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点着两盏油灯,俺们推门进去,油灯升腾的火苗歪了歪,然后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队长命人搬了把椅子,让褚谊民坐着说,可他坐下后,眼睛死死地瞅着屋顶一言不发。房间里的人似乎静止了,只有每个人的影子在墙上跳动着。
“你哑巴了,说话呀?”傅清启耐不住性子了,用手推了推褚谊民,他这才把视线转向队长,说:“长官,有烟吗?”
队长让俺给他点支烟。由于俺不抽烟,出屋从杨立善那里找了一根,点上放到褚谊民嘴里。队长见他抽烟不方便,就让把绑绳解开,又给他端了杯茶。
褚谊民叼着烟深吸了一口,接着一个圆圆的烟圈从他的嘴里快速喷出,在油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俺知道尽管眼前的汉奸表面平静,可他的脑子里应该做着激烈的斗争,也突然意识到这个情报的重要性。
“姓褚的,我是队长,他是政委,有什么事跟我们说吧。”周队长说。
褚谊民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说:“这个情报对贵党来说应该会有很大的帮助,要是说出来,你们能不能放过俺?”
队长和政委对视一眼后,队长说:“那要看你这个情报的价值,如果的确对我们帮助很大,那算你戴罪立功,我们会考虑对你从轻发落的。”
“这个情报肯定非常重要,要不是今天走到这一步,打死俺也不敢说出来。”褚谊民诚恳地说,“俺说一点你们就明白了,武工队现在是不是走到哪个蔫儿,皇协……呸,俺这张臭嘴,二鬼子和特务就立刻找了过去,你知道这是为啥?”
褚谊民这么一说,俺一下子激动起来,就伸长了耳朵想听下文。俺偷眼瞅了瞅队长和政委,他俩似乎并不太在意,还和刚才一样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汉奸。
褚谊民顿了顿接着说:“你们知道泊里警备队勤劳服务部吧,实际上那是个特务组织,对内叫‘政训处’,问题就出在这个组织上。政训处由以前的军统特务分子祝中岚担任主任,设主任室、情报科、军事科、组织科,下设若干情报组,也叫情报站,主要分布在封家庄、蒋家村、崖下等十几个村庄。各组配备四到五名特工,以小学教师、账房先生、郎中等公开身份,隐蔽活动在村镇各个角落。有了这些眼线,你们去了哪个蔫儿,皇——鬼子都能准确地找到你们的位置。并且这些特务还监视泊里地区的群众抗日活动,只要发现有人跟你们接触,就会受到相应的惩处。”
俺大惊,原来鬼子这么狡猾,这下可好了,武工队只要把这些人清除掉,下一步的工作也就好开展了。
“这些人的名单你有吗?”队长问。
“有,不过不多,俺可以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褚谊民吸了一口烟说,“北寨村小学老师林君慧,李家营村药店郎中李学昌,来旺村村民陈龙光,还有剩水村杂货店掌柜戈修直,俺就知道这么多了。”
“这个政训处不只这么几个人吧?”杨政委说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人倒不少,可俺就知道这么几个,俺说的都是实话,到这个节骨眼上了要么不说,要说就都抖搂出来了,反正已经豁出去了。”褚谊民信誓旦旦地说。
“我问的不是这个,你懂的。”政委说。
杨政委的这句话俺没听明白,只觉得这个汉奸说得够多了,难道还有其他更为隐秘的事情?后来一寻思,也许政委在拿话诈他。
褚谊民没有说话,猛吸了几口烟,然后把头垂了下来,烟雾在他的面前慢慢升起,他恐惧的脸也立刻变得模糊起来。片刻,褚谊民把头猛然抬起,点着头说:“有,还有。”
他这么一说俺又大惊,竟然还有?
“这只是固定的特工,政训处还有不到六十人的流动情报员,归谍报科和政训处双重领导。这些流动情报员以赶集、摆摊、补鞋、相面、占卜和理发为掩护,收集情报,监视形迹可疑的人员。”褚谊民接着又交代了所知道的流动情报人员名单。听着听着,俺的冷汗冒了出来,如果不把这些情报套出来,还将会给武工队构成致命的威胁。这时,俺特别佩服杨政委的先见之明。
褚谊民交代完后临离开时,周队长对他说:“你以后一定要站到人民这边,如果发现你再做一件对不起人民的事,那就没有出路了。”
褚谊民知道自己的小命捡了回来,使劲地点着头说:“一定从命,一定从命。”
“判你死刑的布告已经贴了出去,如果重新改判还需征得上级的同意。不过你放心,我们说话是算数的,只是还得委屈你几天。”周队长说。
“好,没问题,没问题。”褚谊民说着,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次日上午执行枪决,地点选在离崖底据点近、离村庄比较远的地方,这是为了不给乡亲们添麻烦,又能给日伪军必要的震慑。
一大早,武工队员将断头饭——一盘红烧鸡块、三盘素菜、三碗白米饭端到三个汉奸面前,又给他们松了绑。
“伙计们,吃吧,吃一顿就赚一顿了。”刘圣五吆喝了一声,然后端起米饭大吃起来。看他那劲头,不像在吃断头饭,倒像在吃席。朱一正没有动筷,两眼肿得像灯泡似的,五官也错了位,死相都出来了。俺不知道,只一晚的工夫怎么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后来听说,朱一正一夜都没有合眼,也许他认为,现在时间不多了,睡觉就等于浪费生命。可不知他一夜都在想些什么,难道想曾经的经历,想犯下的罪过……也不知此时的他对曾经犯下的罪恶有无丝毫忏悔。
褚谊民则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饭菜,眼里露出惊恐的神情,半晌结结巴巴地说:“怎……怎么还有俺的饭?”
桌子上的饭菜还在腾腾地冒着热气,那香味充塞着整个房间。见褚谊民不愿吃,俺有点火了:“你快点吃吧,跟他俩沾光了,俺想吃还轮不上哪。”
听俺这么一说,褚谊民似乎接受了俺的观点,拿起筷子兴奋地说:“好,好,沾光了,沾光了。”
三个汉奸吃过饭后,重新被绑好,裤腿也被麻绳扎紧了。
“扎裤腿干啥呀?”傅清启小声问。
俺说:“具体俺也不清楚,好像听说有些人在枪毙前,会大小便失禁,扎起来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给刘圣五和朱一正扎的时候没遭到反抗,当给褚谊民扎时,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惊慌失措地说:“兄弟,俺就不用了吧。”
“用,领导这么安排的,你还要跟他俩一块去哪。”俺说。
褚谊民的脸立刻变得煞白,哆哆嗦嗦地说:“啥?俺也要去,不是说好了吗,难……难道武工队说话不算数?”
“走吧,算不算数俺说了不算,去了就知道了。”俺说。
“去……去了俺还能回……回来吗?”褚谊民说着腿一软就要瘫倒,被俺扶住了。他的裆部有一团湿正向下缓慢地移动着。
“你看看,俺说扎起来吧,不然要流到脚面上了。”俺说着和傅清启一边一个给褚谊民扎紧裤腿。刘圣五已被押到屋外,朱一正两腿使不上劲,被武工队员架了出去。看着俩汉奸出去了,俺有点儿急了,就让褚谊民往外走,可他说什么也不走,哭嚎着说:“武工队骗人,武工队也骗人,如果杀了俺,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狗汉奸,甭磨蹭了,杀不杀你俺真的知不道。”俺说。
“这种汉奸,去了肯定跟那俩汉奸一样吃颗‘花生米’,留着迟早是个祸害。”傅清启说着,抬脚踢着褚谊民说,“你走不走,不走的话老子现在就要了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