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agio陷进墨绿色沙发中看第五部电影的时候,墙上的指针已经显示是凌晨一点。小酒吧“沙漏”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她回过头,脖颈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感到吃痛。身后不远处一对小情侣仍然在。女生发丝垂下,遮住半张面孔,头靠住男生的肩膀,已然驻足在睡梦中。男生穿亚麻色衬衣,碎发清清爽爽,目光仍旧注视着前方的投影幕,看得专注认真。
因Adagio看他看得尖锐,故他转向这边,对她微微一笑。
Adagio亦向他点了下头,自桌上摸到烟盒与打火机,快步走出酒吧。
她走到路牙边,倚在灰暗色墙壁上,点上一支大卫杜夫,它的味道让她暂时感到镇定。
呵,有道,几时我们也曾这样靠在一起将电影看了个通宵。这样的夜晚,实在太静、太冷,我抵挡不住。
似魂归旧梦,我在想起你,已是十年河西,十年河东。
清晨起床时,尼采早已从粗布窗帘射入零碎日光,Adagio抱住枕头仍不肯醒过来,老式点唱机开了一夜,放的曲子仍是那首Adagio。与她同名的歌曲,《2046》的配乐,让人不胜欢喜。
不时,听见楼下有叮叮咚咚的碰撞声,似钝物相击,偶还听得一曲吉他弦的杂音,应是一个喜好音乐的人在搬家。
Adagio洗了澡,披了湿淋淋的发在身后,趿一双白色一次性纸拖鞋便向外跑。她一向对玩音乐的人有好感,哪怕只是吹口琴也算。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也是保持这样一种姿势,义无反顾地奔向了有道。岁月如浮光掠影,最终留下来的,只能是一段剪辑不成功的黑白胶片。
人并不多。只有寥寥三个。全部卷起袖子正在收拾物什。其实东西并不多,但大抵是男生,总是笨手笨脚的。
“呵,是你。”
被人从后面轻呵了一下,Adagio转过头去,是眉眼如画却异常干净的男孩子,可不是他么,昨日在“沙漏”遇见的那男生。
手中正抱了一堆CD,因没有摞好显得东倒西歪,摇摇欲坠。
Adagio自他手中拿过一半抱在怀里。
“我原以为是哪里的朋克搬家,却原来是你。我是Adagio。”
“我是许与。”
“我见你的吉他是YAMAHA,你也搞音乐不成?”
“只是喜欢而已。闲来无事,便随手写一些谱子。”
“许与,你又谦虚,在美女面前你就不好意思来了?”
是同来帮他搬家的一伙人中的一个打趣他。许与并不在意,进屋内将CD堆放在架子上,转身对住Adagio。
“一同去吃饭吧,以后便是邻居了。”
“呵,今日你是庄家,哪有不去的道理。”
席间一行人吃吃闹闹,却也不显得太寂寞,但Adagio一杯又一杯往喉咙里灌酒时,许与一直是望着她的。她姿势凶狠,对自己亦不温柔,就连发间,都是一股老旧时光的味道。
他忽然移不开目光了。
许与将头扭向窗边,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红灯酒绿。他忽想起一句特别矫情的话:我想抱抱你,可这里人来人往的。
自恃已经不是少年时代,虽看上去仍是年少的青涩模样,但眼睛是不会骗人的。他已不再有大把青春可以挥霍,也不再是十八九岁的水仙少年,呵,是谁说借酒消愁愁更愁,怎么忽然感叹起了光阴。
吉光片羽的背后,时光蹈覆轨迹,在一片韧足中暗藏了汹涌血色。
混熟后,知他酒量甚好,Adagio无事便跑去找他喝酒。心情好时,两人可喝掉三箱科罗娜;亦知道那次在“沙漏”见到的女人,并非他的女友,而是远方的表妹。
时光飞逝,还未察觉,已是初秋。
Adagio不自知,但已到了自己二十六岁的诞日。一日她在许与家俯在穿衣镜前,认真端详自己的脸颊,忽发现笑起来时眼角已经开始出现轻微细纹,且因长时间熬夜毛孔粗糙,Adagio忽然明白了,自己早已不是十六岁的豆蔻年华,青春与她告别的那一刻,她已经以核裂变的速度黯然老去。
窗外桃花谢了春红,时光亦只能太匆匆。
许与帮她庆生,两人坐在阳台上开两大支香槟,吃的却是正宗的老北京炸酱面。没有蜡烛没有蛋糕,Adagio已经知足。
酒到清醒自足处,Adagio央他拿来吉他,为她弹一曲。
月光婆娑笼下,洒入高脚杯的香槟中,似一甸甸碎银。许与执枣红色吉他,转轴拨弦三两声,正是《2046》的配乐Adagio,原声本是小提琴为主乐器,但今日的吉他声却更显得尤为恰合,比起小提琴,又多了分不羁。
是了,本是纯音乐的,许与却给它配上了词。
Red roses such beautiful moonlight halcyon
times that eyes staring at my gentle girl where are you
The fence to drop off a shop ShiXie chastened by the rose
But my girl wherever you are
I always can not grasp you I take what to love you
if one day meet you I hope I wont give up
The nightingale in the night,huanghua flatter frost everywhere
but proposition of my psychological still love you
No matter what I forget whatever I how distant
But my heart never forget you
I remember your gentleness I remember your ChunLiang
Dont let me frustrated if can meet again you wish you could let me hold hands my girl
这样深情,这样婉致。Adagio忽然起身走过去捧住他脸孔吻下去,舌尖仍残存酒精,深入,她像一条潜入深海的鱼类,带着坚强凛冽的气息,侵入他。
许与拥着她,接受她,回应她。
他们彼此都是清醒的,但谁都不愿承认,只希望借着酒精,挥散一些沉痛的往昔。
一场身体欢愉之后,Adagio赤身穿一件许与的白衬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点上一支大卫杜夫。双腿交缠坐于窗边。
许与,我曾是一个旅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皆在奔波中度日。我亦有爱我的人,他叫有道,尹有道。那日,我自美国回来,背了一个沉重的旅行包结束将近两年的行程。风尘仆仆中我仍是一眼就在人海中望见了他。
当我越过无数人头看见正向这边跑来的他,心里不是不感动。尔后,有道向我求婚,在我心中因刚结束一段漫长的旅途而疲惫不堪时,他恰巧抓住了时间,彼此一拍即合,五月完婚。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走向圆满,在教堂里许下长相厮守的誓言。
婚后,我仍是不想要孩子的,他依着我。我闲来无事便在家中养花写字,但内心仍是渴望于一段新的旅途。
我对有道说,我想飞,飞到自己想去的地方。有道内心惶恐,他甚至留不住我,但仍抱一线希望。大概人若有了执念,总是不大容易抛弃的,我还是走了,仅给他留下了一张写了再见的字条,从此再次踏入另一番世界。
我走后,有道不是不怨恨,但他终究还是放下了一切决定到处寻找我。
这一路,他走过了各处,却仍未找到我。相反,却反而被这旅途所动容。有道买了相机,一路拍摄记录。沿途还遇到许多特别的旅人,他将自己置身于这山水中,亦开始迷恋上这一路的漂泊与自由。
经年累月,他终于在西藏找到了我。彼时我只身坐于拉萨机场的候机厅,身旁仍是那个沉重的行囊。是的,在这将近十个月的时间里,我经历了一段爱情,使我受伤,使我绝望。我再也没有从前的坚毅感,我感到疲惫而脆弱,并开始渴望安定与宁静。
然而一切太晚。当我开始渴望安定时,有道的内心却早已充斥着漂泊的气息。我们宛如彼此生命中的两条相交线,就这么无声地错过,在彼此的生命中。
有道终究没有带我回家。他说:‘我们离婚吧。’
我面对他,我只能沉默,最终,我们还是背对着彼此,向着不同的方向走远了。
呵,许与,你说,他爱不爱我?我爱不爱他?可爱又怎样?结局仍是这么的残破。
岁月轻薄,我且不再相信任何人,且不再有任何念想。因我知道,任何希望,都是绝望。
“可我仍选择等待,假如有一天有道会回来,我希望他可以轻易找到我。”
许与并不言语,走过去劈手夺下她的香烟,将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只身退出房去。
他心里藏着一个黯然老去的秘密。
其实,尹有道在找到Adagio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身体里迸发出的癌细胞,他不知这病因为何,但不愿误了Adagio,故才离婚。是呵,有时候,爱情就是这么伟大,宁愿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也不愿最亲近的人为自己掉一滴眼泪。
有道离开得安详,为他操办后事的是包括许与在内于旅途中遇到的为数不多可以交心的人。
在许与整理有道的遗物时,发现一封留给Adagio的信,他不曾打开,也不曾想过给Adagio。假如有道的背叛会比他的离开带来的伤痛小一些的话,那么许与不介意接受着良心的谴责让Adagio过得安心一些。
也或许,爱情这事,本就难懂。一切缘孽,只不过人自身加诸的刑罚。
余生之中,谁又将是谁旅途中的一个过客一曲音乐?亦或许在很久之后,我们会发现,空堂满风之际,内心空寂,早已是残了浮生。
岁月何须知太多。
(原载《云安文艺》201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