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夏先生迅速掏出驳壳枪喊了一声。
“是我,老夏。”黑影中的一人小声答道。夏先生认出了他们,马上迎了上去:“是汝贤和郭书记啊,你们咋来了?”
后来俺知道,叫“汝贤”的,全名叫李汝贤,是胶县工委六区委的组织委员,郭书记是胶县工委书记郭有邻。李汝贤是个细高个,郭书记是个国字脸,浓眉大眼,梳着七分头,看样子不超过三十岁。
“老夏啊,情况紧急,长话短说吧。”李汝贤声音急促地说:“今后晌郭书记带俺去六区委检查各支部的工作,可能有人告了密,被王戈庄的鬼子盯上了,现在这个蔫儿应该全被包围了。”说着,李汝贤指着四周说,“你看看那些火把,他们很快就要过来了。”
听李汝贤这么一说,俺仰头转着脑袋望了望,果然,东南西北到处闪着火光,并慢慢向这边逼近。
“老夏,你有没有好办法,要保证郭书记的绝对安全。”李汝贤在跟夏先生说话时,不停地跺着地。知道他很紧张,并且把这种紧张传了给俺。俺寻思,他俩应该是被鬼子撵到这的,如果真被包围了,肯定是跑不掉了,因为这里离村庄比较远,又没有山,眼前的庄稼地又多数是些低矮作物,根本藏不住人。夏先生没有说话,李汝贤在一旁催促着说:“老夏,赶紧想个办法吧,他们很快就过来了。”
“现在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不过有点儿冒险。”夏先生说。
“哪个蔫儿?”李汝贤焦急地问。
“前山炮楼。”夏先生说。
“前山炮楼?”李汝贤提高嗓门说,“那不是自投罗网吗?去了那个蔫儿就用不着小鬼子费事了。”
李汝贤这么一说,在场的人谁都没有吭声,似乎都拿不定主意。片刻,郭书记开口了:“听老夏的,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汝贤见郭书记发话了,没再多说什么,大家就朝炮楼奔去。
此时前山炮楼又亮起了灯,远远地看到那灯光,俺的心里就直打鼓,刚才把他们折腾了半天,这回真要送上门了。
来到吊桥边上,被炮楼顶的岗哨发现了,他端着枪大声喝道:“站住,什么人,再靠近就开枪了。”
“你别问我们是什么人,快把你们队长喊出来。”夏先生大声说。
那哨兵似乎听出了夏先生的声音,犹豫了一下说:“哦,你们先等着,俺去找找。”哨兵说着转身下去了,不大工夫,他又站到楼顶上,说:“俺们队长发话了,你们进来吧。”
一个伪军跑过来放下吊桥,俺们立刻踏过吊桥走向炮楼。俺知道现在看似平静,进到里面肯定没俺们的好。可此时已骑虎难下没有退路了。
走进炮楼,果然猜对了,十多个伪军端着枪把俺们围住了。见此情景,李汝贤也拔出了枪,夏先生和郭书记却不动声色。
“这不是才将向俺们喊话的那个人吗,你这声音也太熟了,快把俺的耳朵听起茧了。”其中一个当官的笑盈盈地看着夏先生说,“怎么着,现在主动送上门了?”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夏先生乐呵呵地说:“你就是李瑞祥吧?”
“在下就是李瑞祥。”当官的点着头说,“外面那些人是抓你们的吧?”
夏先生毫不隐瞒:“是,是抓我们的。不过李瑞祥你可寻思好了,红黑账可记得一清二楚,做事前可仔细掂量掂量。”
“早就掂量好了,用不着你提醒。”说着,李瑞祥转身朝伪军吆喝道,“把他们押上去,好好看着。”话音刚落,几个伪军用枪指着让俺们上楼。
夏先生和郭书记很听话,二话没说准备上楼,这下把李汝贤急坏了,准备拼命,却被夏先生拦下了,他俩交流了一下眼神,好像这种无声的语言把李汝贤说服了,他把枪揣进怀里跟着上了楼。
俺没别的想法,夏先生去哪就跟着去哪,管他前面是龙潭还是虎穴。
炮楼里面俺还是第一次进来,从外面感觉挺小的,可里面的空间还挺宽敞。第一层是个大间,一边支了口大锅,锅里腾腾地冒着热气,满房间里飘着鸡肉味;另一边放着些杂物,还有两辆自行车。二楼有几个单间,伪军押着俺们进了其中一间,然后就出去了。
这个房间有一丈半长,一丈宽,屋顶吊着个电灯,里面放着一张床和几把椅子。夏先生和郭书记像回了家似的,相互说笑着,一个坐到椅子上,另一个直接躺到了床上。李汝贤则紧皱眉头,谨慎地从射击孔向外张望着。俺却有点想不明白,伪军为啥不看着俺们,不知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可想来想去感觉他们没有多少敌意。
过了好一会儿,门被推开了,一个伪军端着个热气腾腾的盆子走了进来,然后笑嘻嘻地说:“几位饿了吧,这是俺队长给几位准备的夜宵,快趁热吃吧。”说着,他把盆子放到俺们面前,手里攥着的一把筷子也放下了。俺上前瞅了瞅,盆里盛的是鸡肉炖粉条。
“你们先吃着,俺去拿些馒头来。”伪军说完,转身带上门出去了。
“吃吧,还愣个啥。”夏先生说着,拿起筷子从盆里夹起一块肉来,正准备放到嘴里,被李汝贤拦住了:“老夏你真吃啊,你忘了这是啥地方?”
“知道,没事,他们不会下药的。”夏先生说着把肉放进嘴里,“嗯,不错,味道真不错,做饭的伙计还有两把刷子。”见其他人都没有动筷,夏先生说,“没事,别看他们诈唬得凶,只是做做样子,既没下咱的枪也没让人看着,没事,吃吧。”说着,夏先生又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
尽管夏先生这么说,可俺还是感到非常纳闷:二鬼子为啥没下俺们的枪,还这么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刚才送菜的伪军端着馒头又进来了,他左右看了看笑着说:“别愣着啊,吃吧。”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又说,“对了,这鸡不是老百姓的,是俺们自己养的,吃吧,嘿嘿。”他笑嘻嘻地把馒头放下就出去了。
“难道这是让咱当个饱死鬼?”郭书记笑着说,“没事,大家都吃吧。”说完,他也拿起了筷子。
过来没,去哪边找找,没看到,八嘎,仔细地搜……
这时,外面乱哄哄的声音传进炮楼,站在射击孔旁边的李汝贤喊了声不好,马上从腰间拔出手枪,郭书记和夏先生也同时掏出枪,做好战斗准备。俺知道日伪军找过来了,也知道过会儿肯定会有一场恶战,自己也摸到了个趁手的家伙守在门口,可没想到,外面的那些人很快就走远了。
“不对呀,他们为啥都走了?”李汝贤自言自语道。俺也觉得今天的事太蹊跷了,日伪军应该上来捉住俺们才算正常。
“走就对了。”夏先生成竹在胸,把枪别回腰间,然后又坐到椅子上拿起了筷子,“郭书记,吃吧,二虎饥困了吧,你也吃吧。”
俺嗯了一声,拿起筷子大吃起来,只有李汝贤没有动筷。突然俺想到一句老话,用在这里挺合适的: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大家正吃着,门被推开了,从外面走进一人,俺仔细一瞧,竟是李瑞祥。他进门后就微笑着说:“那些鬼子让俺给打发走了,你们现在安全了。”
李瑞祥这么一说,似乎把李汝贤彻底搞糊涂了,皱着眉头说:“不知李队长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俺唱的是‘从良记’。”李瑞祥说着把门带上,完全换了一副面孔说,“几位,知不道哪位是管事的,俺有个事想唠唠。”
“李队长,有啥事跟我说吧。”夏先生说。
李瑞祥瞅着夏先生说:“咱俩打交道这么久了,可还不知先生姓名?”
“我姓夏,名英台。”
“哦,夏先生,这个蔫儿说话方便吗?”李瑞祥左右看了看说。
“方便,都是自己人。”夏先生说。
李瑞祥点了点头,然后打了个唉声:“他娘的,这二鬼子真不是人当的,现在俺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小鬼子不拿俺们当人看,老百姓又在背地里戳脊梁骨,俺爹俺娘在村里连头都抬不起来。”
“哦,你想反正?”夏先生说。
“对,俺想反正,想脱下这身狗皮跟着你们干。”李瑞祥坚定地说。
“好,这就对了。”夏先生兴奋地过去拍着李瑞祥的肩头说,“咱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枪口要一致对外。”
“俺就是这么想的,可是……可是……”李瑞祥犹豫着说,“俺以前也干过一些坏事,不知共产党能否既往不咎?”
“当然,共产党的政策是团结一切抗日力量,只要你能改过自新,我们当然非常欢迎了。”夏先生说,“不过,你现在还得穿这身皮。”
“为啥?”李瑞祥迟疑了一下问。
夏先生看了看郭书记,只见郭书记轻轻地点了点头,夏先生才说:“你穿着这身皮比马上跟着我们干的作用大多了,你寻思寻思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瑞祥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抬头撇着嘴说:“是……是这么个理儿,可这身狗皮俺真是一天都不想穿了。”
夏先生意味深长地说:“为了早一天把小鬼子赶出去,你还得忍一忍啊。对了,你现在手下有多少弟兄?”
“二十五个。”
“都可靠吗?”
“二十三个可靠,有两个不老实,被俺收拾了。”
“这样甚好。”夏先生又向李瑞祥交代了一些事,当鸡叫头遍的时候,俺们离开了炮楼。
回到家里,想想今晚发生的事,俺感觉又像做梦似的,可自己深知这是现实,一个看似离奇的现实。俺相信在特殊的年代里,这种离奇的现实会一幕一幕地争相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