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轰轰轰……
只听到南边枪炮声大作,官道上跑着的敌人像踩着地雷似的纷纷倒下。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再往道边的丘陵上一瞧,上面涌动着像树一样黑压压的人群。俺以为联防队过来增援了,可仔细一听不像,因为那激烈的枪炮声中有重机枪的吼叫,联防队哪有这种武器?那这是哪支部队,难道自己又在做梦不成?
顷刻间,那股敌人多数报销了,还有几个可能被打昏了头,竟朝俺这边跑来。俺寻思,他娘的,现在轮到咱大显身手了。俺说:“兄弟们操家伙,这可是非常难得的活靶子啊。”
俺端枪瞄准一个头戴钢盔的小鬼子,心头突然冒出个问题:子弹能不能击穿钢盔?可又寻思,应该不容易击穿,否则小鬼子齁沉齁沉地戴那破玩意儿干啥?想到这里,俺把准星下移了点儿,对准了他的胸,心想,要是子弹打过去,会把那小子的心脏凿个大窟窿。俺又把枪口向鬼子的身前移动了点儿,然后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枪响,那鬼子用手捂着肚子蹲到了地上,没想到子弹竟打到了肚子上。俺寻思,不管打到哪,只要能打着就解恨。
“打中一个,俺打中一个。”傅清启兴奋地大喊着。
“打死了木(没)?”俺问。
“死了,打中脑袋了。”清启说。
俺寻思,徒弟现在倒比师傅强了。俺就说:“清启好样的,狠狠打那狗日的。”
折返回来的几个敌人被消灭后,俺回头发现官道北边的敌人也不见了。随着眼前的枪炮声渐渐落下,双凤山方向的枪炮声越来越清晰了。俺想,封元斗他们应该也跟敌人接上了火,得赶紧去支援。
“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俺正寻思着,听到有人说话,抬头一瞧,只见面前站着几个人,有穿国军军装的,也有穿八路军军装的。看到这里俺糊涂了,搞不清楚眼前的部队是国军还是八路。
“杨家山里游击队的。”俺说,“这位兄弟,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胶东军区‘特别旅’。”一个士兵答道。
听他这么一说,俺喜出望外,原来眼前的部队就是大名鼎鼎的“七路半”啊。
“七路半”可是一支非常有故事的部队。部队的头头就是杜冒以前提到的摇摆不定的姜黎川,后来发生的事他还是摇摆不定。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姜黎川接受国民党山东省主席沈鸿烈的收编,先后被改编为国民党山东保安第十四旅、山东保安第七旅,他被封为旅长。看到自己有了国民党政府的靠山,就开始与八路军疏远了。可姜不知国民党内部派系之争的厉害,到了民国三十年(1941年),沈鸿烈被调到重庆,国民党山东省主席换上了牟中珩,姜黎川因为是沈鸿烈线上的人而受到牟的排挤。于是,姜脱离国民党辖区,进入胶东抗日根据地,再度与共产党合作抗日,姜还参加了共产党,成为“特别党员”、胶东参议会参议长,并被胶东军区任命为“特别旅”旅长。胶东军区还给他们发了一千套军服,战士每人发了六枚手榴弹。姜部经过此次整顿和装备补充后士气大振,当回防胶北后,队伍不仅恢复了元气,较前又有所扩大,并得到群众的拥护和支持,把他们称为“七路半”,意为与八路军只差半路,跟傅作义的部队差不多。
俺寻思,七路半跟咱快成一家人了,打那狗日的就对了。见双凤山的枪声越来越激烈,俺就没把他们当外人,便说:“特别旅的兄弟们,双凤山那边也跟鬼子接上火了,能不能去支援一下。”
“好,打鬼子没的说,快走。”特别旅的战士们跟着俺向双凤山奔去。
走到半路上,突然看到崔戈庄的上空闪过几枚红色信号弹,又升起几柱浓浓的黑烟,那烟柱歪歪斜斜地直冲云霄。俺知道周队长他们得手了,此时双凤山那边的枪声也弱了下去,俺心头一惊,心想,难道双凤山的战斗结束了?不知封元斗有没有自己这么幸运。三盏茶工夫,俺们赶到双凤山,只见这里还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味,地面上到处是斑斑血迹,却看不到一个人影,不知封元斗去了哪里,连敌人也没了踪影。
由于特别旅要赶回胶北驻地,见没仗可打就走了。俺也返回曹城山,搀扶着两个受伤的,背着刘德有的遗体往山里走。一路上俺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耳边一直回响着刘德有生前的话:俺死不了,先生算过了,俺至少能活到七十六……
刘德有属狗,今年才二十一岁,多么年轻的生命,他寻思着能活到七十六岁,还有五十五年没活啊。在这五十五年里,他可以照顾父母,可以结婚生子,可以享受人间的所有美好,而一场战争就夺去了他的所有。
苗玉忠的右胳膊吊在胸前,看样子伤得不轻,疼得他直龇牙。朱洪昌的伤稍微轻点,只被弹片擦破点儿皮。路上俺们谁都没说话,看样子心情都不好。在经过甲村的时候,看见几个游击队员牵着两头牛骂骂咧咧地朝村里走去。俺觉得不对劲,就上前询问是怎么回事。其中一个队员说:“崔戈庄据点不是打下来了吗,队长让把鬼子抢的东西还给乡亲们。还给乡亲可以,可地主老财的东西也还?”
“这牛是地主的?”俺问。
那个队员点头说:“是,是甲村的地主崔有财的,你听那名字,人家还缺几头牛?”
听他这么一说,刚开始俺也想不通,这时想起周队长的话:建立最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当然也包括中间势力地主实力派。想到这里俺就说:“送吧,只要他们支持抗日,两头牛算个啥。”
游击队员赶着牛慢慢走远了,这时俺才确认崔戈庄据点攻了下来,可心里还有很多疑问:双凤山是怎么回事?曹城山的敌人是过路的还是援兵……
回到山里,把刘德有的遗体放到一个屋里,又把两名伤员安排好后,俺就赶紧找周队长汇报情况。队长听完详细经过后说:“你们去了六个人,牺牲一人伤两人,还好。封元斗那边就损失大了,去了九个,牺牲六个伤两人,只有杨保华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双凤山是咋回事?”俺说。
“他们遭到王戈庄鬼子的攻击,如果不是援兵及时赶到,他们一个都回不来。”
“那据点这边都顺利吧?”
“顺利。当我们把二鬼子集合起来后,先是听到北面响起了枪声,很快南面也响了起来,知道你们跟敌人接上了火,就派出两拨人去增援,走到半路听说七路半去支援你们了,随后他们都去了双凤山。”
“哦,这样啊,那小鬼子知道崔戈庄出了事?”
“知道。”队长肯定地说,“还是咱粗心大意,没想到崔戈庄据点有一明一暗两条电话线,咱把明线切断后,他们用另一条暗线向鬼子汇报了。这次教训深刻啊,若不是你们有力打援后果不堪设想啊。这次共牺牲七人,他们是为人民而死,死得其所,明天给他们开个追悼会。”
把山里的事情全部处理完,杨德平让俺回家住几天。临走时,他拿着一摞银元对俺说:“二虎,你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都是有家有业的,现在撇家舍业跟着游击队干非常不容易。现在一年快到头了,这些钱不算多,拿回去给大娘买些吃的。”
“排长,这钱不能要,俺来游击队不图钱。”俺说。
“俺知道你不图钱,要是图钱的话早推煤了,一年至少能挣百儿八十的。拿着吧,这些钱是咱铁山乡的绅士捐的,游击队每人六块。”杨德平说着把钱放到俺的手里,“回家多待几天,阳历年前两天回来就行,到时还有任务。”
说实话,俺也需要钱,总感觉很对不起娘。队里每月只发两块钱,除了缴党费和自己的花销外,每年给不了娘和姑姑几个钱,她们的身体都不好,还得靠自个养活。
回到家里,四十来岁的娘看起来像五十多岁,瘦得脸上没有二两肉,两鬓又多了些斑白的银发。
娘见俺回来了,乐得满脸都是褶,边做饭边跟俺聊着村里的事:村里有民兵站岗放哨,鬼子来的次数很少,要来也是一大帮,村里的人就拉家带口地躲到山上,他们走后再回来。小鬼子挺狠的,到处抢东西,还放火,把村里很多房子给烧了。烧咱家房子那天刚好下了雨,鬼子点了半天没点着……
在家住了半个多月,临走的时候,给娘和姑姑各撂下三块钱。回到山里已经是农历十一月初六(阳历的12月23日)。杨德平见俺回来了,高兴地说:“二虎,回来得正是时候,再过几天就是元旦了。你知道,元旦是小鬼子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咱们准备去鼓捣鼓捣,不能让他们过顺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