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照眼下的形势看,这场残酷的战争应该很快就要结束了。
中央和延安总部从晋绥、察北、山东、冀热辽等部队抽调了大批主力进入东北,与苏联红军共同作战,现在一路势如破竹收复了大片失地;八路军晋察冀、冀热辽、晋冀鲁豫、太行、太岳、山东、河南等军区和新四军对日军进行大反攻,仅几天时间就解放了大片国土……俺寻思着,这样下去用不了一年就能把小鬼子赶出去了。
尽管胜利就在眼前,可诸胶县武装大队的工作还和以前一样,到据点喊话。不过,现在的喊话跟以前比轻松了许多,也好干多了。去喊话的时候,不再切电线电话线、埋地雷了,就是专门的喊话,这时候的喊话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已不是喊话,而是下最后通牒,就像地主去摧债似的,让他们在什么时候放下武器投降,如果到时不投降就把他们坚决消灭掉。喊话的时候,据点里的敌人都很老实,不再开枪,好像都在竖着耳朵听着俺们的训话。
八月十四日的晚上,俺带着两名战士负责到辛寨和西新村等六个据点喊话。这天天空中没有月亮,大地一片漆黑,有时候连路都看不清楚,不过找据点很容易,因为据点上空还晃着巨大的光柱。沿着山间小道,俺们走了二十多里地来到据点,举起高音喇叭就喊了起来:俺们是诸胶县武装大队的,受大队长委托,今天向你们下最后通牒,限你们五天之内投降,到时不投降的话,县大队将遵照朱总司令的命令,将你们就地消灭……
这些话怕他们听不清,一般都要重复几遍。向几个据点喊完话回到中队驻地后,已是鸡叫头遍了,俺的两个眼睛快睁不开了,躺在炕上倒头便睡。
咚咚咚……哐哐哐……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外面乱糟糟的,有锣声、鼓声、敲盆敲碗声,也有拍鞋声,这些声音里还夹杂着噼哩啪啦的鞭炮声。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披上衣服光着脚想一看究竟。
俺推开门向院子里扫了一眼,就立刻明白了——来耍猴的了!只见院子里站满了人,这些人中有敲锣打鼓的,还有人翻着跟头、扭着跳着,可瞅来瞅去没看到猴子。俺又明白了:不是在耍猴,是在耍人。耍人可是头一回见到。
俺觉得今天肯定是过什么节,摸着脑门想了想,今天好像是八月十五日,是阳历的八月十五日,又不是阴历的中秋节,这天好像也没什么节日可过啊,可他们大热天的这么闹腾图个啥呀?突然感觉自己在做梦,只有在梦中才能发生这样蹊跷的事情。
“排长,你终于醒了。”傅清启见俺出来,满脸是汗笑嘻嘻地迎了过来。
“叫副排长。”俺不知傅清启今天这是怎么了,他知道俺最忌讳叫排长了。
“你们这是忙活啥呀?”俺问。
傅清启乐着说:“副排长,你还知不道呀,小日本投降了。”
“啥!?”俺听明白了,又似乎没听明白。
“小鬼子投降了。”傅清启又说了一遍。
“你们是咋知道的?”
“今天早上听广播里说的啊,中美英苏四国共同发布了公告,说是‘日本政府已正式无条件投降!’”
见大家还在像打了鸡血似的跳着蹦着,俺知道傅清启没有说谎,小鬼子真的投降了,可还是不敢相信,小鬼子会这么快就投降了?俺又大声问了一句:“小鬼子真的投降了?”
“二虎,投降了,小鬼子真的投降了。”唐教导员走过来说,“日本政府已经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现在同盟国都在庆祝胜利呀。”
听唐教也这么说,俺才确信小鬼子真的投降了。突然,俺感觉身体里的血液不听使唤了,一个劲地往外顶,身体也在慢慢倾斜,不过知道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在锣鼓声中,俺也在地上翻起了跟斗……
后来听说,八月十四日,日本政府照会中、美、英、苏四国政府,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八月十五日早晨七点整(重庆时间),从中、美、英、苏四国首都重庆、华盛顿、伦敦、莫斯科,用华语、英语、俄语向战场上敌我双方海陆空军队,向世界各国,通过无线电广播播发了内容一致的公告:日本政府已宣布正式无条件投降,今天中午,日本天皇裕仁还将向日本国民广播“终战诏书”……
小鬼子投降俺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寻思再也不用攻打据点了,小鬼子马上就要滚出胶县,滚出青岛、山东,滚出中国了,长这么大似乎从来没有今天这么高兴过。俺一下子没了睡意,穿好衣服想上街看看热闹,就跟唐教请了个假,带上傅清启、李小能上了街。临走时,唐教再三叮嘱:只在咱的地盘上走走,现在还不能去敌占区。
俺们来到铁山村,只见大街小巷全是人,每个人不闲着,都在忙着自己的活:有敲锣打鼓的,有吹笛子唢呐的,也有吹口哨放鞭炮的,有一队一队高唱着《义勇军进行曲》的……尽管他们忙的活不一样,可他们脸上绽放出来的笑容是一致的,很多年没看到村民们这样开心地笑过了。
“二虎兄弟,到俺家喝酒吧。”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俺扭头一瞧,原来是杨焕福老汉,他可是村里有名的“玉公鸡”,没想到能说出这么慷慨的话。都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实际上只要人高兴了,啥样子的性格都是能改变的。不过,俺们没去喝酒,知道他很不容易,就婉言谢绝了。
走着走着,看到前面围了一堆人,上前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在猜灯谜。大白天猜灯谜,这事可挺新鲜的,俺们也围了上去。只见人群中站着个戴着眼镜、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此人俺认识,是在铁山小学教书的崔先生,面前只挂了一个谜面——“日本投降”,打三个中国古代的人名。
猜灯谜这样的游戏可不是俺的拿手活,只有听的份了,可听了一会儿,好像这个活大家也不拿手,猜了半天一个都没猜对,崔先生就提醒大家说:“你们说小鬼子这么快就投降了,他们怕的是啥?”
“怕啥,还不是怕美国的原子弹吗?”甲观众答道。
“对,这位仁兄说对了,是怕美国的原子弹。”教书先生说,“怕美国的原子弹这里面就隐藏着一个古代的人名。”
大家还是没想出来,乙观众说:“崔先生,俺们猜不到,您老甭难为俺们了,快公布谜底吧。”
乙这么一说,大家都附和着。见此情景,崔先生笑着说:“好吧,俺就公布谜底吧。第一个人名是屈原,小鬼子投降是屈服于美国投掷的原子弹。”
“屈原,屈服原子弹,屈原,唉,好,有意思。”甲自言自语道。
屈原,俺也知道,不就是端午节人们纪念的那个屈原吗?他是古代的一位爱国诗人。
“第二个人名是苏武。”崔先生继续说道,“苏军对日宣战,出兵一百多万打败了关东军。这也是日本投降的原因。”
“苏武,妙,妙哉。”甲点头称赞道,“先生,那第三个呢?”
“第三个谜底是:共工。小鬼子无条件投降,是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团结一切爱好和平与民主的力量,共同努力工作的结果。”
崔先生的话音刚落,现场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俺一边鼓掌一边琢磨着:共工是谁?后来听说,共工是位古代神话中的水神,掌控洪水。俺寻思,这些识字的人还真能琢磨。
到了晚上,家家户户点起了旺火和火把,把大街小巷照得通亮,很多村庄还唱起了“茂肘鼓”。
茂肘鼓又称茂腔,是山东青岛、潍坊、日照一带土生土长的一种地方戏,最初为民间哼唱的小调,传说是因为一个周姓尼姑演唱而得名,称为“周姑调”,又称“肘子鼓”“茂肘鼓”等等。乡亲们唱的是茂肘鼓的看家戏,“四大京”(《东京》《西京》《南京》《北京》)和“八大记”(《罗衫记》《绣鞋记》《火龙记》《金刀记》《丝兰记》《玉杯记》《风筝记》和《钥匙记》)。
小时候,俺很喜欢看这种戏,尽管看不懂,就图那里人多热闹,可自从鬼子过来后,自己很多年没看过戏了,这回着实过了把瘾。
俺们几个挨村转了转,直到眼皮睁不开了才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