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周队长开会说:“过两天,胶东根据地有两百多个干部要到山东分局,途经铁橛山、泊里等地,上级要求铁橛山武工队提前做好一切准备,保证这支队伍安全通过。”
“二百多人,这么多人从鬼子的眼皮底下通过?”杨德平睁大眼睛说。
“是的,二百多人就要从鬼子的眼皮底下通过,而且还要保证队伍的绝对安全。完成这个任务非常不易,大家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办?”队长说。
“这个难度非常大。”杨德平啧着舌头说,“泊里和于家官庄就有二鬼子三个团,鬼子的一个中队,大小据点将近五十个,这么大的队伍要想通过,除非把敌人的眼睛都给蒙上。对了,胶东部队以前不是一直走三北地区(昌邑、潍县、寿光三县北部)吗,怎么现在改走这条道了,多危险啊?”
“你说的是渤海走廊,别忘了,走那个走廊绕了个大圈子,从胶东到滨海区有一千多里,得走一个多月,如果走诸城、胶县这条近道,只有二百多里,三至四天就过去了。前几年,他们也走诸胶这条道,民国三十年的时候,在运送黄金时密码被鬼子破译了,这条道就不安全,就改走渤海走廊了。现在随着咱胶东和滨海两大战略区不断扩大,人员物资往来频繁,走渤海走廊显然跟不上形势了。”周队长说,“这二百多个干部有去分局和中央学习的,有参加会议或者执行其他任务的,也有分配或调动工作的,需要尽快赶到滨海。”
后来得知,让周队长和杨政委感到压力巨大的还有,这二百多个干部身上还藏着个秘密,那就是运送黄金。他们每人身上携带了五十到一百两不等的黄金。
队长接着说:“尽管有南海武工队等部队的一路护送,可伪滨海警备区的敌人多了,想顺利通过当然不易。大家就目前的形势谈谈自己的看法。”队长说完挨个瞅了瞅。队长的目光像把利刃似的,扫到哪里哪里的人就将头慢慢低下。
俺觉得这个事可难办了,二百个荷枪实弹并且一个都死不起的八路军干部,从几千个日伪军的眼前顺利通过只有两种可能,那就是要么这二百人都是玻璃人,敌人看不见;要么咱把敌人的眼睛都蒙上。别无他法。
“俗话说,逢强智取,遇弱活擒,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跟据点打招呼了。”杨立善晃着大脑袋打破了宁静。
“对,立善说得很对,只能采取这个办法了。”周队长说,“现在敌人兵强马壮,只能智取不能强攻,咱现在就要让他们变成‘瞎子’,或者把他们的眼睛都给‘蒙’上。昨天南海武工队派人跟咱对接了一下,制订出应对计划。今天把大家伙儿召集起来,一是想看看还有啥好主意,再就是讨论讨论这个计划有没有疏漏之处。看来这神机妙算的诸葛亮不好找啊,那我只能说说现在唯一的应对办法了。尽管鬼子的据点多,可这些据点都比较分散,咱只从他们中间通过,有十个可靠的据点就足够了。”队长说着,拿出一张发黄的地图挂到墙上,然后指着上面的字说:“这支部队通过胶济铁路,从胶河二村过来,然后经过季家店子、北寨、来旺、蓝石、岭东头,通过西草场村就安全了。在这条道上共有十个据点,其中五个据点跟南海武工队的关系不糙,他们负责搞定,蓝石、季家店子、北寨和来旺这四个据点跟咱有联系,只有河子崖据点从目前来看是个麻烦。”
队长说,河子崖据点驻着警备区二团三营,有二百多个伪军。因为处在交通要道上,据点里还有日军一个班的兵力,即使买通了伪军,小鬼子那关也过不了。大家研究来研究去,最后决定,只能采取“盯梢”的办法了,也就是在胶东部队夜间通过河子崖据点前后,武工队派出十几名队员紧紧盯住据点里的鬼子,一旦出动坚决予以阻击。
“这次任务非常艰巨,大家一定要谨慎再谨慎,负责和二鬼子打招呼的同志,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队里再想别的办法,一定不能抱有侥幸心理。”队长说完,瞅着俺说:“二虎,北寨据点的头头叫房勇,是你们村的,你看房勇这人靠得住吗?”
队长这么一提,俺想起第一次去北寨据点侦察的经历。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俺受队长指派,扮作给伪军送信的村民来到北寨村南头的据点。这个据点修在半山坡上,位置非常好,天气好的时候,谁在村里的墙旮旯撒泡尿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实际上,这个据点不光监视北寨村,主要是监视村边的公路,那条道是通往泊里镇的交通要道。
看着身边的公路和公路旁的据点,俺突然想到了鬼子的“囚笼政策”。他们以铁路为柱、公路为链、据点为锁的方式对付八路军,锁住根据地,也锁住了手无寸铁的乡亲们,把本来美好的世界变成了人间地狱。不过佛家常讲: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俺深信,到时这些充满罪恶的牢笼终将被正义的人们一个个打碎。
俺怀揣着无字书信向伪军岗哨说明来意,伪军进去汇报后很快出来回话说,可以进去了。俺通过吊桥慢慢走进炮楼,心里像十五个竹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不知房勇是真汉奸还是假汉奸,按说房家被鬼子害得家破人亡,如果他还有点良心的话,决不会实心诚意地给鬼子卖命。
不容自己多想,在伪军的带领下,俺来到二楼的一个房间,只见里面的床上半坐半躺着个胖子,乍一看,没看出这胖子是谁,可仔细一瞧认了出来正是房勇。房勇手里拿着本书,床边放了把王八盒子。见俺进来,他的眼睛向门口扫了一下,然后让俺坐到凳子上,接着又看他的书了。见房勇不冷不热的样子,俺突然觉得他变了,变得非常陌生。
“二虎兄弟,听说你是来给俺送信的,信呢?”房勇边翻着书边说,如果他的话里没有提到“二虎兄弟”几个字,感觉不像在跟俺说话。
“哦,没啥信,就想过来找你唠唠,随便找了个借口。”俺不知所措地说。
“借口?”房勇提高嗓门重复了一句,然后放下书向俺这边瞅着,“你手里拿的是啥?”
俺低头一瞧,不知什么时候把怀里的空白书信拿了出来,就赶紧结结巴巴地说:“这……这封信只是个样子。”
“样子,拿过来俺瞅瞅。”房勇说。
俺只好起身把信交给他。房勇接过信先是看了看信封,又打开看了看信纸,他看得很认真,就像上面写着很多字似的。这时俺突然感到特别内疚,回村弄封真信就是了,不该骗他。房勇瞅了半天,突然伸手比划了个“八”字。
不知他这是啥意思,正当俺疑惑之际,房勇突然说:“你是这个?”
他这么一说俺明白了,就揣着明白装糊涂说:“房勇大哥,你说啥啊,俺咋听不明白?”
“你是八路。”
“房勇大哥,俺今日去走亲戚的,路过你这个蔫儿顺便过来看看,没有别的事,你可甭想多了。”俺强装笑容说。
“二虎,你实话实说吧,不然甭怪当哥的手下无情。”说着,房勇突然瞪起眼睛,放下书顺手操起身边的王八盒子。见房勇好像识破了俺的身份,就不想瞒他了:“俺是八路,对了,现在俺还算不上八路,是铁橛山武工队的。”
“铁橛山武工队?哦,你真是八路。”房勇说着,从床上跳下来端着枪朝俺走来,“你胆子可真不小,知道这是什么蔫儿吗?”
“知道。”俺大声说,已经豁了出去,“俺当然知道这是啥蔫儿了,可俺更知道你。现在你妹妹被二鬼子糟蹋死了,你家的房子又让小鬼子烧了,你是跟鬼子有着血海深仇的,俺想你肯定不会死心塌地当汉奸吧。”
“端谁家的碗,干谁家的活。二虎兄弟,俺也没办法,真是对不住了。”房勇说着打开保险,把枪对准了俺的脑袋。见此情景俺寻思,难道自己的小命今天就这样交代了?可反抗已经没有用了,只能再劝劝他:“房勇大哥,难道你忘了你妹妹,心甘情愿当个汉奸,那样你也太不是东西了。再说,俺和房喜是从小光着腚长大的兄弟,你就忍心杀俺?”
“光着腚长大的兄弟,以前咱村的小人有几个能穿得起裤子的?”房勇硬邦邦的枪口顶着俺的后脑勺说,“不过,看在你是房喜伙计的分上,俺给你留个全尸。说吧,还有啥话让俺转告大娘的?”
俺想,既然已到了这个份上,死就死呗,真没有想到,房勇竟然是个真汉奸。想着脑后黑洞洞的枪口,俺突然想到枪毙刘圣五仨汉奸时的情景,就说:“临死前有两个请求,一个是俺死后,麻烦你赶么把俺埋了,要紧甭让俺娘和姑姑知道了;另一个是,俺不想死得太难看了,最好甭打脑袋,要打也打准点,让子弹从嘴巴穿过去。”
“哈哈,好,好样的,没想到二虎是条汉子。”房勇笑着说,“兄弟,哥真的对不住了。”
“来吧,最后俺有一句忠告:像你这种汉奸肯定没啥好下场,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俺说完闭上眼睛张大嘴巴,只等着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