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第七十七章 反奸诉苦(中)

  诸胶县成立了三个工作组,每组五十二人,分片分区开展反奸诉苦运动。第一批斗争的对象是大汉奸,有伪区长、伪乡长、伪警察所长、情报站长,还有恶霸,由于这些人多数作恶多端,老百姓恨得牙根都痒痒,对付这些人很简单,只要召开几千人的群众大会,老百姓会排着队去哭诉他们的罪行,最后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判处死刑,并没收他们的财产分给农民。处理完这些人后,对付地主和村里的小汉奸时就遇到了麻烦。

  俺所在的工作组组长是钱文,副组长是杨德平,主要成员有封元斗、傅清启还有各区的干部。工作组的第一站是小沟村。俺寻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刘大脑袋和新任伪联保主任李一天要倒霉了。这时想到了李万有,那次抓到后,经过教育把他放了,不知这小子跑到了哪里,好多年没有音讯。工作组到村后又分成两拨,一拨写标语,挨家挨户发动乡亲,还专门安排两人敲锣打鼓上街宣传:“有仇的报仇,有冤的申冤了……”另一组按照“地主中有坏人,但地主不全是坏人”的工作原则,在村里进行调查摸底,寻找斗争对象。俺被分配到了第一拨,跟着钱文挨门逐户地发动群众。有的战士很不理解,斗地主就斗呗,发动群众干啥?可实际上必须发动群众,因为很多农民还认识不到地主的剥削、压迫,正所谓地主把他卖了,他还帮着地主数钱哪。

  第一家去的是给刘大脑袋当了几十年雇工的刘佐新家。五十多岁的刘佐新和老伴住在低矮的小屋里,得知工作组的来意后,老两口非常热情地把大家让进屋。

  “二虎长得变样了,一打眼都不敢认了。”刘老汉瞅了俺半天说。

  “是,出去好多年了。大叔,这位是钱组长。”俺指着钱文说。

  刘老汉见钱文穿着军装,马上点头哈腰地说:“长官好,长官好。”

  “大爷,俺们是县武装大队的,不兴叫长官,都叫同志。”钱文笑着说。

  “俺只是这么随便叫叫,知道你们都是好人,你没看俺一点都不怕你们吗?”刘老汉这么一说,把大伙儿都逗乐了。

  “大爷,你家现在有几亩地?”钱文说。

  “地,没有一垄是自己的了,十几年前就没了。在俺爷爷看来,俺是个败家子,可他知不道,俺是个没办法的败家子。”刘老汉说的并不是什么好事,可在他的脸上看不到难过的表情。

  “以前您有多少地哪?”钱文又问。

  “民国二十七年以前应该算富农,有二十多亩,俺家种不过来,春秋两季忙的时候还雇了好几个短工,家里吃喝一点儿都不愁。”刘老汉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仿佛勾起了他埋藏已久的往事。

  “那地咋都没了?”钱文追问。

  “卖了,都卖了。”

  “为啥卖呀?”

  “不卖不行了,唉!”刘老汉叹着气说,“民国二十七年那会儿你们应该知道,这个蔫儿遭了旱灾,连续三年庄稼颗粒没收,村里饿死不少人。实际上,那时候俺家用不着卖地,家里存了不少余粮,够一大家子吃上好几年的。”

  “那为啥卖了?”

  刘老汉提高嗓门说:“没办法,那会儿咱这个蔫儿不是闹土匪嘛,尤其崔宝龙那帮龟孙三天两头过来抢东西。”虽然此事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可俺还是听出了刘老汉的满腔愤怒。

  “抢倒不打紧,知道他们要来,俺早把粮食给藏了。可他们的心眼太坏了,他们抢不到粮,就把俺儿给抓走了。为了赎俺儿,只好把粮送到山上。拿到粮后他们还要钱,俺又把家里所有的钱送了过去,这才把俺儿救出来。唉,花钱消灾买个平安吧。下一年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还是个灾年,村里又死了很多人,也有不少去关东的。俺没走,怕没到关东就死在路上,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包括那二十多亩好地……”

  刘老汉的诉说勾起了俺的往事,鼻子一阵发酸,知道那时的人活下来不易。

  “大叔,那地是不是都卖给刘福了?”俺抹着眼泪问。

  “是呀,还能卖给谁?那会儿的地贵贱没人要。”刘老汉说。

  “以前的地值多少钱,卖给他多少钱?”钱文问。

  “咱这个蔫儿是山区,地少,值钱,没遭灾前,好地一亩能卖一二百块,俺那会卖的时候才七块。”

  钱文好像抓住了机会,马上说:“大叔,这是剥削,您知道吗,刘福是趁火打劫……”

  “唉,小伙子,可不能这么说,人家那会儿确实帮了咱。”刘老汉打断钱文的话说,“那会儿兵荒马乱的,都为保命谁还买地?人家能买就是在帮你,不是东家,村里指不定多死多少人呐。”

  听到这里,俺觉得刘老汉家算是白来了,因为很难说通了。可钱文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又问道:“大叔,您跟刘福借过钱和粮吧?”

  “借过。”刘老汉点着头说。

  “现在还欠多少?”

  “这个俺就记不清了,反正挺多的。”刘佐新挠着头皮说,“对了,有个账,去年过年的时候对过账,好像还欠他三万九千多石粮,欠他二十多万块现大洋。他每年过年的时候都对账,算得明明白白的。”

  “四万石粮、二十多万块现大洋?俺的亲娘来,大叔,您几辈子能还清哪?”俺瞪大眼睛说。

  刘佐新嘿嘿一笑:“现在每月光利息就有将近四千石和几万块,东家挺慷慨的,减了不少,不然欠得更多。唉,无所谓了,反正虱子多了不咬人,大不了以后偿他几条命。”

  “当初您跟他借了多少?”钱文问。

  “民国二十八年的时候,先后跟他借了一石苞米,又借了五十块大洋。”刘老汉说,“当时粮食珍贵,为了活命利息是高了点儿,驴打滚的利息,当时讲的是月息一斗苞米,当年没还清,第二年就成了四石。家里没有了地,就给东家扛活,一年下来饿不死就算好的了,哪能还得起这么多的粮。钱是五分息,也是驴打滚的利,反正一直没还清。”

  “大叔,您知道吗,这就是剥削,这就是压迫……”钱文又抓住机会说。可没有想到,刘老汉又把他的话打断了:“小伙子,千万甭这么讲,人家没有剥削,咱就是欠人家的,得讲良心。”

  钱文跟刘老汉唠着,俺却迷糊了,钱组长说的无疑是正确的,可刘老汉说的也有一定道理。

  “大爷,您当初只跟他借了一石苞米、五十块大洋,现在连本带利要还将近四万石苞米、二十多万块大洋,您觉得这个公平吗?”钱文又说。

  听了钱文的话,刘老汉眨巴眨巴眼睛没说话,似乎从未寻思过这个问题,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是不公平,可有啥办法,都这样,借粮借钱都得支付利息。”

  “不能这么说,大叔。”钱文说,“合理的利息政府是支持的,不合理的利息就是剥削。你看看那个刘福,整天不下地干活,还吃尽穿绝;再看看穷人,整天累死累活的还吃不饱,为啥?他们这是在剥削穷人的血汗钱。大叔您再想想,就借了他一石苞米,本利加起来利滚利到今年就变成将近八万石、超过四十万块的现大洋,这些钱您几辈子能还清哪,您觉得这公平吗,这不是剥削还是什么?”

  “理倒是这么个理儿。”刘佐新点着头说。

  “您说,您一户就欠了他这么多的粮和钱,全村像你这样的不止您一户吧?”

  “是呀,不止俺一家,全村五十户有四十多户种了他家的地、欠了他家的粮,有的欠得比俺都多。”刘老汉低着头说。

  “是啊,全村大部分人只养活他们家了。再说您给他扛活,他给工钱吗?”

  刘老汉低着头寻思着自己的事,好像没听到钱文的问话,在一边的刘老汉老伴说:“给,男的每年给四百来斤小米,女的有的只管白天的饭,干活多的一年也给二百来斤小米。”

  “你看看这公平吗,谁家没有老的少的?照理说一个雇工的工资应该除解决自己的生活外,再养活一个人至一个半人。”钱文转身对刘老汉老伴说,“你说说这四百来斤小米,就是两个人勒紧裤带也不够一年吃的,是不是太低了?”

  “唉,是,当然低了,可有啥办法,人家就是这么定的,你不去有的是人去。”刘老汉老伴叹着气说。

  “照理说十多年前,大叔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一年的工资最起码得七百斤粮吧,每年少给了三百多斤,这也是地主的剥削。”钱文拍着刘老汉的肩头说,“大叔,您现在还能干得动,要是再过几年干不动了,一家人的生活可就没着落了,您想过吗?难道一家人张着嘴去喝西北风?要不是地主的剥削,您现在会过得这么艰难吗?”钱文看了看破旧的房子,“大叔,这屋是你家的?”

  “唉,不是。这屋是俺大哥的,十多年前他带着一家老小去关东逃荒了,现在还没回来。”刘老汉抬起头说,脸色十分凝重,跟刚才比像换了个人似的。

  “以前俺有六间大瓦房,那屋在村里可气派了。”刘老汉的老伴说,“因为欠东家的钱太多了,前几年抵了债,现在东家的大儿子住俺那个蔫儿。多好的屋啊,盖的那会儿可费了不少力。唉,咱天生就是个穷命。”

  “大婶,不能这么说,咱不是穷命,是地主的剥削才让咱变穷的。”钱文说,“如果不是那些高利贷,你家紧巴个一两年,把债早早还上,现在哪能是这样的生活,您说是不是?”

  “是这么个理儿。”刘老汉老伴点着头说。

  “现在咱胶县解放了,咱穷人翻身的时候到了。”钱文趁热打铁说,“现在全县开展反奸诉苦、减租减息运动,对地主汉奸恶霸的剥削压迫进行一次彻底的清算,打人的要赔礼道歉,杀人的要偿还性命,霸占东西的要归还原主,敲诈勒索的要赔偿财物……”

  刘老汉和老伴没再言语,只是睁大眼睛静静地听着。钱文又说:“现在上面出台政策规定,从现在起,无论公私租佃土地,一律实行‘二五减租’;地租以外的一切额外负担,如份子粮、带种地、干拨工、送礼等全部取消;解放后的借贷关系,约期在一年以内的,月利最高不得超过3分(3%)。清理旧债,利钱还够原本两倍的,不再计息还本,还够一倍的停息还本,文书和抵押的土地一律退回。对了大叔,粮和钱您一共还了他多少?”

  “这个记不清了,每年过年的时候都还点儿,不还不行,人家上门催得很急,断断续续地还了十来石粮,二百来块钱吧。”刘老汉皱着眉头说,“俺没钱,自己挣的那点儿还不够用的多哪,是俺孩子还的。”

  “好,像您这种情况,粮和钱都超过了本的两倍,按规定您以后就不用再还了。”钱文说。

  “啥?”刘佐新似乎没听明白,抬着头呆呆地说。钱文又详细解释了一遍,这回刘老汉听明白了,张着大嘴说:“啊?要变天了。”

  “你个死老头子,是老糊涂了还是咋的,啥变天不变天的,不变天还能有咱的好?现在天底下到哪儿找这样的好事啊?”刘老汉老伴兴奋地说。

  “现在解放了,不合理的制度以后都是要取消的。”钱文说,“对了,除了这些,还要增加雇工的工资,对地主以前少给的还要补回来的。按照以能够解决自己的生活外,再养活一个人至一个半人的标准。我粗略算了算,刘福至少得补偿你三十石粮食,还有他们霸占你家的房产都得原原本本退给您。”

  “啥?”刘老汉又似乎没听明白,他老伴却高兴得咧着个大嘴说:“好事好事……”

  听到这里,俺感觉钱文真是了不起。

  当当当……有仇的报仇,有冤的申冤了,有仇的报仇,有冤的申冤了……

  门外传来当当的锣声和锣声中夹杂的叫喊声,此时听来是那么振奋人心。

  “大爷,尽管现在咱穷人坐了天下,可咱也不能一下子把所有的地主都打到十八层地狱,咱跟他们算账还得采取说理说法的方式,县工委准备后天在村里召开群众大会,到时您可以在会上跟刘福把账算个明白。”

  “唉,俺先合计合计,合计合计。”刘老汉沉思了一会儿说。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