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虎,二虎……”
迷迷糊糊的俺听到有人在叫,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谁的声音,也不知自己躺在哪里。
“二虎,快醒醒,这又是睡傻了?”
俺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到房喜正乐呵呵地看着自己,俺又向周围瞅了瞅,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当瞅到窗户时,刺眼的光线使俺赶紧闭上了眼睛。
“快点起吧,磨磨蹭蹭的,现在都晚了。”房喜催促着说。
俺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很不舒服,就迷迷糊糊地说:“去推煤?”
“推啥煤呀,现在去明日也赶不回来。”房喜提高嗓门说,“今天去厂里。”
俺哦了一声。
“你咋了,病了?”房喜看着俺的脸问。
“没,夜来后晌睡晚了。”俺慢腾腾地说。
起来后,俺用清水洗了把脸,然后就跟房喜走出院子。
只见天空已经大亮,太阳还没有升起来。街上的人不太多,知道乡亲们下地收庄稼去了,可也知道,收回来的粮食还指不定让谁吃了呢。
在村口遇到村自卫团的二德疤和三娃子,看样子他俩刚值完夜班,打着哈欠跟俺俩打了个招呼,然后又打着哈欠走远了。看到团丁,俺想起了夏先生交代的事,马上说:“喜子,上次让你打听的事咋样了?”
“打听好了,正准备跟你说哪。现在自卫团有四十三人,九条枪,都是长枪,二百多发子弹。维持会里有五个人,短枪两把,长枪一支。”
“就这些?”
“还有,里面的关系可乱了。”房喜接着说,“表面上李万有这小子挺威风的,既是维持会会长又是自卫团团长,可实际上哪,快让刘大脑袋欺负死了。”
“为啥,刘大脑袋不是副团长吗?”
“是副的,可是副的比正的还管用,自卫团的人都听刘大脑袋的,可能是刘大脑袋又有钱,后台又硬。”
“哦,真没想到还这么复杂。他们这两天有活动吗?”
“没有,还跟以前一样,除了站岗外就跟潮巴似的,在村东头的操场上走来走去,还大喊大叫的。”
“李万有这两天在村里吧?”
“在个屁!”房喜骂了一句,“他在好几个村都有噶户,鬼才知道他又去哪个蔫儿了。”
“他也有后台吧?”
“有,李万有的后台听说也挺硬,在河南那个蔫儿,是国民党的一个司令。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还不如王台的相忱铭管用哪。”
“看把这些汉奸颠羡的,还斗来斗去的。”俺说,“对了,你哥还在王台?”
听俺这么一问,房喜有气无力地说:“别提他了,每次提到他,俺娘的火一下子就窜到了脑门子上。”
“先别怪他,也许你哥有别的想法。”
“有啥想法也不能当二鬼子啊!”房喜青筋暴跳着说。
“不是说‘出水才见两腿泥’嘛,也许以后就知道了。他最近回来过吗?”
“回来了,现在还在家哪,不过很快就要走了。”
“咋不多待会儿,你娘又噘他了?”
“没有,他回来抓人了。”
“抓谁?”
“赤脚大仙。”房喜说,“抓个潮巴干啥,知不道谁疯了?”
听到这里,俺的心咯噔一下,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问房喜:“抓哪个赤脚大仙?”
房喜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上下打量了俺一阵,然后才说:“赤脚大仙,咱这个蔫儿不就一个?对了,二虎,抓个潮巴你激动个啥?”
“没,没有,俺只是奇怪,为啥要抓潮巴呀?”俺突然觉得刚才有点儿冒失,马上平静下来。
房喜看了看俺,似乎没看出什么毛病来,就说:“听俺哥说,很多人到小鬼子那里告密,说是赤脚大仙的行为很可疑,怀疑他是地下党。”
“赤脚大仙咋是地下党哪,咱这个蔫儿的人谁知不道他是个潮巴?”
“是啊,刚开始小鬼子也不信,可告密的多了,小鬼子就派俺哥他们抓回去看看。要真是潮巴,也不会为难他的。”
尽管房喜这么说,俺还是不放心,怕赖哥有个三长两短,得尽快把这个情报告诉他。俺赶紧转移话题说:“你入党的事俺已经和上级汇报了,三个月后就可以转正了。”
“是吗,真的吗,入党这么简单?”房喜兴奋地说。
“咱俩是啥关系,俺能骗你?好好干吧!哎哟、哎哟……”俺说着,突然蹲到了地上。
“咋了,二虎哥,这是咋了?”房喜不知俺怎么了,马上蹲下来焦急地瞅着。
“没事,可能夜来后晌着凉了,肚子疼,过会儿就好了。俺想回家茄会儿,你替俺请个假吧。”
“好吧,你真没事,要么俺给你请个郎中扎古扎古?”房喜还是不放心地说。
“不用,俺知道自己的毛病,你先走吧,不然就晚了。”
“好,那俺先走了。”房喜说完转身离去。
俺在地上蹲了一会儿,见房喜走远了,马上站起来向九九山跑去。俺不知赖哥这会儿在不在山上,如果不在找他可就困难了。急急忙忙赶到九九山上时,太阳还没出来,俺觉得纳闷,仔细一瞧原来是个阴天。自己最讨厌阴天了,因为云遮住了太阳,也就等于遮住了时间,甚至遮住了方向,好在俺对九九山还比较熟悉。
俺来到赖哥的住处,小声向洞里喊着:“赖哥,赖哥,在吗?”
阴暗的山洞里没听到赖哥的应答声,倒是传来了自己的回声:在在……吗吗……
喊了一阵子,见赖哥没有出来,就知道他出去了。这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俺寻思得赶紧找到他,可赖哥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到哪里找啊?寻思再三,觉得只能去碰碰运气了。俺就到赖哥常去的东南崖、西北庄等村庄转悠,希望能碰着他。
可去了好几个村,都没见着赖哥的身影,这时只能安慰自己了:赖哥是个聪明人,应该一时半会儿抓不着他。当经过上营村路边的杂货店时,只见十多个伪军押着个人。仔细一瞧,可把俺吓坏了,被抓的正是赖哥。俺拔腿就走,想把这个事报告给夏先生。
“他娘的,这个潮巴太各应人了,香臭都不分了……”
这时,听到一个伪军大骂着。俺知道伪军是嫌赖哥太脏了。确实如此,自己每次给赖哥送信,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他身上那种怪怪的味道。每当此时,俺就感觉赖哥是一个真正的潮巴,根本不是什么地下党的高级干部。
伪军一个劲地骂着,俺觉得伪军话里有话,走了没几步便停了下来,回头仔细瞧着眼前的这伙人。只见伪军一个个都皱着眉、撇着嘴,隔着赖哥远远的,好像赖哥是枚随时起爆的炸弹。而赖哥还是老样子,蓬头垢面,光着脚,披着像树一样的衣服,不过现在他的脸上粘了些像泥巴一样的东西。俺不知那是什么东西,旁边看热闹的乡亲说,那是小孩子刚刚拉出来的屎,赤脚大仙像涂胭脂一样涂到自己的脸上。
“你看看,这个潮巴咋能是地下党,地下党能要这样的货?”
“是啊,这些人想钱想疯了,开这种玩笑,他娘的。”
……
伪军你一句我一句地骂着,见这情景,俺觉得用不着找夏先生了,赖哥应该安全了,是他自己救了自己。不过这招也太难为他了,俺似乎切身体会到了赖哥此时的痛苦。
“队长,要是把这个潮巴抓回去能让人家笑话死。”穿浅色军装的伪军向穿深色军装的伪军说。深色军装的伪军仔细瞅了瞅赖哥,然后骂道:“他娘的,这些刁民,尽糊弄老子,看老子回去不把他的皮扒下来。”
伪军骂骂咧咧地走了。看着伪军渐渐远去的背影,赖哥还跟刚才一样嘿嘿地笑着。俺知道,他此时的笑应该是发自内心的。
俺回到家里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只感觉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吃了几口饭就睡下了。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睛时,看到夏先生竟坐在眼前。俺一骨碌身坐起来:“夏先生,啥指示?”
“二虎,由于情况紧急,我不得不过晌过来,见你睡得正香,就没叫醒你。”夏先生说,“今天头晌赖哥的事我知道了,是小沟村的牛三和龙二猴子告的密,都是铁杆汉奸,组织上指示要秘密除掉他们,同时准备对小沟村的伪政权展开行动。小沟村的情况你弄清楚了吗?”
“弄清楚了。”俺马上把了解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向夏先生作了汇报。
“你觉得李万有和刘桂裕谁能争取过来?”
“啥,李万有和刘大脑袋这种人也要争取?”俺吃惊地说。
“是的,只要他不反动,拥护党的抗日政策就得团结,这也是咱们党的政策。”
俺知道刘大脑袋就跟墙头上的草似的,有争取过来的希望。李万有则是个恶霸,争取过来可就难了。说实在的,真想把他俩都除掉,可为了大局只能如实跟夏先生说了。
“好,我知道了。”夏先生说,“不管是谁,都要努力争取一下,实在争取不过来也就没办法了。等拿下小沟村后,村里还要建立青救会、妇救会和儿童团,发动大家一起抗日。对了,你暂时不能跟赖哥有任何接触了,等风头过去后再说,这是为了赖哥的安全,同时也是为了你的安全。”
夏先生走后,俺就开始激动起来,这种激动似乎是种期待,期待乡亲们好日子的到来,同时也期待反动分子好日子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