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上大石这一晚兴奋得睡不着,满脑子想的尽是那《秋山鸟语图》的样子。
上午九点整,肿着眼泡的井上大石就拎着大包小包礼物等在了远扬宾馆外。按照金狐狸和老板儿商议出来的意思,金狐狸没有准时出现,而是安然若素地在附近一间茶社的二楼品着茶,时不时歪头从窗口看一眼焦急得不断看手表的井上大石。
老板儿从宾馆里走了出来,井上大石仔细辨认了一下,马上凑上前去热情地打招呼:“这不是洪先生嘛,我正等林先生过来,一起去拜访您呢。”老板儿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哼哼哈哈地也没说一句正经话。井上大石满脸堆笑,生怕一不小心惹了他生气,轻声细语地问:“洪先生,您这是要去哪里呀?”
老板儿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去买包烟”,说着就要朝不远处的烟店走去。
井上大石见这胖子不怎么待见自己,只好再扯上两人之间唯一的纽带——林先生。井上大石依然满脸堆笑,跟上了老板儿两步,继续轻声细语地说:“林先生没忘记跟您说,我和他今天拜访您,不打扰您吧。”
老板儿摆出看癞皮狗一样的厌烦表情,加快了脚步说:“打不打扰的,您自己觉得呢?”走上两步停了下来,转身补充了一句,“看在林正的面子上,我不撵你,但你别总来了,我这一天天也有不少正事要忙。”
井上大石一脸的不悦,目送着老板儿钻进了烟店。
“老师!”
在背后暗暗诅咒着老板儿的井上大石被这么一声称呼吓了一大跳,转头一看,是金狐狸,尽量收着怨气,柔和地说:“林先生,您迟到了哦。”
金狐狸伸出刚刚在茶社调完的手表,在上面看了看,说:“没有啊,提前了五分钟呢。”说着把手表递上去让井上大石瞧了一眼,井上大石在上面看了一看,表盘上显示的还真是八点五十五分。井上大石说道:“我这个手表是来到中国之后调的,对照着司令部的时钟调的,不会差的,林先生这手表要调一下了哦。”井上大石手表的时间已经指向了九点十分,虽然内容上像是在据理力争,但语气却变得越来越柔和了,井上大石可不敢把这个唯一纽带给弄断。这正验证了金狐狸计划“故意拖延时间,借以把井上大石的脾气磨得再听话一点”时说的那句话——人一旦有所求了,再大的爷也得乖乖地装孙子。
金狐狸佯装不知道老板儿刚刚出来过,帮井上大石提了一部分礼物,就要和他一起往宾馆里走。井上大石也是忌惮于老板儿表现出来的臭脾气,说道:“不急不急,咱等等洪先生。洪先生回来后一起上去,他刚去那边的店里买烟了。”
金狐狸应了一声便随他一起等了。井上大石忽然对金狐狸示好说:“林先生,咱们两个已经这么熟了,我就把你当我一奶同胞的亲弟弟了。”金狐狸顿时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来:“老师您这话说得,真是、真是让我太高兴了。以后老师……”金狐狸正要一表激动之情,却被井上大石打断说:“叫哥哥,不叫老师,叫老师显得咱们不亲近。”金狐狸愈发激动地连连点头:“嗯嗯,哥哥,哥哥,以后哥哥的事就是我的事。”见金狐狸这番表现,井上大石自认为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但还是佯装无事地说:“以后林弟弟的事也是我的事,我们互相帮助。”
金狐狸的激动情绪还没有消尽,也随他说:“互相帮助,互相帮助。”
井上大石为了避免显得自己和他攀关系是另有所图,并没有直接说出想让他帮忙劝洪先生把《秋山鸟语图》卖给他的事,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扯起了家常,问问身体怎么样啊,是不是经常锻炼啊,对人生对世界对宇宙有什么独到的见地啊……待老板儿从烟店走出来并越走越近,井上大石才装成随意发问的样子说:“林弟弟啊,洪先生那幅画,你说他能不能愿意卖给我?”
金狐狸稍微想了一下,回复说:“我比较了解他,他这个人性格比较倔,应该是不太乐意卖给井上哥哥。”听得井上大石连连叹气,金狐狸忙关心地问:“哥哥就这么想买那幅画?”井上大石瘪着嘴点了点头,说:“我是真的钟情中国的山水画作,能遇到这幅画也是难得的缘分呀。就像我和林弟弟能时隔多年又相识一样,都是缘分。”
金狐狸在心里暗笑,这鬼子还真够精明,攀关系攀得可够高明的,但他再高明,自然也高明不过策划这整个局的金狐狸。金狐狸帮他分析道:“洪兄怎么说都是一个商人,商人做事考虑的第一件事就是逐利,并且洪兄在苏州的园子在整体修葺,也需要不少钱。如果钱数够多,让他卖给井上哥哥也不是不可能。”这时金狐狸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点子,让井上大石钻进套子里合理绑架的同时,顺便骗他一笔钱也不错。
老板儿已经走到了几步外,大老远地和金狐狸打招呼:“林正,你怎么在外面站着,屋里坐着等我呀。”和方才对井上大石的态度有着天壤之别。这更让井上大石觉得,自己设法和金狐狸拉关系,进而依靠他来买《秋山鸟语图》的计划是正确的,非常正确。也正因如此,井上大石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对金狐狸形成了一定程度上的依赖,金狐狸在他面前所说的话的可信度自然而然也就提高了,为收网时井上大石主动钻进套子里做足了铺垫。
三个人来到了宾馆的507房间,井上大石几乎和上次一样,勉强争取来了站在几米外赏画的权利。除此之外,老板儿和百合对他的态度也都变得越发冷淡了,初次见面时或多或少的面子也不再顾及了。倒是在井上大石看画时,金狐狸会时不时地问老板儿这画以后想卖多少钱之类的。井上大石一边赏画一边侧耳偷听,心里暗暗觉得林正弟弟还真是热心肠。老板儿虽然热情应着金狐狸的话,但却一直不肯说具体的钱数,一会儿表示想卖,一会儿又表示不想卖,一会儿表示谁给的价格高就卖给谁,一会儿又表示打死也不卖给日本人……
一连多日,井上大石隔三岔五地就会约上金狐狸陪他一起去宾馆拜见老板儿,惹得百合连听个曲儿都听得不自在,甚至两次下了逐客令,但井上大石越被撵脸皮竟越厚。
这天井上大石买了一大堆果脯杨梅之类的零食给百合,百合脸上才算是露出了一点点的笑容来。老板儿见百合高兴,又接连好几天收到了井上大石拿来的好茶好烟,也没好意思再赶他走。就在井上大石赏画的时候,已经无数次听见井上大石在耳边唠叨,让他帮忙说服洪先生彻底把画卖给他的金狐狸,趁着和老板儿在客厅里喝茶的空隙,再次聊起了这幅画价格的事儿。
老板儿说道:“昨天下午,早前结识的一位做收藏的生意人来做客,看了看这画,给开了这个价。”老板儿为引起井上大石的注意力,故意没有直接说出数字,而是伸出了五根手指。
金狐狸疑问说:“这是多少?五……”
井上大石的注意力迅速从《秋山鸟语图》上转移开,竖起耳朵偷听着他们的对话。
老板儿说道:“五根金条。”
金狐狸惊讶地说:“值这么多?”
老板儿则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这还多?他是拿这个五来探我的底,但这个价钱我不能卖他。想让我出手,怎么也要这个数!”老板儿这次又没有说话,而是把手指叉成了“八”。
井上大石把耳朵竖得更高,全神贯注地等着听金狐狸或惊讶或疑惑地说出这个钱数来,哪知金狐狸这次却没有如他所愿地说出数字,而是就在井上大石全神贯注偷听时,故意压低了一些声音,但保持井上大石还能勉强听见的音量说道:“既然都打算卖了,那就卖井上大石先生吧,这人和其他日本人确实不一样,我们两个都以兄弟相称了。”
老板儿稍稍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考虑他的建议。金狐狸再次说道:“就算给我个面子。”
为了听得清晰一点,坐在椅子里的井上大石不断向后仰着身子,由于偷听得太过专注,全然没留意椅子下面已经失了平衡,“扑通”一声,整个人竟仰着摔了过去。
离开宾馆时,井上大石一边揉着摔疼的肩膀一边问走在一旁的金狐狸:“林弟弟,我听……无意听见你和洪先生聊天,洪先生真要把这幅画卖出去?他能不能同意别卖给那个人,卖给我怎么样?”
金狐狸叹着气说道:“我倒是建议他卖给你了,他也没有明确答复,但应该是问题不大,就是钱肯定不能低于他想卖那个人的数目。”
井上大石趁热打铁问道:“他想卖多少钱?”
金狐狸说:“有一个做古董生意的主动给了他五根金条,他嫌低没有卖,说是少于八根金条不会出手。如果您要买,说不准他还得再涨一点儿。”金狐狸说完也不等井上大石表态,倒是自己一味地感慨了起来,“这一幅画值这么多钱,做古董生意的主动开价都能开到五根金条,哎,好东西真是值钱呀。井上哥哥,这实在是太贵了,我看您就别买了,如果您实在是喜欢,回头我找门路淘一个赝品给您。”
井上大石急迫地说:“买,肯定要买。赝品怎么能行?林弟弟,你找机会再帮我劝劝他,让他卖给我,我回去想想办法把钱凑上来。”金狐狸还要再劝他别买:“我估计,就算他给我面子,肯定也不能少于八根金条了,这太贵了……”井上大石态度决然地说道:“林弟弟,这幅画我是买定了,钱的事你不用替我担心。你让他别急着卖那个人,一定要留给我。”金狐狸见劝说不动,无奈地拍了拍井上大石的肩膀,说:“那你抓紧凑吧,我一会儿回去找他再说一说,让他给你留两天。”
金狐狸心里非常清楚,这个井上大石要是想在两天内凑够八根金条,唯一的办法就是求助于荒木真太。而荒木真太可不像井上大石这样,遇到心仪的东西就设法来买,荒木真太的手段是抢。
只要荒木真太敢来抢,收网的时机也就到了。
金狐狸想起了秀才汇报时说的内容:井上大石是坐着黄包车去各个医馆名医那里核查洪太太怀孕一事的,这说明他并没有把实情和荒木真太讲。如果荒木真太知道实情,再不济也会给这位国宝级专家配一辆四个轮子的汽车才对,那么井上大石回去找荒木真太借钱,也极有可能不会把要买《秋山鸟语图》的事儿如实告诉荒木真太。如果荒木真太不知道这幅画,原定计划中的荒木真太派人来抢画的情况就不会出现,那么即使井上大石对这幅画再上心,让他只身赶到郊外去追莫名其妙离开上海的老板儿和百合,也势必会引起他的怀疑。
金狐狸快速赶回了安全屋,准备和留在安全屋的黄晓天、秀才紧急碰面交流一下意见,临时在原定计划中增加一个新的环节,以确保接下来的情况完全在掌握之中。
金狐狸刚一进屋,正在一小包一小包装石灰粉的秀才紧张地问道:“情况怎么样?”
“计划需要增加一个环节。”金狐狸边坐在桌前边四下看了看,问道,“黄晓天呢?”
“去道观了,安排在酒店设埋伏的事,应该也快回来了,他下午还要去报社,公文包还在家。”秀才又焦急地问,“加什么环节?你和我说说。”
金狐狸根据近来井上大石的举动,推测出了他很可能不会把《秋山鸟语图》的事告诉荒木真太。想要让荒木真太派人来抢《秋山鸟语图》的话,一定要通过其他方式让荒木真太得知这个信息。金狐狸想到了井上大石来华消息最初是道爷从撒在伪军里的钉子那里得知的,于是,这个“传话筒”就锁在了“钉子”的身上。金狐狸叮嘱秀才,这就到白云观通往远扬宾馆的路上截住黄晓天,先让他回去找道爷吩咐钉子迅速把《秋山鸟语图》的事设法传到荒木真太的耳朵里,之后再安排在远扬宾馆设伏的事儿,并告诉秀才,等黄晓天安排好钉子的事儿后,让他和黄晓天直接到宾馆一起按原定计划埋伏。金狐狸则去日本鬼子那儿盯着,万一动静不对,他好及时通知大家。
井上大石回到日本关东军司令部后,就直接走进了荒木真太的办公室。见井上大石过来,荒木真太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请他坐了下来,笑着说:“我正要找井上君呢。”
“哦?荒木君找我有什么事?”井上大石心里面一直打着鼓,生怕这个以狠辣闻名的家伙会对自己生出太多意见来。
荒木真太又走回办公桌前,把刚才正在仔细查看的一个行程表拿了过来,微笑着递给了井上大石:“这是给您的工作安排,前面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了,井上君就按照这个行程表的时间开始工作吧。”
接过表格后,井上大石在上面看了看,上面分别是需要自己进行测绘的上海各个区域的具体时间,最近的时间写的就是明天下午。这边的《秋山鸟语图》还没到手,井上大石怎么能把心思投入到别处,脸上不由得显露出为难的表情来。
荒木真太见他这般表情,便关切地询问道:“井上君对这个安排不满意么?”
“这倒没有……只是……”井上大石支吾了一下,一时还想不出主意怎么和荒木真太讲,先支吾一下看看荒木真太是怎样的反应。荒木真太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不悦,但看在对方是自己急需的测绘专家,也只好抿起嘴巴忍下了怒气,尽量平和地说:“井上君有什么困难,直说就可以了。如果能解决的,我就尽全力帮你解决,不要客气。”
井上大石等的就是这句话,拉着荒木真太坐了下来,客客气气地问道:“我有点事儿还没有处理好,处理好了就开始工作……”没等他继续说,荒木真太就直截了当地问:“需要多久?”
井上大石在他脸上看了看,虽然荒木真太那张棱角鲜明的脸上正挂着一丝丝笑容,但仔细看就能看出来,那笑容是他硬挤出来的,完全就是满肚子怒气一触即发的状态。井上大石抖了抖手上的时间表,视线又在上面扫了一下,说道:“我这个事,我估计,可能还需要一点儿时间,快的话再需要一天,慢的话还需要两三天。”说到这里,忽然加快了语速,趁着荒木真太还没就此表态,快速补充说道,“但是、但是凭借我的工作能力,我能比规定的时间提前完成你要求的工作。这表格上写的是19号完成全部勘测工作,虽然我前面耽搁了这几天,全部工作我保证最晚能在18号下午完成。”
井上大石说得信心满满,再加上井上大石的专业水平早已经名声在外,荒木真太脸上的表情也就没有由笑转怒,但也没有当即表态,而是说道:“我们大日本帝国在上海的势力无人能比,井上君自己解决事情,肯定没有我来帮您解决来得更快。井上君不妨说一说,到底是什么事缠着您?”
井上大石笑着说:“私事,我的私事,我自己解决就好了。不过解决这件事,还真需要荒木君帮一个忙。”
很明显,井上大石不想把事情讲出来。荒木真太知趣地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问道:“什么忙?井上君您说,我尽量帮您办。”
“我想借钱,借的有点多,但我很快就能还给您,只是这钱用得比较急。”井上大石这种身份的人这么说了,荒木真太没有什么可担心的,爽快地问:“用多少?”
“九根金条。”井上大石回忆着金狐狸跟他说的话,虽然估计八根金条差不多能达成交易,但为避免洪先生因为他是日本人的身份而坐地起价,这才把向荒木真太借的钱数定成了九根金条。
荒木真太稍微想了想,指着桌子上的时间表对井上大石说:“钱倒是能解决,但您可真要快点解决好这件私事,我们的工作可耽搁不得。”随即又把语气调得硬了一些,“这可关系大日本帝国的战事,要是耽搁了,我们可没办法向天皇陛下交代。”
井上大石面不改色地应话说:“放心,肯定能提前完成任务。”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了荒木真太,“那这钱的事?”
荒木真太说道:“井上君需要的钱,半个小时后我亲自送到井上君房里。”
半个小时后,荒木真太拿着钱正要出门给井上大石送去,常枫慌慌张张地跑到了荒木真太的办公室门前,猛地站定了身子,快速把跑歪的帽子戴正,“报告”两个字还没喊全,房门就应声而开,荒木真太的一张脸猛然出现在了眼前,把常枫吓了一大跳。常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毫无底气地小声又说了一个“报告”。荒木真太不爽地数落了他一句:“慌慌张张的,什么事?”常枫急促地说:“刚从皇协军那边得到消息,他们的人发现了井上大石先生的一个秘密……”荒木真太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折身走了回去,让常枫到办公室里面说。常枫关好门后,快步走到荒木真太身前,快速说道:“井上大石先生这些天一直去远扬宾馆,好像是想买一幅什么名画,那个卖主三番五次地折腾井上大石先生,把价格抬得非常高,说是要卖他八九根金条。”
荒木真太瞟了一眼刚放到桌子上的金条,抬头问道:“消息可靠吗?”常枫回答说:“可靠,非常可靠。”
从荒木真太办公室回来后,井上大石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时不时地看一眼手表,一副百爪挠心的焦急样子。又来回踱了几圈后,房门终于如愿以偿地被敲响了,井上大石脸上顿时浮现出满满的期待,迈着大步走过去,一把将房门拉开。正如井上大石期待的那样,荒木真太一脸笑容地出现在了门外。荒木真太的身后跟了两个日本兵,左边那位拎着一个小袋子,显然是装着他要的金条,右边那位手里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两个酒瓶和几盘小菜,井上大石满脸喜悦地将荒木真太请进了屋里。荒木真太让两个随从把东西放下后就让他们离开了。
井上大石只关心自己的钱,请荒木真太落座的同时,眼睛忍不住在那袋子上端详着,荒木真太看了看他笑着说:“这就是你要的钱。”随后把托盘里的食物在桌子上摆了摆,继续说道:“井上君,咱们两个边喝边聊。”钱已经送了过来,井上大石似乎看见了《秋山鸟语图》已经近在眼前,只等着明天一早和金狐狸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心情自然是无比喜悦,对荒木真太应了两声好后,就坐到了荒木真太对面,并把两个杯子斟满了酒。荒木真太假装好奇地问:“井上君怎么这么高兴?这些钱是要买什么重要东西吧?”井上大石依然是满脸难掩的笑意,先是敬了荒木真太一杯酒,表达了对他肯借钱的谢意后,美滋滋地说道:“买了点东西,个人爱好而已,不值一提。”
荒木真太把两个杯子倒满,笑着问道:“听说井上君特别喜欢中国的山水画,井上君今天这么高兴,想必是用这些钱买的山水画吧?”一听这话,井上大石惊讶了起来:“荒木君怎么知道的?”荒木真太油滑地笑笑:“井上君不要多心,我是乱猜的,井上君急着用这么多钱,在中国就算买人命,也够买上几十条了,我猜您肯定是买的那些没有固定价格的高雅的东西。您又特别喜欢中国山水画,所以才这么猜的。”
井上大石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夹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有意转移话题说:“这个鸡肉很好吃,是我们自己做的,还是从外面买来的?”荒木真太也对此不置可否,借着话茬意味深长地说道:“在中国,我们大日本帝国想得到的东西,是用不着买的。”说完这话,他往井上大石的脸上看了看,又继续说道,“如果井上君在这里看中了哪个花姑娘,哪辆汽车,或者是一幅画,不用去跟这些支那人商量,更不用拿钱去跟他们换,只要您看中,就是您的。”荒木真太把“或者是一幅画”这几个字说得慢慢悠悠的,井上大石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顺着他的话说道:“荒木君的美意我心领了。”
荒木真太又端起酒杯和井上大石喝了一口,说道:“好东西只有强者才配拥有,井上君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专家,让您得到想要的东西,是我们应该做的,您不要客气。”
井上大石听他像是还不想放弃用武力解决这幅画的事,只好明确地表态:“我的私事就不劳荒木君费心了。”随后又转移话题说,“荒木君有小孩子了没有?”荒木真太听出了井上大石并不想继续聊这个话题的意思,但按他的理解,这只是井上大石为了保全自己“世界知名测绘专家”的脸面而已。荒木真太耐着性子与井上大石一边儿女情长一边喝着酒,两瓶好酒下肚之后,荒木真太告辞回到了办公室。
荒木真太回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紧急部署了今晚到远扬宾馆去抢画的行动。为了避免日军亲自出动而带来负面影响,也免于万一传出去坏了井上大石的名声,荒木真太决定把这个任务交给常枫和他的侦缉队完成,让他们穿上便装,以普通匪徒的名义夜闯远扬宾馆,并叮嘱常枫一定要挑几个身手好的,只要能顺利把画带回来,便重重有赏,如果遇到反抗,格杀勿论。
荒木真太为确保晚上的计划能顺利进行,让常枫马上用他的电话安排人先去远扬宾馆探听消息,之后再回去做其他布置。
蹲守在日军司令部附近的金狐狸,看见了常枫快步走出了司令部,便大致揣测出了事情的进展,确认自己没有尾巴跟踪后,坐上黄包车就赶往了远扬宾馆。
远扬宾馆斜对面的茶楼里,秀才和黄晓天正站在窗口望着远扬宾馆,身后则站着七八个身穿各式便装的道爷派来的人。黄晓天和秀才望着两个自己人随三五成群的客人走进宾馆后,便把视线转向了五楼临街501的一扇窗户,过了一会儿,那两个自己人就出现在了那扇窗户前,冲他们这边竖了一下大拇指,以示安全就位。
远扬宾馆五层,从501—505窗户都是临街的,而从506—510则不是临街的。当初选择507的时候,有意和服务员要求不要开临街的,借口说屋子里有贵重东西怕阳光晒,实际则是担心有人会在街道对面窥视屋子里的情况。
黄晓天转身吩咐了身后靠门站着的两个商人打扮的人:“你们两个,别说要临窗的,免得都要临窗的让服务生起疑,服务生看你们是做生意的,肯定会安排到五楼,不管安排的是不是临街的,你们都到501那边通知我们,免得观察多个窗口容易分心。”
那两人应了声“是”后,就利索地出了门。不一会儿就出现在了楼下街道上,左右查看了一下,朝着远扬宾馆的正门走了进去,直奔大厅的服务台。
服务生见两人朝服务台走过来,便笑脸相迎:“二位先生,欢迎光临,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
其中一个夹着公文包的说道:“住宿,开一个大点儿的房间,房间里有沙发那种能谈正事的最好,一会儿我们还有两个人过来,要一起谈事,你们给安排一下。”随后装作和另一个谈生意,“这个合同吧,我们已经修改两次了,您看要不今天就定下来吧。”另一个则表现出为难的态度:“合同倒是可以定,但我这跑来跑去的也不容易,您说……”说到这儿,故意朝着门外不自在地看了看。夹着公文包那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放心放心,不能亏了老兄你就是了,趁着他们两个还没过来,一会儿咱回去就好好议一下你这份。”
这时服务生问道:“五楼是套房,符合二位的要求,504可以吗?”夹着公文包那位毫不在意地说:“行。”另一位则不断地回头看着外面,急切地对服务生说:“你快点带我们上去吧,我们得谈点急事。对了,一会儿我有两个同事过来,你们领他们去我们房间时,快到的时候你大声咳嗽一下”,随后就掏了一些零钱给服务生当小费,较为难为情地说,“我们在屋里要说点生意,万一被他们听到不合适,辛苦你了啊。”
有小费拿,服务生自然是爽快地应下了,手脚麻利地给他们做了登记。
茶楼窗前,黄晓天和秀才紧紧盯着远扬宾馆,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看见了刚刚进去的那两位出现在了501的窗口前,冲他们竖起了大拇指,随后两人快速回到了504房间。
此时黄晓天和秀才身后还有三个人,秀才指了指离他们较近的一个人说道:“走吧。”两人一路下了楼,还有意在附近买了些吃的喝的,有说有笑地走进了远扬宾馆。走进宾馆后,秀才还不断和旁边那人唠叨:“小王,你还别不信。小李子肯定是拿了人家回扣。让咱俩去买这吃的喝的,明显就是要把咱们两个给支走……”旁边的“小王”也跟着抱怨说:“老板让李哥主要负责和钱经理谈,让咱俩当他助理,这本来就不公平。”说着话两人就走到了服务台,秀才示意“小王”噤声,免得让别人听见。
听见他们两人的对话,机灵的服务生一猜就知道他们一定是504那两位口中所说的同事。先是问了好,随后只听秀才说道:“我们有一个同事,哦,不,两个同事来开了房间,我们是一起的。他们一个姓李,一个姓钱,麻烦你给查查在哪个房间。”
服务生连查都不用,直接应道:“在504,我领你们上去。”
501房间内,最先进去的一个人把耳朵贴在门口,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另一个则守在窗口,随时准备向对面的黄晓天通风报信。
服务生领着秀才和“小王”朝着504走了过去,临近504的时候,服务生忽然大声咳嗽了几声,那声音似乎就快把肺子给咳嗽出来了,整个五楼都能听得见。
秀才嫌弃地往旁边躲了躲身子,不满地大声数落道:“干什么你?吓我一大跳。你这是什么病?传染不传染?我这可得找你们领导投诉你。”那服务生赶忙收住了咳嗽,连忙向他道歉。
501临窗的房间内,把耳朵贴在门口的那位听见服务生的咳嗽声和秀才的吵骂声,冲着守在窗口的那人竖起了大拇指。守在窗口的那位得到信号后,转身看向了对面茶楼窗前的黄晓天,冲黄晓天竖起了大拇指。
此时茶楼内,黄晓天身后还剩下两个人,两人都是习武之人的装扮。黄晓天喊小二上了一壶好茶,让他们两个坐下来一起喝。其中一个问道:“我们不去宾馆么?”
黄晓天摆手让他们两个坐下,说道:“不着急。一会儿我要自称是507洪先生的朋友,并且日本人很可能会派人来找服务生询问和507相关的情况,服务生也很可能把我带着你们两个保镖的事儿告诉他们,这些都是在计划之内的。但你们两个和前面那几个兄弟全都是军人,他们几个刚刚进去不一会儿,咱们这就过去的话,很可能让服务生把你们的特征联系在一起,万一让日本人知道这个情况,晚上动手时咱们就吃亏了。这个时间点儿客人们都陆陆续续地往宾馆走了,等喝了这壶茶再去,和前面几位兄弟岔开一些房客,就没有这个风险了。”
这时另一个“保镖”抖了抖自己身上的衣服,质疑说:“我们都穿成这样了,前面那几个也穿得各式各样,还能联系到一起?就因为咱们都上五楼?”
黄晓天笑了笑说:“都去五楼只是原因之一。我们都是军人,长期生活在严格的纪律之中,一些不太明显的特征很可能连我们自己都不清楚,但在外人,普通老百姓眼里,我们肯定具有他们所不具备的一些特性,很可能一眼就看出来。”随后指了指他们两个的身子,“就说你们这坐姿,在外面找的保镖,他们的腰板能坐得像你们这么直么?”
两个“保镖”互相看了看彼此,又看了看自己,全都坐得笔直如松。
黄晓天切着茶杯杯盖,吹了吹热气腾腾的茶,边小口啜着边说:“放松点儿,品一品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