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年(1941年)一月一日,阳历年元旦傍晚,太阳刚刚落山,俺班就出发了。赵林杰推着独轮车,车上放着剪刀、铁锹、锤子和二十枚石雷,任务是负责二十里外的保山镇三个据点的停电工作。
沿着高高低低的山路一路北去,朔风嗖嗖地吹着,俺感觉耳朵和鼻子快要冻掉了。不过想到是去给敌人停电,心里还是热乎乎的。
走了十多里,眼前便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清了。空中没有月亮,摆在眼前的只有两块巨大的“布”,上面是深蓝色的,下面则是黑色的,在黑色的布中间闪动着像鬼火一样的东西,知道那就是敌人的据点。
一行人谁都没有说话,仿佛每个人的嘴巴冻上了,抑或把思维冻上了。
又走了约摸一个时辰,来到保山镇赵家庙据点。这里有三个炮楼,两个探照灯交叉着来回扫动。炮楼里都亮着灯,还高一声低一声地从里面传出划拳的吆喝声。
“他娘的,狗日的还在吃哪,不怕把你们吃死。那个鸡腿本来是乡亲的,现在要咽到狗肚子里了……”傅清启小声骂着。
“甭念叨了,赶紧爬杆吧。”俺轻声说道。不过,还挺佩服傅清启的眼力,隔着六十多丈就能看到炮楼里的鸡大腿,或者伪军的吃相太得瑟,吃啥都像在吃鸡大腿。
傅清启是爬杆高手,借着微弱的光线,只见他像猴子似的迅速窜到杆顶,然后用锤子砸着电线外面的瓷管,随着轻轻的咔嚓声,据点里的灯光突然熄灭了,俺的视野里多了几个更深的黑点。
哒哒哒……
据点那边响起机枪的吼叫声,似乎在发泄着不满。他们越这样俺的心里就越高兴,那枪声,就像皮鞭抽到鬼子身上发出凄惨的叫声一样。
俺们割了二十来丈的电线,又在割断的电线下面埋了五枚石雷,在据点的吊桥外面埋了四枚。当把标语贴好准备撤离时,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据点里的灯居然又亮了。
“他们出来修了?”俺吃惊地说。
“没有,没见他们出来呀。”傅清启小声答道。
“那灯咋又亮了?”俺说。
“谁知道,他娘的,这到底是咋回事?”傅清启咬牙切齿地说。
“是不是他们有备用电源?”俺说,“不行,说啥也不能让他们舒服了。”
可备用电源到底在哪儿呢?俺们围着据点转了好几圈也没有找到。据点里的敌人似乎有意气俺们,划拳声一浪高过一浪,却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咋办,副班长,就这么回去?”傅清启心有不甘地说。
“不,当然不能回去了。”俺说。
“副班长,离这三里地,去王台的路上有个小房子,里面住着两个乡亲,鬼子让他俩专门负责看管电线和电话线。”苗玉忠说,“他们应该知道点情况吧。”
“好,咱去瞅瞅。”俺说。
俺们很快找到那间房子,只见里面放着很多干柴,在柴堆里拨出个中年人。知道俺们的来意后,开始他什么也不敢说,后来经过耐心劝说,终于吐露了实情。原来,据点的电线经常被割,鬼子就留了后手。他们在修建据点的时候,有的设了明暗两条电线。看线人只知道暗线埋在官道旁,半丈多深,具体位置他也不清楚。
“副班长,这个好办,咱在路两边横着往下挖,不信就找不到。”傅清启说。
“好吧,只能用这个笨办法了。”俺说。
接着,大家抡起镐头刨了起来。尽管天冷了点儿,可冻土层不厚,挖了一个时辰就挖到个瓷管。
“副班长,这个瓷管跟电线上的一模一样,肯定是这个。”傅清启兴奋地说。
“太好了,把他弄断了。”俺说。
很快,刚才还亮闪闪的炮楼又变成了几个黑窟窿。俺们离开这个据点转向别处时,据点方向传来几声闷响,知道敌人踏响了刚埋的石雷。
给三处据点停电后,在返回山里的路上,俺站在山坡上一瞧,只见刚才山下晃来晃去的“鬼火”多数不见了,而乡亲们家里的油灯越来越亮了。
接下来,游击队又搞了多个“杰作”。
小鬼子在黄山东岭制高点设了一哨所,驻了一个班。这个哨所居高临下,对游击队的活动十分不利。哨所又离黄山据点非常近,游击队难以接近,强攻这条路走不通,怎么办?经过多日侦察,发现值勤的鬼子每天都在哨所的一个背风向阳的地方生火取暖,就决定把一个大个石雷埋在生火的地方。夜间俺们摸上哨所,在鬼子生火取暖的地方将雷埋好,并用土灰做了伪装。次日上午,十几个鬼子与往常一样围着烤火,石雷突然爆炸,六个鬼子当场毙命,其他重伤,这个哨所也从此消失了。
民国三十年(1941年)一月二十七日,胶县一百多名鬼子和五百多名伪军向南部山区扫荡,俺班沿路埋下很多石雷。傅清启这小子耍了个小聪明,他在埋有大石雷的上面插了个写了咒骂鬼子的木牌子,这招有点儿“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可还是让鬼子上了当。听说有个小鬼子看了很生气,就气急败坏地去拔木牌,石雷突然爆炸,杀伤四个小鬼子。
二月四日,是二十四节气的“立春”。听说立春也是小鬼子的重要节日。小鬼子在这天要开门开窗,人们一边喊着“鬼出去,福进来”,一边撒豆子。据说,在这天吃掉与年龄数相等数目的豆子,会有利于健康。这种习惯原来是在宫廷里面,在阴历的最后一天举行,象征着将鬼、冬天的寒冷和阴郁驱逐出去,并且欢迎新的明亮的春天的到来。
杨德平知道鬼子的这些传统后便狠狠地骂道:“‘鬼出去,福进来’,他娘的,这句应该咱们说,小鬼子滚出去,咱们就可以享福了。”当然这天夜里,游击队的很多小分队又全部下了山,埋地雷、割电线,也没让鬼子过舒坦了。
可这种办法似乎治标不治本。电线割了,小鬼子没几天又接上了;地雷越埋越多,可鬼子的据点越建越多。到了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的七月,一种悲观情绪像病毒一样在山里疯狂地传播着:日军是难以战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