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瞅见俺,先是一愣,紧接着,满脸泪痕的她竟笑了:“二虎,姑姑没事,你今个没去厂里?”
“去了。”俺说,“姑姑,您这是咋了?”
姑姑忙用手掌擦着脸说:“一袋苞米面让他们拿走了,没事没事。”
“二鬼子拿走的?”
姑姑点了点头。俺知道姑姑家只剩一袋苞米面了,几天前姑姑还说,省着点儿吃差不多能接上秋粮,这下可好,一点儿指望都没有了。姑姑怕俺气坏了,赶忙说:“二虎,没事,大不了出去要几天饭,新粮赶么就下来了。”
俺不想再让姑姑出去要饭了,就从兜里掏出两块银元递了过去:“姑姑,恁先拿着花。”
姑姑没有接钱,推着俺的手说:“你拿着吧,姑姑用不着,俺这老胳膊老腿的不走就快锈住了,也该出去活动活动了。”
见姑姑不肯要,俺就把银元硬塞到她的手里:“现在窑厂挺挣钱的,恁拿着花,俺还有。”
姑姑见俺态度坚决,只好收下。她把钱放进怀里,叮嘱俺:“这兵荒马乱的,二虎,你一定要小心点儿,小鬼子二鬼子来抢粮的话就让他们抢,咱可不能为了点粮把命搭上,他们的心眼可黑着哪。前两天,村里有两个老汉就为了护粮让小鬼子的刺刀给捅了,肠子都劐了出来。还有村里三子他娘,让小鬼子活活烧死了……”
姑姑讲述着日伪的罪行,把俺恨得牙根都痒痒。姑姑说了一会儿,话锋一转:“二虎,有空去看看小嫚,她现在长成大姑娘了。”
俺嗯了一声,知道姑姑说的是俺未过门的媳妇。
“唉,这孩子人虽小,可心眼好着哪。”姑姑接着说,“再过几年把她将过来,甭让人家白等了。”
俺又嗯了一声,可不知以后自己还能不能等到这一天。俺觉得,要是香秋早听了她姐姐的话,现在也用不着这么受累。这时俺突然想起夏先生说过的话:尽管生在乱世,可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谁对谁错,只能由时间来评判了。
俺从姑姑家出来,回小沟村的路上遇到房喜,他把俺叫到河边。以为他有话跟俺说,可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泛着金光的河水一声不吭。俺沉不住气了:“喜子,叫俺啥事啊?”
房喜说话前先打了个唉声:“这日子没法过了,你知道不,夜来二鬼子到村征兵了,说是每人每月能发二十五块现大洋,咱村很多人报了名。你说小鬼子都欺负咱成啥样了他们还去?给俺多少钱都不干。”
“他们为的是钱,每月能挣二十五块,养家糊口没问题了。”
“什么呀,当二鬼子还不如当土匪哪,扛着枪去抢有钱人那叫劫富济贫,不丢人。如果替小鬼子卖命,当狗来欺压乡亲们,那可是连祖坟都要遭骂的缺德事。”房喜额上青筯暴跳着说,“他娘的,反正俺不去,看见他们就恶心。”房喜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二虎,俺想投八路,为俺姐报仇!”
“投八路,这可不好办。听说泊里的二支队和诸城的独立营都走了,要当只能当地下党。”
“地下党?地下党也行,可地下党更不好找。”房喜苦着脸说。
见房喜着急的样子,俺真想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他,可又觉得现在不是时候。俺说:“不急慢慢来,肯定会找到的。”
俺又开导了会儿房喜,就各自回家。当天夜里见到夏先生后,俺把发展房喜的想法提了。夏先生说可以,不过现在还不行,再等等。之后一个多月,夏先生几乎每天都让俺送情报,有时一天还送多趟,俺不知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频繁,也不便多问,不过知道他迟早会告诉俺的。九月份的一天晚上,夏先生才说出真相。他乐呵呵地说:“二虎,现在有个任务交给你。”
“啥事?”俺问,感觉夏先生今天很特别,心情似乎更好了。
“现在七区委成立了,书记是曲开明,组织委员叫周建义,宣传委员是杨凌波。现在你被分到了七区委,组织上想任命你为小沟村的农救会会长。”
“农救会会长?农救会长是领导吗?”
“对,农救会长,是领导也是为乡亲们服务的。”
“领导?领导俺可干不了。”俺连连摆手说。
见俺这么说,夏先生脸上一怔,似乎俺的回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呵呵,当领导都不干,这下可不好办了,现在小沟村只有你一个党员,如果你撂了挑子,工作就没法进行了。”
“夏先生,不是不想干,是俺干不了,斗大字不识一箩筐呢,还能当领导?”
“谁说干不了,你不干咋知道干不了?”
俺觉得夏先生说得有点道理,就问:“村里的农救会长干些啥?”
“负责组织村里的农民进行抗日、减租减息和反霸斗争。”
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不,这个俺可干不了。”
“你能干得了,再说你可以找几个帮手,再在村里发展几个党员。”
“可以发展房喜了吗?”
“现在可以了。发展党员的时候一定要先考察好了,要发展绝对可靠的。如果小沟村发展到三人以上就可以成立党支部了。”
“好吧,这样的话俺先干几天,等村里有了其他党员就让给他。”
夏先生笑了:“好,只要到时你舍得让。”
“有啥舍不得的,反正俺也干不了。”
“对了,还有个任务交给你。”夏先生说,“最近七区委想扩大势力范围,离山里较近的韩家庄、大东沟这些村已经发展过去了,下一步就是小沟村了。你能不能把村里维持会和自卫团的情况摸清楚,有多少人、多少杆枪,越详细越好。”
“可以,村里的自卫团和维持会好对付,要是王戈庄的鬼子过来咋办?”
“好办,现在咱山里的团练今非昔比,已经发展到了二百多人、一百多条枪,加上山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鬼子想攻山也得掂量掂量。如果鬼子拿山外的老百姓出气,他们来得多咱就组织乡亲们往山上跑,如果来得少咱就地把它消灭掉。”
“要是胶济铁路的鬼子也过来,咱能对付得了?”
“过来也不怕,咱有的是办法。再说他们一时半会儿过不来,胶县那边的根据地也多。”夏先生扳着手指头说,“九龙山、莱阳西北山区、大泽山、河里套和即墨西北边区,这些根据地就够他们受的了。铁路的鬼子我倒不太担心,最担心的还是泊里的六支队(国民党)和灵山卫的刘德泉(伪军)。”
“大村的徐明山不用防着?”
“用不着防,徐明山跟咱的关系还不错,六支队就不一样了,他摇摆不定,很可能就成了二鬼子。现在的形势就这样,你眼下的任务是尽快摸清小沟村的情况。”夏先生交代完后,又消失到了茫茫夜色中。他走后,俺的心就开始躁动起来,没想到自己当上领导,能当好吗?对自己的能力俺在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唉,想这些已经没用了,先把眼前的事办好吧。第一个是打听消息。自卫团的人进进出出的感觉不少,可到底有多少人多少杆枪真搞不清,可谁能知道呢?这时想到一人,那就是房喜,他的堂弟在自卫团,应该对里面的情况一清二楚。第二个是发展党员的问题,房喜算一个,再就是刘喜山、陈太成、崔坤礼。刘喜山非常可靠又有文化,如果发展了他就把村农救会长让给他。陈太成本身没有问题,可他的二哥是个二鬼子,发展他还得考虑一下。崔坤礼跟鬼子有深仇大恨,可他嘴上没有个把门的,要是哪天不小心说秃噜了嘴,咱村的党员有可能会被一网打尽。像崔坤礼这样的人到底能不能发展呢?俺寻思了半天还是拿不定主意,这时觉得当领导真麻烦,想得又多,要是以前,领导指东来东,挥西去西,咋会寻思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