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第八章 胡子进村(上)

  表大爷看上去五十开外,胖嘟嘟的脸上蓄着黑白相间的络腮胡,大鼻子厚嘴唇,上穿毛皮砍肩,下着皱皱巴巴的棉裤,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他热情地招呼俺们进了屋。

  表大爷有三间大屋,结构跟老家的差不多,中间当门那间有两个灶台,表大娘正在灶前烧火做饭,锅盖上腾腾地冒着热气,那热气里有肉味也有饭味。两边的房间各有一个大土炕,屋里生着炉子,还摆设着些简单的家具。表大爷把俺们让上炕后,就询问着家里发生的事,父母和奶奶都如实相告。表大爷感慨着说:“唉,不容易,真是不容易啊。清樟大侄子,到俺这个蔫儿就等于到家了,你要紧甭跟俺客气。等天气暖和了,你们再开上几十亩的荒,一家人的吃喝就不愁了。”

  聊了一阵子,表大娘的饭做好了,端上两大盘红烧鸡块和一盘蘑菇炒肉,还给每人盛了碗白米饭。看着眼前的饭,俺使劲揉着眼睛,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二虎,饭把眼睛晃了是咋的?快吃啊。”爹微笑着说。

  哎,俺答应一声,端起碗大吃起来。俺寻思,今天吃了这顿饭,死也值了。

  俺跟哥哥都狼吞虎咽地吃着,三虎却瞅着鸡肉发愣。大娘以为他想吃了,就拿起个鸡腿递给他,可他死活不要。娘知道三虎的心思,就说:“嫂子,三虎这孩子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肉哪,在家尽吃蒸饼了。”

  “这样啊,小人怪可怜的。”大娘摇着头说。娘从表大娘手里接过鸡腿递给三虎:“吃吧,这是鸡肉。”

  三虎看着鸡肉还是不敢接,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不好拉,不好拉。”

  俺的鼻子酸酸的,娘心里更不好受,她哽咽着说:“三虎,这个好拉,你尝尝,好吃就好拉。”听娘这么说,三虎将信将疑地接过鸡腿,张嘴咬了一小口,仔细嚼了嚼立刻兴奋地说:“好吃,好吃。”父母和奶奶也甩开腮帮子大吃起来,爹一边吃着还一边跟表大爷喝着烧锅酒。

  “大哥,你咋住这么偏的蔫儿,你们来得早,关东不是有很多平地吗?”爹脸上红扑扑地问。

  表大爷叹了口气说:“唉,兄弟别提了,刚来的时候俺在四平的朝阳村开了十垧地(一垧十五亩),那地都是平的,浇水也方便,种啥都疯长。没想到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日本从老毛子手里抢走南满铁路后,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那些小矬子扩大了沿线的管理区,把俺的地都给征走了,一垧地才给两块钱,这跟抢有啥区别?打那以后俺寻思,平原是待不下去,就来这个蔫儿了。这个蔫儿属吉林桦甸县管,北面有肇大鸡山,东南面是长白山,只有西北面是通往宁安的唯一出口,这个蔫儿山多,住着安全,不过有两样不好,一样是地少,人们管这个蔫儿叫‘八山一水一分田’,跟咱铁山的‘七山二水一分田’差不多,一听就知道山多河多地少了;另一样不好就是这个蔫儿闹胡子。”

  “胡子,啥是胡子?”娘问。

  “胡子就是咱老家说的响马、土匪。”大爷说。

  大爷提到“土匪”两个字,俺浑身就起了很多鸡皮疙瘩,感觉土匪不是人,而是魔鬼。爹皱着眉头问:“关东这个蔫儿也闹土匪?”

  “闹,土匪跟家翅儿似的,哪里没有?关东的土匪又多又狠。”表大爷边嚼着鸡肉边说,“关东这个蔫儿的土匪分三种:马匪、胡子和保险队。”

  “保险队?”爹提高嗓门说。

  “保险队跟咱们老家的联庄会差不多,是村里人集资雇佣的私人武装,主要还是为地主服务的。”表大爷说,“这个蔫儿的保险队跟土匪差不多,太不是玩意儿了,每家每户不管你收成如何都得交保险费,你交了,他们就不抢你。”

  “那就交呗,花钱买个平安。”娘说。

  “理是这么个理儿,可你交不起啊,保险队多了,桦甸一个县就有一百多个,你咋交?你把周边的交了,远一点儿的就过来了,不给就抓人,再就是割耳朵、割鼻子啥的。”大爷说。

  “唉,这是命啊,俺看只要活着就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了。”娘叹着气说。

  “弟妹,先甭叹气啊,这个蔫儿还没那么严重,他们知道你们是新来的,实在拿不出东西来,一般不会硬跟你们过不去的。”大爷说。

  “他们咋知道俺是新来的?”娘问。

  “知道,土匪有他的法子,要么在每个村安插个探子,要么来之前先踩个点,不像刘黑七的‘三不拿、两不抢’。”大爷说。

  “哦,这样还好点儿。”娘点着头说。

  “再说这个蔫儿的荒地还不少,山坡上的、沟底的,只要稍微平点儿的随便种,也没人跟你抢。等天气暖和了,俺家有好几套农具,你拿着使就是了。种的时候,找能见到太阳的蔫儿种,先把上面的草烧烧,这样庄稼还有劲。在这个蔫儿,只要不懒就饿不死。住的蔫儿也有,这个蔫儿是前年盖的,俺后山坡还有一处老屋,你嫂早就收拾出来了,就等你们来住呢。”大爷说。

  “大哥,真给你添麻烦了。”娘歉疚地说。

  “不麻烦,不麻烦,说这话就见外了,都是一家人。你们一来,你嫂子可高兴了。”表大爷爽朗地笑着说。

  “大哥,现在离种地还早着哪,俺也不能光在家坐着,能不能先找些活干干?”爹好像酒劲上来了,拉长声音问。

  “是,关东这个蔫儿比关内至少晚一个月,种地得四月份了,是不能光在家蹲着。”表大爷呷了一口酒说,“这个蔫儿找活容易,可以放山、淘金、伐木、下煤窑。”

  “放山,啥叫放山?”爹探着脖子问。

  “放山就是挖人参,也叫挖棒槌,要是挖到一根好棒槌就能卖二三十块现大洋,你这大半年就不用忙活了。不过你刚来没经验,挖棒槌可不容易。”大爷想了想说,“其他活也不太合适,要么下煤窑吧,虽是个苦力活,一天也能挣四五毛钱。”

  “只要能挣钱,俺干啥都成。”爹说。

  “南边有个煤矿,离这个蔫儿五里多,是日本人开的。”表大爷说,“去了之后一定少说话,多干活。日本人可野蛮着哪,俺家老二没少挨日本人的打。”

  “哦,这样啊。”爹说,“对了,你现在还是四个孩儿?”

  “是,三儿一女。”表大爷说,“老大傅洪义,在张作霖手下当营长,老二傅洪薄没啥出息,下煤窑,老三傅洪云,淘金,是个金把头,闺女傅洪恬,最小也最有学问,在奉天(沈阳)东北大学念书。”

  “不糙,都不糙。”爹说,“老大是张作霖的手下,那张宗昌不也是张作霖的手下?”

  “是,听说张宗昌在山东的名声可不怎么好。”表大爷说。

  “谁说不是。”爹叹着气说,“唉,自从他到山东后,老百姓的日子像白露过后的庄稼——一天不如一天了,知不道张作霖咋样?”

  “还好,张大帅虽是土匪出身,靠办保险队起家,可关东老百姓对他的口碑还算不错。张大帅常对部下说:不要想着糊弄老百姓,如果糊弄了老百姓,老百姓就糊弄你,到头来老百姓反了,咱也就下台了。”表大爷说,“人不错,关东的老百姓还是挺有福气的。”

  “哦,不错。对了,咱这个蔫儿现在有多少户,好像人不太多?”娘问。

  “是啊,以前有二十来户,多数是咱山东来的,现在只剩十二户了。”大爷说。

  “为啥走了那么多?”娘又问。

  “让胡子逼的。”表大爷重重地说,“平度那户一家七口,来这个蔫儿呆了三年,日子过得还算顺当,后来让胡子给盯上了。咱们这个蔫儿除两支保险队外,常来的还有三伙胡子,老爷岭一伙,肇大鸡山一伙,还有长白山一伙,去年没想到来了五伙。前三伙都‘借’到东西了,后两伙就没有了,他们以为老百姓不给,临走时捎走好几只耳朵,说是过几天再来,要是凑不够数的话到时要重罚。平度那家寻思着过不下去了,就搬走了,那年一下子走了六户。现在剩下的十二户,有两户是从济南府过来的,两户从青州府来的,还有几户是从河北、河南和山西搬过来的。不过这两年你们用不着担心,胡子不会找你们的,等以后有了粮留个心眼,藏着点,以备不时之需。”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