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太阳两竿子高的时候俺们才起来,简单吃了点饭正准备出去看热闹,刘忠厚骂骂咧咧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娘的,小鬼子真是太鬼了。”
“咋的啦,忠厚,小鬼子把你咋的啦?”李小能觉得不对劲,凑上去问。
“咋的啦,因为日本的天皇裕仁呗。”刘忠厚说。
“啊,小鬼子的天皇把你给得罪了?”李小能怪笑着说。俺也觉得刘忠厚说得太奇怪了,他跟鬼子天皇是八竿子打不着,可没想到这个天皇真把他得罪了,并且把大家都得罪了。
“是。”刘忠厚气愤地说,“他娘的,夜里晌午头裕仁不是在广播里向国内发表了‘停战诏书’吗,他哭丧着说了一大通,可就是不说‘投降’,连‘战败’都不说,也没向武装部队发布停止敌对行动的命令,只说是采取非常措施‘收拾时局’。”
“可能这个老鬼子爱面子吧,他们不是有活着不当俘虏的破规矩吗?”傅清启说。
“是啊,他爱面子,可小鬼子到底投不投降?”刘忠厚说,“听说王戈庄、王台、泊里的鬼子都没投降,东北那边也一样,广播里说苏联红军现在还跟小鬼子干着哪,小鬼子打得还很猛,出动了什么敢死队,红军伤亡很大。”
“他娘的,不投降就削他,有啥好说的。”李小能说,“对了,二鬼子也不投降?”
“二鬼子有投降的,前些日子凡是咱去喊过话的都投降了。”刘忠厚说,“算他们识相,不然把他们的老窝都给端了。”
之后的日子里,俺们继续向根据地周围的据点“喊话”,限他们二十四小时内投降,对于拒不投降的敌人进行坚决消灭。正当解放区战场军民积极向日伪军展开大规模反攻的时候,蒋介石却给八路军和新四军下了个命令,让“原地驻防”,不许“擅自行动”,同时命令伪军“负责维持地方治安”,等待国民党军收编,命令国民党军队“积极推进,勿稍松懈”。山东的伪军便接受了蒋介石的命令,与国民党山东省政府主席何思源签订了“共同防御协定”,就地驻防,协助国民党加强防务,拒绝向八路军投降。
不过,山东军区的八路军没有理会这些命令,他们执行的是中共中央“针锋相对,寸土必争”的指示,将山东各军区部队编成五路野战军,向敌人发起猛攻。滨海军区部队组成的第二路军,在前线指挥陈士榘、政委唐亮率领下,分南北两线作战,南线向陇海路东段沿线的日伪军进攻,八月二十一日,解放赣榆、青口,切断陇海路东段,逼近海州、连云港;北线向胶济路东段的日伪军进攻。胶东军区部队编为第三路军,在前线指挥许世友、政委林浩的率领下,于八月十六日,分东、西、南、北四线,同时向胶济铁路东段沿线和胶东半岛各城镇的日伪军进攻。
当滨海军区北线作战部队向胶济路东段日伪军发起强大攻势之时,驻胶县的日伪军惶惶不可终日,内部极不稳定。八月十八日拂晓,在山东军区一师六八六团、十三团收复胶县的进军途中,伪军高柏廉在大队长李介芝的劝说下,率所部八百余人起义,由尹家店据点开往杜村,接受八路军的整编。迟耀东也带领伪胶州区自卫七团的四百多名官兵投诚反正。
山东军区一师逼近胶县时,驻扎在张家屯、铺集一带的伪山东特务第四旅旅长张鸿飞要求见我军前线指挥部领导人,表示愿意反正,但一夜之间他又变卦,率部逃进胶县,负隅顽抗。解放大军决定对拒绝投降的张鸿飞部予以歼灭。胶县独立营、南海武工队和铁路武工队等地方武装积极配合主力部队作战。面临被歼的命运,张鸿飞部官兵纷纷向城东北方向逃跑。听说,他们有的化装成老百姓,有的冒充解放军战士,慌不择路争相逃命,可是他们那惊慌的神色、漏洞百出的装束,最终还是没逃脱搜索部队的眼睛,在“缴枪不杀”的喊声中,只好放下枪械乖乖做了俘虏。
八月二十日,胶县全部解放。这次战斗,生俘日军七人,毙俘伪军三十余人,缴获长短枪一千余支,轻重机枪五十余挺,汽车十二辆。胶县解放后,前敌司令部与滨北地委任命王海亭为胶县县长。八月二十二日,青岛西北部的莱阳、莱西南两县全境解放。
八月二十一日,滨海部队在司令员梁兴初指挥下,一举击溃盘踞王台的伪“青岛特别市第四联队”相铭忱部,王台镇解放。
八月二十二日 山东军区独立第三旅在滨海军区武工大队配合下,向盘踞在王戈庄的李伯泉部发起攻击,李部连夜逃窜灵山岛,王戈庄解放。
由于新解放了许多土地,中共滨北地委为了加强新解放区的领导和建设,决定撤销诸胶县,在南部地区恢复藏马县建制。诸胶县南部是藏马县,北部仍称诸胶县。藏马县县委书记辛光宇,县长于云光,机关驻丁家大村。诸胶县委书记范梅圃,县长杨凌波,机关先后驻张仓、韩家庄、广城、王戈庄。诸胶县武装大队也分为诸胶县和藏马县两个武装大队,俺排被分到了藏马县武装大队二中队,俺还被任命为第一副排长,当然排里依然没有正排长。
此时,胶济铁路以南只有泊里地区的敌人没有投降,正当部队准备攻打泊里时,局面出现了新的变化。九月二日,在美国密苏里号战列舰上举行了同盟国对日受降典礼,日本外务大臣重光葵、参谋总长梅津美治郎在投降书上签字。与投降书同时公布的还有一份天皇诏书,诏书上说:朕业已受诺昭和二十年七月二十六日美国中国英国三国政府之首脑于波茨坦发表其后且由苏联参加之宣言所揭载之各条项,对于帝国政府及大本营由联合国最高司令官揭示之降伏文件,代朕签字,且根据联合国最高司令官之指示公布对陆海军之一般命令,朕命令朕之臣民速停敌对行为,放弃武器,着实履行降伏文件之一切条项及由大本营公布之一般命令。
新的日本天皇诏书发布后,日军才算是真正投降了。九月二日到九月中旬,远东、东南亚各国、南太平洋地区和太平洋诸岛的三百多万日本军队陆续向盟国投降。其中,中国战区的投降仪式于九月九日在南京举行,日方的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官冈村宁次在投降书上签了字,并交出他的随身佩刀,以表示侵华日军正式向中国缴械投降。
在中国战区受降规定中,有一条让俺们非常愤怒,就是联合国最高统帅第一号令规定:在中华民国(东三省除外)台湾省与越南北纬十六度以北地区内之日本全部陆海空军与辅助部队应向蒋委员长投降。官兵们觉得这显然太不公平了。就这个事,毛主席还作了一个形象的比喻,他说:一棵桃树,树上结了桃子,这桃子就是胜利果实。桃子该由谁摘?这要问桃树是谁栽的,谁挑水浇的。蒋介石蹲在山上一担水也不挑,现在他却把手伸得老长老长地要摘桃子。蒋介石说,此桃子的所有权属于我蒋介石,我是地主,你们是农奴,我不准你们摘。我们反驳他说,你没有挑过水,所以没有摘桃子的权利。我们解放区的人民天天浇水,最有权利摘的应该是我们。抗战胜利是人民流血牺牲得来的,抗战的胜利应当是人民的胜利,抗战的果实应当归给人民。
规定不合理,俺们就不去执行,仍然执行的是毛主席、朱总司令的命令:限期解除当地日伪军武装,坚决消灭拒不投降之敌。
从九月十日起,很多据点的敌人还算老实,俺们下了最后通牒后很快都投降了,可此时遇到个难题,八路军滨海部队向泊里之敌发去多封最后通牒,他们就是装作没看见,还是拒不投降。俺寻思,泊里的敌人作孽多端,对人民犯下了滔天罪行,对投降还是有很多顾忌的。既然不投降,滨海部队只能对其进行最后打击了。但是攻打泊里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经过多年经营,敌人在泊里大兴土木,建立了坚固并非常完备的工事,城内各种碉堡星罗棋布,城外有一道环城碉堡工事线,还有环城铁丝网、电网、鹿砦、雷区,自南至北还修建了大珠山、石河头、插旗崖、千秋岭等据点,一层层把泊里围裹得严严实实。敌人为了扫清射界,同时防止我方依托、利用,又在城郊纵火焚村,使数千人家无家可归。
尽管难打,可山东军区下决心要解决泊里问题。因这次讨伐的对象是李贤斋,与上次讨伐的李永平都姓李,所以此仗就被称为“二次讨李战役”。
九月,山东军区第一师七千多人挥师东进泊里镇,在几个县大队的配合下,先进行泊里外围战。九月十五日,战役开始,部队由诸城一线出发,一师二团从西南攻占伪李贤斋之胜水据点。旺山、塔山据点守敌闻风而逃;一师一团从东北方向直逼泊里镇,消灭崔家庄伪军一个中队,大岭伪军一个营投降,收复了泊里东南面的夏河城;九月十八日早上,二团在程山崖一带击溃伪李贤斋部主力三千余人,接着在二十一日,占领泊里镇西南旺山据点,同时擒获猖獗于子良山附近的伪特务队二十余人。看到战场形势不妙,子良山伪军一百六十余人及伪诸胶日莒海防警备军第四团一营八百余人先后缴械投降,一团则将泊里镇东北交通要道崔家庄、大石岭等伪据点先后收复,并击溃三百余名伪军反扑,夺取东北岭制高点。一师三团绕道,于九月二十六日下午,向盘踞在海边的贡口伪军发起攻击,激战半小时,伪军就支持不住了,企图乘船逃跑,一师三团一部抢占海滩,在水中与伪军展开搏斗。停泊在贡口海湾的日伪军炮艇,企图用火力掩护伪军登船,三团对海里的舰艇实施猛烈的火力攻击,炮艇见势不好,只求自保,丢下岸上的伪军起锚逃跑。贡口一战,打死打伤敌人二百余人,生俘敌人三百四十余人,紧紧地关闭了泊里之敌从海上逃跑的大门。部队已把泊里团团包围,就等着“包饺子”了。眼看胜利在望,可此时却出了一个意外。
九月二十七日上午,作战主力部队的山东一师忽然接到山东军区命令:停止对泊里镇之敌的进攻,立即到胶县铺集镇的铺上及以东地区集结,准备向东北挺进。后来听说,日本投降时,东北地区是苏军的占领区,广大区域内只有原东北抗联的少数中国部队,现在基本处于国共双方军队控制的真空地区,当然也成为国共争夺的首要战略区。根据中央的命令,山东军区在司令员罗荣桓的带领下,抓紧向东北挺进。这样,在即将全面胜利的情况下,参加泊里战役的部队只能撤出战斗,九月二十七日二十时,部队主力第一师在师长梁兴初率领下撤离泊里外围,开赴铺上,十月五日挺进东北,泊里战役被迫中止,死到临头的李贤斋部获得了意想不到的喘息机会。
看着大队人马撤离,俺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没有办法,只能让李贤斋再多活几天。如果这小子再不投降的话,到时新账老账一块儿算。
到九月底,胶济铁路以南,除了泊里的敌人没有投降外,其他地方都变成了根据地。县大队开始组织部队对新解放区进行接收和管理。
王戈庄、王台等乡镇成为解放区后,俺排战士想去溜达溜达,听说现在那里的日伪军可老实了。本来俺们不想带枪,队领导怕土匪和恶霸打黑枪,还是让带上了。
这天上午,俺们一行二十多人向王戈庄走去。明媚的阳光把大地照得通亮,道路两侧大片大片泛着金色的庄稼只待农民去收割。远处熟悉的山峰依然矗立在眼前,可俺总感觉它早已变换了模样。
一个多时辰后,俺们大摇大摆地走在王戈庄的大街上,看着眼前熟悉的街巷,想着以前偷偷摸摸过来时的情景,似乎还有点不适应,后来寻思,这本来就是自己的土地,本来就该这样。
大街小巷里的乡亲们脸上都笑嘻嘻的,好像每家每户都在办什么喜事似的。而日军就不一样了,偶尔能见到几个,他们都低着头,一脸的哭丧相。俺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该轮到小鬼子倒霉了,不在那几个破岛上老老实实待着,到老子国家为非作歹,真想上前狠狠掴他几耳光,出出心头埋藏多年的怨气。
回县大队驻地的路上,俺顺便回了趟家,想去看看爹。因为几天前,村里人捎信说,爹领着四虎回来了。听说大哥所在的东北抗日联军改名为东北人民自卫军,他还升为副排长,三虎也参了军,他俩都回不来。
回到家里,只见爹两鬓斑白,明显老了许多,一口东北话的四虎模样变了。儿子抗战则瘦瘦的,跟个猴子似的,见俺回来,吓得赶紧往他娘怀里钻。看着媳妇和孩子,俺的鼻子酸酸的,自从香秋嫁给俺后,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俺寻思现在解放了,《双十协定》也签了,国家也就太平了,以后可要好好待他娘俩了,也该好好伺候父母了。
本来觉得,日本都投降了,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可万万没有想到,战争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山西上党有打仗的,平汉铁路、绥远和津浦铁路也在打仗,到了十月底,国民党三十军、四十军进犯了晋冀鲁豫解放区……俺不知为啥还要打,不是《双十协定》已经签了、要和平建国了吗?后来从唐教那里得知,国共是两种意识形态的对立,《双十协定》只是一纸空文,蒋介石是不会执行的。他跟共产党谈判只是缓兵之计,在《协定》公布后的第三天,蒋介石就发布了剿共密令,告诫各级军人:对共产党“若不速予剿除,不仅八年抗战前功尽失,且必贻害无穷,使中华民族永无复兴之望”。
唐教还说,美国也在支持蒋介石发动内战,出钱出力帮他备战。
“国民党有四百多万军队,多数使用的还是美国和接收日本的武器,可听说咱只有一百来万,武器也不好,能打得过他们吗?”俺皱着眉头问。
唐教叹了一口气说:“唉,这个不好说,即使打不过也得打呀,已经逼到了这个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