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长,这个屋是不是小了点儿?”封元斗小声说。
“进吧,再有这么多人也不成问题。”杨德平说。听他那口气,这几个小屋跟那魔术袋似的。
房间里没点灯,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俺摸着黑往里走,只感觉进屋后拐了两道弯,然后顺着楼梯往下走,走着走着觉得不对劲了,因为这是平房,里面怎么会有楼梯呢?不过很快就明白,这应该是个隐蔽的地道。
下了十多个台阶,感觉空气越来越潮湿也越来越憋闷,之后来到个平地,地上铺了些秸秆样的干柴,看不清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也感觉不到里面有多大,眼睛在这里是派不上用场了。当然最痛苦的应该是戴老汉了,本来眼睛是他最灵敏的器官,而到这里,彻底变成了一个无声且黑洞洞的世界。
“都下来了,关上吧。”杨德平轻声朝上喊道,只听上面嗯了一声,接着传来放重物的声音。
“这里很安全,大家尽管放心。大家找找,这个蔫儿有地瓜干也有水,先凑合着吃点。”杨德平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大家嘁嘁嘈嘈翻东西的声音,过会儿有人说找到了,接着听到吃东西和喝水的声音,有人喝急了,被水呛得直咳嗽。
俺也分到几块地瓜干,又喝了点水,然后躺到柴草上,感觉很累,可躺下来又睡不着。想想今天发生的事就跟做梦似的,被敌人撵了一天,虎口脱险来到这里,可这是什么地方,房主又是什么人?似乎这一切都是事先精心安排好的。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这里肯定是个地下交通站。此时想起杨德平说过的“鱼沉海底”,这应该就是鱼沉海底:在敌人重重包围下,藏在一两户人家里,严密封锁消息,伺机而动。
之后,三十多号人过着没白没黑的日子。过段时间上面会放下些吃食,想方便时,这里有尿罐子,解大便时才悄悄上去。刚开始的几天还能忍受,可是时间一长,俺的精神快要崩溃了,忽而想,被敌人捉住鞭抽刀刺也比待在这儿舒服。好在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稍能减轻些精神上的痛苦。
“咱不能总当个大耗子吧,要是小鬼子一直不走,难不成咱在这个蔫儿窝一辈子?”
“再等等,排长出去打听消息了,应该快回来了。”又一个人说道。
“现在咱鱼沉海底了,也不能就这样老沉着吧,应该像孙猴子那样钻到铁扇公主的肚子里来个翻江倒海。”
“还翻江倒海哪?咱就这么三十来人,在鬼子眼里就是条小鱼,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不管是小鱼还是大鱼,咱都要让鬼子不得安宁。”这时杨德平从上面走下来说。
“排长,咋样,能出去了吗?”封元斗迎上去问。
“能出去,可不是回去。听说现在鬼子挺得瑟的,山外全让他们占了。”杨德平说。
“山里没事吧?”丁德全问。
“山里倒没事,敌人还不敢攻山,真应了那句话,‘山里就是敞着门睡觉,敌人也不敢进来’。”杨德平说,“现在咱歪打正着,崔家村来对了。”
“咋了,排长?”丁德全的声音。
“刘伯承司令员不是说过嘛,反‘扫荡’有上中下三策。基干军队如果能够不与合击敌人作被迫的战斗,就能转到合击圈外背击敌人,伏击补给线,袭击敌占区据点,这为上策;如不可能时,仅与一方来的敌人略为战斗,马上转出合击圈外,进行上述的作战,这是中策;下策就困难了,如果被敌人包围,并且越压越窄,不管如何打击,很难有个好结果。”
“排长,你的意思是,咱出去打击鬼子的补给线?”封元斗说。
“是的。崔家村西有条官道,是鬼子扫荡的重要交通补给线,今后晌咱就把它切断了。”杨德平说。
“太好了,这个蔫儿太闷了,俺正想出去透透气哪。排长,现在是啥时辰了?”封元斗说。
“呵呵,真成鼠洞里的耗子了。”杨德平笑着说,“现在是晌午头儿,大家再休息一过晌,后晌就动手。对了,现在咱在敌占区,鬼子也发动了群众,在很多村建立了‘防共自卫团’‘防共青年团’‘防共妇女会’和‘防共儿童团’,尽管这些组织是群众被迫建立的,不过大家出去的时候还是要当心点儿。”
下午每人吃了几个煮玉米,晚上就行动了。二十个人分成两个小组,主要任务是拿着铁锹、镐头在路上挖坑挖沟,鸡叫两遍的时候再打道回洞。如此连续挖了两天,第三天就没敢出去了,因为公路遭到破坏,敌人晚上加强了戒备,白天还挨家挨户地进行搜查。风声过去之后,俺们又出去继续着以前的工作。杨德平有文化,把这种行为叫做“日出而息,日落而作”。
如此持续了一个多月,没想到敌人提前二十天结束了“扫荡”行动。后来听说,抗日各部队内外线配合作战,让敌人疲于应付,不得不草草结束了“扫荡”。
回到山里,俺们又恢复了以前的生活,白天在家呼呼大睡,晚上出去鼓捣敌人。快到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元旦的时候,一件意外事情的发生,打乱了俺有条不紊的生活。
这天娘托人捎话说,家里有急事,让俺马上回去一趟。俺不知家里出了什么事,和队长请了几天假就匆匆赶了回去。推开街门,看到娘坐在院子里正纺着线。见娘好端端的,俺提着的心放下了。问娘什么事?娘停下手中的活乐呵呵地说:“前两天你姑姑过来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该成个家了,再说香秋这孩子已经等了十多年,也该给人家个交代了。娘觉得你姑姑说得对,这不把你叫回来,马上给你将媳妇。”
“啥?”俺吃了一惊,寻思这兵荒马乱的,说不定哪会儿就把小命丢了,还娶啥媳妇。俺说:“娘,再等等吧,现在世道太乱了还将啥媳妇?”
“啥?”听俺这么说,娘急了眼,提高嗓门说,“二虎,你有没有点儿良心,人家闺女啥也不图,等了你十多年,你就不为人家寻思一下?你个大青年能等得起,人家闺女等得起吗?”
见娘急了,俺也没了话说。说实话,傅香秋这姑娘真不赖,以前姑姑开玩笑似的跟她说了几句,她就记着了,还真等了十多年,这样的好姑娘打着灯笼也不好找呀。不过,俺高兴了没多久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将媳妇是需要花钱的,可自己全身就那么几块咋娶啊?俺把想法跟娘说了,没想到娘乐着说:“没事,闺女说了,啥也不要。”
次日上午,姑姑过来了,她不知从哪儿弄来件红棉袄,又借来头驴,让俺牵着去她家把媳妇接回来。姑姑叹着气又说:“香秋这孩子命苦啊,成亲这么大的事儿连个送亲的都没有。”
俺牵着驴赶到姑姑家的院子时,见香秋正踮着脚往外瞅。她见俺过来,红着脸低下了头。俺上前把红袄递给她,可她死活不要。俺硬让她穿上,她才害羞地进屋换上,等香秋再次出来时,在红袄的映衬下光彩照人。俺寻思,要是脸上没有麻子能跟宫女比了。
听娘说,香秋脸上的麻子是十来岁时长的,那时候她还在大台村给地主家扛活。冬天,不知怎么回事,她的脸上生了许多水痘,地主怕传染给家人就打发她回了家。可回到家里没人照顾,她的身体又非常虚弱,又没有力气去烧热水喝,渴的时候只能喝凉水。实际上这个病有钱都不好治,况且她没有钱。香秋觉得应该扛不过去了,可没想到在家躺了一个多月,这个病竟然奇迹般地好了,只是脸上留下很多麻子。
把媳妇接回家,和家人一起吃了顿饭就算结了婚。俺又在家住了几天就归队了,继续着以前的生活。
埋地雷、割电线……敌人被鼓捣烦了就派出几十人报复一下。这时候总的来说,双方打了个平手,可春天以后,这种平衡逐渐被打破了。
四月,在南京汪精卫伪政府军事参议潘荫南的策动下,国民党苏鲁战区游击队第二纵队第六支队投靠了日军,被改编为滨海地区警备军,辖六个团六千余人,李永平被委任为少将司令。至此,杨家山里南面大片国土沦为日军之手,也使杨家山里的抗日武装几乎被敌人完全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