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太好办,鬼子炮楼建得是挺不赖。”这时俺想起以前被日军抓去修炮楼的事,就说,“保山据点不清楚,王台据点俺去过,可结实了。炮楼是用砖垒的,顶上是钢筋加水泥,地基也加固了,炮楼跟炮楼之间又用厚围墙连接,就跟个城堡似的。据点里有一个炮台,布置了掷弹筒和机枪,炮台下面还有地堡和暗道。据点的四周,先是围了一道单层铁丝网,外面是钉着铁蒺藜的三层‘屋脊’式铁丝网,有十米多宽,再外围,挖了宽三丈、深两丈并灌了水的壕沟,最外面还有一道严严实实的鹿砦。你说说,小鬼子的这个王八窝修得多好。”
“那是王台的,保山这个还没那么好。”杨德平说,“听说炮楼外面只围了两层铁丝网,挖了道壕沟,铁丝网和壕沟啥的都好说,只是拿炮楼没辙。”
“好好寻思寻思,应该会有办法的。”
“你说咋办,二虎?”
“听说拔钉子有两种办法,一是强攻,二是智取。强攻这条路显然走不通了,只能智取。”
“咋个智取。”杨德平认真地看着俺,眼里放出两道欣喜的光。
“这个办法叫‘以雷代炮’,俺也是听说的。”
“以雷代炮?”
“啊,以雷代炮。不是咱有门九二式步兵炮吗?趁天黑,事先在炮楼周围秘密埋下地雷,咱再穿着八路军正规部队的衣服,在白天攻击炮楼的时候,假装设有炮兵阵地,大声呼喊‘预备——放’的开炮口令,这个时候拉响地雷,让鬼子产生八路军炮击的错觉,随后再把他们劝降。”
“好,不错,二虎还有点鬼心眼。”杨德平拍着俺的肩头兴奋地说,可很快就把笑容收了回去,啧着嘴说,“这个法子好是好,不过操作起来有点困难。你看,炮弹在发射的时候炮口应该有火焰吧,炮弹在空中飞行的时候应该有刺耳的叫声吧,这些可不好弄,恐怕骗不了二鬼子。”
杨德平这么一说,俺也觉得不太合适。他又说:“再说,这个法子你也是听说的,说明人家早用过了,你敢肯定二鬼子没听说过?最好想个别人没用过的。”
怎么把炮楼拔掉呢?一连几天,俺把脑袋快想炸了也没想出个好法子来。这天上午,俺还躺在炕上冥思苦想,杨德平急急忙忙地跑来说:“二虎,抓紧时间跟俺走。”
“啥事?”
“拔钉子。”杨德平说完,腿已迈出屋外,俺喜出望外地跟了出去。路上,杨德平叮嘱说:“二虎,这次是智取,能不能成功还不一定哪。你跟着一定要少说话,见机行事,脑子要活泛点儿,不然会捅娄子的。”
在东南崖村的小道上,周队长和张云水早等着了。见他们也没带武器,俺就非常纳闷,知道这次是智取,可也不能一件武器都不带吧,难道早拿过去了?
由于没带武器,俺们四人顺利通过两处路卡,来到保山镇罗家村外的一道沟里,张云水从草丛里抱出一大堆衣服,又拿出几支长短枪。
“大家抓紧时间换上。”张云水说着,自己也穿了一身,他穿好衣服,倒把俺吓了一大跳:“这不是小鬼子的军装吗?”
“对了,今天咱就装回小鬼子。”张云水说,“从现在开始,俺就是小鬼子少佐野田一二,德平和二虎是俺的勤务兵,周队长,恁不会日语,暂时委屈一下,当俺的翻译官吧。”
“啊,周队长不会日语咋给你当翻译官哪?”俺以为张云水说错了,没想到他笑嘻嘻地说:“二虎,你别忘了,翻译官是跟俺的,他只要小声点怎么说都成,别人看不出毛病来,鬼子军官就必须当众说地道的日语了。”
俺第一次穿小鬼子的军装,尽管看不到自己的样子,可总觉得十分别扭。
大家穿好衣服后,背着各自的枪沿着大道向罗家村走去。一路上,村民看到俺们都躲躲闪闪的,也有个胆大的,点头哈腰地直呼:太君好,太君好。看着那副奴才相,真想上去扇他几耳光。不过不用俺动手,有人替自己揍上了。
“八嘎。”杨德平上去抽了那小子几巴掌,没想到几巴掌下去似乎把他打傻了,捂着脸,头也不敢抬,还一个劲地小声嘟囔着:“太君好,太君好。”
杨德平见他不识趣,抬手还想打,被周队长叫住了。
大家继续往前走,俺以为化装成日军直接去保山炮楼,没想到张云水把大家带到了罗家伪村公所。伪村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他又递烟又倒水,奴性十足。张云水坐到椅子上,仰着脸呜哩哇啦说了几句日本话,周队长就向伪村长说:“野田一二少佐说了,要给警备队训话。你去通知一下,马上让他们全体带枪到村公所集合。”
“哈依,哈依!”伪村长说着,很快点头哈腰地离开了。
俺不知张云水要做什么,让赵瞎子带着枪过来,咱就这么几个,那不正好挨雷吗?也不知周队长是怎么安排的,应该把整个计划跟大伙儿说说,好有个准备。不过,见其他人安然处之,知道他们心里有数,自己忐忑不安的心也就慢慢平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赵瞎子带着二十多个伪军风是风火是火地赶了过来,在院子里排成两行站好。赵瞎子小跑着向坐在椅子上的张云水打了个报告,接着汇报过来的人数。
张云水又呜哩哇啦地说了几句,可许久没见周队长翻译。俺见坏了,知道跟计划有出入。张云水只好把周队长叫过去耳语了几句,周队长马上转身说:“赵队长,太君让你们全体过来集合,怎么没有全来哪?”
赵瞎子点头哈腰地说:“麻烦翻译官跟太君说说,现在土八路活动频繁,不敢全来,还得留几个看家的吧。”
“好。”周队长说着,转身向张云水用“日语”汇报了一下。张云水哟西哟西地说着,接着又说了几句日语,周队长“翻译”着说:“赵队长,少佐太君说,你想得很周到,忠心大大地。”
“谢谢太君,谢谢太君。”赵瞎子眉开眼笑。
“少佐太君还说,让你们把枪都架起来,他要检查武器装备,然后要对你们训话。”周队长说。
“好好,全体听好了,把枪架起来,快点,都把枪架起来。”赵瞎子转身对那群伪军吆喝着。等伪军把枪架好,张云水大摇大摆地走到伪军面前,呜哩哇啦地说上几句,周队长马上“翻译”几句,杨德平则对伪军的武器挨个检查着。站在旁边的俺一点都不紧张,好像在看戏,可又不知这场戏该如何收场。
刺眼的太阳已走到中天,站在队列里的伪军身影映到地上,斜斜的短短的,纹丝不动,只有站在队列边上的赵瞎子的身体来回晃动着,他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似乎看出了什么破绽。果然,赵瞎子打断张云水的话说:“野田太君,小的斗胆问一句,您是灵山卫的还是县城派来的,小的怎么从来没见过您哪?”
见赵瞎子这么问,张云水笑了,他没有作声,只是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个“八”字。这么一比划不要紧,赵瞎子立刻大声吵吵起来:“兄弟们,咱们上当了,快点操家伙,他们是土……土八路。”
听到喊声,队列里的伪军马上一窝蜂似的跑去拿枪,赵瞎子则从腰间掏出王八盒子,抬手正要打,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只听砰的一声枪响,赵瞎子应声栽倒。
“不许动!”张云水端着还在冒烟的王八盒子大喝一声,很多伪军拿着枪不敢动了,只有少数几个的手还不老实,慢慢地在枪上划拉着。知道他们准备拉动枪栓,俺心里一急,端着枪准备射击,没想到被身边的张云水拦住了,俺不知云水是什么意思,还端着枪谨慎地瞅着,如有异动,眼前这些二鬼子就成了自己的活靶子。可等了半天,没听到拉动枪栓的声音,再仔细一瞧,他们手里所有的枪上竟都没有了枪栓。看到这里俺明白了,枪栓早被杨德平卸掉了。
仰天躺在地上的赵瞎子,两腿紧蹬了几下就不动了,身下黑紫色的血像条小蛇似的慢慢蠕动着。杨立善带着十多个游击队员从外面冲了进来,把村公所里的伪军围了起来。见这阵势,院里的伪军一个个把枪放到地上。
“小鬼子这么祸害咱乡亲,你们不是没看见,还给他们卖命,难道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周队长站在队列前大声训斥着。尽管这话听起来挺顺耳,可俺总觉得十分别扭,因为队长还是日军的“翻译官”。
“俺也不想当二鬼子,可有啥办法,俺是被抓壮丁来的。”队列里一个瘦子说。
“你叫啥名字,是哪个村的?”周队长问。
“俺叫庄世平,王台庄家窑村的。”
“俺也早不想干了,跑了几回没跑成,还差点被小鬼子的刺刀给捅了。”队列里又一个伪军笑嘻嘻地说。
“你是哪个村的,叫啥名字?”周队长问。
那人说:“俺是西封家村的,叫封元斗。”
……
周队长正做着伪军的工作,张云水凑到跟前小声说:“队长,先甭管这个了,抓回去慢慢教育呗,现在得赶紧把据点拿下来,要是鬼子的援兵赶到就麻烦了。
“是呀,我也正寻思这个哪。”周队长说,“你说咋办?”
“俺倒有个办法。”张云水说,“要么咱换上二鬼子的衣服,再从俘虏里找几个可靠的把咱带进据点,大功就告成。”
周队长稍微沉思了一下:“好,就这么办。”
队长把庄世平叫到一边,说:“你恨不恨小鬼子?”
“恨,当然恨了。”庄世平说。
“真恨?”周队长又问。
“恨!”从庄世平的嘴里只重重地吐出一个字。
“好,那先问你一个问题,要如实回答。”
庄世平点了点头。
“现在炮楼里还有多少人?”
庄世平仰着头想了想说:“还有十五六个吧,对了,里面还有个叫林野觉的小鬼子少尉。”
“哦,这样啊。”周队长顿了顿说,“跟你直说吧,我们想让你带着进炮楼,你看行吗?”
“行。”庄世平说,“不过就俺一个熟脸回去怕他们怀疑,能不能多叫上几个?”
“可以,你看谁还合适?”队长说。
“封元斗和丁德全就行。”
周队长又把封元斗和丁德全叫了过来,把情况挑明后,他们都点头同意。
“队长,俺们出来的时候,除了一个站岗的,其他人都还在困觉哪,知不道现在起来没。”庄世平说。
“事不宜迟,大伙赶紧准备,马上过去。”周队长朝大伙喊道,十多个游击队员立刻换上伪军的衣服。俺也把日军的衣服脱掉,穿上了伪军的军装。看着身上的衣服俺不敢想象,不到半天的工夫竟换了三种角色,突然想到“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这句老话,以前听不懂,这回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