

  正因为金狐狸全神贯注地寻找那块红绸子,这才没有留意到井上大石说完日语后,那车夫竟听懂了一般越跑越快。

  马车距离他们还有二三十米远,正慢悠悠地向前走着,道路两边尽是坑坑洼洼的荒地,两三分钟后,兴奋的井上大石终于追到了那辆马车。“洪先生,等一等,洪先生等一等。”那马车在他的喊声中缓缓停了下来,两辆黄包车也在距离那马车两三米的位置停了下来。井上大石满脸兴奋地抱着金条下了车,井上大石下车后,那马车棚子的门也打开了,看见里面的人后,井上大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掉了。黄晓天和老板儿各端着一支枪从车里跳了出来,同时四周坑坑洼洼的荒地里也冒出了十余个道爷的手下。井上大石见状不妙,转身就要跑,可刚一转过身又愣住了,另一辆黄包车旁的金狐狸也正端枪对准他。就在这时,井上大石乘的那辆黄包车车夫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手枪,一边用日语喊井上大石上车,一边朝挡住他出路的金狐狸开枪射击。这一枪让金狐狸始料未及,正站在金狐狸旁边被这阵势吓得愣住的牛子看到了那日本车夫掏枪的一幕,猛地一下把金狐狸撞到了一边,“噗”的一声,子弹射进了牛子的胸膛。

  因为这次任务的目标是活捉井上大石,所以道爷的手下们都因为同时处于移动状态的日本车夫和井上大石挨得太近而没敢贸然开枪。此时,那个日本车夫已经把黄包车掉转了方向,井上大石也坐到了车里,日本车夫迈出的步子还没有落地,已经冲了过来的黄晓天一枪就打在了他的脑门上,又补上两枪之后,扑身将惊慌中的井上大石按倒在地。

  牛子睁着惊恐的双眼,气息微弱地躺在地上,金狐狸慌忙单腿跪在他面前,一只手捂住他满是鲜血的伤口,发疯似的喊道:“挺住,牛子,你挺住!”抬头咆哮着对医术高明的老板儿喊道,“老板儿,过来,快过来!”又低头给牛子鼓劲儿说,“牛子兄弟,挺住,你要挺住啊!”牛子的双眼睁得越来越小,把手往腰间的钱袋子上摸去,气息微弱地对金狐狸说:“你、你是好人!我娘……帮我给娘抓药……”话还未完,头就向一旁歪了去。此时老板儿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金狐狸面前,急忙忙地蹲下来,试着牛子的鼻息和脉搏,惋惜地叹着气,低声说:“死了!”

  金狐狸忽然如野兽般咆哮了一嗓子,蹿起身子就掐住了老板儿的脖子并将他按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大吼着,老板儿被他掐得满脸通红,使尽浑身力气也没能推开他。黄晓天带着两个人冲上来费了不少劲才把金狐狸拉开按倒在地。金狐狸挥舞着拳脚把黄晓天等人挣开之后,被掐得连连咳嗽的老板儿生怕金狐狸又会跑过来揍他,像个怨妇一般站起身躲到了黄晓天身后。金狐狸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原地踉跄了两步,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了去。

  安全屋内,老板儿的胖脸已经肿成了猪头,坐在桌前对着镜子往脸上抹着自制的药水,嘴里一百个不高兴地埋怨黄晓天说:“你看你这事儿办的,那钱怎么能不想着拿回来呢?”

  秀才则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卷了根旱烟放到嘴里,点燃后吸了一口,吐着烟气说:“可不是么?要是我在那儿肯定得把钱拿回来,那可不是小数目。”

  黄晓天坐在桌子前看一眼老板儿,又看一眼秀才,不耐烦地说道:“金狐狸不是晕倒了么?我这不是急着送他回来么?”

  秀才又吧嗒了一口旱烟,质疑道:“那不是有胖子呢么?”

  老板儿用脚踢了一下秀才踩在凳子上的脚,说:“把你臭脚拿远点儿,熏死人了。胖子胖子的,胖子怎么了,怎么也比你营养不良强。”

  黄晓天据理争论道:“那胖子……”见老板儿吸着冷气不满地看过来,又改口说,“老板儿刚被金狐狸打,正在气头上,哪肯管金狐狸啊。”

  老板儿为自己辩解说:“你这是什么话,我生气不假,你无缘无故被人家揍了你不生气啊?但板儿爷我是那种不顾大局的人么?我要是不管他,我能给他又是把脉又是开药的……”老板儿说着说着觉得不对,停止了话题,说道,“不对不对,你别绕我,咱们现在说的是钱的事儿。不管怎么说,这钱现在是被那个什么道爷的人拿去了,那是你黄晓天的人,这钱无论如何你得给我们要过来。”

  黄晓天也懒得跟他再吵,冲老板儿说道:“我又没说不要。现在道爷他们在处理把井上大石转移出去的事,晚上我肯定去找他取回来。”说完还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就认识钱,亏得你整天‘咱党国,咱党国’地叫得跟亲人似的。”

  老板儿被他说得有些挂不住面子,放低了些声音嘀咕:“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咱党国是亲人,亲人更不该把我们的钱拿了也不吱一声……”

  “你醒啦!”金狐狸房间里传出了百合喜悦的喊声,桌子前的三个人快步朝金狐狸房间跑了过去。

  金狐狸醒来后看见的是百合那张哭花了妆的笑脸,虚弱地问道:“我昏了多久?”

  百合这次是喜极而泣,说道:“小半天了。”

  这时其他三人已经冲了进来,秀才和黄晓天脸上都挂着笑容,紧张地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老板儿则一脸的平静,因为脸上肿得实在是严重,笑还是没笑别人也看不出来。老板儿一言不发地走到了金狐狸床边,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又抓起金狐狸的手腕在上面摸了一会儿脉搏,丢了句“没事了”,转身就出了屋子。秀才冲着老板儿偷笑着说:“这小心眼儿,还生气呢。”

  百合端了一碗水过来,边往床边走边吹了又吹,吹完又用嘴唇试了一下水温,递给金狐狸时还叮嘱说:“有点儿热,你慢点儿喝。”引来黄晓天和秀才故意发出来的咳嗽声。金狐狸接过水喝了一口,对黄晓天和秀才说了句“别闹”,带着沉重的神情问道:“牛子的尸体处理了么?”

  黄晓天说道:“你放心吧,把你安顿好后,我就让人给安葬了。能给你挡子弹,你们这交情可不浅啊。”

  金狐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牛子的影像和他说过的话在金狐狸脑海里不断重现:

  牛子的呼吸已经匀了些,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钱,竟然是五块大洋,他圆睁着双眼,问金狐狸说:“老板,这……这怎么又变成五块了?多了,多了,老板您不识数……”口无遮拦地说出这几个字后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满脸慌张地对金狐狸说:“不是,老板,我不是说你不、不识数。这钱、这钱多了……”站起身就要给金狐狸送过去。

  牛子拿起了两块大洋走上前去,放到了已经坐回黄包车里的金狐狸腿上,举着三块大洋冲他憨厚地笑:“老板你是好人,这三块大洋就足够给我娘治咳嗽了,你给的不少了。我娘没糊涂之前说过,人不能太贪心。”说完美滋滋地把钱放进了钱袋子里,仔细地装好后,从怀里拿出那半个馒头高高兴兴地啃了起来。金狐狸似乎被他的话触到了某根神经,看着他高高兴兴啃馒头的样子,问道:“兄弟,你叫什么名字?”牛子被他叫得有些吃惊,不好意思地说道:“老板您叫我兄弟,那我哪配得上啊!您叫我牛子就行,我爷爷给我起的,就想让我壮得像牛一样,能吃到饱饭,不被饿死。”

  “先别吃了,把车调头,跟上那辆黄包车。”金狐狸向牛子指了指井上大石那辆正朝这边跑来的黄包车。

  牛子的双眼睁得越来越小,把手往腰间的钱袋子上摸去,气息微弱地对金狐狸说:“你、你是好人!我娘……帮我给娘抓药……”话还未完,头就向一旁歪了去。此时老板儿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金狐狸面前,急忙忙地蹲下来,试着牛子的鼻息和脉搏,惋惜地叹着气,低声说:“死了!”

  “他没吃饱——就死了。”金狐狸呓语一般念叨着这句话,两行清澈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到脸上。百合慌乱地说道:“你怎么了?怎么哭了?你别哭啊,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金狐狸一声不吭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待情绪稍稍平静之后,旋动着身子要下床,被百合拦住:“你要干什么啊?你再躺一会儿。”金狐狸用手背轻轻擦了一下眼泪,面无表情地拍了拍百合拦着他的手臂:“我没事了,放心,没事了。”

  金狐狸心里惦记着牛子最后的嘱托——“你、你是好人!我娘……帮我给娘抓药……”

  设局活捉井上大石的任务胜利完成的这个下午,金狐狸没有按照百合的叮嘱继续躺在床上休息,而是让秀才陪着他去找牛子家。

  找人这种事,金狐狸就算找三天五天都不见得有结果,但放在秀才手里,有个把小时就能解决妥当。秀才先是领着金狐狸找到一个叫大蛇的人,据秀才介绍,大蛇手下控制着上海滩超过三分之一的黄包车车主。秀才找到大蛇时,大蛇正在帮一个拉黄包车的兄弟揍一个打骂车夫的洋鬼子。见到秀才过来找他,大蛇把手头的事交给了一个手下,爽快地答应帮秀才的忙——查到这个牛子的住址。

  大蛇找了些手下人问自己兄弟里是否有牛子这个人,大家纷纷表示没有后,大蛇很快就让人把消息散布到了黄包车车夫中。大蛇则把金狐狸和秀才请到屋子里喝茶,并说一个小时内肯定能有消息。大蛇介绍说,这些拉黄包车的穷兄弟们,几乎遍布了上海的所有穷人集中的区域,肯定会有人认识这个牛子。果然,半个多小时后,就传回了牛子家具体的住处。

  金狐狸和秀才没有在大蛇那里多聊,两人急着赶去牛子家,大蛇吩咐一个脚力好的车夫拉着金狐狸和秀才过去,并且大蛇还亲自掏了腰包付了车钱。虽然车夫表示不要,大蛇还是“命令”车夫收下了。

  牛子家住在一条破旧的老弄堂里,金狐狸担心秀才说错话,没有让他和自己一起进去,让他去附近的药铺打听一下老阿婆平时抓的都是些什么药,再顺便买些吃的回来。

  金狐狸一个人往牛子家走了去,刚走到房门外就听见老阿婆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听着老阿婆的咳嗽声,金狐狸心里很是难过,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心口,让金狐狸感觉就连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他不知道进到屋子后该和老阿婆说些什么,一向足智多谋的金狐狸被急得原地来回踱步。

  踱步的声音传进了屋子里,老阿婆颤巍巍又满是温情的声音传了出来:“阿牛回来啦?”说完后又是一连串的咳嗽。金狐狸咽下一口唾液,终于鼓起勇气推开了房门,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儿扑鼻而来。老阿婆又说了一句,“阿牛回来啦?”金狐狸支吾着回应说:“阿婆,我、我不是阿牛,我是……”金狐狸的话说到一半,不知怎么介绍自己。这时阿婆竟说道:“阿牛歇一会儿,喝点水,不着急给娘做饭。”

  金狐狸继续解释说:“阿婆,我不是阿牛,我是阿牛的朋友,阿牛、阿牛他……”金狐狸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对这个躺在床上不断咳嗽的老阿婆讲出真相,“阿牛他还没回来,他要去外地办点急事,托我、托我照顾您。”一个拉车的,能去外地办什么急事,这是金狐狸说过的最漏洞百出的一句谎话,他紧张地盯着床上的阿婆看,生怕阿婆看出来什么。可出乎意料的是,阿婆似乎根本没在乎他的话,在咳嗽的间隙说道:“阿牛长大了,阿牛该找个媳妇了……”金狐狸听得云里雾里的,这时脑子里回忆起了牛子说过的一句话——“老板你是好人,这三块大洋就足够给我娘治咳嗽了,你给的不少了。我娘没糊涂之前说过,人不能太贪心。”金狐狸这时才明白,原来这个老阿婆已经神志不清了。

  秀才走出弄堂后,在弄堂口的小摊前给老阿婆买了一笼小笼包,还叮嘱摊贩从下面笼屉里挑热乎的,叮嘱过后,向那个卖小笼包的人打听到了附近哪里有药铺。接过小笼包的时候,高声大气的声音传进了秀才的耳朵,“见过这个人没有?”秀才转头看过去,看那身打扮应该是侦缉队的人。被那人抓住问话的男人摇头说了句“没见过”,那人便吩咐手下的人说:“你们两个,去这条弄堂,你们三个去这边,你们几个跟我去前面,给我挨家挨户地搜!荒木长官说了,能找到井上大石先生的,重重有赏!”

  卖小笼包的小摊贩听见这声音,赶忙收拾起了东西,免得惹上这些向来不讲理的家伙。秀才见那个说话的人带人往这边走了过来,快步走回了弄堂里,往牛子家跑去。

  金狐狸在牛子家破旧简陋的屋子里扫视了一圈,黑黢黢的墙上挂着一幅和牛子有几分神似的老年人黑白照片,很显然那是牛子父亲的遗照。屋子里除了老阿婆身下的那张看上去相对稳固的单人床外,墙角还支着一张看上去随时可能塌掉的单人床,上面摆着一床不知打了多少块补丁的被褥。经过一番观察,金狐狸已经得知,牛子生前和这个已经神志糊涂且咳嗽不止的老娘相依为命,如今牛子又为他这个“好人”挡了子弹丧了命,就剩下老阿婆孤苦伶仃一个人了。金狐狸见老阿婆越咳越厉害,把床边的破暖壶拿起来晃了晃,里面还有半壶水,又到破旧厨房找了一个满是豁口的碗,倒了半碗水,试了一下水温后,准备去喂给老阿婆。他端着水走到老阿婆床边时,老阿婆却伸出枯枝一般的手接过了碗,侧过身子自己喝了起来。见到这一幕,金狐狸心里似乎稍稍有了一点儿欣喜,这老阿婆虽然意识糊涂,但至少仍知道自己喝水。

  秀才跑到牛子家门口后直接闯进了门,嘴里着急地说:“狐狸,快走,侦缉队的在找那个井上日本鬼子,正往这边挨家搜呢。”

  金狐狸拿过秀才手里的包子,递了一个给老阿婆。老阿婆接过来就吃了起来,还称赞了一句——“香”。

  金狐狸对秀才说道:“我得把阿婆带回去,不然没人照顾她。”说着就要去背老阿婆,被秀才拦住了。外面侦缉队询问井上大石下落的声音已经隐约传进了屋子里,秀才焦急地说:“现在不是时候,万一路上和侦缉队,尤其是小鬼子碰上,你这是害了阿婆。再说咱那安全屋也说不准哪天就不安全了。阿婆现在正吃着呢,饿不着,咱先撤,明天再回来就是了。”

  “你去这家,你去那边看看。”外面侦缉队的声音越来越近。

  在秀才的催促下,金狐狸和他快步出了牛子家,往安全屋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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