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送部队加着万分小心来到街巷上时,看到八九个人提枪迎面跑了过来,后面不远处有一伙人端着枪紧追不舍。借着照明弹的亮光俺看清楚了,前面的人穿着八路军的衣服,追他们的穿着小鬼子的军装,前面的人边跑边喊:有鬼子、有鬼子……而后面的人则不停地叫喊着:黄金の部隊,黄金の部隊……看到这里俺明白了,他们是伙真鬼子,听不懂在喊什么,只感觉他们很兴奋,好像发现了美洲新大陆,又好像突然见到了期待许久的猎物。不过俺很快又糊涂了,后面的鬼子离前面的人那么近,为啥不开枪?
看着眼前跑来的两伙人,团长吕子福似乎没了主意,怕伤着自己人,开枪不是,不开枪也不是。见此情景,俺突然明白了,鬼子为啥也不开枪,他们拿前面的八路军战士当掩体了。怎么办?鬼子马上就要冲过来,与俺们这些死不起的人拼杀了,一旦那样后果不堪设想。
正在这关键时刻,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前面的八路军战士突然弯腰将枪丢进路边的荒草里,然后转身奔向身后的小鬼子,冲上去个个和鬼子像多年没见的好友似的拥抱着。正当俺们惊诧之际,和鬼子拥抱着的人群里突然闪动着数十个火球,然后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在那些亮闪闪的火光中,还能看到很多肢体射到空中,然后像下雨似的纷纷落下。
“突围!”吕子褔小声命令道。俺们立刻踩过残肢来到村口,借着天空中的亮光,隐约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地面上趴着很多人,在那些人的面前还放着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俺知道他们都是小鬼子,运送部队要想一个不落地冲出鬼子密不透风的包围圈,能吗?可俺们这些腰缠万贯的“富翁”又一个都死不起,怎么办?面对敌人的枪口不死也得死,因为这就是残酷的战争。
“不准开枪,用手雷。”吕子福小声命令道。
俺不知团长为啥不让开枪,难道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让他们打?当想起夜袭鬼子的宣传队时,俺明白了,一旦开枪就暴露了目标,那大家就成了敌人的活靶子。
在照明弹渐渐熄灭,新的照明弹还未升起之际,借着夜色的掩护,三十多名八路军战士出击了,在村口鬼子伏击的位置上立刻闪起一片火光,紧接着传来密集的爆炸声和机枪声,不过,那机枪声很快就听不见了,因为敌人暴露了目标也是很危险的。
“冲。”团长命令道,俺们马上从刚才还在爆炸的地方冲了出去,然后疯跑出十多里,停下来清点了一下人数,运送部队竟一个都没少。接着继续南下,俺不知以后还要遇到什么事情,可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一定要活着,如此爱惜生命,对自己来说还是头一次。
后来部队行进得非常顺利,又走了四五天,来到沂蒙抗日根据地。只见这里有山有水,在山水之间散落着些村庄。村庄里的老人们坐在石头上悠闲地聊着天,孩子们嬉笑追逐,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些场景俺很久没有看到了。
走在村庄里,俺的心情格外好,没有丝毫的压抑感,只感觉被一种和谐与积极的氛围包围着。这里没有日伪军,也看不到阴森可怖的炮楼、据点,跟鬼子有联系的只有战斗帽和墙上的标语,一些头戴鬼子战斗帽的孩子在大街上追逐嬉戏,还有的把战斗帽挑在杆子上转来转去。墙上写着很多标语,只有“抗日救国”“保田保家”这些标语看得懂。
看着一行行不认得的标语,俺就问身边的王世友。王世友先是傻笑了一下,然后说:“俺也不知道。”
“俺告诉你。”焦玉说,“这个是‘坚决拥护共产党八路军,拥护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那边是‘保卫解放区,扩大解放区,把抗日斗争进行到底’……”
看着眼前的一切,俺的头脑里突然跳出个念头来:难道这就是共产主义社会?这里没有恐怖、没有杀戮,真是个好地方。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二十九军的弟兄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前面有东北的义勇军,
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
咱们二十九军不是孤军,
看准那敌人,把它消灭,把它消灭,
冲啊,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杀!
风在吼,马在叫,
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河西山冈万丈高,河东河北高梁熟了。
万山丛中,抗日英雄真不少!
青纱帐里,游击健儿逞英豪!
端起了土枪洋枪,挥动着大刀长矛,
保卫家乡!保卫黄河!
保卫华北!保卫全中国!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起来!起来!起来!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
……
刚到沂南县岸堤镇,就听到抗日歌曲此起彼伏。
“二虎,第一次来岸堤吧?”焦玉拍着俺的肩头问。
俺点着头说:“嗯,这是谁在唱歌?”
“抗大学员进行歌咏比赛哪。”焦玉说。
“抗大?”
“对,抗大。”焦玉说,“抗大一分校,就是以前的山东抗日军政干部学校。”
“抗日军政干部学校?”俺兴奋地说,“俺一个战友以前也在这个蔫儿学习过。”
“是吗?”焦玉说,“从这里出去的党政军干部真不少,大概有三千人了吧,以后有机会你也过来学学。”
听焦玉这么一说,俺急了:“俺认不得几个字,还是不学了。”
焦玉说:“这不要紧,你还很年轻,以后可以慢慢学。”俺想也是,字是一个个学的,别人能学,自己为啥不能?
俺们来到山东分局的机关大院,接着进了一个屋子,大家把装有大黄鱼的带子解下来交上去,然后一个个坐到院子里休息。知道任务完成了,俺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俺想,再也不执行这样的任务了,太让人揪心了,执行任务哪有不死人的,而这个任务偏偏就不让人死。
俺坐在院子里想着心事,其他战友唠着嗑,开始没在意他们说什么,后来王世友的话把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你知道鬼子喊的‘黄金什么の部隊’是啥意思?”王世友说。
“啥意思?”
“老王,快点说呀,还卖啥关子。”
“黄金の部隊就是‘黄金部队’的意思。”王世友又说。
“你咋知道?”
“有人问过敌工部的翻译了。”
“哦,这就麻烦了,也就是说小鬼子已经把咱的通讯密码破译了,那晚的鬼子是早有准备啊,以后这条交通线可不敢走了。”
“唉,这样的话以后就累了。走这条路近,只有二百多里,一般四五天就过来了,要是再走渤海走廊的话太远了,有一千多里,得走上一个月。”
……
大伙接着还原了那晚被鬼子伏击的经过:在村外担任警戒任务的一个班哨九名战士实在太累了,隐蔽在村外的草堆里睡着了。就在这时,小鬼子借助夜幕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在村外的农田里匍匐前进了几百米接近村口,然后静悄悄地卧在村外的农田里,他们的指挥官反复地搜索着八路军岗哨,但是一直没有发现已经睡过去的九名战士。突然,日军指挥官一声命令向村子发起了冲锋,九名哨兵才惊醒过来,可鬼子已在他们面前了,知道出大事了。由于他们身上没有携带“大黄鱼”,就把鬼子引进胡同里,然后放心大胆地去跟鬼子同归于尽了。
听到这里,俺的心突然一震,为了这些悲壮的战士。俺想,只要有这些忠肝义胆的将士,何愁打不败小鬼子!
临离开根据地时,焦玉叮嘱俺,由于黄金运送任务非常特殊,事关抗日斗争的大局,回去以后一定要注意保密,不能向任何人提起,也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这次任务的细节。
“是。”俺坚定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