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俺们也要打仗了。
十一月,滨海军区为打通滨海地区与胶东地区的阻隔,使两个解放区连成一片,解除顽军对胶州湾的威胁,决定再次发起“泊里战役”。这次的主力部队是新编山东军区警备第十旅,由原滨海军区第十九团、二十团、二十一团和滨海三军分区特务团、海防队、武工队、一军分区独立团的一个营、工兵排、九二步兵炮连、迫击炮连等部队改编组成,加上藏马县大队以及藏马、日照两县的民兵,总兵力达七千多人,张仁初任前线总指挥,政委是俺的老熟人——赖可可,就是以前的赤脚大仙。
知道赖哥来到了藏马县,俺很想瞅瞅他到底长得啥模样,就特意过去看他。来到赖哥的办公室,只见里面有个三十来岁的八路军干部正专心致志地看文件,见俺进来,他先是一愣,然后笑着迎过来握着俺的手说:“这不是二虎兄弟嘛,你怎么来了?”
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俺一下子愣住了,因为不认识他,他怎么认识俺呢,似乎还非常熟悉。
“二虎兄弟,不认识我了?”见俺发着愣,那个干部笑嘻嘻地说。
俺仔细瞅了瞅他,摇了摇头。
“真的不认识了?”那干部说着,然后故意傻傻地一笑。突然,从他憨傻的表情中俺想起一人,马上说道:“赤脚大仙!”
那个干部笑着点了点头。
“您就是赤脚大仙,您就是赖哥?”俺睁大眼睛说。
那个干部又肯定地点了点头。这回俺信了,眼前这个干部就是以前那个疯疯癫癫的赤脚大仙。尽管知道眼前的人就是赤脚大仙,也知道他本来就很年轻,可俺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只见眼前的赖哥是个瘦长脸,浓眉大眼的,长得十分英俊,而以前那个赤脚大仙面容苍老,头发和胡子凌乱不堪,指甲长得跟狐狸精似的,还一年四季不穿鞋子满世界里跑……这两个形象无论如何都对不上号。在赖哥那里坐了一会儿,由于马上要攻打泊里了,知道他很忙,俺就带着很多感慨告辞了。
此时,藏马县大队也很忙。
攻打泊里先进行外围战,上级命令县大队把泊里北面的韩家庄据点拿下来,此据点驻着李贤斋的一个营。
十一月中旬,藏马县大队七百多人把韩家庄据点团团包围,然后喊话让他们投降。没想到,据点里的伪军说,现在他们成了国军,也是国民革命军序列的部队了,跟俺们是友军了。
后来得知,李贤斋仅剩的将近四千兵力已被国民党山东省政府改编,成为“诸胶日莒警备军”。
县大队官兵非常生气,八路军就在眼皮底下不投降,却隔着大老远让国民党改编,俺们当然不认了,就再喊话让他们放下武器,将功折罪,可他们还是没答应。说实话,他们不同意投降,俺倒挺高兴的,因为他们这是在找死,也正好可以为泊里惨案中死去的兄弟姐妹报仇了。
韩家庄据点靠着山,易守难攻。县大队又没有大炮,用机枪是打不烂碉堡和炮楼的,再加上事先得到的情报不准确,打了大半天也没有攻下来,还伤了十多个战士,官兵们都急红了眼。俺排已升为三班长的李小能和两名新战士就把上衣脱了,俺不知他们要做什么?李小能气呼呼地说:“副排长,这个碉堡真难对付,要么我们绑着炸药把它炸了吧。”
李小能就准备把炸药捆到身上,被俺拦下了:“小能,不用,跟这些二鬼子拼命不划算,咱有办法对付。”
后来,县大队到十旅借了一门九二式步兵炮,架好了对准据点,然后向据点里喊话。尽管这样,据点里的伪军还是没有投降的意思,也许他们还没尝过炮轰的滋味。在警告无效的情况下,县大队打了两发炮弹,一发打偏了,越过炮楼爆炸了,另一发打中了,轰去半拉子炮楼。这下据点里的敌人害怕了,很快举起了白旗。俺想,这些贱骨头,都是些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货。
到十二月初,泊里外围的据点被完全清除,参战部队就一门心思地对付泊里之敌,此时的李贤斋也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
李贤斋知道,八路军肯定不会饶了他,九月份的撤离只是暂时的,因此在原有坚固防守工事的基础上,又加紧修筑了新的工事,他要与八路军再拼一下子。
为了避免我军遭受更大的伤亡,参战各部队采取了“近迫土工作业”,在火力的掩护下,挖掘了纵横交错的交通壕,构筑工事和堡垒,完成了对泊里之敌的严密包围。近迫土工作业有很多优点,最大的优点是地面上看不到人,城墙上碉堡里的枪炮又打不着。但见四面八方密如蛛网弯弯曲曲的交通壕在向城墙慢慢逼近,那感觉有点像瓮中捉鳖。
哒哒哒……
正当各路近迫作业步步逼近泊里镇时,十二月五日的夜晚,泊里城墙上突然枪声大作。俺觉得,他们打也是担雪填井——白费力,人都看不着一个打有什么用?参战部队没有管他,继续进行着土工作业。可让参战部队意想不到的是,突然从城墙里冲出很多人,他们端着冲锋枪,吐着火舌向挖战壕的官兵们扫射。由于事情来得突然,官兵伤亡惨重,不得不后退。后来得知,这些人是李贤斋组织的营以下敢死队,参战部队挖的战壕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恐惧,才想出这么一招。
十二月六日至七日,在火力支援下,敌人敢死队连续猛烈出击,妄图阻止近迫作业部队的土工作业,从而达到解除其威胁、固守泊里的目的。由于参战部队一时疏忽和思想上的轻敌,一线部队受到了一定伤亡,泊里河西构筑的炮楼和工事掩体遭到了一些破坏,土工作业一度受挫。七日以后,由于敌人知道攻城部队已有防备,敢死队就没再出来。此时塔山、于家官庄被围之敌,在参战部队的严密封锁下早已水尽粮绝,除一部逃回泊里外,余者均被消灭,这一胜利鼓舞了一线部队的士气,土工作业继续向前推进。
在进行土工作业的同时,参战部队发现了一处战略要地,这个要地就是泊里镇南门外的独立碉堡阵地,距泊里镇围墙约一百米,碉堡周围是一片坟地,从这里可以观察南面和西南面的一切活动,并能以火力控制大片地区。参战部队如能夺取这一碉堡及南面高地,敌人的活动就将一览无余,并可以对泊里镇内一部分地区进行火力控制,还可以作为进攻泊里镇的支撑阵地。因此,我军首先用炮火摧毁其碉堡,并组织火力猛攻,强行夺取了这片高地,同时在碉堡西北、东北两面用火力切断了守敌与圩内的联系。
夺取这一战略要地是件大快人心的事,不过,想要攻进泊里还面临着一个最为头疼的问题,那就是如何突破坚固的城墙和碉堡。广泛讨论后认为:只能用挖地道的办法去解决,炸掉城墙西南方向最大的炮楼,然后从炮楼的缺口冲进去。挖这样的地道,当然要做得非常隐蔽,在哪里挖呢?选来选去,选择了城墙西南方向的三合村。三合村离城墙有三里多路,又借助村庄的掩护,挖掘地道不易被敌人发现。
十二月三日,前指命令藏马县政府组织力量执行这项任务。藏马县政府接受任务后,调动海青、大山、户部、洪凝、街头和日照、莒南等区县基干民兵一千余人,编成四个中队,日夜轮流作业,苦干十六个昼夜,于十二月二十三日完成了高一点五米、宽一点三米、长一千五百多米的地下通道任务。在完成对泊里镇之敌的包围和土工作业后,将大量炸药通过地道送到敌人的碉堡下方。
一切准备就绪后,参战部队和地方武装于十二月二十六日黄昏发起总攻。进攻部队首先点燃了炸药,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敌军的大炮楼连同一个连的守军被炸得无影无踪,地面出现了一个方圆几十米的大坑,圩墙南面和西面也被炸开几十米的大口子。随着坑道爆破的成功,一线部队立即占领了泊里周围的制高点,并且很快调整部署,组织强大兵力,乘敌人混乱之际潮水般地冲入镇内,并组织兵力追歼突围逃窜之敌。此时,镇内之敌已惊恐万状,失去了固守的信心。
战至十二月二十七日夜,泊里、蒋家庄、邱家庄、宗祀庙等据点之敌已经无力再战,分多路倾巢突围。突围之敌又遭到后续部队强大火力的猛烈截击,全部被消灭。高戈庄、逄家台后据点之敌在参战部队两昼夜的严密包围和强大的军事压力与政治攻势下,于十二月三十日全部缴械投降,泊里战役胜利结束。
泊里战役取得了辉煌战果,先后攻克泊里重镇及崔家庄、蒋家庄、邱家庄、宗祀庙、于家官庄等敌据点九处,毙伤敌人一千余名,李贤斋被打死,生俘敌副司令于炳宸、伪团长王凤鸣等官兵一千六百多名,缴获迫击炮四门,轻重机枪五十余挺,长短枪一千余支,汽车五辆,电台三部,军工厂、发电厂、被服厂等数座。至此,滨海区全境解放,藏马县全境解放,南起陇海线,北至胶济线之间七百多平方公里的国土全部解放。
泊里解放后,对罪大恶极的汉奸进行了公开审判,同时,在全县开展了减租减息和反奸诉苦清算运动,对反动地主和恶霸进行了镇压……
战争结束了,俺寻思以后应该没有大仗可打了。从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到现在,自己摸枪已有六年多的时间了,可一直当的是“土八路”,也许以后再没有参加正规部队的机会了,这也成了俺心中一个不大不小的遗憾。后来寻思,只要不打仗,老百姓能过上安稳日子比啥都强。可让俺万万没想到的是,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六月二十六日,蒋介石终于撕毁停战协定,向各个解放区发起全面进攻,内战全面爆发。
为了应对局势变化,七月,山东军区将藏马县武装大队扩编为近千人的藏马县独立团,县大队官兵也就变成了真正的八路军战士,同时圆了俺的一个梦。
藏马县独立团驻守在沿海地区,防止敌人从海上来袭。随后的几年里,独立团主要打的是还乡团,没有参加过较大的战役,这一局面直到民国三十七年(1948年)才结束,因为这年,藏马县独立团被编入滨北军分区主力部队,准备南下参加淮海战役。
临行前,俺回家跟爹娘道了个别。爹没说什么话,娘却颤颤巍巍地说:“二虎,你非得去?”
“去,娘,不去咱就过不上好日子。”俺说,“甭说年轻人去,村里六十多岁的崔德福老汉还准备去支前呢。”
听俺这么说,娘没再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抹眼泪。在旁边的香秋没说话,可当俺准备离开时,她却泪眼汪汪地使劲拽着俺的衣襟。看到香秋这样,俺就笑着安慰她:“孩他娘,没事,子弹是碰不着俺的,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香秋见俺态度坚决,就松开了手,边用袖口擦着泪边说:“他爹,子弹可不长眼睛,一定要当心着点啊。”
俺点了点头,转身大步向外走去,知道这一走也许再也回不来了,因为淮海战役那可是二百多万人的大厮杀啊,可更知道一定要走,只要祖国的一声召唤,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唱着战歌上战场……
后来,俺参加了淮海战役、渡江战役,又跟着刘邓大军挺进大西南,到1951年,藏马县独立团转入三野,部队驻扎到了贵州,此时俺也由副排长升为中队的副队长。到了1952年,由于没仗可打了,俺就申请转业,回到小沟村,当了村党支部副书记,尽管这时俺会写很多字了,可还是不愿当村里的“一把手”,把这个要命的活成功地让给了其他人,这也许是自己一生中干得最为漂亮的一件事。
今年是2013年,俺已经九十三岁了,打过的仗数都数不过来,可战场上像蝗虫一样多的子弹就是没把俺怎么样,当初一心求死没想到现在还活得好端端的,也许阎王爷还不想让俺去他那个蔫儿报到,就等着俺把战友们的故事讲给大家伙听。
2012年6月—2014年2月 第一稿
2014年3月—2014年5月 第二稿
2014年5月—2014年7月 第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