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漫天的雪花,借着风势,像脱缰的野马,在空中横冲直撞,整个村庄和田野,笼罩在一片银白的帷幕里。
这是刚刚跨入70年代的第一场大雪。
那年,我刚过15岁。迎着这场瑞雪,我将开启人生新的旅程,进城“参加工作”,加入领导阶级——工人阶级的行列。那个年代,这样的一种身份转变,是很令人羡慕的事,虽然那时我还只能算是一个“大孩子”,也搞不清未来会是什么样,但心里还是充满期待和欣喜。
清晨,父母忙着为我出行做准备,母亲给我做了一碗鸡蛋炒饭,那个时候,农家早上一般是稀粥加豆豉或咸菜,能享受这份“待遇”只有小孩第一天开始上学或大人出远门打工。父亲的表情有点“沉静”,他默不作声在堂屋抽着烟,然后默默地给我打点行李。说是行李,其实就是一床被子和一个箱子。我记得被子是家里为我新弹的,被套是印有几朵红花的绸缎子,那是当时最好的面料;那个箱子是个木头箱,外表涂了一层当时流行的军绿色的漆,里面放了几件衣服。
父亲用一根毛竹扁担挑着我的全部“家当”,领着我出发了。那根毛竹扁担父亲用了十几年了,已由青黄变成了褐色,扁担的一头刻着父亲的名字,一头刻着“纪用”字样,那年头,乡亲们都是以这样的方式在自己的日用劳动工具上作这样的记号。
从我们村到省城有30多公里路,我们要到5里开外的公社所在地乘长途汽车去省城。那时,没有公路,更没有现在宽阔的水泥和柏油马路,从村子通向公社所在地都是曲曲弯弯的田埂小道,遇到刮风下雨,道路泥泞,那就麻烦了,一不小心就会摔到田里或河塘里,那年月,常有小孩或大人掉入河塘而溺亡。
此时,父亲和我踏着厚厚的积雪,艰难地行走在弯弯曲曲、曲曲弯弯的田间小路上,四周悄无声息,道路没有行人,凛冽的寒风卷着雪花,在广袤的田野肆无忌惮地横扫,打落在父亲和我的身上、头上,整个脸和鼻子、耳朵被寒风刺得像是打了麻药似的。父亲挑着行李,风一刮来,扁担两头晃荡,人也东倒西歪。在雪地行走,我们每走一步,脚下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留下一行雪白的深深的脚印。
“崽呀,”父亲疼爱地对我说,“小心打滑,路上坑洼不平,走稳些,踩着我的脚印走。”父亲走几步就要这样交代。“进了工厂,当了工人,不比我们农村,要求很严,要遵守纪律,听领导和师傅的话,好好学点技术。”父亲一边走一边继续说,“你参加了工作,已经长大成人了,离开了父母离开了家,以后遇到什么事就要靠你自己拿主意了。”我边走边听,没有答话,只是“嗯、嗯”应和着,心里却在想,平日里父亲对我只是干干脆脆讲几句了事,并没有这么多话啊。“崽呀,”父亲好像打开了话匣子,似乎想在这时把肚子里的话都倒出来,“天下的父母都希望儿女能有出息,成为人才,以后不管你能做什么,都不要忘记好好做人这个根本;做人要厚道,实实在在,要讲良心,讲情义,要记人好处,懂得感恩……”
父亲语重心长,走一路,教一路。无边的旷野回荡着父亲和我踏雪前行的咯吱脚步声和父亲的嘱咐与叮咛声。
二
大雪覆盖下的弯弯曲曲的田间小路,宛若条条洁白的缎带缠绕着山野。父亲和我渐行渐远,雪地的脚印也越拉越长,脚印的那头连接着家门口,脚印的前方是一个待我去开启、去领略的未来的新世界。
人总是这样,当要离开自己长期生活的熟悉的热土的时候,往往会强烈地思念过去。此刻,我踩着父亲的脚印向前行走,听着父亲的教诲,望着父亲挑着担儿艰难前行的背影,我的思绪回到了从前,这满天的飘雪,既飘来凛冽的寒气,也飘来了我在这片土地上、在父亲身边的温暖的回忆……
父亲是我的养父。很小的时候,长辈们就告诉我,我出生在省城,是经人介绍父亲和母亲在我出生三天后抱养来乡下的,此后我一直生活在这里,十几年的农村生活,我与这里的乡土人情已融为一体,我视这里为家,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扎下了根。
这是一方美丽诱人的土地。现在,它被大雪覆盖,披上了银装,田野沉寂了,树枝落叶了,小草枯黄了,可在这厚厚积雪覆盖的冰冷的泥土里,那根系正在沉睡中孕育新的生命,待到冰雪消融,它顽强地拱出地皮,就会给大地披上一层新绿,带来盎然生机。当夏日来临的时候,那村前的河塘里大片大片盛开的荷叶荷花,组成了绿色和花的海洋,在太阳的照耀下,正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到了秋天,一望无际的黄澄澄的稻田,一起一伏,翻腾着滚滚金波,恰似一幅金色的画卷。在这里,我度过了无忧无虑的难忘的童年,我喜爱这里的每条河流和小溪,那清澈见底的河水溪流,可以放心直接饮用;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赤裸着身子在田间游玩,随时跳进河塘冲凉洗澡,我记得曾有过一天洗20多次澡的记录,真是痛快淋漓;在这里,我与小伙伴们打陀螺,玩泥巴,捉迷藏,下河捉鱼抓虾,堆雪人打雪仗,玩得开心极了;在这里,我们围在门前广场,听老乡说三国、水浒,讲岳飞、花木兰、穆桂英、薛仁贵等历史人物的传奇故事。这里的山水树木,这里的乡亲,这里的每一块土地,我是那样熟悉,是那样亲切,还有那村里的明清建筑,村后的古老的樟树,村子上空袅袅升腾的炊烟和村里老乡过年喜庆热闹的年味,这些流淌在灵魂里的浓浓的乡愁,在此刻我将要离开时突然“发酵”,成了醇厚的思念和回忆。
最凝重的回忆还是童年在父亲身边的往事。
乡愁和家乡的景色像香醇的美酒,而在父亲身边的日子则让我感到幸福与温馨。
父亲是一位普通的农村干部,是新中国成立后农村第一批发展的老党员,土地改革初期担任乡长,后来农村实行“扩社并队”,父亲一直任大队书记。我感到父亲这一代的农村干部,作为党在农村的骨干力量,为巩固党的执政基础和新生的红色政权是有贡献的。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年轻时长得标致精干,是个美男子;他文化不高,旧社会因家里贫苦,上不起学,只读了几个月的私塾,还是新中国成立后,靠自学认识一些字,虽不知书,但聪明达理,爱憎分明,尤其是他善良正直、重情重义、知恩图报的美德和品质给我以深刻印象。父亲这一辈人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吃过不少苦,爷爷在父亲十几岁时就去世了,家里所有的担子都压在小小年纪的父亲身上。小时候常听父亲讲述旧社会的苦难经历,讲述在艰难困苦中的好心人如何帮助他,给他生活救济,教他耕田犁地,他常对我们兄弟姐妹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不要欠人家的人情,要懂得感恩,永远不要忘记帮助过你的人。
当了农村干部的父亲把获得翻身解放后的感激都用在工作上,几乎顾不上家,家里所有的家务都由母亲承担。我非常喜欢父亲工作时的样子,他抓春耕春播、抓夏季“双抢”、农田水利、组织生产检查,干得是那样欢,好像有使不完的劲。记得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听父亲与上级来的工作组谈工作。那时,常有省里或市里县里的部长局长科长来农村,或组织兴修水利,或指导春耕生产,或开展路线教育,当地老百姓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和职务,就统称他们为“工作同志”,有时父亲和“工作同志”交谈,我就在一旁边玩边听,久而久之,有的“工作同志”与我也成了“朋友”,并在后来很长时间保持着联系。
父亲爱工作,爱家庭,爱子女。我们家姊妹多,父亲一方面对我们喜爱有加,另一方面又严厉管教,尤其是对我,那时,弟弟还没出生,家里就我一个男孩,而我天性好玩调皮,在这一带顽皮是出了名的,成了“孩子王”。因为顽皮淘气,常常挨打,在几个姊妹中,我是挨打最多的。我长大后,父亲曾多次不无愧疚地说,你小时候挨了不少打,那都是为你好,是记恩记仇就由你了。我虽然不会忘记自己小时候挨打的往事,但我理解父亲。在我为人父后,也曾多次打过独生女儿,虽然觉得打孩子不是教育的好方法,但有时气一上来,也难免使用“武力”,这或许是很多家庭在教育子女方面存在的问题,有几个小孩没挨过打啊!
那些年,生活虽然艰苦,但人们的精神饱满,干部群众都是如此。父亲在轻松和高兴的时候也会哼几句小调,我感到这时候的父亲比平时更可爱,更温情慈祥。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父亲喜欢唱南昌采茶戏《蔡鸣凤辞店》,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唱几句,那时《蔡鸣凤辞店》这出戏在农村似乎很流行,男男女女都会哼几句,虽然没有多少人唱得准确,现在我分析大家津津乐道的也许是剧中主人公“婚外情”的故事。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会唱的歌不多,没有几首能从头到尾唱全的。但《洪湖水浪打浪》他却唱得很好,不知是从哪儿学的,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就是从父亲那里听到的,也是父亲教会的,记得父亲教我唱这首歌是在一个晚霞映红西边天际的傍晚,当时我在村西头的路边玩耍,远远望见父亲的身影,他是去宜春行署开完“三级干部会议”回来,那时南昌县属于宜春行署管辖。我迎面跑过去,父亲拉着我的手,一边走一边教我唱,像老师教学生,唱了几遍又让我试唱,直到我基本学会。
父亲作为基层单位的农村干部,经常会参加各种形式和规模的会议,但我感到父亲这次开会回来格外高兴。可能是父亲认为我“懂事”了,回到家后对我说,这次专区会议,介绍了上饶玉山县养猪的经验。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江西有个叫“玉山”的县。父亲说:“玉山经验好,田亩一只猪,实现了全社满堂红。”打这以后,我就经常听到父亲讲这句话;不久,全村全大队全社的社员都记住了“田亩一只猪,全社满堂红”,并成为全社队学习和努力的方向。也就是在这一次,父亲给我们几个姊妹一个意外的惊喜,他在讲完玉山养猪经验后,打开提包,拿出了一瓶橘子罐头,这是父亲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给子女从外地带来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许多年后,我们几个姊妹还常说爸爸那次买的橘子罐头真好吃。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我尝过无数种水果,名贵的、进口的都有,但都没有当年父亲的那瓶橘子罐头那么甜,回味那么长……
风还在刮,雪还在下,我沉浸在甜美的回忆中。心头的温暖与甜蜜与眼前冰封雪盖的大地气温形成了强烈反差。我和父亲继续向前走,洁白弯曲的小路上,新的脚印在不断延伸……
三
父亲从雪地起步把我送进了青春的梦想;我从雪地出发,开始了漫漫人生之路。
父亲追踪着我的人生成长进步的脚印,以新的方式更加深沉地默默地注视、关心、教育、引领着我,用伟大的父爱送我在人生的道路上远行。
刚进工厂的那阵子,每次回家父亲都要关切地询问我习惯不习惯,工作怎么样,与同事相处如何,学到了什么技术,教导和嘱咐我要尊重领导和师傅,和同事搞好关系,有时厂里的师傅或领导来家,他还要详细了解我在工厂的表现。
1972年底,我在工厂学徒刚满三年,正好到了可以服兵役的年龄。青春在召唤。我向往军营火热的战斗生活,想到部队这所大学校锻炼自己,就“瞒”着父母报名去当兵。本以为这么大的事没和家里商量擅自作主,父母会不高兴,我作好了准备挨父亲的“批”,没想到父亲知道后,非常支持,说:这是好事啊,好男儿就要有志向。父亲嘱咐我在部队要好好干。离家的那天晚上,父亲与我进行了一次长谈,他说:毛主席说过“军队是国家的主要成分”,“没有一个人民的军队,便没有人民的一切”。部队是个大学校,很锻炼人,一个人有当兵的历史,对人生很有意义。父亲告诉我,当年他也很想跟随解放军部队当兵,因为爷爷奶奶就他一个独子,极力反对,没有去成,一直感到遗憾。说到这,父亲转过话锋,拉着我的手鼓励我:孩子,当兵是很光荣,但部队生活艰苦,要有吃苦的充分思想准备。临行时,乡亲们为我举行了隆重热烈的欢送仪式,那情景我至今历历在目,每当想起,心中便会涌起阵阵感动。
那天,初冬的阳光照耀大地,分外温暖。一支由几十人组成的文艺小分队在村前广场举行专场演出。这是我所在的工厂为欢送我应征入伍专门派出的由工人师傅组成的业余文艺演出小分队来我家进行的专场演出。成百上千的亲友和乡亲抬着鞭炮为我送行,浩浩荡荡的送行队伍敲着锣鼓,载歌载舞,放着鞭炮,足足放了几里路。我和父亲走在队伍的前头,父亲一边走一边低声嘱咐我到部队后不要记挂家里,好好干,不要辜负组织和乡亲们的希望。父亲的嘱咐话语和鞭炮声,震响在田间地头,更震撼在我的心间。
我当兵在靠近内蒙古的雁北高原。那时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内蒙古和雁北这样的地域概念,对南方人尤其是对南方农民来说,好似天边那么遥远。离开家乡后,我在异乡一待就是十几年,父亲总是牵挂着我,不断嘱咐鼓励我,在与家里的数百封书信中,结尾总是重复着“望努力工作,家里一切都好,勿念”。虽然这期间家里遇到各种情况和困难,但父亲为不影响我的情绪,总是“报喜不报忧”。
有人说,父爱是一种深沉而广阔的情感,你在人生路上成长,他总是在幕后为你默默地付出……
那一年,我在组织的关怀培养下得到提拔任用,父亲在为我的成长进步高兴的同时,提醒我要谦虚谨慎,努力工作,不要辜负组织的信任和培养。他多次对我说,现在风气不太好,有些干部以权谋私,老百姓对党和政府有许多怨言,父亲嘱咐我不要受不正之风影响,要遵守纪律,堂堂正正做人,老老实实做事,干干净净做官。父亲还对我家的亲友和兄弟姊妹说,要他们支持我的工作,有什么困难和问题自己想办法克服解决,不要给我增添麻烦和压力。
那一年,我还在北方部队服役,家乡发了大水,农村一涨水,田地被淹,粮食蔬菜都会歉收,农民的日子就难过了,我们家也是一样。父亲虽然当了那么多年干部,但他从不会去利用职权掐公家的油,占公家的“便宜”,更不会去做影响干部形象的事,因此我们家的日子并不比一般老乡好。本来我当兵后,按政策规定,军属关系可以转到农村,其他同类人员都转了,每年可以享受几百元的军属代耕补贴,那时的几百元钱对农村是很可观的,能解决生活中的不少问题,可父亲不同意转,就这样苦苦撑着。如今家乡涨水,原本就很拮据的家境更是捉襟见肘,加上那年母亲身体不好,生病住院,急需钱用,在如此困境下,父亲怕影响我的情绪,没有写信告诉我,而是自己在亲戚朋友那里东拼西凑借了点钱渡过难关。我能够想象父亲当时的心情,也能想象家里当时的困难程度。事后父亲也没有告诉我,还是时隔多年后家人谈起这件事时我才知道家里曾遇到这么一段艰难的日子。
那一年,父亲患了肝脓疡,高烧不退。这种病是由于受到细菌感染而肝脏防御能力下降形成的,虽然不是常见病,但还是比较容易检查出来的;倘若没能及时发现和进行正确的治疗,死亡率也比较高。由于农村医疗技术落后,很长时间找不到病因,为了省钱,父亲又不肯去城里的大医院检查,病了将近一个月,家里急得团团转,差不多到了病危阶段,才不得不进医院。当时,我还在外地工作,为了不影响我的工作,父亲一直不肯让家人告诉我。后来,我正好回家探亲,在回家前夕,还收到家里“一切都好,勿念”的“十几年一贯制”的平安家信。等我到南昌往家赶的路上,才知道这时的父亲,正躺在医院打吊针抢救……
望着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的父亲,我哽咽了:为父亲的重病,更为他博大的家国情怀!
几十年来,我一路走来,从工人到战士,从当干部到担负一定责任的领导,成长的每一步都嵌入了父亲深邃的爱。
这种爱,是一支无声的歌,只有放到心中细细品味才能感触到;这种爱,是一首深沉的诗,你在默默地读,泪在心里头流……
四
带着父亲的深深嘱咐和殷殷希望,我跋涉在漫长的人生路上。
我不曾忘记在我人生启航时,父亲顶风冒雪为我送行的情景;不曾忘记父亲的几番嘱咐与叮咛。它像一台永不熄火的发动机,推动着我在人生的道路上前进;像一座航行的灯塔,指引着我前进方向;像长鸣的警钟,时刻在我耳边响起。
在父亲那些嘱咐和叮咛里,我懂得了父亲的心愿就是希望我做一个于国家于社会于人民有用的人;做一个有良心有责任有担当不忘本懂感恩真正算得上是人的人。
几十年来,我一直在践行,努力书写让父亲满意的答卷。
从我走上工作岗位后,中国大地开始发生着前所未有的深刻变化,从政治挂帅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从所有制形式到经济发展方式,从管理体制到人们的思想观念,人在变,社会在变,宣传的声调也在变。这一时期,我和我的同时代的人,亲历了“胸怀世界革命,眼观五洲风云”和“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豪情无限的鼓动;亲历了“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和“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喧嚣;亲历了社会判断是非曲直标准的含混不清;目睹了党风政风不正,严重腐败的社会现象。在这纷繁复杂、红尘滚滚、眼花缭乱的世界里,在这浮躁喧嚣、尘土飞扬中,父亲的嘱咐与叮咛时刻提醒我:千变万变,人的本质不能变,本色不能丢。我时刻告诫自己:人生没有彩排,必须走好每一步。无论世界发生怎样的变化,我内心保持清醒与镇定,保持知足、感恩的心态,专心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不管自己在什么岗位,“地位”有什么变化,时刻想着自己原本就是一个百姓,我记着一位哲人的话:人就像树一样,越是想往高处走,向往高处的阳光,就越要像树根一样,扎入深层的地底。
回望自己几十年走过的脚印,就像当年父亲和我走过的那条雪地小路,虽然弯弯曲曲,高低不平,但步履还稳,方向没偏,总在向前。
五
我又一次回到故乡,走在当年父亲和我在雪地走过的小路上。这次是专程送父亲远行。
父亲的脚印永远停住了,停在2013年的春天。
那天,我到海南出差,临行时,我对父亲说等我出差回来,我们全家来祝贺你86岁生日。到达海南的那天深夜十二点,突然接到家里电话,说父亲突发心脏病,正在医院抢救。我心里“咯噔”一下,惊呆了,担心上了年岁的父亲难过这一关。想到在接到家里电话的几分钟前,我在宾馆房间听到走廊里突然传来几声咳嗽声,父亲经常会这样咳嗽,而且这声音与父亲的声音像极了。我想,这个世界在最亲的人之间是否会有一种超越空间与距离的心灵感应呢?这几声咳嗽,会不会是父亲在生命垂危之际还要给我嘱咐与叮咛呢?当我带着焦虑和担心赶到家里时,父亲那颗顽强的心脏永远停止了跳动。
送别父亲的日子,正是父亲86周岁的生日。那天,天阴阴,地沉沉,细细的雨点像千万行泪珠挂满了天幕。前来为父亲送行的成百的亲友们,身穿雪白的长褂,仿佛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花,这“雪花”组成的长长的队伍,行走在乡间小路上,恰似当年的雪地,那么耀眼,那么冰寒。我们全家和亲友忍着悲痛,含着泪水,沿着当年父亲和我走过的小路,泣声唱着《祝你生日快乐》,送父亲最后一程,没有风儿吹,没有雪花飘,只有绵绵思念涌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