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

第六节

　　风和日丽，湖北麻城机场的上空万里无云。当七樵楼的钟声刚刚响起，一行在阳光折射下熠熠生辉的亮点很快就在当空盘旋。“是的！是的！一定是他！”刘含芝的心在“砰砰”直跳，因为她翘首以盼的这个亮点已有多时了。刘含芝今天穿着结婚那天穿的“让全世界都感动”的那件绿色旗袍。阳光下她显得婀娜多姿，楚楚动人。她面颊上的二个“酒窝”里装着喜极而泣的泪水。她的美丽，让风也停下了“脚步”。白云因她的美丽而不愿离去，停在蓝天等待着美好的时刻。调皮的风把她的裙子拖着长长的，让含芝看上去像个仙女。刘含芝牵着4岁的儿子，笑逐颜开地指着天空的亮点，“宇宇，那是你爸爸驾驶的飞机！”“爸爸！爸爸！”儿子兴奋得挣脱了母亲的手，在草坪上舞动起双手学着飞机在飞翔。

　　今天停机坪前临时铺上了一条特长的绿色地毯，它是用三辆大卡车特地运来的。陈起初“故伎重演”，和上次一样，为了凸显多情与隆重，他下令把其它的人挡在300米以外。这时，天空一片轰鸣，机队在徐徐降落。史密斯将军这次特地送给李天翔的座机在地勤人员的指挥下首先停在了绿色地毯的一头。舱门打开，“天翔！”“爸爸！”的呼唤声让李天翔感到是多么意外。他如飞走下舷梯，一手抱起儿子一手抱起了妻子。“含芝！含芝！”李天翔在呼唤。“天翔，我们来接你了！”刘含芝依偎着丈夫。“太意外，太意外了，含芝……”返皈“避风小巷”的李天翔此时不禁激动得语塞神凝。“妈妈别哭！”小镇宇的小手抚摸着母亲的脸。不是妻子儿子抱累了，而是情重得李天翔迈不开步。300米外的人群在如潮涌来。他们冲破了阻拦，像一股忽然决堤的洪流直泻到了李天翔夫妇的面前。他们热情有序地给中国和美国的四十个飞行员献花。这时中国的飞行员们捧着鲜花，把李天翔围了起来。他们喜欢用这个圈来表示对队长的热爱，而这个圈就是在李天翔婚礼上航校同学围着他和含芝那样的圈。“包括今天，你有5天假期。你的父母和岳父母都已接到了重庆，现在请上车，由我负责把你们一家送到重庆和家人团聚！”在场面上陈起初说话总是循规蹈矩。“秘书长，这……这……这怎么行？”李天翔急了。“不！天翔，车队在那儿等着！”陈起初“毫不妥协”地指着不远处停着的车队说。

　　陈起初刻意不让李天翔回队的原因是“天翔赴美”以后中国空军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八场空战损失了87架战机和102个飞行员，特别会使李天翔伤心的是他的老战友陈济宽、朱宏伟等七人也全部阵亡！如果李天翔主帅，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事情震惊了高层，因此不得不同意让李天翔提前回国。为了减缓冲击，夫人苦思冥想，决定让刘含芝到机场来接天翔，从而暂时“隔离”，希望在5天的假期里，由刘含芝做李天翔的工作，以求减少对李天翔的直接冲击。陈起初用心良苦，刘含芝受命不贷，因此一上路就开始对丈夫展开了“攻势”。她先是虚寒问暖，随后却犯难得不知从何说起。“含芝，他们是怎么搞的！我在回国前，根据新机的性能，已书面报告请求机到就夜袭，因为日本人情报很灵，得到新机运到的消息就会不择手段，先发制人，为此，利用时间差，打它一个措手不及。我们重疮了隐蔽在蔡岭的日机，就伤了日本空军的元气，那么在一段时间内，我们与日本空军因势均力敌而得到平衡。我的这个报告，在美国就向中国空军总部作了报告，并得到了批准，因此二天内就会出机突袭。可为什么让我休假呢？”李天翔沮丧得垂头丧气。刘含芝还没有“循循善诱”，李天翔就哀声叹气，因此含芝心慌了。“虽然到了同里不时会有谣言传来说日本人过了湖州要进山里来了，但由于有关部门的保护，因此与一般老百姓相比，我们虽然也动荡不安，但没吃什么苦。天翔，我每天都给你写信，但不知如何寄给你，但你写给我的信则常常有人给送来。天翔，你写的那些带有硝烟味的信，言词感人，情似江水。尤其说到战友的牺牲，用词的厚重，无不体现出你一贯的从战生死观。你对战友的牺牲，字里行间甚至没有无奈，因此这样的视死如归，真让我无比钦佩！天翔，这次送信人告诉我，自你赴美以后，陆续的牺牲了不少你的战友，因此我在想，你那‘生当复来归，死亦长相思’的情怀，一定会化悲痛为力量！”刘含芝说得极不对应，因此李天翔是何等敏感的人，所以对含芝此时的“喋喋不休”感到很不正常。他很快捕捉住爱妻说的“赴美后，牺牲了不少战友”这句话而突然发问。“含芝，军人生死二宜，只为国家故！不过，含芝，你可知道我走了后有哪些战友牺牲了？”刘含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天翔，这个……这个我……我不知道，还是说说我们的儿子吧！”刘含芝不仅支吾，而且慌乱。这让李天翔的心顿时直往下沉。他一把抓住含芝的手。“含芝，怎么回事？你一定有什么瞒着我！”心理素质极佳的刘含芝在瞬间度过了心理危机以后，镇静了下来。她莞尔一笑。“空战哪能不死人，我只是关心你走了以后的情况，所以问了一下秘书长，他说有一些牺牲，但伤亡并不严重！”刘含芝不但转而就显得淡定，而且调皮地吻了一下天翔的脸颊。“别神经过敏，还是谈谈你写的家书吧！”

　　“天翔，你的战火家书，抗日胜利后我一定要把它们成书出版。因为这些家书，字字真情实意，句句是爱的呼召、篇篇是生命的导航、封封是灵魂的相溶。这些信表达的是身置沙场，无畏无惧的大将风范，其中的沉重与哀伤情似大海般在奔涌！天翔，你我的婚姻至今6年，但让我感受到的却是百年的情感沉淀！”李天翔如剑忽闪的目光把刘含芝逼得低下了头。然而，哪怕只是给妻子一点点压力，天翔也是不愿的，所以他立即温和地问：“含芝，你说话刻意冗长，我看有什么心事吧？”含芝笑了笑：“何以见得？”李天翔轻轻地说：“笑尽东风的你今儿个怎么语无伦次呢？”李天翔说得含情脉脉。刘含芝急忙强装笑脸。“天翔，没有什么，没有什么，我只是一想到你信上写的那些阵亡战友就难过。”“含芝，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很正常，你今天怎么如此懦弱？”情急之下刘含芝竟然没头没脑地说：“是的！他们牺牲得很悲壮！”于是李天翔沉下了头。“天翔！天翔！有朝一日我们一定带着陈济宽、朱宏伟他们的遗骨坐船回家去！”说这话是刘含芝在情急之中作出的决定。“什么？含芝，你在胡说什么！济宽宏伟可好好的呐！”“天翔，你别伤心，陈济宽、朱宏伟、丁明中他们已牺牲了！”“什么？”李天翔蹦起来时“嘭”的一声头撞在了车顶上。刘含芝明白，这是必须跨过的坎，因此吻着天翔的头。“天翔，痛么？”李天翔抱紧爱妻。“含芝，济宽、宏伟牺牲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天翔，秘书长怕你接受不了，所以要我……”刘含芝干脆一吐为快。李天翔的双手捂着眼睛，眼泪从他的指缝里在流下来。“天翔，你一再对我说过，作为战士，生死不能选择！”李天翔“平静”了下来，但语音颤抖。“含芝，秘书长好心计，他是怕我承受不住，因此让我休假，从而通过你让我间接接受不幸的消息。”李天翔望着东窗外显然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含芝用手帕轻轻地抹着天翔的泪水。“含芝，我对不起他们，我不该去美国，我……”李天翔揪住了胸口。“好兄弟，天翔为你们报仇！”刘含芝依偎着天翔，儿子呆呆地望着父母一脸忧伤。李天翔看到妻子脸容是那么的憔悴，于是十分不忍。“含芝，含芝，我会调整自己的，你放心！”看到丈夫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于是如释重负的含芝泣不成声。

　　“含芝，你别难过！我为他们而活着，我会承担起他们的责任！含芝，根据美方分析，二、三年内这场战事不但会结束，而且有可能提前，因此我会带着你去看望每一个牺牲战友的父母，随后要求建一个空军陵墓，以及建一支世界一流的空军！含芝，这次我随中央政府要员访美的时候，我代表我国空军发了言。我提出了未来空军对亚洲区域稳定的重要性，呼吁美国不能等将来，而是现在就要支持我们一大批高性能的飞机，从而让战争尽快结束。我提出未来美国应当帮助我国发展航空工业，因为只有我国有了强大的国防实力才能在抑制战争中起到颇为重要的作用。含芝，他们十分欣赏我的发言，因此当场表示会很快向我们提供P——53，甚至A——60.含芝，美国政府已要求国会批准在中国境内由中美联合生产A——60发动机的计划，如果果真如此，那中国就会在军事上崛起，经济、政治也会随之得到提升。含芝，到了咱们儿子的年代，我国一定会成为军事强国！”化悲痛为量，李天翔很快搁置了内心的忧伤，高谈阔论不久未来。刘含芝心头的石头落了地，她的脸上露出了真正的微笑。李天翔言犹未尽，“含芝，儿子长大后，我要把他培养成中国第一代航空工业工程师。父亲开飞机，儿子造飞机，一代比一代强，多有意思！”李天翔走出了失去战友的心理阴霾，在汽车快到重庆的时候，他忽然有点想家，因此对含芝说：“院子里的那株黄梅，如今没人浇水施肥，不知憔悴得怎样了！”李天翔生性爱梅，因此特别欣赏刘家后院栽在侧角上的那棵黄梅。含芝明白天翔能问起黄梅，则心境一定轻松多了，因而以女人特有的温柔宽慰丈夫：“那是你的最爱，它和你一样永不憔悴！”李天翔笑了，那笑容在含芝看来，就是雪中绽放的黄梅。李天翔会心地点点头。“是的，你和她一样，嫁给一个飞行员，整天提心吊胆的如同经霜傲雪，不畏严寒！”她不由连连吻着丈夫的面颊，心头涌起了一股异乎寻常的爱意，她呼吸急促地连连呼唤着：“天翔，天翔。”

　　在李天翔与亲人团聚的第二天，空军总部特地派员慰问李天翔并告诉他：“P——53一上天就揍下了4架日机，史密斯将军为你专门配置的二架A——60，半个月后运到中国！”李天翔转身对含芝说：“生命，于宇宙而言，微不足道，但不等于可以浪费生命，因此史密斯将军赠予我性能极佳的座机以后，牺牲的那些战友的灵魂可以放心折叠在我的生命里，从此让我为他们而活着。我想不久战事就会结束，到时，我和你一家家的去看望他们的父母，我要告诉他们，我们就是他们的儿子和女儿！”李天翔说得热泪盈眶。夫妇俩沉默在吉普车的颠簸里，心灵在绽放，在升华，在超越。过了一会，含芝从沉默的忧伤里“挣扎”了出来。“天翔，你回去以后，继续把阵亡战友的材料寄给我，我先按他们的地址进行必要的联系，然后战争一结束，你回来后我就可以给你当向导，去向父母们叩头了！”李天翔感激得把含芝抱在怀里。

　　李天翔归队后，率领第五大队驾驶P——51以及P——53战机接连打了几个胜仗，因此大大地鼓舞了士气，从而导致整个战局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陆军因此一鼓作气收复了好几个城市，日本空军龟缩了。李天翔想起了含芝，他抓紧战斗的空隙要求后勤部门把阵亡人员（飞行员和地勤人员）的名字整理成花名册后，由专人送给了刘含芝。在打了几个重要的漂亮仗后的表彰会上，李天翔谦卑地把胜利归于坚决按照中美合作的战斗序列行事的结果。为此陈纳德在会上激动地赞扬李天翔是驾驭中国天空的主人。他用中文说：“日本空军从诱战到空中埋伏，从突袭到仗势欺人，不但伤不了李天翔一根毫毛，反而在十二场空战中，李天翔驾驭着史密斯将军送给他的A——60，一个人就击落了18架敌机。这是空战中绝无仅有的奇迹，这个奇迹在美国王牌飞行员也自叹不如！可以这么说，目前日本的‘膏药旗’之所以在中国的天空消失，首先是李大将军的功劳，其次才是共同努力的结果！”陈纳德亲自给李天翔授了奖章。

　　地面部队受到空战的鼓励，不久就开始全面反击，战场的局面彻底得到改观。而日本发动的侵略战争也受到了巨大的国际压力，因此龟缩在华北不再敢轻举妄动，因此国民政府决定伺机返回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