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本来要搬家了,这次是含芝考虑镇宇今后要成家,那么就舍不得这个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庭院。因而母子商量后决定不仅不搬,而且还要将房子整修。这个意见陈院长和孙景华当然表示赞赏。
“如果说50年代,爸爸你带领空军饮恨的是A-40的性能落后,那么今天,我对量子质变的研究,已经赶上了研究隐形材料的国际水平,因此不久,就可以实现你的遗愿了!”十二月九日是李天翔的忌日,所以今天刘含芝母子俩来到了半山冲。李镇宇盘脚坐在父亲的墓前向父亲“汇报”过以后就说:“妈妈,我的科研奖励发下来后估计修缮空军墓的钱就差不多了!如果果真是国家级一等奖,那么我分到的就全部投在墓地上!”刘含芝笑容满面地对儿子说:“镇宇,这几年,我把市政协给的慰问金都存了起来,算算也有不少了,到时妈去取出来,咱们集中使用。镇宇,妈妈难忘当初开展的工作,所以前几天,我去档案馆抄齐了阵亡人员的全部名单,我想靠自己的投入重新开始中断的工作。不过统战部和政协知道我的想法后也表示要支持我。然而妈妈坚持是个人行动,以免有什么风吹草动,再去害了领导,总之,用我们自己的钱,如有什么不良后果,就有我来承担!”经过了生死劫的刘含芝放下了更多,对她来说,儿子的日趋成材已可以告慰丈夫的遗愿,所以余生最为迫切的就是完成周宏怀未尽的修缮空军墓的计划,以报恩情。“对!妈妈,我们一定要争取特立独行把它完成!”刘含芝对儿子点点头。“镇宇,妈妈的心头剩下的就是你的终身大事了!”“不!妈妈,你可别忘了去苏州看望外公外婆,和去泰兴看望祖父母呢!”
不久,李镇宇根据空气动力学完成了军事车辆“飞越”百米障碍的设计,他的设计理念是:打开安装在汽车顶部的压缩型碳纤维罗旋桨,通过加速从而在原地安全越过障碍。这个技术构思集动力、机械、材料、设计为一体,为战时的越野车解决了令人一直感到头疼的问题。李镇宇与714研究所联手,根据动力学方程式以及液压作用证实了技术的可行性,因此他在论文中具体提到了热能原理推动空气膨胀,从而解决瞬间起动和可控升降的核心技术,为此北大动力系巩丰教授在高层学术会上放言:“李镇宇的前瞻性创新,无疑是世界奇迹,如果顺延他的逻辑思维的无限性,未来的能源将取自于宇宙,未来的材料将取之于大气中回收的硫与碳,随之所有的材料甚至包括食品都将发生前所未有的变化,到时量子、质子、电子等等,都将成为调味品似的,供人类合成所需要的一切!诚然,现在看来,一切为时尚早,但如果条件环境允许,一切实现皆有可能……”由于被顶级专家门刮目相看,因而李镇宇在国内学术交流的平台上开始有了更多的话语权。这年五月,院里接到了上头签发的予以李镇宇国家级密级表彰决定,于是陈济时在全院表彰大会上情绪激动地说:“有人一再说李镇宇父亲是国民党军官,是道地的反革命分子,因此要我不要抬举,而要疏远他!可今天事实证实了他是一个有益于革命,有益于人民的人。之前我多次讲过,尊重历史的人都明白国民党分二个部分,一部分是内战前的国民党,一部分是内战后的国民党。前者寻求革命,拯救中华,在抗日的问题上,他们功不可没!而后者渐趋反动,最后与人民为敌。这一前一后不能一概而论,因为我们是唯物主义者……”陈济时说到这儿觉得说远了一点,于是推了推镜框便又绕了回来。“对于一个年轻人,我们当然要有阶级论,但问题是阶级不是永固的,它是随着经济状况而会发生变异的!因此李镇宇是个劳动者,他没有靠剥削为生,所以老是用永固概念去栓住他,那是不公平的……”然而令陈济时难以意料的是,此时对白专人才的魔咒已在悄然念念有词,陈济时的这次发言很不济时,听他讲话的人群里已经有人在别有用心地做着记录。
随着“五一六通知”的下达,“二月提纲”随即被撤消。于是“二月提纲”的十大罪状开始在全国范围内被声讨。情况的变化出人意料,白专人才和知识分子随之被诅咒为臭老九和复辟资本主义的走卒,因而感到有些懵了的陈济时力求在社会与学院间设置一道防火墙,以求“外面刮什么风,我们要分辨。是东风,我们沐浴其中,是西风,我们置之不理,希望老师们不要受影响,致力搞好教育!”在陈济时的努力下,出于他的个人威信,以及坚持,所以当社会态势处在高速运动的状况时,外国语学院却显得“别有洞天”。然而运动毕竟“声势浩大”,陈济时难以固守这块阵地,因为文件接一连二,对“二月提纲”十大罪状的批判,也必须人人表态,所以难济其时的今天陈济时不得不在大会上读:“二月提纲的罪状分别是:反对把社会主义革命进行到底,反对以XXX为首的党中央的文化革命路线,打击无产阶级左派,包庇资产阶级右派,为资产阶级复辟做舆论准备……”而“五一六通知”要求:“全党高举无产阶级文化革命的大旗,彻底揭露那些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所谓学术权威的资产阶级反动思想,并要夺取这些文化领域的领导权,同时在批判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文化领域各界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后,要清理这些人。调动这些人的职务,因为他们是一批反革命的修正主义分子!这些人只要时机成熟就会夺取政权,并由无产阶级变为资产阶级专政。这些人物,有些已被我们识破了,有些则还没有识破,有些正在受到我们的任用,甚至被培养为我们的接班人,可他们是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这样的人正睡在我们的身边,为此各级党委必须充分注意这一点。”陈济时念完了文件以后,按要求接着学习二报一刊的署名文章,这是一定要学习的,为了让自己多操心,因而不顾感冒造成的呼吸不畅,还是把一份材料包揽在手里,一份份的读着:“向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线开火,并擦亮眼睛,辨别真假,防止假批判,真掩护,假斗争,真包庇……姚文元同志发表了《评三家村——燕山夜话、三家村扎记的反动本质》的长文,是掀起批判‘资产阶级黑线’的。北京大学哲学系总支书记聂元梓等7人写的题为《宋X陆X彭XX在文化大革命中究竟干了些什么?》的大字报。这张大字报的核心是:北大党委和北京市委搞修正主义,因此要坚决、彻底、干净全部消灭一切牛鬼蛇神,一切赫鲁晓夫式的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这篇革命的大字报,前几天已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发。《XX日报》全文刊登和发表了题为《欢呼北大的第一张大字报》的评论员文章,这篇文章配发了题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论。社论指出要‘横扫盘踞在思想文化阵线上的大量牛鬼蛇神’、‘彻底破除几千年来一切剥削阶级所造成的毒害人民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革命洪流已经倾泻到全国各地,这股洪流势不可挡!北京和全国大中城市的大专院校和中等学校的师生因此响应而率先纷纷起来‘造反’。他们张贴大字报,进行大辩论,对‘三反分子’、‘反动学术权威’以及‘牛鬼蛇神’开始加以无情的批斗!”陈济时读完以后觉得十分疲惫,但还扯着嗓子喊:“各位老师,学习学习再学习!过几天我们再来学!”陈济时的承担已不再是能量,因为世道已完全变了。没几天,学院的学生就行动了起来。红卫兵对他还是手下留情,只予以警告,并让他靠边。陈济时也许感到是自己此生最不务实的时段,因而扔下学校的事务,觉得无比的空茫与惆怅,所以这天就来到李镇宇的工作室聊天。“镇宇,我越来越钦佩你母亲借杜少陵‘歧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的那几句进行妙不可言的改动,变数似乎尽在她当初的意料之中,因此堪称先知先觉!”李镇宇不闻窗外事,只做自己的功课,因此成天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争分夺秒。此刻听了陈院长的话耸了耸肩膀。“院长,我妈妈过于谨慎,那是不值得去肯定的!”陈济时会心一笑,“看来我也得对对句子舒舒心境,好!我来背王维的‘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这几句!”李镇宇乐了。
“对!对!我也来借诗对!院长,苏轼有‘处晦而观明,处静而观动’之说!”陈济时随即会心一笑。“看来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可是我们今天的行为准则呢!”陈济时的幽默放松是被动的,因此一会他就神情凝重。“镇宇,局势在发生变化。那停课闹革命让全国所有的学校全部瘫痪以后,中央政治局已经及时召开了扩大会议。就在这个会议上,政治局拟定了8条指示,可想不到一下达,就有人刮起了‘六二O风暴’。因此不得不作出‘关于撤销各大专学校工作组的决定’。镇宇,你可知道,目前乱象丛生。全国的大中小学校已完全处在了无政府状态,成千上万的红卫兵到北京大串连,他们喊着口号‘破四旧’、任意抄家、冲击庙宇、破坏古迹、捣毁神像、文物、焚烧书藉字画、甚至勒令政协和民主党派解散、强迫宗教从业人员还俗。他们(红卫兵)还随意抓人、并随心所欲地不仅想抓就抓,而且抓了就游街示众、私设公堂、滥施酷刑、打人致残、致死。他们在‘冲击了党政机关和任意揪斗干部’以后,最近听说上海又闹起由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制造的‘安亭事件’和‘康平路事件’,而且正在发生工人组织之间的大规模武斗。镇宇,这种乱象如果不加收拾,那么正常的社会秩序就会被颠覆,共产党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就会出事了!”陈济时说到这儿从口袋里拿出元旦社论(1967)。“镇宇,这张报纸红卫兵勒令我今天必须读100遍,这没有问题,不过你要看一下!”听到院长这么说,镇宇觉得有点异乎寻常,于是从院长手中接过一看,只见红字标题写着:“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文章写道:“一九六七年,将是无产阶级联合其它革命群众,向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和社会上的牛鬼蛇神展开总攻击的一年,也是更加深入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消除它影响的一年,是一斗、二批、三改取得决定性胜利的一年。”李镇宇耸了耸肩膀,显得神情轻松,“院长,这是新版革命三部曲,唱的是高层,跳的是下面,聊无新意呀!”陈济时会心一笑。“镇宇你再看看这一篇!”李镇宇看过不由莞尔一笑,“噢!是上海造反派夺了上海市委、市政府的权以后,废了市委、市政府,成立了上海人民公社!我想即使是盗版巴黎公社,但质量有别,因此觉得很别忸!因为公社这个社会称谓曾属于革命的符号,是不能随意拿来戴在自己头上的,不了解法国革命的真蒂就难免会闹笑话!陈院长,这些都是浮世之绘,我一点也不感兴趣,在我看来,眼下的这些折腾不过是兔尾现象而已,正能克邪,不久定会得到纠正与修复,因为任何人都不可错估今天的中国共产党可不是四九年时的国民党!”镇宇说的关键词让陈济时不由想起了大一时李镇宇对有关西藏象雄文化的见解,于是哈哈大笑。院长一高兴,李镇宇就想起了一件事。“院长,我妈知道你经常到我这儿来打坐,为此嘱我带了些好茶叶来给你沏茶解闷。她还要我对你说万般皆空,人生几何,因此无论如何可别在这个时候心忧天下!因为这肯定是一个糟糕的非常时期!”陈济时点点头,叹了口气。“镇宇,想不到呀!想不到光天化日之下,狂吠踢开党委闹革命,废掉市委、市政府,这不是造反变天是什么!”李镇宇觉得在这儿院长发泄发泄挺不错,于是关上仪器给院长泡上了茶。“院长,在我眼里,眼下这些无非都是即兴表演,手脚虽然是大了一些,但立意很明显,这不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么!”陈济时一愣。“镇宇,你这是什么意思?”李镇宇莞尔一笑。“院长,政治私密,因此不会以表一、表二、表三来告闻天下,不过我想政治人物自有高瞻远瞩之处,因而岂是凡人能知耶!”陈济时会心地点点头叹出了一口闷气。“院长,知识分子受点皮肉之苦,虽非悟空入炉,但有异曲同工之妙!院长,即使眼下乱云飞渡,但请你放心,共产党的江山一定倒不了,因此你不妨怀点点惆怅,更能悠悠然品茶品出味儿呐!”陈济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好茶!好茶!”他那显得有些疲惫的目光渐渐的灵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