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猛地坐起来爬到窗上向外瞅了瞅,外面依然一片漆黑,再没任何动静了,恍惚间感觉那枪声是在梦里听到的。
天大亮的时候,街上便响起了嗵嗵的锣声,锣声过后有人大声吆喝着:大伙起来了,都到双庙集合了,大伙都到双庙集合了……
村里如果有事宣布,到双庙集合是常有的事,可俺知道今天非同寻常,就赶紧穿好衣服,趿拉着鞋往村东头的双庙走去。大老远就看到双庙前聚了很多人,凑上前一瞧,感觉氛围有点不对。人群中间横摆着两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四个人,有一个俺认识,那就是刘大脑袋。俺不明白山里的团练为啥没把刘大脑袋抓起来,还让他坐着。只见刘大脑袋不住地朝大伙儿微笑着,不过,他脸上的笑很不自在。桌子左侧的柱子上绑着两个人,一个是龙二猴子,另一个是李万有。李万有的肩头上受了伤,不停地往下淌着血。俺不知团练怎么把李万有逮住了。他俩身后站着十多名扛着长短枪的青年,桌子右侧的地上蹲着四十多个黑衣人,仔细一瞧,都是小沟村自卫团的。后来听说,李万有太倒霉了,本来寻思他不在家没想抓他,有个民兵却提议到他家走一趟,没想到逮个正着。
太阳升得老高了,可它却躲在稀疏的云后面,使那云层向下射出无数道耀眼的光,好似光雨一般。双庙前的场地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已聚了不下三百人,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尽管听不清在说什么,可在乡亲们的脸上尽是喜悦,像刚刚收获粮食一样的喜悦。
“乡亲们,俺叫杨凌波,是杨家山里团练的。”这时,刘大脑袋身旁一个长得十分端庄的年轻人站起来大声说,“杨家山里的团练大伙儿都知道吧,是咱老百姓自己的武装,这个武装的宗旨就是抗日、自卫、保家。有了这支武装,现在山里的六个村,加上山外的韩家庄、大东沟、后营、赵家沟、官家窑、梅家庄、山后,这些村的老百姓打下的粮食都是自己吃,不用向任何人缴粮纳税。”
身边的乡亲眼睛个个瞪得溜圆,脸上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前段时间,小沟村很多人去山里联系过,也想加入进来,当然团练非常欢迎。不过加与不加俺们说了不算,这个事只能由小沟村的老少爷们拿主意,今天把大伙儿招集过来,就是为了这个事儿。”杨凌波接着说,“大家知道,加入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大伙儿今后可以挺起腰杆做人了,坏处也显而易见,现在山外到处是鬼子,指不定哪天他们就过来了。话又说回来,他们过来咱也不怕,有办法对付。”
杨凌波说完,乡亲们又开始议论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人群中传出一个声音:“这位老弟,你说的靠谱吗?小鬼子和二鬼子那么多,就靠团练的那几条破枪成吗?”
俺听了出来,说话的是崔德福老汉,他念过几年私塾,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文化人。
“这位大爷问得好,相信多数老乡都有这个疑问。”杨凌波说,“是,现在敌人比咱强大,可咱有咱的优势。山里四面环山易守难攻,加上二百多个民兵一百条枪,敌人想打进来也得寻思寻思。”
“哦,你说的这个俺信,可有一样,山里是比较安全,可俺们村在山外,小鬼子打过来就方便啊。”崔德福老汉说。
“这个问题也很现实,当然团练也有办法应对。”杨凌波说,“鬼子想打小沟村不是一下子从天上掉下来打的,也是一步步走过来的。咱远近都设有明岗暗哨,他们每次来多少、啥时候来,咱都摸得一清二楚。来得多了,全村人躲到山上,来得少了,咱就地阻击消灭,有啥可怕的。再说,山里以西以南还是国军的地盘,小鬼子哪敢轻易过来?”
“要是鬼子来了人可以跑,家里的猪鸡和牲畜咋办?能领着它们一起跑?”又一个乡亲笑嘻嘻地说。
“好办,都赶到山上,咱村离山这么近。”杨凌波说,“鬼子走了再赶回去。老乡,你家养了多少头猪?”
“以前有一头,现在没了。”那人气呼呼地说,“他娘的,养了快一年了,正是肥的时候,谁成想让小鬼子赶走了,现在家里连只鸡都不敢养了。”
“没事,只要加入山里,你想养多少就可劲地养。”杨凌波说,“不过有个条件,就是你得有本事都赶到山上。”
听着杨凌波有板有眼的讲解,俺觉得非常有道理,只见周围的乡亲也在频频点头。
“现在山里效仿的是八路军的政策,在加入的这些村庄实行‘减租减息’。”杨凌波说,“也许很多人知不道啥叫减租减息,现在俺跟大伙儿解释解释。减租减息可以分为减租和减息两部分,减租就是如果你家租了地主的土地,不管是哪种租佃形式,在原租额上减低百分之二十五。减租后,各类地租的租额一般不得超过收获量的30%,最大不得超过45%。减息就是年利息一般不得超过一分半,如借钱人付息已超过原本一倍的,停利还本;如果付息已超过原本两倍的,本利都停付,这样借贷关系也就没有了。”
“要是小沟村加入了,也能执行这样的政策?”崔德福老汉睁大眼睛问。
“当然了。”杨凌波说。
“这个靠谱吗?”崔德福皱着眉头说。
“当然靠谱了。”杨凌波转身对刘大脑袋说,“刘桂裕少东家,你跟大伙儿表个态。”
刘大脑袋勉强地站起来欠了欠身,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说:“靠谱,杨队长说的非常靠谱,所有租俺家地的借俺家钱的,全部实行减租减息。”
听到这里,崔德福老汉两眼直放光:“好好,这个好。”周围的乡亲们也开始骚动起来。崔老汉转着头向周围瞅了瞅,然后对杨凌波说:“这位大兄弟,只要小沟村的老少爷们以后不受小鬼子欺负,俺们就跟着你们走。”说完,他转身对村人说:“乡亲们,自从小鬼子来了后,咱像祖宗似的供着他、养着他,可这些畜生还不拿咱当人看,动不动就抓人、烧房子,还强……强——这个字俺都说不出口,咱的日子过得是人不人鬼不鬼的,要多窝囊有多窝囊。”崔老汉叹着气说,“唉,都是小鬼子造的孽啊,现在有山里的团练给咱撑腰,到哪找这样的好事啊。今日咱举手表决一下,同意加入的,把手举一下,要是不同意也不勉强。”
崔老汉这么一说,会场里的多数乡亲齐刷刷地举起了手,刘大脑袋不知是忘了还是有别的意思,转着脑袋左右瞅了瞅,然后才慢慢把手举起来,他这么一举,刚才会场里没有举手的人也把手举了起来。
见大家都举了手,崔德福老汉乐着说:“好,大伙儿把手放下吧,就这么定了,从今日起,咱就跟着山里混了。”说到这里,崔老汉又瞅着杨凌波说:“这位杨兄弟,有个事俺还是不放心,小沟村能冒烟的枪只有十来条,刀和叉又不大管用,要是突然来了小股鬼子也应付不了。是,山里的团练不少,可远水不解近渴啊。”
“这位大爷说得对,确实这也是当下的实情。”杨凌波说,“现在只能群策群力了。团练可以支援五条长枪,其他的看看乡亲们能不能凑凑。”
这时,刘大脑袋突然站了起来,挺着个大肚子扯开嗓门说:“杨兄弟说得好,这事俺举双手赞成。为了大家伙的安全,每家每户都要‘有人出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俺先带个头,出二百块。”
见刘大脑袋这么说,村里的富户也纷纷表态支持,接着乡亲们回家拿钱去了。不大工夫,桌子上的银元堆得像座小山似的。出力的也不少,二十多个青年报了名,家里没有青年的,孩子和妇女也都报了名。
经过清点,总共凑了四百二十八块零七毛,出力的有二十二个青年、三十六个妇女和四十九个孩子。在杨凌波的主持下,小沟村成立了青救会、妇救会和儿童团,还选出了各自的领导。青救会会长是崔德福的儿子崔世华,儿童团团长是崔老汉十二岁的孙子崔继宽,妇救会会长由田宗兰担任,田宗兰是刘喜山的媳妇,同时推选刘喜山为小沟村自卫团团长。选举结束后,杨凌波说:“今日小沟村就这么定了,村里要日夜站岗巡逻,青救会成员安排在晚上,儿童团安排在白天,发现情况马上报告……”
杨凌波把各项工作安排完毕后,大声说:“现在,俺要当着众乡亲的面除掉两个害群之马。”几个民兵将龙二猴子押到众人面前,只见龙二猴子的脸白得跟窗户纸似的,跪在地上一个劲地求饶:“这位长官,俺……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杨凌波大声喝道,接着历数了龙二猴子的种种罪状,然后一发子弹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把李万有押上来!”杨凌波命令道。
李万有面如死灰,几乎是被民兵拖上来的。李万有来到杨凌波面前,结巴着说:“长官,给……给俺一次机会吧,一定改……改过自新。”
“本来想给你一次机会的,夜来后晌准备跟你谈谈,没想到你竟敢开枪,还打伤了俺们的民兵,这笔账该咋算?”杨凌波大声说。
“误会,是个误会。”李万有哆嗦着说。
听到这里俺明白了,昨晚的枪声应该是抓李万有时打的。
“按照山里的政策,俺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杨凌波说,“如果你真能改过自新,当然俺们也非常欢迎。”
“当然,俺一定改过自新,将功补过。”李万有似乎捡到了根救命稻草,高兴地说。在征得大伙儿同意后,李万有被民兵带了下去。
快到中午的时候大会结束了,民兵押着李万有走了,乡亲们也渐渐散去。只见乡亲们脸上的表情非常丰富,有的高兴得像捡到了个大元宝,也有的木木的,看不出是喜是忧。不管他们的表情如何,俺都可以理解,毕竟一时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需要时间去慢慢适应消化。
晚上,小沟村又发生了件大事,这件大事是在几个人中秘密进行的,那就是小沟村党支部正式成立了,刘喜山被推选为支部书记,俺被推选为副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