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刘含芝的要求,国民政府当局不但及时批准了她留在大陆的要求,而且以极快的速度在仲青市郊,南山脚下,以重金收买了商人李贯福的房产作为对刘含芝的安排。
南山坪小镇地处仲青郊外,离南山空军陵园很近。三套房子是凹字型组合建筑,中间一套由刘含芝居住,左右二套分别为“刘、张”二家居住。刘、张的任务和陈姨相同,专门负责刘含芝母子的安全与日常生活。由于整个计划属绝密,所以除六处外,就再没人知道。刘含芝的父母知道女儿是接去台湾的,去仲青他们浑然不知。这天,接刘含芝母子的汽车悄悄的停在离小巷百米外,沿途都有便衣特警在值护,陈姨含泪带着刘含芝及小李镇宇,与平常去逛街一样,出小巷走近汽车的时候,车门突然打开。含芝母子上车后,隔着车窗玻璃对陈姨点了点头。
汽车直奔南京机场。母子俩乘坐的空军专机,二个小时后便降落在仲青机场。舷梯下有二男二女在接机。“夫人,你好!我叫刘良,我夫妇俩是你的邻居。”“夫人,你好,我叫张仲华,我夫妇俩也是你的邻居。”虽然素不相识,但刘含芝心中明白,于是笑吟吟地向刘、张伸出手来。“谢谢!谢谢!”“不用谢,我们是邻居!”他们走出机场以后,招呼了三辆人力车往南山而去。之前含芝曾多次被接来仲青上坟,因此对仲青并不陌生。此刻她在对着青山默念:“天翔,我来陪你了!”儿子镇宇看到母亲呆望着青山,于是问:“妈,你在看什么?”含芝含泪抚摸着儿子的头发。“镇宇,妈在遥望大山,这儿今后就是我们的家呢!”小镇宇听了不禁皱起了眉头。“那外公外婆呢?”含芝对儿子笑了笑。“他们不能来,他们离我们很远很远,等你长大了,我们再去看望他们!”7岁的小镇宇已经很懂事,明白大人的事不能多问,于是对母亲点点头便没再问。
南山坪小镇上住着二、三百户人家。由于处在仲青市郊,毗邻着嘉陵江,因此风景如画。前几年蒋夫人常到这儿来消磨时光,因而刘含芝的安置可见蒋夫人的用心。刘含芝之前到空军陵园必经小镇,由于来去匆匆,从没走进过小镇,这次在“邻居”的陪同下,到处去看了看。小镇十分宁静,含芝对“邻居”说:“我喜欢这个地方!”镇宇就在镇上的南山小学读书,一切由邻居操心。刘含芝能上南山陪伴李天翔,因而远离了父母与故乡也并不感到孤独。不久江苏被解放,仲青虽然还在国民政府控制之中,但已准备放弃,所以情况又会有变化。刘含芝雷打不动,每天都要去空军墓,空闲的时间就整理阵亡人员花名册。所以刘含芝在空军陵园看到墓碑上的名字就能说出“你是何方人士,你是何年何处牺牲的!”这些生死对话,让刘含芝尽情渲泄着对他们的思念。“天翔和我说过,他要带着我按花名册上的地址,到你们的亲人那儿去慰问,可现在天翔做不到了,可我一定会去看望你们亲人的,所以你们放心安息!我想有一天,我会让你们的亲人也来看望你们!这一天会到来的!”“噢!周明亮,你是山东莱阳人。噢!陈扑,你是宜兴人。”生者与逝者的对话,成了南山每天在演绎的诗文,因此她让冷寂的半山冲灵动了起来。
仲青曾是国民党的老窝。加上XX合作所曾经杀害了大批共产党和不同政见者,因而本已复杂了,可令人遗憾的是,在国民政府撤离时,“培养”的不少潜伏特务,在新政伊始,就频频制造事端。因而迫得当局进行无情清洗。从而让那些本来不予追究的级别不高的例如保长、甲长一类似官非官的小头头,都因此而受到审查!“特务”动作连连因此引起了民愤,所以抓特务就成了大势所趋。抓特工作全面铺开,基本上要求人人过关。由于工作量大,所以先从外来人员开始。肃特清查工作先在市区进行,而南山坪由于地属市郊,所以暂未展开。在这样的态势下,含芝的二个邻居坐立不安了。“镇宇妈,我们今晚一块坐船离开仲青去福建,然后去台湾。”在这个时候,二个邻居不得不说出了身份。“为什么?”刘含芝一愣。“李夫人,刻不容缓,上面急令我们带着你今晚必须离开!”“不!”刘含芝说得十分坚决。“李夫人,这不行,保护你是我们的任务,带你离开是执行命令,为此必须执行!”“不,我不走,我来仲青是为了守望天翔,要不我早就去台湾了!”刘含芝看到“邻居”急得直搓手,因而感到不忍。“这样吧!你们离开,我和镇宇留下,请你俩放心!”由于刘含芝说得斩钉截铁,因此“邻居”彼此面面相觑。“你们见到有关长官后,请代含芝谢谢。我要实践自己的承诺,在南山为天翔默守终生!”然而由于有关方面曾有底线,“万一刘含芝要留在仲青,那么就给她安排好生活!”为此邻居在劝说无效后,就拿出所储备的金银如数交给刘含芝以后,当晚就离开了仲青。
没有了邻居,刘含芝感到有些空茫与孤独,但由于心有天翔,所以很快就适应了。然而清查国民党残余的运动声势逼人,刘含芝由于感到自己是蒋夫人的亲戚,因此不免有些忐忑不安。“我与蒋家没有什么实际的纠葛,而且天翔是抗日而战死的,我有什么可担心的!但是为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也不必去说出这些事就是!”刘含芝“蹉磨”来“蹉磨”去,觉得没有理由担心,但从此上南山就谨慎了起来。解放后的仲青,黄金不流通,因而久而久之,没有现金收入的刘含芝只得节衣缩食。南山坪镇不久也开始搞清理,作为外地人,刘含芝被排在了清查的名单之中。“这女人这么漂亮,不是美女蛇特务就是旧社会的妓女。”人言可畏,有人这么一说,有人就会那么一想,于是刘含芝在别人的眼里就成了特务、妓女。“这女人长这么漂亮,一定是来不及逃到台湾去的国民党大官的太太!”“是官太太早就逃到台湾去了,这女人解放前恐怕真的是做婊子的呢!”“婊子也是剥削阶级,所以不能放过她!”这样的捕风捉影,那样的想当然,加上刘含芝这么美丽,因此在恶嘴的泼洒下,漂亮成为了罪过。“根据群众反映”,南山坪“清特”工作组决定对刘含芝进行审查。这天,天刚黑,刘家来了几个居委干部,刘含芝拧亮了油灯急忙请坐。“你家不是有电灯,为什么不用?”“点油灯节省一点!”刘含芝随口而答。这时有个居委干部看到桌子上放着半碗腌菜于是问:“你们吃这个?”“是!是!我和儿子喜欢吃腌菜!”另一个居委干部则打开了桌子上的铝锅。“你们吃这么稀的米水?”“是!是!中午吃了干饭,晚上就稀一点!”居民干部感到不可思议,因为刘家看上去并非是穷人家呀!“刘含芝,你跟我们到居委去,工作组要找你谈话!”一个居民干部在困惑中言归正传。“行,行,我去!”刘含芝转身对儿子说:“镇宇,你在家等妈妈,我去去就来!”小镇宇点点头把妈妈送到门口时说了句:“妈早点回来!”
居委会的抓特清匪小组的成员是临时从居民中抽出来的,因此除了几个居民干部,其余的都是待业者,为此执行政策的水平不高。“你坐下!”有人对刘含芝大声嚷着。“谢谢!”刘含芝则恭身相谢,并坦然坐了下来。“站起来!”刘含芝“顺从”地站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刘含芝不知自己是哪里错了,于是对着接连吆喝的人看了一眼。“你不要装懵,你要老实交待你的罪行!”那男人约摸四十多岁,说话极其粗鲁。“罪行?”刘含芝本能地反问。“不准装模作样!我问你,你从什么地方来的?”“江苏吴县!”“为什么到仲青来?”“投靠做生意的丈夫。我的丈夫在44年死了!”“你撒谎!”那人拍了一下桌子。“我没撒谎!”刘含芝从容回答。“你要老实交代,你在解放前是干什么勾当的?”又是那个男人在问。“没勾当,而是嫁夫随夫做家庭妇女!”“什么?”那个男人火冒得站了起来。“家庭妇女!”刘含芝重复了一句。“我看不是家庭妇女,是舞女,是婊子!”那男人说得嬉皮笑脸。“请你不要诬篾人,我可是良家妇女!”刘含芝当仁不让。那男人在发出了一阵冷笑后,呲牙裂齿地问:“你靠什么生活?”“靠丈夫留下的!”“那就是不劳而获,就是剥削阶级!”那男人似乎找到问题了。刘含芝对那男人看了一眼。“你要老实交代!”“要我交代什么?”“你做了哪些反革命的勾当?你可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呢!”“你不要冤枉人!”面对无端诬蔑,刘含芝当然要抗议。“你好大胆,竟敢向人民挑战,我是代表党和人民的,你不要给党和人民抹黑!”这男人边说边激动得站了起来。“你的前面,只有二条路,一条是坦白交待,重新做人,一条是负隅顽抗,死路一条!”
“我没有必要选择这二条路,因为我是良民!”“你……你……你……”这男人显得理屈词穷。这时,另一个人说话了。“刘含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刘含芝,有人检举说你解放前是个妓女,而妓女属于剥削阶级,因此,你的资产阶级思想如果不挖根子,那么今后还会好逸恶劳,并且还会危害劳动人民,为此你要老实交待,否则不要怪群众对你实施专政!”刘含芝没有被激怒,而是平静地对说这话的人看了一眼。“我自幼读书,姑娘时学做针线,婚后随夫生活。本想回吴县去,因丈夫埋在仲青,所以守在这儿,我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我和你一样,也是一个普通人,因此希望不要用脏话来伤害我!”“什么?你不要顽固坚持资产阶级的立场,老实告诉你,我们对你的情况已作了调查!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根本就没有丈夫,而只有一个干人肉勾当生的儿子。你不要以为不承认就不会对你下结论!我忠告你,被动不如主动,把包袱放下了,人就轻松了!如果你顽固不化,那么等待你的下场就是坐牢!”这男人说完对那男人惬意地笑了笑。刘含芝再次被辱骂,这可触及了人格问题,因此很生气。但她不想计较,于是叹了口气说:“你说的话,我听不懂,因为太下流了!”对敌斗争可谓所向披糜,于是二个男人目光对视了一下,便对刘含芝说:“你今天先回去好好想想,明天夜里7时准时来这儿报到,如果再不老实交待,可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那个40多岁的男人之后决定先报个材料先斗一斗刘含芝杀杀她的威风再说。这一晚,刘含芝彻夜难眠。无情的指责,莫名的侮辱,让刘含芝伤心极了。她望着熟睡的儿子不禁抽泣。“妈妈,妈妈,你怎么啦?”刘含芝抱住了儿子。“镇宇,妈没事,妈只是想你外公外婆想哭了!”镇宇高兴地说:“妈,你想他们,我也想他们。妈,我们就去看看他们吧!”刘含芝拍拍儿子,“乖,睡吧!让你放了假以后我们就去!”哄睡了儿子,刘含芝起床打开箱子,拿出了能慰藉她心灵的那只青花土布包裹。“天翔!天翔!”一打开含芝就轻轻地呼唤着。这时她的手有点儿抖,她拿出与天翔合影的照片凝视着。“天翔,你看我这是怎么啦?我怎么就去与人计较了呢!”刘含芝深情地抹着照片上丈夫的脸,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天翔,没事!你放心,我会熬过去的!”说完刘含芝又拿起那封写给天翔的最后一封但没有寄出的信。这封信刘含芝不用看就能读出来,因为写这封信的时候,实际上天翔已经战死了,所以意义非同寻常。为此刘含芝几乎每次在空军陵园祭祀丈夫时,都要读上一遍。刘含芝此时由于心情过于沉重,因此放下照片,拿起信就伤心得几近哽咽。“天翔,打扫园子的事,本是张姨的事,但自从那天你说了‘梅花是对着锄花人开的’这句话以后,其中的含义我一直在捉摸。这话说得很简单,但几年来一直在与我耳鬓厮磨。天翔,你是灵魂的雕刻师、是重塑心灵的巨匠。因为你说‘我上了天,就不可能想到你,那时我只有取胜的激情!’这话多么的真实。你说‘空战决定了较之其它兵种更大的风险,因此如果我牺牲,那么你抬头去看,满天一定都是我对你的爱!’天翔,你说的这话,多英勇!多悲壮!多深情!但天翔,你不能离我而去,我需要你呵护我……”刘含芝伤心得读不下去,于是她放下这封信拿起了李天翔寄给自己的最后一封信。“战士把命交给上帝,牺牲那是应有的归宿!含芝,对此不必宣誓,因为这是现实!含芝,如果我真的遭到了不幸,那么你必定要为儿子而活着,这是超越你我生命的爱……”刘含芝放下信,拿起天翔的照片吻了一下。仿佛丈夫就站在面前似的。“天翔,你放心,我为儿子为你而活,因此你叮嘱的事,我会去完成的!”
她拿起写给天翔但没寄出的信又看了下去。“天翔,你的心胸像宇宙一样宽广,因此上帝会护佑你,让你平安归来。天翔,告诉你一件事,三月二十五日那天夫人因公务到苏州时来看我,她问‘天翔对你好吗?’我对夫人说‘他让我脱胎换骨!’夫人问‘因何?’我对她说‘天翔的思想内质十分厚重,他的价值取向非同一般,因此我俩的结合不仅是一般意义上的婚姻,而且是心灵际会的导师与学生,因他而让我的竟境得到了如诗升华!’夫人听了高兴地夸‘你是一柱擎天柱!这是先生说的!’欣喜之下我拿出你在麻城写的一封信给夫人看。这封信上你写着人生短暂,这是客观规律。每个生命随机而来,又随缘而去,但人的一生必须光明正大。宋人·晏几道就说过‘天涯岂是无归意,争奈归期未可期’这种从主观到客观的从容过度,写出了对生命的理解和对生命的极致感悟!夫人看了问我‘这封信能不能带走?’我犹豫了一下。‘文如其人,很值得收藏,你得给我!’我点点头,出于激动,我又拿出了另一封早几年的信给夫人看。这封信你写道‘含芝,孩子快要生了,如果是儿子就起名叫李镇宇,因为许多战友因机型落后而喋血长空,为此镇宇二字寄托着有朝一日我国有了先进的航空工业,那么就可以威镇宇宙……’夫人看了又要拿走。天翔,夫人可高兴呢!她说‘这可是中国空军的魂魄!’我听了夫人的话感动得流下了泪。天翔,我期盼你早日归来……”刘含芝读到这儿,看了一眼沉睡的儿子,然后自言:“天翔,我本想向你走去,但镇宇还小,因此我得活着!你等着我!”这几句话是刘含芝在墓地上经常会说的。“天翔,你是为了抗日而牺牲的,所以虽然我被凌辱,但因此问心无愧。那几个欺侮我的人执行的并不是共产党的政策,而是痞子说的浑浑话,所以你尽管放心。”刘含芝和李天翔“对话”后,觉得自己就像越过了一座高山似的。尽管有些气喘吁吁,但悲沉的心情因此而豁然开朗。这此年来,刘含芝通过生死对话而得到慰藉,她的心灵世界在李天翔牺牲后就已经诗化了。
“我们大家签字,一致要求把刘含芝的矛盾上交给公安部门!我倒要看看这只狐狸精与人民对着干应是什么下场!”昨夜“审讯”刘含芝的那个男人一心谋害刘含芝,所以在下午召开的小组会议上阴着脸提出了所谓的意见。悲哀的是街道、居委所设立的肃特清查小组,事实上并不属于专政机关领导,而是根据人民战争的理论,过份强调走群众路线,让他们来协助政府打击阶级敌人,维护无产阶级专政,因此在感情用事下,被扭曲的东西就很多。这些人,从某种意义上说,并不具备权威性,但往往很管用。因此刘含芝很不幸,碰到了这个至今没有娶到女人的男人,因此就必然会受其伤害了。这个男人坊间说他见到女人就如豺狼见到了兔子,得不到,就咬死它。因此刘含芝犹似羊落虎口。他平时没有工作,碰到抓特务运动,居委会就临时抽他来帮帮忙。由于可以骂人,又可以审讯别人,对女人“嫉恶如仇”的这个痞子见到了漂亮的刘含芝以后,立刻恨从心头起。然而昨夜当他发泄仇美的情绪时,被刘含芝“顶”了一下,因此一宿搔头摸耳没有睡好,所以今天“恼羞成怒”的他在会议上提出了极端的意见。昨夜帮腔的另一个男人则干脆幸灾乐祸。“对!吃不到果子,就让果子烂掉,痛快,痛快!”这话痞子正中下怀,于是厚颜无耻地说:“漂亮女人就是妖精!我们革命就要警惕这样的美女蛇来缠我们。所以抓特务,首先要抓美女蛇!这就叫为民除妖!为民除害!同志们,对不对?”痞子摇头晃脑说得好不得意。“对!对!把这女人改造好了,你就娶她!”帮腔的那个男人说。“是!是!到时我来改造他!”开会有笑话说,大家当然就来了精神。“不用改造啦!坦白从宽后,你把她往家里一拖,不就是你的啦!不过,你得下手,不要光动嘴不动手,搅得我们的心里跟着痒痒的!喜酒可别赖了!”开会有人打趣,因此大家心里直乐。
刘含芝是诚心按时来开会的,所以穿着整齐。“多妖!真是只迷人勾魂的狐狸精!”刘含芝的美丽在众目睽睽下再次成了罪恶。她的坦然、大方与从容,则在南山脚下成了众矢之的!会议一开始昨晚出言不逊的那个男人一开场就操起公鸡嗓子骂了起来。“刘含芝你必须招出一共玩过多少男人,否则我就剥了你……”这话说得哄堂大笑,痞子贼着眼流着口水。“别笑,别笑,我说的是剥皮,剥狐狸皮,不是剥裤子!”会场里又是哄然大笑。由于刘含芝是交代问题的人,所以一开始主持会议的人就叫她面对大家站着,然而这个昔日的金枝玉叶,今天被无情霜打,但显得是那样的淡定与从容。她抬着头目光望着屋顶,任凭讥讽与凌辱,宁静与坦然得像一尊玉观音。“你看多妖!”“你看多么假正经!”“你看还死不要脸地冷静着呢!”“你看那皮肤,哪儿像劳动人民的,完全是天天涂脂抹粉的婊子才有的肤色!”面对诅咒、批评与指责,刘含芝闭上了眼。她的耳边响起了李天翔的声音,含芝内心兴奋了起来。
“天翔,宋人·黄仲有词说‘痴情离恨几多长,寒天何愁风霜急。莺声燕语相思处,冰魂相守不言逼。’因而看来古人也有多憔悴,然而含芝披冷不知霜!天翔,你放心,再委屈,因心中有你支撑,所以我什么都不怕!”刘含芝想到这儿不禁脸泛笑容。“死不要脸,顽固不化,卑鄙下流,你看她还在笑呢!”刘含芝猛地一怔。“大妈,大婶,大姐们,我清清白白的和你们一样是良家妇女。我有父母,有孩子,守规矩,讲道德,请你们不要骂我!”于是有个男人拍着桌子骂了起来:“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群众批判你,你还在厚颜无耻地笑!他妈的,婊子,我可要告诉你,你要认清形势,明白妓女就是剥削阶级的一员。告诉你干你们这一行的,不仅是取缔的问题,而且是要进行打击的。我可以告诉你,像你这种态度,少则教养,多则判刑,你如果继续抗拒下去,那么一定会悔之莫及!”刘含芝对这个说话的男人看了一眼。“大妈,大婶,大姐们,我有父母,有孩子,有家庭,有道德,请你们相信我!”在乱哄哄得像茶馆的会场里,南沙坪镇镇党委书记李和生悄悄的从后面走进来以后已坐了一会了,于是他目睹了一场毫无意义的“对敌斗争”。“刘含芝同志,请你坐下!”李书记突然发话,会场顿时静了下来。“居民们,谢谢你们积极参与我镇的反特清查工作,然而斗争要有原则。什么是敌人,什么是朋友,要凭事实说话。刘含芝同志是个外地人,群众对她有警惕,有怀疑,很正常,但我想说一句,她如果有问题,为什么不走而要留在仲青!同志们,要思考,就要学会辨证法。同志们,美丽不是罪过,如果美丽等于妓女的话,请问符合逻辑吗?”接着李书记又继续谈了自己的看法。原来李书记前来参加会议,是源自镇党委在今天下午收到了第三居委呈报的“要求拘审流氓刘含芝”的报告以后,李书记感到纳闷:“材料都没有,怎么就要求拘人呢?”于是他决定参加会议。刘含芝很幸运,因为如果真的由群众签字,那么你刘含芝就一定会遭殃,因为这就是群众专政,这就是群众的要求。在危难之际,所幸李书记及时赋予了公正,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散会以后,李书记留下肃特清查小组的核心人员继续开会。在会上,他指出了“我们要打击敌人,但也要研究如何保护人民”的问题,“我们不能随心所欲,阶级斗争是有原则的,处理人是有政策的,我们要让事实说话,不能捕风捉影!”党委是有威信的,因而他对刘含芝的表态,不仅体现了公正,而且是及时的拯救。也许刘含芝没有意识到危险性,也许意识到了也并不在乎,但不管怎么样,孤独的刘含芝已经处在了危险之中,因为群众专政的原则是群众说了算!由于李书记对待刘含芝的态度客观公正,所以暂时抑制住了对她的伤害,但在仲青举目无亲的她依然面临着种种困难,尤其是日常生活。按理,刘含芝有足够的财富,母子俩过日子应不会有问题,但由于时间和政策的客观原因,黄金与珠宝是资产阶级的东西,所以根本不能兑现,为此刘含芝即使节衣缩食也快要山穷水尽了,刘含芝决定自救。她在家门口挂上了“代客洗衣补衣”的牌子。由于刘含芝洗的衣服不仅干净而且烫得平整,因此来洗衣的人日渐增多。
虽然辛苦,但因此解决了温饱,为此刘含芝“告诉”丈夫,要他放心,我和儿子能生活下去。不久,天冷了,含芝的手洗得又红又肿,为此这天儿子不忍,要帮母亲洗衣,但含芝不同意。儿子一定要洗,含芝哭着对儿子说:“你不要伤我的心呐!”镇宇明白母亲心疼自己,但还是坚决要洗,为此含芝一时情动,流着泪不禁脱口而出:“天翔,我不忍儿子吃这个苦呀!”镇宇多敏感,接口就问:“妈,天翔是谁?”含芝一时慌乱,但情急生智。“镇宇,我是说天那!”“不对!妈,你明明白白说的是天翔!妈,天翔是爸爸么?”儿子紧追不放,含芝无奈只好叹了口气,“镇宇,是你父亲,但你还小,等长大了,妈把个中情况告诉你!”镇宇点点头依偎着母亲抚摸着母亲那又红又肿的手。“妈,爸爸在哪儿,要是爸爸看到你这双手,他不知会多伤心呐!”含芝泪流满面。镇宇拿了毛巾轻轻地给母亲擦着眼泪。“妈,是我不该提到爸爸,妈,你别伤心,我以后不问就是!”镇宇说到这儿不禁哭了起来。刘含芝心如箭穿,母子俩抱头痛哭。“妈,你别伤心!其实我在4岁那年,看到过父亲,只是太小,记不住!”“四岁那年!”含芝不由思忖。“妈,那时在机场上,你牵着我的手……”“啊!”含芝不由惊叹。“镇宇,那时,你才四岁呀!”“是的!妈,我能记得,爸个子很高,但面目已朦胧了,妈,那天……”镇宇接着勾划着宽广的机场、远处的人潮、鲜花。含芝的眼前泛现出了当年在机场天翔牵手儿子的一幕。“这是妈一生中体验到的最有质感的美感,那一幕妈是心灵的大本。这是妈生命里倾其心灵净界的所求。那天我们一家在机场广袤的土地上体现出的是爱的传承与生命的自由!”含芝说到这儿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飞蝶般的奇幻的光。“天翔!天翔!”含芝向前伸出了双手。懂事的小镇宇一声不吭。光点在刘含芝眼前慢慢的远去,她那灵动的目光渐渐的又变得黯淡了起来。“镇宇!”刘含芝抱住了儿子不禁哽咽。“妈,你别伤心,我再也不问了,我再也不问了!”儿子话音凄漓,母亲泪流满面。
刘含芝想告诉儿子有关父亲的故事,但想到这会对儿子的心理造成伤害,所以话到口边噎了下去。她对儿子口口声声强调再也不问了的用意十分明白,那是儿子懂事,怕勾沉往事引起自己伤感,为此含芝会心地连连对儿子说:“妈感谢你体谅我!”这时镇宇并不知道父亲是国民党的军人。在他想来,一定是什么原因,而这个原因一定是母亲的苦处,因此问了母亲就会伤心,所以再三说不问了。
夜已深沉,含芝从来没有感到如此孤独。夜风拥来的江轮的笛声,含芝听来从来没有像今夜如此凄哀。于是被含芝冷落与驱赶得远远的、人性的那份脆弱突然趁虚而入。儿子睡着了,含芝不敢哭出声来,于是起身打开皮箱拿出了丈夫的相片,轻轻走到外间把相片供在桌上。天翔,不是我不告诉儿子,而是如今国共二党的恩怨不共戴天。所以讲了夜风嘶号,江笛呜呜,这个为丈夫与儿子活着的女人明白自己的责任,所以尽管伤感到撕心裂肺,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拿起照片吻了又吻,“我很好,你放心,儿子在里头睡沉了,你也睡吧!”刘含芝进屋把照片放回箱子。夜深了,可今夜她转辗难眠。江堤上和天翔一起把夫人送的那枚戒指抛入江水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含芝,婚姻是你我的缘份组合,而生命则是溶入万物并与万物同体,因此生命与婚姻的概念不同,而圆满的婚姻是缘份的丰收,而非生命的唯一诉求,因此你嫁给一个军人,可要有点儿勇气的呢!”天翔抱着自己,从江边走上江堤时说的这番话,此刻萦绕在脑海。忽然窗外起了大风,接着夜雨敲打在贝壳窗上。在雨声风声里超越生命的承诺伴陪着含芝,给她活下去的勇气。
天快亮之前含芝才睡沉了。“妈妈,你睡得特香!”儿子起床,含芝睁开眼,看到儿子站在床前。于是含芝急忙起床,给儿子做了早饭。刘含芝送儿子出门上学后,扭头看了看凉在家里的衣服就走过去动作利索地拔了拔盆子里的炭火,然后拿起二个烫衣服的烙铁放在炭火上。“下雨天,不会有人送衣服来洗!”刘含芝于是走过去收下凉在竹竿上的衣服,转身放到木台板上准备烫干这些衣服。这时刘含芝看到住在对门的赵主任腋下夹了个衣包走了进来。出于礼貌,含芝热情上前招呼:“哟!赵主任,怎么是你送衣服来呢?”“三凤她妈开会去了,所以我送来!”赵主任边说边贼着眼往里屋看。刘含芝不会去想人家在看什么,只以为在关心自己的儿子,于是笑了笑。“我儿子大清早就上学去了!”心怀鬼胎的赵主任放下衣服后那副猥琐鬼祟的模样,让刘含芝顿时警觉了起来。“风太大了,把门关上吧!”赵主任边说边转身关门落闩。刘含芝先是一怔,随后弯身就把一支烧红的烙铁拿在了手里。肆无忌惮的赵主任转身就扑向刘含芝。有了准备的刘含芝迅即往木台板桌的左边一闪。“赵主任,你干什么?”赵主任贼皮塌脸的嬉笑着绕了过来,于是刘含芝举起烙铁发狠捅了过去。滚烫的烙铁刺在赵主任的手臂上,顿时冒出一阵青烟。刘含芝不让眼前的男人喘息,随即挥舞着烙铁直向赵主任冲了过去。这下可把赵主任给吓昏了头,于是奔过去打开门就逃了出去。
刘含芝想冲到赵家去,但转而一想:“他今后如何做人呢!反正教训了他,知错即改就算了!”刘含芝蹬了蹬脚,转身关上了门。“嗨!太无聊!你真看错了人!”刘含芝恼得喘着大气,想着刚才惊险的一幕,一下子无法平静。刘含芝从没受到过这样的非礼,因而明白,今后要多加小心。赵主任名叫赵四兴,今年50岁。他在朝天门码头的一家五金店当店主任。这个好色之徒,本在农村种地,因表亲在市委工作,所以投靠到了仲青。前几天他陪老婆来拿衣服,想不到这个洗衣女子如此美丽,因此一连几天都在动脑筋。由于刘家送衣洗衣的络绎不绝,因而一时无从下手。今天是雨天,他老婆就没把衣服送过去,所以赵四兴感到机会来了。老婆出门后,他趴在窗子上张望,看到雨天没人送衣服上刘家去洗,于是挟了衣包出门东张西望,见路无行人,所以就闪进了刘家。没想到没占到便宜反倒被烫伤,因而一时慌乱夺门而出。他惊恐地逃进家门摸着手臂上的焦皮痛得直骂:“他妈的,你这个假正经的女人,看老子狠狠收拾你!”赵四兴骂得咬牙切齿,痛得一拳打在桌子上。不料下力太狠,把挂在墙上的镜子给震了下来。落下的碎玻璃直飞到赵四兴的脸上,不但满脸鲜血,而且碎片砸进了肉。由于血流不止,因此只得用毛巾捧着脸去了医院。医生好不容易找到了玻璃片。“这女人,这女人,他妈的,老子治不了你就不是人!”从医院回来的一路上赵四兴还在骂个不停。“老子偷鸡不着蚀了把米还不算,差点还给玻璃扎瞎了眼。他妈的!都是你这个鬼女人造成的!待会老婆回来,他妈的还不知怎么说才好!”更让赵四兴担心的是,怕刘含芝到老婆面前告状,因此想好了如何倒打一耙。赵四兴的老婆回来一看到赵四兴这副模样,就吃了一惊。“你这是怎么啦?”赵四兴哭丧着脸,“真倒霉,好端端的洗脸,不料镜子突然爆裂,差点就刺进了眼睛呢!”赵四兴说着鬼话,可担心刘含芝过街来找麻烦的时候,自己又如何倒打一耙呢?于是边说边贼着眼,望着窗外刘家的大门。“看你这人不像人,鬼不是鬼的,都到这个样子了,还在往窗外看什么呀?”赵四兴老婆虎着脸骂。赵四兴对付老婆自有一套。“嘿嘿嘿,天阴沉沉的,我看还在下雨不,如没下,我想去买红烧猪尾给你吃!”“得了吧,你这个样子还上街!”这时,赵四兴看到刘家打开了门,于是“哟”的一声就站起了身。“你干嘛神经兮兮的?”老婆顺着窗外看去,只见姓刘的女人站在门口,于是骂了起来。“怎么,贼性不改,你在打对门的主意啦?”赵四兴双手乱摇。“不!不!不!我不是在看她,我在看小三怎么还不回来呢!”这下老婆一听就上了火。“你要那野种回来干什么?”赵四兴耷着脑袋苦起脸。“我有事要让他去办呐!”老婆哼了一声。“你少托他办事,这野种不会安什么好心!”“是!是!”赵四兴边说边摸着头上的汗。
赵四兴因调戏刘含芝不成而恼羞成怒,为此每当从窗户里看到刘含芝身影的时候,他就会恨得全身颤抖。“我要毁了她,我要毁了她!”病态形成的心理“毒素”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会在丘脑区生成臆识病灶,而这种病灶医学上称为病态性颠狂。“毒素”在赵四兴大脑里不断积累,而刘含芝又怎么会料到自己的宽容换来的却是诅咒和怨恨。自从赵四兴不端以后,刘含芝吸取教训,看到男性来洗衣她就格外警惕。
转眼就过去了七、八年。刘含芝母子俩的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15岁的儿子镇宇已长成了1.80米的个头。所以含芝好生欢喜,天天在墓地上把儿子的模样告诉丈夫李天翔。“还差一点个头就有你那么高了!儿子长得相貌堂堂,天翔,我们后继有人,你要笑口常开呀!你想着儿子,你得忍一忍。让他考上大学后,我就把你的身世告诉他,到时对他的心理影响就不会太大了!”近二年来,这几句话是刘含芝在天翔墓前每天必讲的话。为了告诉天翔的战友,含芝还一阶阶的对着一个个墓碑说:“让我儿子大学毕业后有了工作,让他帮我一块来修葺墓园!”解放以后,国民党空军墓地除了刘含芝,从来没人来过。因为由于政治的原因,这些在对日抗战中为国捐躯的英雄成了人民的罪人,因此敌人的陵墓没有被夷平已算是阶级斗争被遗忘的角落。刘含芝每天在半山冲待上二个多小时,她所能做的,就是一天给十个坟墓清除杂草。这就是无人问津的国民党空军墓地为什么不算荒芜的原因。如此年复一年的,墓地干干净净,可刘含芝的二鬓已早早的就有了白发。“我死了,我还要陪伴你们,给你们继续当园丁!”刘含芝别无他求,因此满足。一连几天下了雨,含芝上山受了风寒以致发烧。她瞒着儿子强打精神,儿子上学后,走路都东倒西歪的刘含芝喘着气把衣服洗好凉晒后,感到天旋地转,于是急忙坐下歇息了一会。病中思亲,她对着镜子照了照,不禁泪流满面。“爸妈,女儿不孝!我无时无刻地在思念你们呀!爸妈,镇宇上了大学,我就回去看望你们,你们可要保重呀!”病中吟,让含芝看到自己有多么憔悴,因而不禁就在房间里对着东方给父母跪下。“爸妈,出于政治考量,含芝如何忍心以反革命家属而让你们蒙羞受辱,为此多次想去苏州看看你们的念头也一次次被现实粉碎。我这样回去带去你们的不是荣耀,而是耻辱,因而只得在此苟且偷安,守望天翔,请爸妈原谅!”刘含芝十年如一日,每天拎起竹篮上南山“见”天翔就感到十分慰藉。因此像今天这样的“懦弱”前所未有。由于身子在发烧,所以十分虚弱,加上伤心过度,刘含芝昏倒在地。苏醒过来后她急忙漱洗,随后就强撑着收衣烫服。刘含芝咬着牙熬过了发烧的日子。由于七、八天没上南山了,所以身子稍有恢复,她就急于上山,因为儿子就要填报大学志愿了,所以她要去“问问”天翔。尽管二腿发软,但还是一路小跑来到半山冲墓地就铺开供布,摆上天翔爱吃的糯米圆子。她抚摸着墓碑,绽开了僵黄的脸。“天翔,儿子要报考大学,我想让他报清华大学,或者北京大学,你看怎么样?”刘含芝默然“聆听”,然后点点头。
“好!好!我明白了,一定要考清华、北大!对!天翔,儿子的成绩真棒,学校说他考北大、清华毫无悬念!天翔,你高兴吗?”刘含芝又低头聆听。“好!好!高兴!高兴!”心灵自慰,把生命理解为与宇宙共体的刘含芝,这些年来与李天翔的对话,都是超越生死心语。因为在她的心际有一个无垠且灵韵的空间。她与李天翔的情感气韵就在其中流荡。超越生死的对话是俗辈所无法理解的!这是超凡脱俗者的情感。过了一会刘含芝收起了供布,对四周拍了拍手。于是“陪伴”着她的鸟儿便一齐叽叽喳喳的叫了起来。“鸟儿呀!我儿子要高考了,你们在为我儿子高兴吧!”鸟儿不会听懂刘含芝的话,但情韵会让所有的生灵产生波动效应,也许是这个原因鸟儿便一齐叫了起来。刘含芝高兴地扭头对着墓碑说:“天翔,你看鸟儿在为我们的儿子高兴呢!”逾越生死的情感贯穿在生者与“亡者”灵魂间,含芝因此而能送走憔悴与痛苦,因此能乐观地面向未来。刘含芝绕着空军墓走了一整圈,她边走边叫着一个个名字。“镇宇要考大学了!镇宇要考大学了!”山风荡涤,栖鸟扑天,刘含芝满山坡转着,对亡灵们说着儿子考大学的事。“让镇宇大学毕业后,争取从事航空动力专业,造咱们自己的飞机,为你们报仇!”心意所至,刘含芝在半山冲本来就没有了生死界线,而今天由于精神的极度飞扬和寄托,以致生死完全融化了。因此在刘含芝眼前的半山冲已不再是陵墓,而是成队、成圈的精神抖擞的飞行员们。刘含芝的臆念诗化得甚至忘记了现实,忘记了自己所受的欺凌与侮辱,犹似当初在南京婚宴上站在从杭州笕桥来的李天翔的同学们围起来的那个圈里面。“会的,会的,镇宇会做到的……”由于极度兴奋,所以刘含芝在下山的路上才回到了现实之中。她有些沮丧感,但乐观随即驱散了失落。“为国家的安宁没错!”刘含芝甩甩头,显得很自信。由于心情特别舒畅,所以回家后含芝看到儿子竟然当成了李天翔。“天翔,天翔,镇宇要考大学了!”“妈,你在说啥呀?我不是爸,我是镇宇!”含芝吃了一惊。她喘着大气。“镇宇,妈妈犯病啦!”“妈,这不是病,这是妈在思念爸爸!”刘含芝望着出众的儿子,脸上绽开着笑容。“镇宇,你长得真像你爸了,所以妈一时眼花认错了人!”吃过了晚饭,镇宇问母亲:“妈妈,填报的志愿,明天下午必须要交上去,因此还是请妈表个态吧!”由于心情舒畅,因此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得出含芝的笑容依然灿烂,虽然她不能告诉儿子自己上了半山冲,有关填志愿的事已“获得”了“父亲们”的同意,但因此而果断。“镇宇,清华、北大二者选其一!”
李镇宇对母亲摇摇头。“妈,我不想报这二个学校!”“为什么?”“妈,我想考本省的,因为我要陪你!”“什么?镇宇你说什么?”刘含芝沮丧极了。“妈妈,论成绩,论妈妈的意愿,我应该挤身于北大、清华,但我不能离你远去,因为妈妈已经够孤独了。人生在世,什么都可是身外之物,唯有‘百善孝为先’是必须放在首位的!妈妈,这些年来,你为了抚养我绝不是含莘茹苦可作定义,而应该是一种牺牲,为此,妈妈可以为我牺牲,那么为了陪伴妈妈,为什么我就不能牺牲!妈妈,在这个问题上,良心已拷问了我很久,因此为了尽到儿子的责任,我选择省内的大学,请妈妈成全我!”儿子的决定刘含芝始料不及,惊愕之余她才想起前几天儿子说的:“妈妈,这些年来,我完全理解,你一直在坚持你心中的那份承诺。我虽然并不完全了解其中的内情,但经过细细咀嚼,觉得还是不外乎有关我的父亲,所以从今往后,妈妈你付出的,应当由我来予你补偿。这是我必须要做到的,因为爱高于一切!妈妈,从今往后我决不离开妈妈!”想到儿子有言在先,于是刘含芝望着儿子不禁悲叹:“镇宇,妈妈老了!”母亲这一句话一定出于对那份坚守,但又飘渺的疲惫的感慨,于是李镇宇急忙对母亲说:“妈妈,请你原谅我的选择,妈妈,你千万别这样沉重!”刘含芝目光茫然,语音凄漓。“镇宇,你不能让妈妈失望呀!”刘含芝凄然得揪住了胸襟。这个苦命的女人把对儿子的期望看得比生命更为重。因为这不仅是她,而且是丈夫的愿望。李天翔前后近20次往返于美国,让他深切感悟的是支撑航空工业的是尖端技术和关键人才,为此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承担,但前题就是必须完成学业,李天翔已无法看到愿望的实现,因此刘含芝决心由自己来完成,所以这些年来,儿子的学业成绩已成了她的精神支柱之一,她由此感到离丈夫的愿望已不远了。李镇宇明白母亲要让自己上北大、清华的这份期盼,但“决不让母亲孤独”成了这个孝子不可改变的信仰,为此近几个月来,他不时在表达这样的心情,心防自己的决定,不至让母亲感到过份惊讶。然而,母亲对自己的决定是如此的伤心不已,因而李镇宇急忙央求:“妈妈,爱能超越生命,这是我从小就在妈妈身边耳闻目濡的!妈妈你还说过‘是爱就要超越名利’,因此在我的成长过程里,让我渐渐明白妈妈心中的那份爱有多么的份量。虽然我对妈妈心中的那份爱是朦胧的,但爱能超越生命,已经让我明白了你在为谁守望!妈妈,尽管你把秘密藏得深深的,但为谁守望的答案我已明白,那就是为了我的父亲。我一直在想法明白妈与爸之间因何存在着无价的爱却如此分离,但由于你托词遮掩,因此我决定按你说的,期望长大了再听有关爸爸的故事。然而,我已长大了,可妈妈心中的秘密依然不愿对我敞开,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让母子相依为命,如何让妈妈因有我的陪伴而减少你的孤独。然而上大学而必然导致我会离开你,所以这个问题纠结了我整整一年。现在严酷的现实已在眼前,明天,我必须作出最终选择,为此我不得不央求妈妈答应让我就读省内的大学!妈妈,爱既然能超越生命,那么又为什么不能超越这个问题呢!妈妈,说白了,如果在北京读书,那么毕业后也未必就会待在北京。而我在本地上大学,只要专业对口,那么去外地工作是有可能的!对此我很自信,为什么?妈妈,你是怀揣着深爱的人,因此不能不考量儿子的爱心!”
李镇宇说到这儿,看到母亲泪流满面,十分不忍,于是说:“我报考的四川外国语学院是国家外交部指定的学院,它承担着走向世界的人才培养。而根据我的外语专长,放下清华、北大去这个学院实际上更能体现出我的专长!由于国家要发展,将来必然要增加国际间的交流,因此我很自信,我将以我的努力实现去北京工作的愿望。对此,妈妈可能会感到困惑,因为去北京工作岂不又离开了妈妈!”李镇宇说到这儿,那副自信与略带些许天底吴楚,眼空无物的傲气,让刘含芝看得差点又呼唤天翔。镇宇看到母亲绽开了笑容,于是如释重负。“妈妈,由于我的选择,可以争取到四、五年的时间陪伴你,这有多么重要!妈妈,四川外国语学院将成全我的这个心愿,实现这个心愿,虽然不能与妈妈心中那份超越生命的爱相提并论,但至少可以现实地让我弥补了四、五年爸爸无法陪伴你的岁月,这对我来说,就是不可动摇与改变的信念!然而,这只是收获的一部分。因为四川外国语学院是培养与外交流的专业人才的,因此学生毕业后,将有选择地决定去向,而我的目标是争取到外交部工作,妈妈,你信吗?”李镇宇扬起了头,自信得不失自若,傲然得不失驾驭!“天翔!”刘含芝终于再次误读了。“妈妈!我是镇宇,看你又在思念爸爸了!”含芝如梦初醒。“镇宇,你越来越像你爸了!”镇宇点点头。“妈,你同意我报考外国语学院吧!”刘含芝的眼神灵动了起来。儿子对外部世界的深刻觉解与感悟及体验,揭示的是心灵觉醒和开阔的胸襟,因此她随即对儿子点点头表示同意。李镇宇高兴极了,他抚摸着母亲的手背。“妈妈,这些年来,岁月的冷清抹去了妈妈应有的光辉,但你还是那么的执着与沉着!我虽然无法帮助妈妈,但我的心是完全溶入了妈妈心灵深处的,因此我与妈妈的朝夕相伴是上帝予我的责任!妈妈,我方才已说过,大学毕业后无论分配到何处,到那时,就是妈妈陪我!妈妈,这就是你我人生的价值!”刘含芝这时感动得泪流满面,于是李镇宇绞了把热毛巾,轻轻地给母亲擦去泪水。“妈妈,生命不会永远,但爱能永远!鉴于父亲大概已无法补偿你为他的付出,那么由我来承担就理所当然。几年以后,情况一定会发生变化,但这份天伦之乐不会发生变化!面对浩瀚的世界,我们只是沧海一粟。我们可以与世无争,但我们必须自尊自爱,妈妈一生放弃的爱,实出无奈,但能够把握的爱,我们不能让它再流失!妈妈,你要体谅我呀!”听了儿子说的最后几句,刘含芝也许从未如此“懦弱”过。她用手捂住了脸。儿子的话,让她仿佛忽然走进了一个宽敞、明亮的人生驿站。她虽然因“懦弱”而感到疲惫,但儿子搀扶着自己,于是她叹了口气对儿子再次点了点头。“妈妈,古今中外几多名流,有几个出自名牌大学!古今多少可造之材,又有几个出自豪门贵族!成功与苦难有缘,我们必须知难而进……”儿子对前途的自信以及富有宏观意义的客观分析,不仅说得头头是道,而且在李天翔身上那种珍贵的从容气质,在儿子的身上活灵活现,为此,刘含芝想起了吉普赛人墨尔基阿德斯对老布恩地亚讲的“任何东西,都有生命,一切在于如何唤起它们的灵性”的话,于是她绽开了笑容,却平静地对儿子说:“镇宇,妈妈同意你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