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秋天,阳光没有了炎夏的燥热,轻柔的秋风拂过她白皙美丽的脸庞,就像母亲的手温软而亲切。她深情地注视着这个散发着幽幽禅香,有着青黛色砖墙,一个叫国恩寺的圣地,再次双手相扣作别,不经意摸了摸背包,那本《六祖坛经》暖暖地宽厚着她的心。
蓦然回首,她在这个小城度过了430多个日日夜夜。“走吧,是时候离开了。”当她坐在回程的客车上,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青山,渐渐消退的伤痛碎片,缓缓地从记忆深处滑过。
她瘦小纤弱,轻言细语,不温不火,不急不缓;他高大壮实,声音洪亮,率直爽朗。当她嫁给他时,他们的感情是两颗年轻心灵真诚、悸动而纯粹的交融,就像高山上的一池湖水,透亮而清澈,天然而浑成。他知道,爱情是简单的,可是婚姻不简单,婚姻不是单纯的“一加一”,婚姻是男女双方全部社会关系的总和。于是他离开家乡,承包矿山,拼命挣钱。他用大把大把的钱盖起了前有庭院凉坪,中有天池假山,后有花园围墙,旁有果园菜畦,下有寒暑皆避的猫耳洞的别致洋楼。生意的繁忙让他常常一走就是一月甚至数月,每次回来也是来去匆匆;岁月无情,距离无情,有钱有貌的他就像花季里的鲜花,用金钱滋润着她,也用感情滋润着别的女人、灿烂着别的女人,也灿烂着自己。
有心有爱的她在歇斯底里地愤怒后,恰似没有生命的干花,不枯萎也不鲜活,不凋谢也不蓬勃,煎熬着青春,煎熬着岁月。她无语、无奈、无助而又无辜地接受着她的丈夫、她的婚姻、她的命运。不是不想改变,而是无力改变,无法改变,是惰性使然,也是天性使然;她只是一个贫穷农民家庭的女儿,没有知识、没有文化、没有谋生的技能、没有改变的观念,她只知道嫁鸡随鸡,在她的意识里,家是她的全部,婚姻是她的全部,丈夫是她的全部,孩子是她的全部;哪怕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婚姻和家,她都要守着、熬着。至少她还有孩子,还有让别人无比羡慕的富裕。
对他的滥情不理不问不追不究、不吵不闹,始终以她的无语做着她的贤妻良母,不改变自己,也不改变他人,不改变环境,也不改变命运;他更加地嚣张,不理家,不理孩子,更不理她。
她整晚整晚地睡不着,整天整天地流泪。当医生告诉她患了忧郁症时,她疯了般地号叫、打闹,甚至几次割腕自杀。
一个秋意阑珊的时节,她被姑姑带着来到国恩寺。当瘦得弱不禁风的她站在参天的古木下,闻着幽幽的禅香,听着那如空灵般优美的禅音时,她的心灵为之颤抖。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就像童年时某一个冬夜,她偎在母亲的怀里,在母亲的呢喃中进入梦乡。是的,这禅音就是儿时母亲的呢喃,那么温柔,那么惬意,那么陶醉。
她和姑姑在国恩寺的小镇上租了一间房。每天,她都由姑姑带着在寺庙里待上半天,闻闻禅香、听听禅音、走走禅道。她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那本《六祖坛经》,瞻仰着六祖惠能那安逸而稳健、平和而安详的端容,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她试图一遍又一遍地去理解、去领悟、去参透那些深藏在尘世之外的禅机,一遍又一遍地让自己置身于超脱于尘世之外的禅的意境中。
430多个日日夜夜,她的心灵变得平静而踏实,她发现自己其实是可以改变自己、改变命运的,只是这种改变,应该是平和的。惠能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原来是她将他当作了她一辈子的物,当作了她享用一辈子的财富。
是的,这一片位于粤西的广袤的红土地,这一片清秀的自然山水,孕育了闻名中外的六祖惠能,孕育了博大精深的禅宗文化,更超度了一群群处于茫然、绝望边缘的尘世男女。
在这里停留435天后,她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和来时不同的是,她将平静、从容和《六祖坛经》作为了她归程的行囊。
一年之后的又一个秋天,她离开了他,在北方一个宁静的小镇上开了一间素食馆,素食馆青色的外墙、青色的餐桌、青色的回廊、青色案几上的禅香袅袅娜娜腾绕开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20个曾挽救过她生命的大字用行书体赫然地印在每一张锻金的菜谱上。
“我并不是想参禅,也无意成为佛家中人。只是想告诉人们一种理念。禅意,其实就是一种生活态度,一种人生追求。”
她说,将来,在合适的时候她也许会再婚,当她能平静地对待婚姻和人生时。
她白皙的脸庞上露出如花般的红润。
(原载“云浮市三大文化系列”丛书)
陈大益
陈大益,男,出生于罗定市,自幼爱好文艺,长期致力于青少年文化艺术教育,有文学作品在市级以上报刊发表,编著有《多彩新兴》一书,任《新兴民营企业风采》《童心飞扬》主编。现为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云浮市作家协会会员、新兴县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