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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节

  “你为什么填外国语学院?”校长李济在办公室光火地质问李镇宇。李镇宇明白自己的选择是对校长期望的辜负,但他不可能对校长作出像对母亲那样的解释,因而嚅嚅地说:“李校长,对不起,我辜负了你对我的期望!”李镇宇斯文的检讨,让李济觉得自己的火气发得有点过份了,于是温和地说:“镇宇同学,我想明白,你为什么填报外国语学院?”李镇宇站起身对校长鞠了一躬。“李校长,我的母亲靠帮人洗衣才把我拉扯大的,因此我很感激我的母亲。然而我家在仲青举目无亲,如果我考了外地的学校,那么母亲就会孤独,为此我作出了这样的选择。”“可……可……可你的成绩不该如此屈就呀!”李镇宇再次对校长鞠了一躬,然后坦然从容地说:“这并不重要,因为身为人子,尽孝才是根本。这听起来有些不切时宜,但这是我应该的选择,我无悔!”李校长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因此望着远去的学生,李济不由摇头叹惜。

  四川外国语学院是解放后创办的,校址就在仲青市的沙坪县区。李镇宇以优秀的成绩,被毫无悬念地录取。尽管这个结果让认识他的人都感到遗憾,但李镇宇高兴得合不拢嘴。“妈,妈,我被外国语学院录取了!”镇宇进门看到母亲就喜形于色地说。含芝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她的眼泪滴在儿子给她的录取通知书上,刘含芝明白,儿子并非只是儿女情长,而在内心有着对母亲牺牲的理解。为了不让儿子误解,于是急忙解释。“镇宇,妈妈不是难过,而是因喜极而泣!”镇宇扶着母亲,“是的!妈妈,天从人愿,我感恩苍天!”这天刘含芝流着泪在半山冲把镇宇考上四川外国语学院的消息逐一“告诉”了李天翔和他的战友们。“镇宇不会忘记你们的重托,他会努力的!”这个曾是“皇亲国戚”的女人,在人生的坎坷路上没有孤独,没有胆怯,没有失望。尽管对儿子的选择有那么一点遗憾,可她还是再次点燃了心中的希望。

  从南山坪镇到沙坪县去上学有十多里路,可李镇宇为了省钱,每天起早摸黑走路。刘含芝如何舍得,可镇宇解释:“我不坐公共汽车,并非只为省钱,而是可以藉此晨练!”李镇宇尽管“强词夺理”,但刘含芝“无法接受”,她央求儿子住校,但李镇宇对母亲莞尔一笑:“如果住校那就不如考清华、北大了!”刘含芝无话可说,只好“服从”。镇宇不仅相伴母亲,而且帮助母亲洗衣,为了有效减少母亲的辛苦,他费尽口舌与母亲讲定:“当天收下的衣服妈妈白天浸泡,晚上由我清洗,如有违约,我就不去上学了!”含芝无奈只得答应。含芝有了时间,因此上午初洗衣服,下午就去半山冲。刘含芝下午总是按时出门,因此引起了这些年来对她怀恨在心的赵四兴的注意。“这女人,无亲无眷的每天往哪儿去呀!”这天赵四兴像幽灵似的尾随在刘含芝的身后,可一到镇南转个弯就不见了刘含芝的人影,于是赵四兴满腹狐疑。“不对呀!人到哪儿去了呢?”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因此赵四兴望着一片齐人高的蒿草捉摸着刘含芝的失踪之谜。

  南山下是一片荒野之地,由于长满了荆棘和蒿草,所以人称荒草岭。早年的荒草岭不但不荒,而且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因此是个放牛的好地方。由于南山上的半山冲,是国民党空军的陵园,加上前几年这儿又曾作刑场处决过一批反革命,所以一到雨天,就觉得阴森森的很恐怖。由于旁边还有一条街可通行,因而久而久之,不但没人敢再从这儿走过,而且好事之徒乘机造谣:“下雨天听到荒草岭里有鬼哭!”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谣言不胫而走,所以荒地就成了真正的野地。尽管无人行走,但如今荒草丛里却有一条小路,这条路是刘含芝一个人长年累月上半山冲走出来的。小路隐在比人还高的蒿草丛之中,所以即使有人走近,也看不出来,为此躲躲闪闪的赵四兴又如何能看到呢!一天赵四兴终于发现了草丛中的这条小路。出于条件反射,他竟然联想起当年在农村放牛时,钻进草丛欺侮邻村女孩子的情景,于是手舞足蹈了起来。“哈哈!天赐良机!在这茫茫密密的荒草丛里,如果……哈哈,岂不轻而易举成就美事!”色胆包天,赵四兴猫着腰,血红着眼,像饿狼似的跟着刘含芝钻进了小路。不见阳光,小路湿滑,赵四兴脚下一滑就跌倒在地,他想起刘含芝追打自己的一幕,于是躺在地上不敢爬起。过了一会,贼着身子往前看,哪儿有女人的身影,于是心猿意马的他不由揣摩:“这女人一定是和男人在这儿约会!”想到这儿,他怕寡不敌众,于是慌忙转身逃出了草丛。“刘含芝呀刘含芝,你好假正经,你打我,可在这儿干这个事,好!我一个人斗不过你们,明天我多叫几个兄弟来,捉奸捉双!”赵四兴贼着回头往草丛里溜了一眼咬咬牙转了身。

  “狗才、王小弟,还有泼蛋……”回到家赵四兴戚紧眉头扳起手指头,想着明天捉奸捉双的事心里直乐。“哼,老子要他们剥光了你的衣服,用绳子牵着在大街上示众,看你这个婊子今后还有脸面做人么?”忽然赵四兴的眼前泛现出了前几天看的电影《古刹钟声》里的女特务,只见他一拍P股乐得直蹦。“对!对!你在草丛里头搞男人,那我何不如此这般……”赵四兴想到目前全市都在深挖特务,因此恶念顿生。“上次居委会就有人下过手,可被李书记给抹了。现在李书记已调走了,所以我要害你岂不易如反掌!”赵四兴洋洋得意盘算着纠结街道的那几个恶棍,“一块施酷刑让她不承认也得承认,到时可不是男女问题,而是政治问题!”想到这儿赵四兴呲牙裂齿伸出手做手枪状瞄准,然后嘴里“砰”的一声。就在赵四兴越想越狠毒的时候,从窗子里看到刘含芝回了家,于是兴奋得满屋子打转。赵四兴坐在窗前,“我当年写假材料不就害得村会计家破人亡么!这下刘含芝你死定了!婆娘!老子可不是好惹的,现在,你就等着吧!”赵四兴想到当年害人的经历,不由因此计上心来,“我得利用抓特务的运动搞得她生不如死才好!对!对!如此的话,我得先做些材料,把你何时出门,何时钻进草丛,何时回来进行详细记录。这样,有时间,有地址就是证据!”赵四兴兴奋得有点热,于是一捲起衣袖不由恨从心头起,那个被刘含芝烫出的伤疤,让他恨得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随后就发出吱吱吱的短而尖的笑声,因此他的老婆骂他是鼠叫。赵四兴决定先用笔杆子害人,“如此之后就行动,这样的话老鼠就可以吃猫了!”于是赵四兴在再次发出一阵鼠叫以后就用不同的笔迹写了十多封匿名举报信。

  这年头要害人就搞匿名举报,因为匿名举报被认为是反映情况的一种方式。事实证明,这几年,匿名举报贡献很大,因为根据阶级斗争的需要,这样的激情至少能够营造“革命”的积极性和“革命”的氛围,从而让敌人无处躲藏。所以写匿名信即使失真,但为了保护积极性和主流意识,因此从来没人因此而被责问,所以只要高兴写就可以肆无忌禅。

  赵四兴“埋头苦干”了好几天,十多封匿名信被寄到了相关部门。今天赵四兴又在写他的“反特小说”:“在仲青解放前夕,女特务刘含芝以单身女人的身份潜伏了下来。因为没人知道她的底细,所以能够欺骗政府和群众。然而反特清查运动,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因而狡猾的刘含芝还是被有阶级斗争觉悟的革命群众检举了出来。然而刘含芝那张漂亮的脸因此迷惑了一些人,从而一度逃避了惩罚……现在刘含芝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写到这儿,得意洋洋地自语:“你搞男女关系,可我就要把你往特务活动上栽,因为你往草丛里钻,太有特务活动的色彩了。这会让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赵四兴有个毛病,只要想得恶,就会犯神经症状。有时双眼直勾,口吐白沫,有时在地上爬着发出鼠叫。这时由于遐想着带人冲进草丛,并剥掉刘含芝衣服的情景,因而爬在地上吱吱直叫。不料忽然狂风大作,一只受惊的猫窜进屋子跳上桌子,把一叠匿名信抓得落了一地。“他妈的,你找死!”赵四兴急忙从地上爬起追打。被追打的猫跳到桌子上撞倒了热水瓶,热水瓶倾倒在地,打湿了纸。赵四兴急忙去抓纸,不料被碎玻璃扎得双手鲜血淋漓。赵四兴手忙脚乱,却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啊哟,不好!是婆娘回来了,这事可不能让她知道!”于是急忙去拣纸。不料脚下一滑,右手又撑在地上的碎玻璃上。“开门呀!干嘛白天作鬼似的栓上了门呢?”赵四兴听到老婆在大喊大叫,于是慌忙去开门,情急中手往脸上一抹,抹得一脸是血。“你这是怎么啦?”门打开后妻子看到慌慌张张满脸是血的丈夫就吓了一跳。“这……这……猫太可恶,它打翻了热水瓶,还撞我跌了一跤!”“唉!你人怎么被猫撞倒了呢!唉!我不在家,你怎么活见鬼老是出事呐!”“是呀!是呀!天灾人祸!”赵四兴哭丧着脸,语无伦次。“不是人祸是猫祸,看你熊成这个样子!”老婆气冲冲的转身去拿红汞,于是赵四兴急忙拣起地上的纸塞进了抽屉。

  这一阵,忙忙碌碌的市对敌斗争办公室接连收到了举报刘含芝的匿名信。由于内容不仅骇人听闻,而且有根有据、有名有姓、有作案地点和作案时间,于是有关人员在分析敌情以后,情况就上报到了市委。市委书记周宏怀是市对敌斗争领导小组的组长,所以有关刘含芝的上报材料已放到了他的办公桌上。解放前周宏怀由于在仲青及周边地区从事地下工作,所以解放后组织上考虑到他熟悉当地的情况,组织上就委任他担任仲青市市委书记。周宏怀是北方人,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由于长期从事艰苦的地下斗争,所以对敌斗争不仅很有经验,而且把握政策极有尺度。周宏怀为人厚道,崇尚实事求是,对待案件,他事必躬亲,细细斟酌,防止冤案发生。周宏怀长相很有特色,谁见过一次就忘不了,因为他长有一双座钟的大耳,因此同事在私下都叫他周佛。昵称传到周宏怀的耳里,他喜吟吟地说:“你们叫我周佛,就是希望我行善!”周宏怀一米八几的身材,走路时腰杆子特挺。妻子是老师,儿子已参加了工作。他住在离市委不远的“佬佬”街。“上班不用坐车!”这是周宏怀挺惬意的事。他做事务实,极有管理天份。扬扬这么一个西南大市,他在机关管理上特立独行,坚决主张节俭、高效。“把市委、市政府整合在一个大院,让各局各机关集中在这个大院工作,从而形成全市的行政中心。有什么事,一呼即应,减少环节。机关就像战壕,有事集中发力,相互协调,达到行政高效,让所有的事都发生在整个机关的眼皮底下,从而有利于指挥、调节!”周宏怀的政见是小政府,大社会,反对权力神秘,权力扩大,“机关就是一个班,我就是班长,没有老爷,没有特权。有事就商量,解决社会问题就像碰到疑难绝症时的医师会诊,走公文,就在一个院子里转,治大国若烹小鲜,治一市更应简便……”周宏怀的理念就是反对架设官疗机构,在他眼里管理城市、政府的责任就是治病。所以他主政仲青,犹似一缕清风。这几天,由于到沙县去调研,所以对敌办的工作暂时由副组长周和兴主持。

  仲青城泊水长江,因而有人说:“江轮经过,弥散在城市上空的汽笛碰上空气闷沉的日子,听起来似泣如诉,似座哭城!”周宏怀听了就笑着说:“那是之前的苦难所造成,今天,在共产党的管理下,社会公正,因此应是一座笑城!”今天是个细雨濛濛的日子,从沙县回来的周宏怀到了市委本想回家,可不知因何站起了身又坐了下来。当他那有些疲惫的目光注视了一下放在桌子上的一叠材料时,不禁感到有点儿心悸。“累了,这几天马不停蹄的。小李,给我沏杯茶,让我休息一下!”他摸摸几天没刮的胡子,不由默然一笑。他接过秘书小李递给他的茶杯,打开盘子吹了吹,目光不禁又落在了那叠材料上。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由于好几天没喝山东老家给他寄来的日照绿茶了,因此精神随之一爽。他顺手拿起本想明天再看的材料翻了起来。这时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他的眼前。“刘含芝?”他嘀咕了一下以后想了想。周宏怀有个规定,全市对敌斗争的材料在工作小组初阅后,凡定性为敌我矛盾,或涉及潜伏特务的,都得无一遗漏地给他送阅,为此赵四兴写的有关检举刘含芝有特务嫌疑的匿名信,他在去沙县前就看到七、八封,因此刘含芝的名字已耳熟能详。在那些他已看过的匿名信上,都有他的批示,如“有名无实,请下街道调整,无证可据,请再调查”。周宏怀不但是个经验丰富的老侦察员,而且根据组织的指示,从一九四四年起,他就从事仲青地区的地下工作,而且专门了解国民政府的情报系统,因此解放后,对仲青的特务网络虽然不能说了如指掌,但基本上心中有数。所以除了一九四八年到四九年国民党情治系统有一个突然组织的代号为“阴魂”的外围潜伏特务网不清楚外,其它的他都心中有数。赵四兴不断变换字迹写针对一个人的匿名信。这种情况,对专业很精深的周宏怀来说,几乎就可以下“刻意诬告”的结论,但囿于政治大气候的需要,他还是以“存档、备查”的批语予以处理。此刻眼前四封匿名信和工作小组的一个请示“一再检举,一定事出有因,建议是否同意街道批捕、侦查的要求”时,周宏怀不由惊心。“怎么这样草率?”他感到纳闷。这时阴霾了一天的天空终于下起了雨。由于湿度大,气压低的原因,江轮的笛声听起来有些凄楚。“事关一个女人的命运,人一捕,如果没事,也会造成影响,那人家今后怎么过日子?”周宏怀觉得不可儿戏,于是对小李招了招手。“书记有什么吩咐?”“不回去了,要食堂给我送份饭来。你马上通知‘对敌办’晚上八时到市委开会!”

  冬天昼短夜长,才下午六时多,天空已经漆黑了。周宏怀端起碗吃了几口,觉得如梗在喉,于是放下碗,打开了落地长窗。夹着雨花的夜风扑面而来,周宏怀毅然走了出去。他扣了扣外套的襟口,在阳台上站立了好一会才转了身。“书记,茶凉了,我给你换一杯!”周宏怀点点头。“多加些茶叶,嘴里有些腻!”小李泡上茶,回到了对门自己的办公室。

  周宏怀不认识刘含芝,但通过匿名信指责她是美女特务的说法,他对这个女人大致上已有印象。“留下美女作潜伏特务,这缺乏技术逻辑!”周宏怀一层层的推理,一点点的从匿名信的字里行间寻找动机与可能。“周书记,人到齐了!”周宏怀抬头一看,离八点还有一刻钟,于是点点头。“小李把案件拿过去。”由市委副书记阎明为副组长的对敌斗争专案组全体成员,冒雨准时到达。由于周书记刚回来就召开会议,因此大家明白,一定有重大案件需要处理,为此个个绷紧了神经。“大家坐下!”看到周书记进来,大家出于本能的尊重,所以都站了起来。周宏怀感到不好意思,因此急忙说:“下这么大的雨,请大家来实在对不起大家,来,来,来,我们抓紧时间研究一个问题!”看到书记神情轻松,因此大家松了口气。“同志们,刘含芝的身份,材料里街道既已下了结论,那么身份问题就不要再去推敲了。我手中这些匿名反映的问题较之以前内容更为骇人听闻,但证据含含糊糊的不着边际,因此不乏言过其实。有关检举刘含芝的匿名信字迹不同,但内容基本相同,从技术方面来看,匿名信出自一人之手,因此我认为首先得解开这个为什么的谜。同志们,阶级斗争很尖锐,但这样的匿名信读起来不像现实,更像小说,为此,我们要注意迫害与暗算!”周宏怀的这一观点显然很新颖,因为解放以后,大家基本上说话都是随大流。“同志们,举报罪证缺乏证据,阶级斗争不是造句写小说,因此希望你们仔细看看,不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同志们,有关检举刘含芝的材料,很另类,下面我来读一下:‘第一,漂亮,是特务用来蒙蔽人的,所以这是证据的一个方面。第二,自己对自己的来笼去脉说不清楚,特务嫌疑就基本成立。第三,来仲青的时间值得推敲,而所买的房屋说明是有经济基础的,因此一定是剥削阶级!’同志们,这第三点倒还有点道理,但前二点就是无稽之谈了!”周宏怀说到这儿,忽然狂风大作,瓢泼大雨扑打在会议室的窗子上的声响,仿佛是无数人在一起呐喊。由于雨实在太大了,因此一会停了电,所以工作人员急忙点上了蜡烛。“看来雨猛电停何事天悲呀!”周宏怀不无幽默。烛光下,周书记随即紧锁着双眉,于是大家的神情都随之而凝重。“群众要求批捕刘含芝,我这支笔落下去,这个女人就得进监狱了,从材料上看到这个女人是单身,但她一定有亲人,我们是不是可以设身处地想一想,在没有任何真正的证据之下,群众说捕她,我们就捕她,大家说对不对?”周宏怀不怒而威的问话让会议室一片沉寂。这时他把锐利的目光逼向了副书记阎明。“阎明同志,你有什么看法?”

  阎明似乎很无奈地叹了口气。“证据不充分!”“这只是很直接的感觉,这些匿名信我真希望你会说像一篇篇小说!我想请大家现在再认真地看一遍,然后再讨论!”会议室里鸦雀无声,窗外此刻是暴雨狂风。周宏怀抬头望着墙上被烛光“飘动”的“为人民服务”这五个字,他的心头一派沉重。阎明放下材料语气凝重。“匿名材料,用不同的笔法用心炮制,这说明怕暴露,刘含芝是一个寻常的女人,她无权无势,根本不存在报复的能力,那么写举报信的人为什么心虚呢?因此我看,要弄清刘含芝的问题,要弄明写匿名信的人的动机,才是要解决的问题。同志们,我们共产党不是屠夫,在阶级斗争这个问题上,我们是有原则的!有人想寻租我们的权力,这没门!退一步说,即使一时蒙蔽了我们,但绝不会永远蒙蔽!”烛光下周宏怀的神情宛如在朗颂天书。“请大家想一想,举报人的觉悟有这么高,检举信又写得有板有眼,似乎有根有据,但那么为什么选择匿名,而且变换字迹。玩这种把戏,说白了动机很明确,就是想牵着我们的鼻子去帮他害人!同志们,对敌斗争,共产党是有经验、有原则、有人性的,否则仅仅冤怨相报不但低级,而且重复成则为王,败则为寇的游戏,那么我们与反动派有什么两样呢?”周宏怀说到这儿目光如炬,气吞河山。“我方才说了一句雨猛电停何事天悲!这话不是说笑话,而是今夜在这儿应有的气氛,因为共产党应当替天行道,所以执政就要权为民用!”周宏怀言出如山,掷地有声。就在这时来了电,因此威仪与光明催生了激情,大家鼓起掌来!“对于刘含芝这件事我说二句话:人不能抓,真相要水落石出!”掌声过后周宏怀下了权威指令。

  第二天专案组召开会议,阎明布置的工作是:“全面调查匿名举报人的背景,此事由市公安局二科负责侦查!”

  心怀叵测的赵四兴满以为寄出这么多匿名信以后,刘含芝就要倒霉了。不料,一阵子下来,刘含芝安然无恙。“这是为什么呀?难道没有收到?不可能!那么到底为什么呢?”赵四兴深黯造谣千次就是真理这句话,于是再次泡制了一批匿名信。可刘含芝依然如故,为此赵四兴百思不得其解。这天深夜,他听到有人在敲刘家的门,于是急忙贼着从床上跳起来以后就趴在窗台上看。“来了,来了,终于来了!”这时他的老婆还没睡沉,所以跟着起床待在赵四兴的身后。看到丈夫原来心在街对面的女人身上,于是一时火起,上前揪住了丈夫的耳朵就骂。“你这个色鬼!你偷偷摸摸的和那女人串好了要过街去吧!嗯!这下看我跟你没完!”老婆说完就给丈夫左右二记耳光。“不!不!不!”赵四兴摸着脸,转身哭丧着脸对老婆说得没头没脑。“我……我……我……”老婆怒火中烧,抡起手又狠狠地打了丈夫二下耳光。“你这个没良心的死鬼,你……”这时夜静更深,赵家又是临街,情急之下瘦骨嶙峋的赵四兴便拼命用手去捂妻子的嘴,身强力大的老婆误以为丈夫要捏死自己,所以施全身力气不但对丈夫拳打脚踢,而且对着毫无招架之力的赵四兴的脸上用她铁勾似的手指没命地狠抓。赵四兴一脸是血,他瘫倒在地发出呻吟。“春春,别打,别打,我可没那个心思!”“那,那你……为什么鬼迷了心窍似的?”“春春,你别误会,街对面这女人因有特务嫌疑,所以街道民兵特地安排我侦察她的行动,我哪儿是被她鬼迷心窍了呢!”这下老婆一怔:“真的?”“唉!哪会骗你呢!唉!由于这是秘密任务,因此上面交代不能告诉家属,可你把我打成了这个样子!”强势的老婆虽然因此明白,但依然气呼呼地教训:“天杀的,自己的老婆也不能讲,那你活该!”老婆说完扭转身子就躺倒在床上。赵四兴捂着脸走到镜子前,只见脸上的抓痕又长又深,于是对侧过了身子的老婆说:“春春,上次是猫,这次是你,这个样子叫我如何走出去见人呢?”老婆从床上坐起,大声斥责:“活该,不告诉我,还捏我的咽喉,没打死你,还算走运呢!”赵四兴自认霉气,只得哼哼唧唧擦去血迹痛了一个晚上。

  赵四兴一连几天出不了门。这天既短又细的眉毛聚成了一个疙瘩的赵四兴忽然一拍脑袋,“对!一定还是那个李书记在庇护她!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因为这女人长得漂亮,所以说不定跟她在草丛里做那回事的,还是有头有面的人呐!”赵四兴挖空心思想得出神的时候,从窗户里看到刘家打开了门,那女人要出门去了,于是恶向胆边生。“老子来一手狠的,对!捉奸捉双,那男人一定就是护着她的有权力的人!”赵四兴想疯了,就想当然起来,只见他转身拿了把剪刀揣着然后出了门。“万一两个人对付我,老子就捅了你们!”就像鬼魂附了身似的赵四兴急忙尾随着刘含芝而去。

  四川外国语学院的院长陈济时亲自出题对一届新生进行藏文化的拷问,题目是:“请你谈谈在印度的佛教进入西藏之前,是什么支撑了阿里(西藏的域名之一)在历史上的文明”。问题提得这么复杂和遥远,根本不是初入大学的学生所能了解的,因此陈济时的目的不在如何准确回答,而在于因此引起讨论,从而引发研究国外文化的兴趣。因为陈济时明白就是眼下在中国史学界,对阿里文明的研究也所知甚少,但是国外史学界却从一九四三年起,就开始对这块神秘之地进行了研究,因此陈济时有点不太服气,“对本国藏文化一无所知,那是极不应该的,所以这批学生学外国语,研究外国文化,为什么不首先研究荒芜在历史里,但光芒照亮过世界的阿里文化呢!”陈济时的这个别出心裁不仅让学院的老师、教授们目瞪口呆,而且懵懂得毫无边际的学生们更是“哗然一片”。然而李镇宇对此写出的文章却让陈济时深感意外。李镇宇不仅阐述了象雄文明支撑阿里繁荣的过程,而且对象雄文化的兴起、文明的程度还有如何湮没于历史长河的因果都作出了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解答。“不可思议!不可思议!”陈济时看了李镇宇的文章后感叹不已。“你是如何了解象雄文化的?”“在初中的时候,母亲较为详细地告诉我,她在四三年跟随英国考察小组去过阿里半个月。那儿的早期文明让她大吃一惊。当时我妈还在浙江避难,母亲说是当时的政府让她临时充当翻译,所以才有这个机会!”“什么?”陈济时感到不可思议。“那我要去看看你母亲!”刘含芝接待了这位博学的院长。刘含芝告诉陈院长,由于在美国读大学时曾参与研究过印度的佛教。因此涉及到印度佛教输出与本土文明冲突的这段历史,所以有机会接触到了大量的在国内还没认识到的藏史史实,为此把中国从古至今的文化特性,以及对四书五经的解读和对古代文明以及新疆、西藏的古文明对儿子论述不过是背书而已!陈济时听懵了,告别时,他对刘含芝说:“你的记忆包裹了巨大的历史空间,钦佩钦佩!”也许是昨天陈院长的惊愕和夸奖引起了刘含芝对往事的回想,所以今天出门有点兴匆匆的。

  十三

  赵四兴怕跟丢了,于是似幽灵似的躲躲藏藏在刘含芝的身后。由于昨夜下了雨,小路有些湿滑,所以累得赵四兴气喘吁吁。“这娘儿走得这么快!”就在赵四兴暗暗嘀咕时,突然草丛里响声大作,吓得魂飞魄散的赵四兴一时不知所措。骤起的狂风把蒿草吹倒了一大片。二腿发软的他连爬带滚的逃出了草丛。“不得了,不得了,这草丛里藏着许多人!”赵四兴吓得神经错乱似的直嚷:“天那,天那,这么多人在里头,一定是特务在草丛里开秘密会议呢!”想到这儿他一拍脑袋,“这下,我可要立大功了!这下我真的要立功了!”他兴奋得口吐白沫,气喘吁吁。“是的,一定是的,一定是的!”赵四兴在狂想之下拔脚就往前街奔去。

  “喂,喂,喂,我要市委对敌斗争办公室!”对敌办的举报联系电话是全市公布的,所以赵四兴在前街的商店里迫不急待地拨通传呼。在市对敌斗争办公室主持民兵会议的李营长,拿起了电话。“你是对敌斗争办公室吗?”“是!是!”“不得了,不得了,反革命特务在草丛里开会,好多特务!好多特务!”赵四兴说得没头没脑。因此李营长连连问:“什么事,你得说明的!”“特务,特务,发现特务!”赵四兴喊着。“你是谁?”李营长问。赵四兴以为要立大功了,所以自报了家门。“请你再说一下!”“我是朝天门码头,红旗五金店的经理赵四兴!”“明白了,请你把情况再说一下!”李营长拿过了纸笔。“不得了,不得了,好多特务,好多特务在草丛里开会,你们得马上来,马上来,快,快!”赵四兴对着电话狂吠。“你在哪儿?请你把情况说得具体一点!”李营长脸色凝重。“我,我,我在南沙坪镇的荒草岭,是镇西老街,我,我……发现有很多特务在荒草岭的草丛里开会,请马上派人来抓捕。快,快,快!我在镇前等着你们!”眼睛血红的赵四兴喊得声嘶力竭。

  情况紧急,李营长来不及汇报,于是放下电话就神色紧张地下命令:“会议暂停,同志们,一、二连(基干民兵)立即包围荒草岭!”民兵们也许从未如此紧张过,于是连训练用的武器也来不及拿就出发了。

  荒草岭由于长时间荒无人烟,因此有一群野猪在这儿“安营扎寨”、“生儿育女”。野猪嗅觉灵敏,闻到独来独往的刘含芝的气味不但不怕,而且会在小路边对着刘含芝撒娇亲热。刘含芝常常把上山祭祀天翔的食品带下山来喂野猪,因此长年累月下来,野猪们把刘含芝当成了朋友。今天它们在草丛里迎接刘含芝的时候,突然闻到了赵四兴的味道,于是惊恐得哗声大作。

  见鬼的赵四兴把野猪当成了特务,因此打完电话以后就守在路口等着抓人。一会,二辆卡车果然急驶而至,于是一身是泥的赵四兴激动地指着蒿草丛煞有介事地对李营长轻轻地说:“就在里面!就在里面!我估计至少有十多个人!”李营长立即闪入草丛侦察,果然看到蒿草倒了一片。李营长招招手示意让民兵干部围拢来战地分析敌情。他压低了嗓音对大家说:“同志们,根据现场来看,里头至少有几十个敌人,抓捕他们,他们一定会垂死挣扎。他们躲在暗处,为了减少牺牲,决定分左右二路给我包抄!”然而面对眼前偌大的一片蒿草大家都犯了疑,一时也不知如何包围才好。这时一阵风过,蒿草便“呼啦啦”的响成一片。李营长忽生妙计,于是问赵四兴:“同志,这蒿草四周有没有人家?”赵四兴随即回答,“没有,没有,这儿右边有一条河,左边是一片梯田,上面是荒山!”李营长想了想:“同志们,用火攻,特务就无处可躲藏!我们人多势众,分左右二路包抄。火势一大,特务就会夺路而逃,到时定能一网打尽!”李营长说完就下令:“点火!”一时间火势就呼呼直燎。

  雨过天晴,半山冲空气清新。刘含芝坐在李天翔的墓前心情舒畅地说着:“天翔,天翔,儿子在学校就应答阿里文化写出的文章获得了陈院长的好评。昨天陈院长为此家访,我把夫人在43年的一次安排就象雄文化因此而认知的情况告诉了他。陈院长很吃惊,他想不到我还是一个有点儿见识的女人!唉!天翔呀!倘若不是世道变迁,我一定会带你去阿里看看那些人类的早期文明呢!天翔,我们的儿子是如此的了得,有关阿里的事,想起是在儿子读初中时,我给他讲的,没想到时隔七、八年后,儿子不仅背诵如新,而且宛似身临其境似的以文章的形式大谈扎巴布尔如何剿灭这个占西藏四分之一地域的整个过程!天翔,我们的儿子太不可思议了,因为说实在连我自己讲过以后这段文明已感到遥远和模糊了,可我们的儿子却记得如此完整与清晰!”刘含芝说完就从身边取出陈院长昨天给她的钢板油印的文章拿在手里。“天翔,我把它烧了给你看看!”含芝点燃了文章就闭上眼,让心灵与丈夫共读儿子的文章。从山脚下烧起的大火,很快就燎到了半山。由于风势的原因,火舌在向东蔓延。李天翔的墓处在整个空军墓的西端,因此大火一时还没有烧过去,但火苗已在张牙舞爪。这时默坐在墓地用心语在与李天翔交流的刘含芝由于情愫已高度融化得心无旁骛,所以听不见周边的声响,然而山火终究随着热浪而在逆风逼近。整个半山冲的墓地由于被刘含芝平时除去了杂草,因此山火到了这里,便变得相对温和了一些。但墓地栽着的柏树,左边的已被烤干了,所以由西向东的大火是离地而烧的。热浪在弥散开来,刘含芝突然觉得热了起来,于是睁开眼便吓了一跳,她一时还没能反应过来,一团火舌就冲了过来。浓烟呛得刘含芝透不过气,身后已是一片火海,刘含芝急忙向右边夺路奔去,不料,一脚踩空,头撞在墓碑上昏死了过去。很快刘含芝的身上就着火了,于是痛醒了的刘含芝出于本能,就在地上滚着。这时因西边的冷风和东边下来的热气产生了回旋,加上刘含芝在地上打滚时一阵山风吹起,加快了冷热气流的回旋,于是火势呈旋转状发出“轰”的一声巨响窜到了半空。这声巨响让离这儿躲在上风处数十米避火的十多个民兵以为发生了爆炸,所以冲了过来。“人,人,人!”有个眼尖的民兵首先发现火球升空的下端有人,于是大叫了起来。这时窜到半空的火球很快就落了下来,周边的柏树几乎在一瞬间全都烧了起来。刘含芝由于是战利品,因此民兵冲到以后把刘含芝从大火中抢了出来。

  大火烧尽了荒草岭以后,能看到的只是数十只野猪冲出了火场,而唯一的“战利品”就是烧焦了的小野猪以及一个伤势严重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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