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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节

  周宏怀自从到离开仲青40公里的万州农机厂当工人以后,除了去工厂外,从不走动。这是一个悟透了生命的人,因此人间万象、世态炎凉,在他的心中都是很平常。他对夫人说:“我不背老子、道子、孔子的东西,因为他们是人,我也是人,公平地说,认识宇宙、生命,虽然看法有异,但道理基本一致,问题在于如何认识与如何理解以及如何实践!范仲淹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就算高雅了!”因此周宏怀安于现状。乐呵呵地不仅模范遵守厂规,而且绝对做到八小时劳动。“过去我一直说教别人如何为人民服务,现在轮到自己来实践,因此应该有这个态度。每一个人只是宇宙间的一粒尘埃,说白了就是微不足道,因此人生如梦一场这句话一点也没错!但这话不能消极地看,该悟空的就悟空,该乐观的就应乐观。人不能自称君子,但要用君子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因此襟怀要坦白,处事要坦荡!我过去干革命几度生死,无怨无悔,为什么,因为干的是推翻封建、颠覆反动,做这样的事,风风险险,生生死死情理之中,有什么必要抱怨与后悔呢!人的一辈子不必都去追求轰轰烈烈,轰轰烈烈是盖棺论定的标准之一,因此认识可为不可为,是决定选择的原则,我这半辈子干革命思考的就应该是反封建,反反动!如果能把这二个问题搞清读懂了,那么一生就眼目清亮,是非分清了。这是为人处世的道理,也叫人的活法。然而这个客观要求与主观愿望的实现,还需要得许多元素来支撑。革命的先躯者们为了反封建和鄙夷反动,因而悲壮地说我以我血溅轩辕!这些气魄都是不设前提的!他们为了事业,连命都可以不要,那么我为了事业,丢官削位又有什么想不通呢!诚然,想想我的遗憾,心里也会有些悲秋,但想想真善美与假丑恶是客观同存的,那么只要离真正的文明还有距离,悲剧的重复或观念的继续犯错也同样会登场演绎,这就是为什么阳光明媚下还会世态炎凉的原因。世间,只要有竞争,就不会没有以我为核心,因此没有必要去诅咒权力。这个圈子我走进去了这么多年,现在回过头来看看,得了失了,如梦一场!我曾经是一个人民的公仆,公仆不仅是伺候人的,而且受雇就会有解雇,现在解雇了,那么就痛痛快快的归零,让人生重新起跑。因此我对之前没有什么值得依恋与抱怨的,人如果缺失这个认识,那么就是反动分子。我从过政,因此我对政治抱负的认识是‘为民’二字。政治不是私房菜,而是大众食品!口味对不对,人民说了算。做出什么样的菜,烹调大师就是政治人物!当政治矛盾发生重大冲突时,军事手段,其实目的还是政治!我们把国民党给打败了,共产党就坐江山,但我目睹了国民党的抗日,因此我对刘含芝丈夫的肃然起敬是出于良心!对此我付出了代价,但这个代价很合算,因为我用它拷问了我的良心。我有过一市之长的至尊,但一想到军人为国捐躯,我就觉得自己很渺小,因为他们死了,可我却有一双儿女,因此换个角度看,生命已有了传承,因此想想那些亡命沙场的年轻战士,我丢个乌纱帽又能算什么呢!”

  “如果有人问我这一生有什么遗憾,那我会毫不犹豫地说就是没能修好空军墓!这个观点也许会被人嗤笑,因为一个市委书记,一个级别不低的干部,不思上进,却去关注‘狗屎堆’,这岂不丢人世眼!对此,我不想得罪说这些话的人,这是我面对世俗之见的一贯态度,因为无法读懂自己的人,又怎么能读懂别人呢!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为什么要给历史增加负担!因为那些军人虽然是国民党的军人,但他们是内战之前手上没有占上人民鲜血的中国军人。他们是军人中的精英!6000呀6000!这6000是个什么概念,是6000个于中华民族而言的有功之臣,是为了抗日接一连二惨死在长空的6000条生命!我们能闭着眼骂他们是浑蛋,是反动派吗?人要有良心,这是做人最基本准则。人在天上,就要有哺育大地生灵的心思,人要在地上,就要替天行道,至于自己嘛!那就是范仲淹说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因而个人得失就没有必要计较了!”这是周宏怀离开仲青来到万州的当天关起门对亲人的一段感叹。由此可见,他之所以淡泊名利,处事公正,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思想基础。周宏怀来到万州后,之所以没去过仲青,原因是:“这倒并非气短,而是避免给别人带去不必要的麻烦!因为台上台下二重天,我不是怕其它,而是考虑到别人的承受!”周宏怀离开仲青放心不下的是空军墓,放心不下的是刘含芝母子俩,因此在离开仲青时,他千叮万嘱于公安局局长李震飞要照顾好母子俩。然而谁能料到李震飞进了牛棚,陈济时不明不白的去世,而赵四兴则摇旗呐喊称了王,对此周宏怀不免有些心灰意冷。“望南郡万念俱灰,听夜雨满腹疮伤!”周宏怀到了要背古诗宽慰自己时,可见想到刘含芝母子俩心情已沉重到了何等的程度。

  今天是休息日,妻子上街去买菜了,周宏怀则看了看墙上的掛钟就走进书房提笔写下了“普渡众生”四个字。他左看右看怎么也不满意,因而把笔一放,忿忿然地自语:“我既不是佛又不是神,如何说得上普渡众生呢!”不料周宏怀的话刚落音,妻子李蔚跌进门就气急败坏地说:“坏了!坏了!”周宏怀吃了一惊。“怎么?怎么?”“不好了,刘含芝死了!”“什么?”噩耗如同晴天劈雳,周宏怀顿时呆如木鸡。“宏怀,宏怀,你别这样,别这样!宏怀,你别这样!”看到丈夫这个样子,李蔚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边给周宏怀捶背边气喘吁吁地说:“宏怀,我本来不想马上告诉你的,可……可……”周宏怀缓过了气后,一把抓住了李蔚的手。“阿蔚,你怎么知道的?”“我在街上碰到仲青教育局的老同事,他告诉我刘含芝是在批斗后自杀的!”“什么!又是一个批斗后自杀?”周宏怀紧锁着双眉,神色凝重得怕人。周宏怀家有电话,他快步走到电话机前用发抖的手抓起电话,他声音嘶哑地向总机要了长途。“震飞,震飞,我是周宏怀,我问你,我问你……”周宏怀一反常态,竟然语无伦次,于是李蔚从丈夫手中拿过电话。“李局长,宏怀听到了含芝的死讯,伤心得……”李蔚哽咽难言。为了刘含芝,周宏怀夫妇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可没想到换来的却是这样的消息。“我刚出学习班才10天,我马上来万州!我马上来万州!”李震飞虽然出了牛棚,但由于公、检、法处在瘫痪状态,所以无权无职被冷落在一旁。这时放下电话的宏怀夫妇彼此相望着久久说不出话。“阿蔚,你看我宏怀如今弱不禁风了!”“不!宏怀,这不是你弱不禁风,而是含芝不能死呀!”

  李震飞虽然并没有撤职,但身为仲青市公安局局长,在公、检、法被造反派“砸烂”,并在赵四兴的“特别”过问下,可想而知处境是多么艰难,然而根据耗子天性怕猫的自然法则,赵四兴还不敢冒然去碰李震飞。李震飞是在学习班中得知刘含芝去世的,但除了自杀的说法外,其它一无所知。“我乡下的姑妈病了,很重,我得请个假!”李震飞接到周宏怀的电话后就以此理由向驻公安局的造反派工作领导小组请了假。他在“弟兄们”的帮助下,钻进驾驶室就直踩油门,吉普车昂头就向万州急驰而去。仲青到万州只有40公里,由于公路巅簸不平,因此也跑了一个多小时。周宏怀一见到李震飞抓住了手就说:“震飞,我临走时一再叮嘱,要你保护好刘含芝的,可你怎么让她死了?”“书记,我对不起你,可我从未懈怠,只是……”李震飞理解老书记的心情,因而没说下去。“震飞,只是什么?”可周宏怀却怒目相向。“书记,我失去自由,因此身不由己,今天我没法向你交代!”周宏怀再次抓住了李震飞的手。“震飞,请你原谅我呀!”李震飞握住周宏怀冰凉的手,神情凄然地说:“书记,你要多保重,你不能伤心成这个样子!”周宏怀点点头,语音嘶哑,“震飞,你考虑过没有,陈济时和刘含芝之死,虽有不同,但都在批斗之后,你作为一个老公安不感到蹊跷吗?”李震飞会心地点点头。“书记,我虽然才‘出狱’10天,但对此案已作出了安排。目前由于信息十分含糊,而且说法的版本让人觉得离奇,因此我正在捉摸,然而有个讯息是:刘含芝批斗那天,我局的一个警员意外发现赵四兴说去了北京,但他却在西郊宾馆出现,这意味着什么?”“什么?”周宏怀直立了起来。“震飞,由此看来,含芝之死,必与赵四兴有关!”“书记,此言怎讲?”“震飞,含芝出事,赵四兴干嘛谎称离开了仲青,这不是故弄玄虚是什么!由此可见赵四兴蓄意谋害刘含芝是下了心计的!”李震飞连连点头。

  “震飞,侦查此案事不宜迟,否则事过境迁,没有了证据,就无法为刘含芝讨回公道和尊严。震飞,根据这个情况,我得去仲青!虽然我已无能为力,但一些人脉资源还能利用,你得给我弄一个栖身之所,我要似陈毅大元帅那样来一个‘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我就不信,赵四兴真的就可以在共产党的天下如此肆无忌惮!”周宏怀凭他的感觉刘含芝的死一定与赵四兴有关,因而从痛惜刘含芝到憎恶暴行,把心中的那份沉重与悲伤决心切换成事不宜迟的行动。周宏怀是个极其成熟的人,他绝非一时激动,这是对刘含芝的不幸遭遇的本质反应,因而“勃然大怒”。这时他看到李震飞有点为难,不免有些生气。“震飞,你别以为我如今只是一个老百姓而已,我可要告诉你,想当初(解放前)我是经过鬼门关而过门不入,其凶险的程度,你难以想象,可我一路走过来了!如今,尽管形势复杂,但毕竟是我们自己的天下!我不必化名化妆,只要用心深入,取证刘含芝是自杀还是他杀,难道连一点也没有办法!震飞,即使我们一时无法深入到赵四兴的圈子和接触具体的当事人,但刘含芝是火化的,那么火化场的工人应当是最后见到刘含芝的人,那么他们也许会发现尸体有什么不正常之处,我们也许能从这儿得到一些蛛丝马迹!震飞,你说呢!”周宏怀的推理,不由让李震飞眼前一亮。“周书记,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方面呢!”“震飞,我是旁观者,旁观者清嘛!另外,我们对刘含芝比较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会自寻短见吗?因而自杀无疑是谎言,那么他杀与自然死亡完全不同,当肌体被强迫性中止代谢时,同于组织脱氧,那么血红素必然在受外力的部位出现瘀印,这是无法掩盖的,因此火化前被观察到是可能的!震飞!赵四兴目前可以权大于法,但究竟会逃不出法律的追究,因此证据非常重要,而侦查的重点首先就放在火化场,其余的,我到了仲青后咱俩再研究吧!”周宏怀显得十分自信,于是李震飞信心倍增。“书记,我明白了,我在姨妈家等你!”周宏怀点点头。李震飞走了以后,周宏怀夫人要求和丈夫一块去仲青,周宏怀想了想就点点头。“阿蔚,你给君君打个招呼,我们坐他的拖拉机争取黄昏前到城外。震飞的姨妈家就在北门沿花巷,我与你步行进城!”

  周宏怀挨着落日前赶到仲青北郊时,李震飞已等候在那里了。这时街灯昏黄,仲青城处在一派朦胧之中。周宏怀看到沿路都有李震飞安排的便衣警察,于是他们穿过二条横路,就来到了李震飞的姨妈家。进了门还没坐定,李震飞就急忙说:“周书记,我一回来就去了马家墩,想不到果有收获!”周宏怀听了默然无言,只是紧锁着双眉,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震飞,你把了解到的情况给我重复说二遍!”于是李震飞把王场长如何说到“有戏”并约定明天上午再提供具体情况详细说了个明白。周宏怀沉着脸,他陷入了沉思。“震飞,你让我见见你姑妈,我可好久没见到她了!”周宏怀已经意识到刘含芝的悲惨遭遇了。虽然悲愤至极,忍无可忍,但他刻意要让自己冷静一下,所以岔开话题要见李震飞的姑妈。“书记,我让她去了她儿子家呢!”“啊哟!这不好,这不就是香火赶出和尚呢!”周宏怀放声诙谐,但出语有点气急。“书记,姑妈孤寂,本想去,这下她可正中下怀!”周宏怀与李震飞“说笑”了几句,在院子里转了一下的李蔚进来笑着说:“你们尽说话,可晚饭没吃还真饿了呢!”李震飞急忙说:“嫂子,你别急!不但有晚饭吃,我老婆还燉了只你喜欢吃的母鸡呢!”李蔚乐了。“怪不得进屋来都是香味!厨房在那儿,我去帮帮忙!”“你歇会吧!”“不!不!你告诉我厨房在哪?”“在后面!”李蔚去了厨房,李震飞扭头对周宏怀说:“书记,住在这儿条件差一点,但进出方便,我的那些‘游民警察’一溜住在附近借用的屋子里,以防赵四兴动粗。”周宏怀摇摇头,“是呀!老夫现在是岌岌可危,如果没有你的友情出演,那老命、小命都没有了,那未来又如何去革赵四兴的命呢!”周宏怀想说笑话,但如何笑得出来呢,于是一下子便神情严肃地说:“震飞,想想中国百年沧桑,到今天有这样的一个结局是很不容易的!因此莫看今日天下大乱,这乱可是我们党内自身发起的!虽然令人费解,但这是在政局稳定的基础上进行的实践。这样的事,恐怕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国家敢玩。共产党坐拥江山,不是为了谁,而是为了人民,为了开创一个文明、法制、从此不动兵戎而治的国家,这个目标、这个路线是我党的绝对方向。党本着满招损,谦受益的愿望,以渐进式的运动,希望倾听不同的观点,但无疑目前在执行的过程中被人寻租,被人歪曲!然而我们的党既然是浴火涅槃的凤凰,那么就不怕燃烧!中国共产党可不是气数已尽的封建清王朝,而是当代革命的领跑者,所以经受洗礼百炼成钢。震飞,风物长宜放眼量。国事有国家意志来把握,仲青有仲青的精英来作主,因此我们眼下搞好‘地下工作’的意义,就在于为未来的必然做准备工作!对此,我很乐观,因为可以肯定,从乱到治,那些从潘多拉盒子跳出来的魔鬼终将会得到惩处!这就是罪与罚的必然因果!”周宏怀说到这儿,话锋一转。

  “震飞,赵四兴难道就是报复了刘含芝吗?你是否想过他还有什么问题吗?震飞,他以工人造反总司令部名义搞的所谓‘十日革命’,那些东西到哪儿去了?集中焚毁,你信吗?震飞,你作为一市之公安局长,此时有职无权,但只要用心去调查,我想必能取得证据!赵四兴玩这些游戏,手段并不高明,我周宏怀身不在仲青,但心在仲青,因此怎么没有讯息呢!为此,你如果对党和人民负责,那么就搞‘地下工作’,自己立案自己侦查,玩几年私家侦探,到时拿下证据,你对党和人民就有交代了!”周宏怀说到这儿,不禁自嘲。“呀!震飞,你看我,外行说起内行话来了!”李震飞听得肃然起敬,因而急忙说:“不!不!就侦察与反侦察而言,书记你绝对是老前辈!”周宏怀摇摇头。“震飞,虽然大乱一时可以掩盖弥彰,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些干坏事,行为极端的在没有被清算之前,往往心怀侥幸。就拿十日破四旧的财富去向来说,你赵四兴真能一手遮天么?你赵四兴自作聪敏,虚晃一枪,暴露出的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而刘含芝之死,按这个狂躁浅薄之徒的一贯手法,必定是他身边的人所干的,所以不一定把调查的重点放在具体问题上,而只要了解赵四兴的圈子,就能解决问题!”周宏怀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无奈的神色稍现即逝。“一旦情况允许,随即控制!”周宏怀轻轻的拍了下桌子。“震飞,着手准备,当机立断!这就是我到仲青来给你添乱的所以!”李震飞听了不禁沉思。这时李蔚笑吟吟的端了二蝶小菜走了进来。“宏怀,你看震飞媳妇的手多巧呀,这冷菜,摆得比饭店还讲究呢!”周宏怀看了一眼李震飞,笑了笑。“震飞,肚子饿了,我们吃了晚饭再聊吧!”周宏怀端上碗就“啊哟”一声,这可把大家给吓了一跳。“震飞,震飞,李镇宇在哪儿?”周宏怀神情惊恐。“书记,我自被关进牛棚至今,真的还没见到过他呢!”这时李震飞也着急了起来。“宏怀,你别急,镇宇不会有事的!”李蔚急忙宽慰丈夫。“不行,震飞,不知镇宇在何处,这饭我吃不下!”李震飞随即站起身说:“书记,这是我的疏忽,你先吃饭,我马上派人去找!”周宏怀神情负疚得摇摇头,随后叹了口气,“震飞,你看我如此心急,天都这么晚了,唉!不当官了还摆官架子呢!来,来,坐下,坐下,咱们边吃边聊!”李震飞对周宏怀点点头,但此刻其实他的心已被揪了起来。“周书记,明天上午我和王场长约好了见面,因此还得做些准备,待会我陪你坐一下我就得走!”李震飞说到这儿扭头对李蔚说:“阿姨,你们在路上辛苦了,今儿个就早点歇息。外面的安全我已作了安排,你们放心就是!”周宏怀对李震飞看了一眼,那忧伤的眼神已不再灼人,可李震飞此时不由在黯然神伤。“震飞,你喝一点鸡汤!”周宏怀边说边拿起了汤瓢,李震飞双手捧碗接着,那神态犹似出征受命的将军。

  李震飞来到他的“临时”指挥部,由“暗哨”通知的相关人员已在这儿集中。仲青市这支眼下被“砸烂”的公安队伍,虽然沉浸在困惑中,但没有失去对国家的忠诚。他们在令人看得扑逆迷漓的局势里明弃暗保着一市的政权,在一条比任何时候都复杂得看不见的战线里,注视着从潘多拉盒子里跳出来为害人民的魔鬼,经历着从未有过的拷问与经验。现在他们接受了夜访李镇宇的任务,随即消失在夜幕里。桌子上钟声滴嗒,李震飞听得心烦意乱,他忽儿踱步,忽儿望着窗外的夜空。“都快二个小时了,怎么还没回来呢!”过了十二时,特勤科的三个警员首先回来了,他们陈述了到李镇宇家不见人,之后就去了医院,孙景华母女俩说这几天根本就没看到李镇宇,接着去了学院也没有李镇宇的下文,最后还是学院的一个职工说起:“三天前的上午看到李镇宇在学院后院被拖上了一辆解放牌货车!”李震飞看了看马蹄钟。这时已是子夜时分,“慎密”系统的公安人员在进行分析研究后,刘队长感到问题已十分严重。“局长,找人先找车!全市解放牌汽车的数据都在我们这儿!”李震飞点点头说了一个字:“快!”三个小时后情况已明了。“汽车停在东仓街口,人被押下来后,我就把车开走了!”惶恐的司机虽然只说了这句话,但大海已经捞到了针。“人一定在东仓街!”李震飞看了看窗外已经鱼肚白的夜空。“刻不容缓,快把西区派出所季所长给我找来!”“东仓街只有4户住户,但这儿有防空地道!”季所长提供的讯息让李震飞心中已有数。于是他随即派警员深入东仓街,而自己则立即来向周宏怀汇报。

  李震飞走了以后,周宏怀如何再吃得下,尽管李蔚再三劝慰,但周宏怀在冥冥之中感到出事了。李蔚从来没有看到过丈夫如此“虚弱”过,即使得知刘含芝出事时也没有出现精神如此虚脱。李蔚说什么也不管用,周宏怀忽儿站起身走到院门处,听听有没有脚步声,忽儿仰望夜空,接着坐下低头沉思。“唉!阿蔚,镇宇可不能出事呀!”他终于说话了。“宏怀,他不会出事的,震飞明天找了他,一定会来看你的!”周宏怀摇摇头。“阿蔚,我明白震飞的办事风格,此时他在找人。阿蔚,镇宇出事了!”李蔚倒去了冷茶,又泡了一杯,这茶已泡过四、五次了,可周宏怀没喝过一口,突然“咚咚咚”传来了敲门声。“阿蔚,快去开门,是震飞!”李蔚一愣,转身出去开门一看,“呀!李局长果真是你!”“书记起来了没有?”“他一夜没睡,在那儿坐着呐!”李震飞急忙上前。“周书记,李镇宇失踪!”“什么?”周宏怀刚站起,又跌坐在凳子上。李慰急忙上前,“宏怀,别这样,孩子不会出事的!”周宏怀摇摇头叹了口气,语音凄离地说:“震飞,情况不好,你舍生忘死也要给我找到李镇宇!”李蔚的心再次被揪了起来。“宏怀,宏怀,你放松一点!”周宏怀的身子在发抖。“宏怀,宏怀,你别这样,别这样!”李蔚扶着丈夫的手臂,感到冰凉冰凉的,于是不禁哽咽。“阿蔚,没事,你别难过,我不过有点头晕而已!”周宏怀拍拍妻子的手,然后语气凝重地对李震飞说:“震飞,我没事,你去吧!你还要和王场长见面,你得休息一下!”周宏怀说话有点接不上气。“书记,我已布置警力,无论如何,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镇宇!”李震飞情急之下说了句过头话,周宏怀听了用发抖的手握着李震飞的手。“震飞,我向你检讨,我从未如此懦弱过!刘含芝走了,我们无可奈何,但李镇宇要是有个三长二短,我们如何对得起大英雄李天翔呀!这么个大悲剧就发生在我们的无奈之中,无数个沉重的铁锤在拷问我,为什么?为什么?震飞,你走吧!你别管我,面对残忍的跳梁小丑我不会自残,不会退却,不会只知悲伤,不知如何为民除害!震飞,你辛苦,我在这儿等你消息!”李震飞什么也没说,只是对周宏怀行了个军礼后就转了身。“阿蔚,我进屋休息一下,我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现在,我要认真考虑一下!我们必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共产党怕什么!”周宏怀端起茶杯,目光逼人。

  在“有心人”的炒作下,刘含芝与王光美有关的国民党特务案在仲青告破的传单飘飞到了全国各地。一时间“61个党的高级干部自首叛变的材料”也紧接着在全国散发。因此共产党的高层干部似乎都成了特务叛徒似的,所以天下人都懵了,但赵四兴却因此感到是如日中天。然而就在除掉李镇宇,打算迫害周宏怀时,不料传来周宏怀已到仲青调查刘含芝的死因和有关十日革命查抄物资的去向问题,为此赵四兴的身子凉了半截,但随后感到有持无恐。“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想算计于我,他妈的你周宏怀,老子今天是谁,你搞糊涂了!好吧!本想让你活一阵,可你自己找死来了,那么就提前成全你!”赵四兴铁青着脸,拍着桌子咬牙切齿。这时看到赵小三回来了,于是火气十足地问:“小三,那小子怎么样了?”赵小三急忙走过来,“爸,怎么,你又在生气了?”赵四兴喘着粗气,“嘿!他妈的,我不找鬼,鬼上门,四狗他们告诉我,周宏怀这老贼不但窜到仲青来了,而且在动我的脑筋呢!”“爸!四狗怎么知道的?”“四狗的叔叔是公安局的,据说这消息很可靠呐!小三,这小子不管怎么样,马上解决。随后转头就除掉周宏怀!小三,你和万州的陈司令联系一下,我想过几天造个势,随后把周宏怀押到仲青来斗批,如果人不在万州,那么就在仲青展开搜捕!小三,你马上和四狗联系一下,重赏他们,马上给我查实周宏怀躲在仲青什么地方,然后立即下手!”赵四兴阴沉着脸。赵小三会心地点点头。“爸,我马上去办,不过,人弄到手后,是不是直接放到什么地方给整了!”赵四兴“嘿嘿嘿”发出一阵冷笑,随后凑着赵小三的耳朵说了几句。“好,好,那儿可以,爸,你真是诡计多端呐!”赵四兴听了嘿嘿嘿的冷笑了起来。

  李震飞日以继夜布置了侦察东仓街的工作以后,就赶去和火化场王场长见了面。“有二个工人发现了问题,我想你今晚十时来马家墩为好!”李震飞重重地握了握王场长的手。

  天一黑马家墩就冷寂得让人感到恐怖,但今夜在火化场的停尸间里此时却摆着办公桌。火化场四周李震飞的战友们机警地溶入在黄昏的朦胧里。王场长带着李震飞推开了停尸间的门,里面坐着二个女人顿时紧张了起来。李震飞脸带笑容,但嗓音有些嘶哑地招呼:“你俩干这个工作挺辛苦的!”二个女人矜持地点点头。“我们搞公安的和你俩一样,常常和停止了呼吸的人打交道,你们看我不就忙得眼睛红了,喉咙也哑了!”李震飞如同拉家常似的,让二个女人随即放松了。“干什么工作都一样,但你们的工作更加令人尊重,因为逝者为大,他们在最后的时刻,不是由亲人而是由你们送行的,因此你们值得千家万户感谢!”李震飞说到这儿,话锋就一转。“遭人暗算的刘含芝,在她无奈把生命交出以后,亲人见不到她,也是由你们送别的,因此我要代表她的儿子向你俩表示感谢!”李震飞说完站起身向二个女人深深的鞠了一躬。二个女人急忙站了起来。“不!不!你不要这样,这是我们的工作!”李震飞神情诚恳地拱拱手说:“黄阿姨,龚妹子,今天我是来调查12月9日那天被火化的刘含芝的尸身情况的。据了解,那天是你俩值班,所以我就直言不讳了。我请教二位,凭你们的经验,那个女人的尸体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吗?”李震飞说得直截了当。就在二个女人面面相觑时。王场长推门走了进来。“老黄,小龚,有什么说什么,不要有顾忌,组织上会给你们保密的!”于是黄淑芬和龚珍对王场长点了点头。李震飞接着叹了口气。“黄阿姨,龚妹子,据我们调查,这个女人不是自杀,而是谋杀!然而,现在的问题是由于尸体已经火化,所以无法取证,但杀人犯却振振有词地说刘含芝是服毒自杀的,因此如果你俩能实事求是地提供一些尸体情况的话,那么真相不但可以大白于天下,而且凶手也必然难逃法网!然而,如果缺乏证据,那么这个可怜的女人,就只好含冤于九泉了!”听了李震飞的话,二个女人开始坐立不安。李震飞看在眼里,于是再次叹了口气。“唉!这女人是抗日英雄的妻子,她为了守望埋在空军墓地的丈夫,千里迢迢从苏州带了儿子来到仲青,可就是这么一个好女人,却因有个坏男人侵犯她不成,不仅造谣说她是特务,而且狠毒地把她害死!杀人者为了逃避罪责,把她往火化场一送,不仅毁尸灭迹,而且还说她是自杀的,为此,实属恶劣透顶!黄阿姨,我们要还她以公正并将凶手绳之于法,可人都烧了,因此缺失证据,纵有法律,我们也无可奈何呀!”李震飞话刚落音,“不!有证据!”黄淑芬激动地站了起来。于是李震飞对她点了点头。“刘含芝今年才50岁。可怜她屈死了,而儿子从此孤苦伶仃……”黄淑芬再也听不下去了。“这女人死得好苦,她是被绳子勒死的!”李震飞这时才显得一脸惊讶。“大婶,你怎么知道她是被勒死的?”“我们拍下了照片!”“真的?”“我们不但拍下了十多张照片,而且还留下了她的骨灰!”李震飞明显克制着内心的激动,但有这样的收获,因而不禁张口喘着气。“这些东西你要吗?”黄淑芬很有优势地问。“要,要,太感谢你们了!”李震飞急忙感谢。于是二个女人转身出去拿来了骨灰和照片。“我们藏在衣柜箱里,现在交给你了!”李震飞双手捧接。我一定在适当的时候交给她的儿子,我先代她的儿子谢谢你们!“不!不!不要感谢,只要为她伸冤就是了!”谢谢!谢谢你们!“太重要了,李震飞急忙走出停尸间,干咳了二下,只见二个警员马上闪了过来。”你们拿了照片和骨灰迅即离开现场!“李震飞叮嘱了几句后就返身进屋对黄、龚俩人说:我们继续交流,我要作一下笔录!”……火化后,拣骨灰是我俩的工作,因此我俩按无亲尸的做法,把骨灰装在特制的塑料袋里,然后拿到了火化场的后山。我看到跟着我们的人已转了身,于是我俩就把骨灰袋放在草丛里。过了一会,由于下雨,所以我俩就去拿来藏在了专用衣柜里!李震飞详细询问了如何看到刘含芝头颈里的绳子印痕的,以及怎么会想到拍照和产生保留骨灰的想法的过程,最后黄、龚俩人毫无顾忌地按上了手印。

  夜深时下起了小雨,平时爱听雨声的周宏怀不时在抬头望着夜空。“老天,你也在流泪了,可镇宇这时还没有消息呀!”“宏怀,你茶也不喝,饭也不吃,都整整一天了!”“阿蔚,我不饿,我咽不下!不知震飞怎么样了,怎么一整天不见人影儿呢!”这时,今天开始增设在院子里值班的公安人员打开了门。李震飞精神抖擞的快步来到了周宏怀的面前。周宏怀紧张得张开了嘴。“周书记,我的警员诧异地看到东仓街的地道对门有人守着,因而觉得十之八九,李镇宇就被关在这个地道里,于是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从而发生意外,所以我已拟定了救援计划。然而考虑到一旦付诸行动,目前权倾一时的赵四兴知道后必然会调动他的力量疯狂行动,为此我恭请你带上刘含芝的骨灰和相关照片立即撤离仲青,希望书记理解,这段岁月里的血雨腥风实在太残忍,因此屈就一下我的调度,事后,我会向你道歉,现在我的同事,带了刘含芝的骨灰已在车上等你,在回万州的路上我已央请市人武部对你联防保护!”周宏怀望着如今的“武都头”,临战前那副沉着、成熟的样子,不由微微点头。因为不管接着会发生什么,但刘含芝的骨灰以及火化场工人拍下的罪证是特别重要的。“震飞,有关镇宇,你要在第一时间把情况告诉我!”李震飞说了声“明白”之后就向周宏怀行了个军礼。

  事有凑巧,想不到李震飞安排负责监视东仓街的民警之一小张竟然就住在汪正明的街对面。因此当他走过地道口时,看到守在地道对门屋子里的竟是邻居汪正明,于是立即向李震飞作了汇报。这个消息对李震飞来说,实在太重要了,于是立即对小张说:“尽快接近汪正明,想法弄清情况,原先的执行计划随之推迟!”

  心中压力极大的汪正明今天接连二次回了家,在自己窗子里等待机会的小张,看到汪正明提着个包出了门,于是提起竹篮子就赶了上去。汪正明听到脚步声一回头看到了小张。“是你呀?”“是我!阿黑生了小狗,我去买点牛下脚给它补补奶水!”“什么?狗生了,阿进,你可答应给我一条的呢!”汪正明早就向小张要条小狼狗,现在一听已生了,于是来了劲。“没忘,生了三条,我给你留一条最好的就是!”汪正明不放心。“那让我去看看,我自己选一条!”“别选了,我给你留就是,现在可还小着呢!”“不行,我得自己选上一条做个记号,这阵子太忙管不了,做上记号我就不担心被人家要去了!”“那好,快跟我去看看,这阵子我可也忙着呢!”汪正明与张家的狼狗很熟,所以大狼狗闻到了汪正明包里的香味,就冷不防叼到一边扒开就吃。汪正明扭头一看:“啊哟,完了完了!这可是我燉的鸡汤呢!”张进心头一动。“阿明,燉鸡汤是谁住院了吧?”汪正明苦起脸。“不是谁住院,是我去做好事呢!”“噢!什么好事?”汪正明和张进平时称兄道地,因而说话很随便,加上狗吃了鸡,十分沮丧,因此气呼呼地说:“让我去看守人,看人家可怜,因此……”汪正明说到这儿立即打住。张进显得不以为然,“噢!你在守地道里的人吧?”“啊!”汪正明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哈哈!正明兄你也太大大咧咧了!小弟干什么工作的,仲青市有什么招式,我能不知道吗?”“啊!”汪正明愣了。他心想:“幸好自己在做好事,否则别人岂不知道,我在做杀人帮凶呢!”汪正明是个老实人,心头一有事人就发怵。于是张进紧接着就说:“是个年青人吧?”汪正明慌了。“是的!好可怜呢!不是我接济他早就完了!”张进莞尔一笑。“你是好人,做点好事会有好报的!眼下,有人胡作非为,最终逃不过法律制裁的!”汪正明目光惊恐。“是!是!人家是外国语学院的老师,把他打成了那个样子,阿进,我不知道前因,但明白后果,他们把他往地道里一放,让我去看看!”“后果,后果是什么?”张进“逼”得很自信。于是汪正明凑着张进的耳朵说了几句。“阿明,这人是我的朋友,小狼狗我负责,可我的这个朋友你得帮!”此时的汪正明因脱清了关系,所以如释重负。“阿进,这小子命不该绝,碰上了我,否则……他既然是你的好朋友,那你就必须抓紧时间,否则你这朋友就危险了!个中情况我说不清,总之,阿进,说实话,我想救他,可苦于没办法,他很快就要被解决了,所以燉个鸡汤拿去就算活祭他了!”张进心头一惊,但看上去非常沉着,他在汪正明的背上拍了一下。“那得想办法救他呢!”汪正明苦起脸:“阿进,麻烦的是那个阿五一定得到了具体吩咐,所以守在值班室寸步不离,不过对付他我有办法!这样吧,今夜十时,我把地道门打开,你弄部车来就是。我进地道后,会在地道的门口竖上一把扫把,你看到后就赶快推门进来帮忙!”汪正明感到为难,但突然把心一横。“好!一言为定!”张进凑近汪正明的耳朵说:“我们是朋友,说实话,一切都在监视中,要不你采取主动,那么捲进了这个杀人案,老兄,那我可帮不上你,因为你成了杀人帮凶!可现在,你不但扯不上,而且立了功!”汪正明惨着脸。“阿进,谢谢你,老天有眼,你可要为我作证呢!”张进拍拍汪正明的背,“老兄,再乱,还是共产党的天下,不信往后你就明白!”汪正明感激得连连点头。“阿进,怕那边有变化,我得马上去,咱们长话短说,今夜10时,我会准时在地道门口等你!”“好!好!那我走了!”汪正明一走,张进随即向李震飞作了汇报。

  周宏怀回到万州,在自家的院子里挖了个坑,然后把刘含芝的骨灰装进瓷器罐并用塑料纸包了好几层。“刘含芝同志,你委屈一下!”周宏怀说完,李蔚双手捧着埋了下去。夫妇俩把土填平后,滚了一只大水缸放在上面。“阿蔚,缸里注满水!”周宏怀刚说到这儿,房间里的电话铃就响了。“太,太……太好了……行,行,我明白了,明白了!”周宏怀放下电话转身就举起双拳,无比激动地对妻子说:“阿蔚,阿蔚,镇宇有消息了!”

  天空下着小雨,见风就会感冒的赵四兴不但伞也不打,而且边走还边哼起小调,因为自从三结合被省造反派联合会推荐担任了仲青市革委会副主任以后,据说昨天省里又给定了位子,因此欣喜若狂。“老子官运好,所以连升三级,哈哈!你周宏怀想绊倒我,没门,老子今天就要扫清你这个障碍,让你明白我赵四兴有多厉害!”赵四兴走进味香阁饭店,见到核心混混们已聚在那儿,于是得意洋洋地说:“弟兄们,我赵四兴有今天,离不开你们对我的忠心扶佑,我赵四兴是有良心的,今后不仅要论功行赏,而且还要让你们一个个都过上好日子!弟兄们,今天世道变了!咱们才是真正的无产阶级,从此只要团结在我的周围,我指到哪儿,大家就打到哪儿,那么一定会心想事成,无往而不胜!”赵四兴说得得意忘形,随后扭头对赵小三说:“小三,把钱给兄弟们发了!”混混们既有酒喝,又有钱分,于是激动得大喊:“大哥,有事只管吩咐!”赵四兴习惯这个节奏,于是对赵小三施了个眼色就往外走,而赵小三则对混混们作了交代。

  汪正明一门心思盘算着今夜如何打发老五,因为和张进相约后,心里总在担心发生变化,所以不时会呆得看上去心事重重。“你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是不是没陪老婆回去给怄了?别熊相,明天你我真的就可以回去陪老婆了!”老五的话,让汪正明一愣。“你干嘛发呆!这事了结了,你我就可以回去了!”汪正明感到惊恐的就是明天这二个字,“终日守着这个死鬼,我心里成天在发毛!现在好了,明天就可以完成任务了,那今夜什么时候动手呢?”老五凑近汪正明的耳朵,“刚才你不在时小三来过了,他说今夜12时死活都得在地道里给埋了!”“啊!”汪正明不由自主叫了一声。“怎么你怕了?”“是!是!有点怕,其实小三早已跟我说了,但要人家的命,心里总有点怕。阿五,今晚我们要进去,得去买几个口罩来,否则地道里的死气、鬼气、霉气会毒得你会跟这人一块去的!”心里乱极了的汪正明也顾不得许多,只好搬出话来吓唬老五,阿五皱起了眉头。“他妈的,其实埋都不用埋,让他死在里头给老鼠吃掉岂不神不知鬼不觉的!”“可小三说,晚上让我们动手弄死他,然后后面有人会来埋,他一再对我说,不能说是弄死的,只能说是自己病死的,这样就可以防止出问题,小三还说,因为我与你是自己人,所以才叫我们动手!”汪正明点点头。“那好,那好,我这就去买口罩!”汪正明想出去找张进,不料老五接口就说:“我去,我去,买了口罩再买些酒菜来,天黑前,你我喝点酒,酒精可以杀菌,另外,明天你我要散了,今晚咱们就多喝一杯!”“对!对!好!好!今晚咱俩喝个痛快!”老五坚持要自己去买。汪正明没理由阻拦,情急中一想:“你老五不是说今晚多喝一杯么,那就……”汪正明想到这儿,也就把心一横。“对!在10时前用酒把陈老五放倒!”为了把握好时间,汪正明细细盘算:“黄昏就开始吃,拖到八时多,灌醉了他,然后……不!不!早了一点。张进10时来,那么就7时开始吃,这样到了9点醉得不可能醒!”汪正明推开门,对小街二头看了看。“快!我得去和他打个招呼,可这会儿门口行人不断,等到行人少了,可老五就回来了,汪正明不由心慌意乱。老五打开竹篮子对汪正明说:这牛肉是刚出锅的,还是朱老兴的呢!赶得巧,还买了只烧鹅。走到赵三记看到羊肉很肥,于是又买了一块!”汪正明哪有心思,只是胡乱应着。“老五,好菜,好菜,咱们待会把二瓶五加皮都给干了!”老五兴致十足,随即拍拍手,对!对!今天一醉方休!

  黄昏时分,本来冷落的东仓街此刻冷清得没有了行人。阴沉了一整天的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黄昏雨。地道对面的小屋里汪正明的心在砰砰直跳。老五早就撕了个鹅腿在啃。“酒晚点儿吃,我担心小三来查哨……”汪正明硬拖着,他担心吃早了,老五这个老酒鬼一忽儿就会醒来。地道里绿了一片的鼠眼正在“互使眼色”,因为李镇宇的衣服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每天让它们胃口大开。

  这时的李镇宇除了头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外,由于汪正明的帮助,其体力已基本恢复。身处绝境的李镇宇明白,你死我活的时刻正在逼近,因为他已经领会了汪正明的暗示。此刻他宛似一头蛰伏在草丛的雄狮,在黑暗里在来回走着,测算宽度和长度。“狭窄的地道,有利我行动!我必须躲在靠近地道口七、八米范围之内,这样,外面来人一打开地道门,七、八米刚好处在冲刺值之内,我的突然行动来人来不及作出反应!”就在李镇宇反复计算和演练时,他碰到了一样东西,于是拿在手里。“呀!这么沉,是铁的!”这是一根长度二尺左右的铁棍。“这个长度,刚好可以弧形发力。”李镇宇边想边演练,“我得殊死一搏!不过,如果走在前面的是汪叔的话,那要让他走过后再发力!对!出其不意用铁棍砍杀后马上逃出地道!”李镇宇反复揣摩着。

  夜幕渐浓,细雨纷扬,没料到汪正明刚摆开酒菜,赵小三就来了。“啊呀!不好,小,小……小三,你……你怎么现在就来了!”汪正明急昏了头,说话急急巴巴。赵小三根本不会在意,因此斜着眼看了看桌子上的菜说了句:“大哥,你喝多了!”赵小三边说边拿起一块鹅腿啃了起来。“里头那人怎么样了?”身子发抖的汪正明一时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所以忽然来了精神。“人没有完全断气,但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汪正明厉然在立正报告,赵小三惬意地点点头。嘴里因在嚼鹅肉,所以边说边喷。“那我去看看,因为计划有调整,人就不埋在里头了!”赵小三说到这儿,对汪正明做了个眼色。汪正明不知赵小三是什么意思,于是只管呆着。“老五,你去给我买包烟来!”赵小三看到汪正明没领会,因而扭头对老五说。“不用买,我这儿有!”老五急忙陶出烟来。赵小三把烟一丢。“我不吃这烟,你到弄堂口去买包精装大前门来!”“是!是!我这就去!”老五一出门,赵小三就鬼着对汪正明说:“你怎么拎不清,快,趁老五不在,你进去对着他的胸口、肚子上猛踩几脚送他终,半夜12时,我会派车来,到时你和老五把死鬼拖出来,往车上一扔就完事,你可不能告诉老五,是你去处死他的呢!我爸说,这样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这事本来是我去做的,你就给我代劳一下吧!”汪正明听得魂飞魄散,因而连抽冷气,随后又气喘吁吁。实在太紧张了,因为倘若赵小三进去,那李镇宇就凶多吉少了,所以汪正明紧张得失了态。赵小三欣赏着汪正明的表情。他理解让汪正明去动手杀人,一定会是这样的,所以洋洋得意地问:“明白了吗?”“明白了!明白了!”“我去踩,我去用力踩,把他踩扁!”汪正明边说边用力蹬脚,他用动作来掩饰内心极大的惶恐。赵小三伸手拿起一块牛肉往嘴里一丢,然后望着汪正明笑了起来。“对!大哥,用力踩,是踩死,可不必踩扁!你踩到没动弹了,就摸一下他的鼻孔,没气了,就完事!”“对!对!这样摸,这样摸!”汪正明由于太紧张了,所以边说边上前竟然摸起了赵小三的鼻孔。“咳!大哥我又不是那死鬼!”赵小三推开汪正明的手甩甩头,“对!对!”汪正明意味到“懵”了,于是急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就这样,没气了,就不要踩了!扔上车,就完事了!”赵小三点点头,随即看了看手表。“那我们就进去看看!”汪正明听了头脑里“嗡”的一声,情急中说:“老五刚才买了口罩来,你戴上,里头霉气、臭味、阴气还有老鼠味杂在一块可不好闻,戴上了可以避避!”赵小三不由皱起了眉头。“那我就不去看了,我有事,就这样,记住十二时,车一来,你们拖出来扔上车,锁上地道门就算完事!待会你一个人进去踩,明白了吗?”“明白!明白!”汪正明如释重负,急忙应着。老五回来了,赵小三已走了。“老五,小三说有事先走了,他让我们按计划,到半夜12时动手!”老五说了声是,就叫汪正明倒酒,于是俩人你一杯我一杯。汪正明不时看着桌子上的马蹄钟,还有二个小时,所以刻意绷起脸对阿五说:“小三说12时有车来,到时让我俩把死鬼扔上车,可我不放心,所以你去买烟的时候,我进去看了看,人大概已死了,因为老鼠爬在死人身上吱吱吱的啃着,阿五,你进去看看吧!”老五正吃得有劲,听了不由皱起了眉头。“正明,你干嘛说这些,我听了都快要吐了呢!”

  “好,好,不说,不说,那咱们喝酒,喝酒!”汪正明窃以为喜。“喝!喝!不讲这倒胃口的事,不讲,不讲!”好酒好菜。老五很快酩酊大醉。这时还不到九点,老五伏在桌上鼾声大作。汪正明拍拍他的背,“老五,天冷,我扶你去床上躺一会吧!”老五一点反应也没有,于是汪正明松了口气,但随着时间的逼近,汪正明不由紧张了起来。望着桌子上的马蹄钟滴滴答答,他的心里乱极了。他担心老五会突然醒来,担心孙进会不会准时赶到,因为小三说的十二时前会来人,那会不会十时前来呢?汪正明此时觉得心乱如麻,因而全身颤抖,二脚发软,甚至连手都发了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惊心动魄的事,所以事到如今不由“失真”。他一会儿推推烂醉如泥的老五,一会儿打开门东张西望,一会想屏心静息让自己冷静下来,所以显得坐立不安。“万一我进去,这儿人就来了呢!”过思必乱,汪正明犹似热锅上的蚂蚁。“天哪!天哪!我这为啥呐!”汪正明悔恨自己何必多此一举。“这又不是我要杀人!”他喃喃自语。“不行!不行!阿进都知道底细了,倘若我不救他,哪天就得被问罪,不行!不行!那就会坐牢的!”汪正明变得气喘吁吁,一时揪着自己的头发连连哀声叹气。“啊哟!不好,时间不早了!”他一看马蹄钟就四神无主似的不知所措。“不行,不行,我得过街去!”他咬咬牙,推开门,转身反锁了门,他要过街却迈不开步。“这腿!腿!怎么这样了呢!”他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不行!不行!”汪正明跌跌撞撞的过了街。李镇宇这时手握着铁棍,身子贴着地道门,屏声静息听着。他听到了开锁的声响,于是闪到门后。门打开了,借着昏黄的街灯,李镇宇一看是汪正明,于是让汪正明关上门,轻轻的叫了声“大叔”,这一声可把汪正明给吓了个魂飞魄散。心慌意乱的汪正明完全忘记在门口放扫巴,李镇宇这一声唤惊得他一身冷汗。这时整条东仓街实际已被李震飞控制,所以在昏黄黑的夜幕里在每一处可以隐蔽藏身的地方都有公安人员的身影。所以汪正明一打开地道门,一辆北京吉普黑着车灯就在门口停了下来。李镇宇不清楚外面的情况,所以听到门口有车停下,来不及与汪正明招呼,打开门就冲了出去,他手中拿着那根铁棍。“镇宇!”李震飞凭藉眼力,认出是李镇宇,于是急忙招呼。李镇宇听出是李震飞,于是急忙答应。这时车门开处,有人一把把李镇宇给拉上了车。一切发生得雷闪电驰,过于紧张的汪正明瘫倒在地,好一会才站了起来。急忙把锁往地上一丢,然后打开值班室的锁,一口气把剩下的半瓶山花酒喝了下去。

  夜半十二时,又一辆汽车驶进了小街。“赵队长,地道门开着,值班室里汪正明和陈老五都醉得不省人事!”坐在驾驶室里的赵小三一听顿时吓得面如土色。他急忙带人走进地道,可不见了李镇宇的踪影,于是急忙回去向赵四兴汇报。“这……这……这可不得了!”赵四兴不但大惊失色,而且连说话也走了腔。赵小三在一旁搔头摸耳。“爸,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不过,我想这事从开始到现在,你都没有出面,因此怎么样也说不到你的头上!何况这年头,抓人、关人,到处都有人在干,因此也不会有人去过问这样的事,所以爸这事你可别急呀!”“小三,我不急也不怕,我凭什么急怕,不过,灭不了这小子,解不了我的心头之恨,所以你要不惜代价找到这小子!然后立马……”赵四兴咬牙切齿做了个刀劈的手势。

  李震飞亲自驾车营救了李镇宇,汽车全速冲出仲青市,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向万州驶去。在市人武部的配合下,沿途都有民兵布防。李震飞对坐在副驾位上的王副局长说:“这是一件杀人未遂案,性质之严重前所未有!赵四兴这个混世魔鬼不仅杀了刘含芝,而且还要谋杀李镇宇,罪恶滔天。目前,我们虽然不能公开启动侦查立案,但通过张进,必须进一步取证汪正明。这件事,由我来完成,而你则依旧让一、二科深入赵四兴的组织核心,了解‘十日革命’所查抄的那些金银珠宝的下落,尽快全面展开工作!”被造反派砸烂的只是表面,而内质无比忠诚于国家的仲青公安用他们的话说“就是让年轻的公安人员体验地下工作”!所以他们在书写着一篇“形散神不散”的散文。这时车在一个山套里停了下来,由于关了车灯,因此只有不远处的手电光在晃动。黄副局长打着手电晃了三下,早就在此等候的万州市公安局的警员随即从周围“冒”了出来。“镇宇,你已脱险,目前先在这里养伤!”说完他下车打开车门,车下有人扶住李镇宇下车。没人说话,大家摸黑走进了村子。李镇宇被安排在一个可靠人家。“虽然已经脱险,但还得在这儿躲上一阵子。衣服及日用品都已备好,安全方面有我万州的同仁负责,你尽可放心。目前孙处长和静漪在仲青,我已采取了防护性措施,所以她们的安全不会有问题。眼下你什么也不要去想,首先得把身体给养好!”由于李震飞没有说到刘含芝,所以镇宇焦急地问:“震飞叔,我妈在哪儿?”对此李震飞早有准备,于是接口就说:“你妈!你妈!你妈没问题!她被保护着!”太伤感,再有准备,李震飞也稍稍有点儿慌乱。“震飞叔,我妈见不到我一定急坏了,所以请你把我妈接到这儿来行吗?”李震飞笑得比哭还难看,只是李镇宇没注意而已。“镇宇,眼下风险太大,这几天你得把头上的伤口治疗一下,否则你妈看到了会伤心的!现在我还有许多急事要去打理!”镇宇觉得在这个时候提这个要求委实太过份,于是不无愧疚地说:“震飞叔,我太心急了,对不起!请你原谅我!”“镇宇,别这么说!你先吃点儿东西,待会医生会来给你检查身体,你得在这儿安心把身体养好。这屋子周边有我万州的同事24小时值班!由于从安全考虑,目前不会有人来看你,包括你妈,静漪她们暂时都不能来,你明白吗?”李震飞下意识巩固“谎言”,李镇宇则连连点头。

  李震飞安顿好镇宇,转身到周宏怀家已过了子夜。由于李震飞为了不让周宏怀焦心,所以早已派人作了通报,但在李震飞还没有来到之前,周宏怀夫妇还是忧心忡忡。“震飞,会来的,我要等他!”周宏怀一遍遍对李蔚说。“是的,快了,快来了!”夜已深沉,夫妇俩坐在中堂等着李震飞。李震飞闪进门,身上的衣服全湿了。“快把衣服给换了!”周宏怀已给李震飞准备好了衣服。然而这时的李震飞宛似杀红了眼的将军,显得怒火中烧。“较量已经开始,因此我必须马上行动!有了证据,无论时间过多久,刘含芝案、陈济时案,都将水落石出!”李震飞换过衣服还是怒不可遏。“震飞,坐下,坐下,这时你要冷静一下!阿蔚,把茶端给李局长!”

  由于XXX省革命委员弄出了一个《关于深挖叛徒工作情况的报告》。加上有关方面在上面作了重要批示:“要对XXX等叛徒和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长期隐藏在党内并窃居了党政领导机关的重要职位,结成了叛徒集团的,要坚持群众路线,彻底清查敌伪档案,把隐藏在各地区、各部门、各角落的叛徒、特务、里通外国分子和一切反革命分子彻底清查出来。”于是“反击右倾翻案风”似火燎原。

  “嘿嘿!形势大好呢!我担心李镇宇会和周宏怀纠结在一块给我添麻烦,可这下老子就可以借‘风’堂堂正正的拔掉你周宏怀这只老根了!”这时已是仲青市革委会副主任的赵四兴寻思着他心中的“革命”乐章。“小三,天助我也,这下可以借抓叛徒、特务把周给辗了!”赵四兴啃着鸡腿,做着拂头颈的手势。不料赵小三对他摇摇头。“爸,自从你成了市领导以后,就再也不能公开指挥四毛他们了,因此干这些见不得人的事,难度就大了呢!”赵四兴“嘿嘿嘿”冷笑了几声。“小三,这是你肤浅了,人一肤浅就会鼠目寸光!你不想想今天爸是谁!目前分管的就是执法部门,因此搞这样的事应当说更加有条件了。之前,我要办事只得请弟兄们帮忙,但那是暗地里杀人放火,可今天,我可以冠冕堂皇地利用手中的权力随心所欲,因此你怎么就糊涂了呢!”赵四兴说到这儿,阴着脸和赵小三“咬”起了耳朵。“呀!好主意,那个地方很冷辟,这事可以做得人不知鬼不觉。爸,看来你真是老奸巨滑呢!”赵四兴显得洋洋得意。“小三,爸不厉害,还能当上造反派的三军司令,还能当上市领导!小三,古话说无毒不丈夫,因此做事就要做绝,这才叫干净、彻底!”丧心病狂的赵四兴一拳打在桌子上。“小三,这次要吸取教训,不能拖!小三,北京方面已准备把我调到省革委会,因此必须在去省里之前把周解决掉!否则仍有后顾之忧,为此小三,你马上行动,并且不惜代价,你如此这般……今天就把工具、材料全部运到,明天……”赵小三会心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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