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颂臣死了。他虽然会武功,但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年老力衰,经不起长时间的高强度格斗,更何况格斗的对手还是一个同样会武功,而且年轻力壮、久经战阵的军人!结果,他在搏斗中,被高行渐用匕首扎中了胸口。但他虽然死了,那英勇顽强的斗志、舍生忘我的精神、至死不渝的意志却令人震撼不已。直到咽气的时候,他的牙齿还死死地咬着高行渐的脖子,右手的三根手指还深深地扎入了高行渐腰部的肉里。他的死是值得的。他用自己的牺牲排除了炸药的爆炸,保护了大家的生命安全,并为胜利的取得而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使得李长亭能有机会破门而入,擒住高行渐。
杨金根也死了。他带着致命的腰伤,拖着一条站不起来的伤腿,缠住了矮胖子,并将他活活地掐死了。但他的伤实在太重了,血流得太多,搏斗中又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因而,他没能等到姜耀成来救他,就停止了呼吸。他的牺牲无疑也是值得的,具有非同平常的重大意义。他用自己年轻的生命阻挡住了敌人对姜耀成的纠缠和进攻,从而为姜耀成去寻找李长亭和阚副官创造了机会。他身受重伤,死时肯定极其痛苦,但死后却没有留下一点痛苦难熬的模样,脸部的表情很安详,嘴角甚至还带着微笑。
姜耀成负伤了。他是在去向李长亭和阚副官报信时负伤的。他跑得太急,身体又极度疲劳,因此不小心跌倒了,结果摔伤了腿。不过,他的伤还算比较轻,虽然腿脚不利落了,站不起来,更走不了路,但头脑还清醒。
老田也负伤了,而且还伤得很重。在和高行渐搏斗时,他的手、胳膊、腿和身躯都是被绑在椅子上的。因此,当他奋力撞击高行渐的时候,由于腿脚行动不便,结果在惯性的作用下,他不由自主地一个前冲栽倒在地上了,头部受了重伤,被磕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流了很多血。他的腰、腿、胳膊也都负伤了,腰上的伤尤其严重,疼痛异常剧烈。
老田多处受伤,伤势沉重,不觉昏晕过去了。阚副官和李长亭很担心,急忙把他送到医务室急救。好在阚团医务室的药很全,医生的技术也很高,没多久,老田就被救醒了。他一醒来,左顾右盼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见环境很陌生,李长亭和阚副官都垂首站立在自己身边,感到很诧异,忙问:“哟,我这是在哪里啊?”
阚副官往前跨一步,立正站定,低下头,弯腰俯身,恭恭敬敬地回答说:“田政委,你受伤了,伤势比较重。刚才,你疼得昏晕过去了,所以我们把你送到医务室来急救。这个地方,就是我们阚团的医务室。”
“哦,我刚才晕死过去了,现在又活过来了,”老田的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这么说,我命不该绝,闫家五爹暂时还不肯收喽!”
李长亭轻抬脚步,稍稍往前移了移,微笑着说:“田政委,你是我们的主心骨,我们正有好几件天大的事要向你请示、汇报,等你裁决、处理呢,闫家五爹哪能在这种关键时候收你呢?”
“嚯嚯,你们要向我请示、汇报?那我可不敢当啊,”老田的神态既很严肃,又非常和蔼可亲,“不过,我们都是好朋友,如果有事拿不定主意,想听听我的意见,我倒是很愿意给你们当参谋的。说吧,你们都有什么天大的事呀?”
“是这样,”阚副官腰板挺直,毕恭毕敬地站着,目光热切而有神,“刚才我和李连长商量了一下,拟出了四点意见:第一、我们立即率领阚团全体战士加入游击队,请你从现在起就接收阚团的领导权。我们服从你的命令,一切听你指挥。第二、立即召开阚团全体士兵大会,当众公布高行渐的罪行,并立即处决。第三、从速率领阚团向驻守潘家塘的日军发起进攻,夺取军火库。第四、夺取日军军火库之后,火速率领阚团向盘山游击队驻地转移。我们认为,目前形势万分紧急,时间异常紧迫,决策必须迅速、果断,不容有半点迟疑、耽误。因此,上述四点意见,我们恳请你从速裁夺、批准!”
“哦,你们说的这四点意见可都真是天大的事呀,”老田的面容异常庄重,“这些天大的事,你们请示过阚团长吗?他是什么态度呀?”
“我们营长酒喝得太多了,至今醉卧不醒,人事不知。我们担心贻误军机,所以这些意见都还没有来得及向他请示。”李长亭说。
“哦,阚团长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呀,那这些事就还有些麻烦了,”老田皱皱眉,“这样吧,我简单表个态:首先,我要谢谢你们。你们信任我,尊重我,看得起我,主动和我商量事关阚团生死存亡的重大决策,我非常感动。其次,你们要率领阚团参加游击队,我也十分高兴。在这里,我谨以我个人的名义,并代表游击队的全体战士,对你们加入游击队表示热烈而真诚的欢迎。至于你们拟出的四条意见,我觉得现在就进行裁决还不具备条件,这里的关键是你们没有向阚团长请示、汇报。阚团长是阚团的最高领导人,是你们的顶头上司和结义兄弟,同时也是我的好朋友。我想,无论是从部队的上下级关系来说,还是从个人的私交情谊来说,这些大事都撇不开阚团长,必须征得他的同意!”
“那要是我们营长不同意这些意见呢?”阚副官说。
“你们担心他会不同意?”老田问。
“是呀,我们是有这个担心,”阚副官点点头,“田政委,你是不知道哟,我们营长这个人最重的是义气,在义气面前很容易犯糊涂。他和高行渐是结义兄弟,私交不错。所以,我们担心他不会同意处决高行渐。另外,攻打日军驻潘家塘小队的事,他多半也会阻拦。问题明摆着,他和日军头目狩野晋夫的关系特别好呀,对不?”
阚副官的这番话有一定道理,老田听了,不觉陷入了沉思之中。沉思了好一阵,他才用略带迟疑的语气说:“你们阚团长会是那种糊涂人吗?我怎么觉得他还是深明大义的呀!不、不、不,重大决策不要匆忙做出,还是等他酒醒以后,和他商量一下为好!”
李长亭愣了一下,紧皱眉头说:“事急从权,也是常理,并非我们非要越级行事。等他酒醒?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呀?倘若他就这么昏睡下去,一直睡到明天、甚至后天才醒,岂不会尽失良机,耽误大事?”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他从酒醉中弄醒呢?要是他现在能醒过来就太好了!”老田双眉紧皱,眯缝着眼,目不转睛地望着屋顶的天花板。那样子既像是在对阚副官和李长亭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办法倒是有一个!”阚副官忽地俯身向前,看着老田,轻声说。
“什么办法?”老田神情一变,紧皱的眉头立马舒展开来。
“往脑袋上泼凉水,激他!”阚副官一边说,一边摆动双手,做出端盆泼水的样子。
“好办法,可以试一试!”李长亭咧开嘴乐了。
“试一试倒是可以?但他要是发起火来,怎么办呢?”阚副官问。
“怎么办?好办得很呀!咱们两个一起担责任就是了!咱们两个要是联合起来,我看他也没办法!”李长亭振振有词。
“行,那就试一试,”阚副官对李长亭说,“咱们两个泼水去!”
阚式模依旧趴在桌子上昏睡不醒。阚副官和李长亭每人端着满满的一盆水走近他,突然向他的脑袋泼去。这一泼还真起作用,阚式模浑身一激灵,立马醒了。一睁开眼,见李长亭和阚副官每人手里拿着一个脸盆站在面前,他就明白是自己的这两个手下在搞恶作剧了。他火了,大眼一瞪,开口便骂:“混帐东西,搞么子名堂呀?”
李长亭把脸盆一扔,双膝一弯,扑倒在地,大声哭喊起来:“大哥,你还要昏睡呀?睡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营里出大的事了,你晓得吗?告诉你吧,高行渐那王八蛋大逆不道,阴谋造反,已经把咱们的大恩人张老板和游击队的战士杨金根杀死了,老田和姜耀成老伯也被他的人打成了重伤。现今老田还在医务室里急救呐!”
“什么?高行渐造反?恩人死了?老田和姜老伯也受伤了?娘的个臭骚××,狗日的高行渐不得好死,”阚式模神情大变,连连惊呼,“快,快,扶我去看看老田他们!”
阚式模又醉又气又急,连路都走不动了,左摇右晃,东倒西歪。阚副官和李长亭一边一个夹着他,先去看了看张颂臣和杨金根的遗体,又去看了看躺在床上休息的姜耀成,最后才来到医务室看老田。
一到老田床前,阚式模就跪倒在地,失声痛哭:“老田,我误交匪类,处事不慎,害恩人致死,害你受重伤,罪责难逃啊!老田,你处罚我吧,怎么处罚都行!”
老田转脸看着阚式模,连连摇手说:“不、不、不,这事罪在高行渐,与你老阚无关,你不要自责了!快起来,时间紧急,刻不容缓,快快商量善后的大事要紧!”
阚式模一躬身站了起来,伸手擦了把眼泪,目光扫了扫阚副官和李长亭,问道:“姓高的那王八蛋抓起来了吗?”
“早抓起来了,就等你下命令处决呢!”阚副官回答。
“好!轻饶不了他王八蛋,”阚式模咬牙切齿地说,“他手下的那几个心腹都看起来了吗?”
“看起来了!”李长亭点点头。
“这事没惊动日军吧?”阚式模问。
“没有!我们早把各交通要道封锁住了,任何消息都不可能走漏出去!”阚副官说。
“太好了,你们处理得很妥当,”阚式模连连点头,“那你们认为,当下还有什么善后的事情要商量、解决呢?”
“要商量、解决的事情还多着呢!”阚副官说。随即,他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不慌不忙地说起了自己和李长亭商量好的那四点意见。
阚副官不停地说话,阚式模就不停地点头。等到阚副官把四点意见说完,阚式模也已经点过四次头了。他朝阚副官扫一眼,又朝李长亭瞄一眼,当即表态:“好,你们两人商量的这四点意见很好,我全都同意!而且,我不仅同意这四点,另外还要再加四点:第一、立即买两口上好的棺木为恩人张老板和杨金根入殓。第二、今晚立即行动,乘夜送老田、姜老伯去盘山。第三、今晚的行动,我带队。我亲自扶送恩人张老板和杨金根的灵柩去盘山,当面向老余和游击队的战士们负荆请罪。第四、参加游击队的事,请老田领导和指挥咱们阚团的事,处决高行渐那王八蛋的事,以及攻打日军驻潘家塘小队和军火库的事,待向老余请示、汇报后,由他通盘考虑并定夺。”
阚式模讲完话,便探头看着老田,诚恳地说:“老田,从现在起,我们就一切都听你的。唯你的马首是瞻。你说吧,我的这些意见行吗?”
老田扬扬头,笑笑说:“唯我的马首是瞻?嚯嚯,那可不行啊!我们游击队是革命组织,是有严格纪律的,实行集体领导,不能个人说了算!老阚,你的四点意见很好,就这么做吧!不过,我还要提点建议:今夜去盘山,家里一定要留精兵强将驻守,以防意外……”
老田话还没完,阚世模就急急忙忙地插话了:“好,老田,你的建议好!今夜上盘山,我亲自带队,负荆请罪。阚副官,你跟我去!李连长,你留在家里看守!”
入夜后,阚团的人马就向盘山进发了。这支队伍的规模还不小,足足有三十个人。阚式模走头,阚副官断后,而中间则是十多个身强力壮的士兵抬着两副担架和两口棺材。阚式模说要负荆请罪,老田还以为他只不过是说说而已。但没想到,阚式模还真的把衣服脱掉了,在光光的后背上捆了一大把荆条。
抬着棺材,队伍走得慢,天快亮时才到盘山寺。从睡梦中醒来,一见门口跪着身背荆条、痛哭流涕的阚式模,他的身后还摆着两副担架和两口棺材,老余不觉懵了。
阚副官命士兵们把老田和姜耀成抬进屋。老田和姜耀成就躺在担架上,向老余讲述了几天来在潘家塘所发生的一切。老余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考验的,有见识,有谋略,有决断,性格沉稳,虑事缜密。他强忍悲痛,快步走到门口,一把扶起阚式模,泣不成声地说:“我明白一切了!不要自责了,来、来、来,进屋坐吧,咱们抓紧时间商量大事要紧!”
一落座,阚式模就盯着老余,急急忙忙地说:“余队长,我们不投国军了,也不回江西了,就投奔你们游击队,你们要不?只要你们不嫌弃,我老阚和阚团从今往后就是游击队的人,跟着你们出生入死,浴血奋战,一生一世绝不反悔!”
“好,我代表游击队全体将士真诚地欢迎你们!”老余一把握住阚式模的手,使劲摇了起来。
“那请你立即派人对我们阚团进行收编吧!”阚式模说。
“收编的事不在急上,过几天再议,”老余不疾不徐地说,“阚团还由你来领导,阚副官和李长亭连长当你的副手。另外,我再从我们游击队里挑一个精明强干的同志协助你工作,当你的政委。这个同志,你也认得,你们见过面的。他就是张大经。等一会儿,我就派人去把他叫来。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攻打潘家塘的日军,拿下那个军火库。这场战斗,意义重大,时间紧急,任务艰巨,少不了你们的密切配合!”
“好,我保证全力配合!”
“那我们就说定了:攻打潘家塘,主攻由盘山上的游击队战士负责,你们相机策应!至于作战的时间、策应的方式及具体任务等,我们另行通知!”
“好,我们一定胜利完成任务!要是不好好打这一仗,完不成任务,我阚式模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阚式模爽快答应。
张大经带着几个游击队战士风风火火地跑来了。老余连忙对阚式模说:“老阚,天快亮了,时间不等人,你和张大经同志赶紧带人走吧!”
张颂臣和杨金根英勇牺牲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盘山。战士们都不肯睡觉了,纷纷赶来瞻仰烈士的遗容。老余见这情况,当即便和老田、何志文商量了一下,决定立即召开追悼大会,顺便连带进行战前动员。
曙光初现的时候,游击队的追悼大会就召开了。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追悼大会,因为它是在大战即将开始的前夕召开的,具有揭开大战序幕的特殊意义。迎着漫天的朝霞和金色的旭光,老余领着全体战士们静默肃立,心里头虽然异常悲痛,却又觉得满怀的激情如泉喷涌,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
开过追悼大会,老余就把张颂臣和杨金根安葬了。“入土为安”,这是古话。他相信这句古话。他想让自己最亲密的朋友和兄弟早一点安息。但盘山上的石头太多了,泥土实在太薄。他亲自带人寻找了大半天,也没能找到一处土质较厚的地方。没办法,他只好把张颂臣和杨金根埋在盘山寺门前的那条小路旁边了。他给他们每个人堆了一个小小的坟头。看着那小小的坟头,他心里很不好受,眼泪围着眼珠不停地转。
耀大娭毑的心里同样不好受。她默默地注视着张颂臣和杨金根的坟,擦了擦眼泪说:“老余,我有件事要拜托你,你无论如何要答应我!”
“哦,什么事?你老人家说吧,我答应就是!”老余轻声说。
耀大娭毑指着眼前的墓地说:“这地方不行,土太浅。这仗打完后,请你派几个人把张老板、杨金根、王宇、小珊他们四个人的遗体送到我们石板塘去。我要帮他们找块好一点的墓地,重新安葬他们。你看行吗?”
“那当然好喽!要是能找块好的墓地安葬他们,我就没有遗憾了,”老余朝着耀大娭毑鞠躬作揖,“老人家,我先代表游击队的全体指战员谢谢你了!”
埋葬完张颂臣和杨金根,天就大亮了。老余又是一个晚上没合眼,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睏。扒了几口早饭,喝了一碗凉水,他就急急忙忙地把干部们喊来,开起了战前预备会。
这是最后一次战前预备会了,要决定的是具体作战方案,特别是要商量一些重要的细节。为了节省时间,老余先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说。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三个字:连环战。怎么个连环战呢?他解释说:“所谓连环战,实际上就是三场仗放在一起打。哪三场仗呢?第一仗是打潘家塘的鬼子,拿下那个特别大的军火库。第二仗是打界石镇,断掉鬼子的退路。第三仗是在界石镇和潘家塘之间的某个地点进行阻击,围歼矢川中队的全部人马。这三场仗,表面看来似乎是各自独立,互不相干,实际上却是相互关联,相互衔接,环环紧扣的,就好比是一根绳子上的三个结,断了哪一个结都不行。因此,今天我们必须沉下P股,踏踏实实地坐下来,好好地研究一下几个具体问题。什么具体问题呢?头一个最重要的具体问题,就是战役的发动问题。说得更具体一点,也就是第一场仗究竟什么时候发动,谁来发动,以什么样的方式发动。这是整个战役的关键,特别重要。这个问题,侦察队已经有考虑了,下面就请刘心璞同志谈谈他们的想法。”
那时游击队还小,没有设立专门的作战部门,也没有任命参谋长,侦察队基本上就代替作战部门发挥作用,而刘心璞也就差不多等同于参谋长。刘心璞中等个头,三十出头年纪,人很精明能干。他从来不喜欢说多余的话,一上来就抓住了问题的要害。他说:“我们这次战役既然是连环战,三场仗一起打,互相之间的关联、衔接就格外重要。那么,在这三场仗中,起关联、衔接作用的主要因素是什么呢?是武器。但我这里所说的武器,不是我们自己手中现有的这些又破又旧、老掉了牙的武器,而是鬼子潘家塘军火库中的那些崭新的高档的现代化武器。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我们自己缺少武器,不得不借用鬼子的武器来打鬼子。这样一来,能不能顺利打下潘家塘的军火库,从中拿出鬼子的武器来,也就成了本次战役能不能取得最终胜利的关键。”
老余挥挥手,抢过话头说:“好,刘心璞这话说得明白!没错,我们这次战役的最大特点,就是要用鬼子的武器打鬼子。三场仗中,第一场仗是关键,最重要,必须下定最大的决心打好,取胜,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干脆利落地拿下鬼子的军火库!”
刘心璞朝老余看了一眼,说:“对,余队长说得对,三场仗的第一仗最关键。那么,怎样才能确保在最短的时间内干脆利落地拿下鬼子的军火库呢?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必须重点考虑以下几个不利因素:第一、潘家塘的鬼子虽说只有30个人,但训练有素,武器精良。而且,鬼子还在军火库周围修筑了碉堡和工事,布满了明岗暗哨,防备异常严密。我们虽然人数多,但武器装备太差。若是正面强攻,我们不仅没有取胜的绝对把握,而且还很容易失去战机,延误时间,引起界石镇鬼子的注意;第二、界石镇与潘家塘离得很近,鬼子又有运兵车、摩托车等现代化交通工具,只需要10至20分钟,他们就能赶来增援。而一旦界石镇的鬼子在我们打下潘家塘军火库之前就赶到潘家塘了,那我们的整个战役也就被彻底打乱了,没有取胜的把握了;第三、潘家塘与界石镇之间的路程近二十里,而这路是弯弯曲曲的,实际的直线距离不足十里。因此,即便是不用电讯设备,界石镇的鬼子也能通过烟火、炮声、爆炸声和密集的枪声等察觉到潘家塘的战事。这种情况对我们是一个很大的制约,使我们在作战过程中不得不束手束脚,格外小心谨慎,甚至连枪都不能痛快放。至于手榴弹、炸药包等响声大的武器,那就更是轻易不能用了。不能随意开枪放炮扔手榴弹,那我们用什么打鬼子呢?这也是一个令人伤脑筋的问题。”
“嗯,你分析的这几个不利因素确实非常重要,”老余朝刘心璞点点头,“这几个不利因素,就决定了我们攻打潘家塘只能智取,不能强攻;只能速战速决,不能久拖时间;只能隐蔽地打,悄悄地打,不能把动作搞得太大。我们要顺利地拿下鬼子的军火库,就必须充分考虑到这几个不利因素,好好地动动心眼,把整个作战的计划安排得更加细致、周密些,做到严丝合缝、无隙可乘,力争使战斗在高度隐秘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进行,让界石镇的鬼子蒙在鼓里,毫无察觉。”
“对,我们的想法就是要让鬼子蒙在鼓里,毫无察觉,”刘心璞朝老余点点头,又抬头扫视了一下全场,“怎样才能做到让鬼子蒙在鼓里,毫无察觉呢?最近,我们到潘家塘一带搞了几次侦察。通过侦察,我们发现了三个重要的情况:一个情况是鬼子驻地营房的屋门口有一个很大的水塘。那水塘就是潘家塘。不少鬼子每天中午饭后都喜欢去那水塘里游泳、洗澡。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情况。这个情况,我们完全可以加以利用。另一个情况是,那个水塘的旁边有一条小路,小路旁边有很多树木、草丛和水稻田,不远处还有一座小山。这个地形非常适合部队隐蔽。还有一个情况是,潘家塘离谭家园很近,而谭家园最近出了一件怪事,据说那个顶上长着一棵胡椒树的小石塔又来大菩萨了,很灵验,凡事有求必应,以致远近数百里的男女老少都去那里求神拜菩萨,在那里烧香磕头放鞭炮,甚至宰鸡宰鸭,杀猪杀牛。拜菩萨的人多了,做生意买卖的机会便也就产生了。于是,附近的老百姓都拿着鸡蛋、茶叶、香烛、鞭炮、鸡鸭等去那里卖,把那里变成了一个小市场,天天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潘家塘附近的老百姓也有不少人常去谭家园的。他们去谭家园时,一般都要走潘家塘旁边的那条小路。侦察到这三个重要的情况后,我们侦察队开过好几次会,认真细致地研究了一下。我们觉得这三个情况都有很重要的利用价值,而且完全可以把它们放在一起来考虑,加以综合利用,做一篇瞒天过海的大文章。”
“瞒天过海!好,这想法不错!要让鬼子蒙在鼓里,我们就必须采取瞒天过海的办法,”老余大手一挥,兴高采烈地说道,“心璞,再具体说说吧,你这篇瞒天过海的大文章究竟怎么做呀?”
“我们打算这样做,”刘心璞抬起手,抹抹嘴巴边,神情镇定、自然,“具体说嘛,就是组织一个小小的先遣队,来实施战役的发动工作。这个先遣队的具体作用,不是打仗,不是摸敌情,更不是冲锋陷阵,而是充当诱饵。他们的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麻痹敌人、引诱敌人、蒙骗敌人。他们只要把一部分鬼子引出来,并缠住这一部分鬼子,使得这一部分鬼子组成不了战斗序列,无法有效地投入战斗,甚至来不及穿衣服、拿武器,任务就算完成了。先遣队的具体组织方案嘛,我们也草拟了两个。第一个方案,就是找一群姑娘来,让她们充当先遣队,拿着鸡蛋、茶叶、香烛等去谭家园卖,故意赶在午后鬼子们游泳时从潘家塘经过。当姑娘们从水塘边的小路上经过时,那些在塘里游泳的鬼子们就肯定会看见,而且肯定会上来纠缠。这样一来,大批鬼子就很容易吸引过来了,而我们事先埋伏在水稻田、草丛里和小山里的战士们也就可以迅速地冲出来,兵不血刃、轻而易举地把他们消灭掉。”
刘心璞正说得兴高采烈,老余突然一挥手打断了他。他皱着眉头,连声说:“不好,不好,这方案不行!让姑娘们去做这事,那还不是用鸡鸭兔子去招老虎、狮子呀,太危险了!要是姑娘们吃亏了,甚至性命受到威胁了,谁负得起责任呀?”
刘心璞愣了一下,拖着长音说:“不至于吧!哪会让姑娘们吃亏呢,我们的大批战士不就藏在旁边的稻田里和山里嘛!只要鬼子一上路,不等他们接近姑娘们,我们的战士们就冲过去了!”
“那也不行,”老余连连摇头,“明摆着,用姑娘们的身体当诱饵,去引诱鬼子,这名声也不大好听,胜之不武呀!”
“这、这个,我看不要紧,”刘心璞似笑不笑,“兵不厌诈嘛,对不?自古以来很多成功的战例不都是这么做的吗?例如:曹操、诸葛亮……”
“别提曹操、诸葛亮了!古人可以这样做,我们游击队不能这样做,”老余话说得很干脆,语气很坚定,“再说喽,我们游击队不缺男的,就缺女的,那么多姑娘上哪里找去?我还正想要成立一个宣传队呢,队长都选好了,可准备了好久,就是搞不成。为什么呢?原因没别的,就是找不到年轻的女孩子。对了,姜济勋,听说你昨天招到两个女的了,是真的吗?”
老余说完,目光盯着坐在旁边的姜济勋。姜济勋就是老余特意选定的宣传队长。姜济勋见老余发问,连忙站起来回答说:“嗯,没错,昨天是招到两个女的了,但条件都不大好,主要是年纪都偏大,一个四十多了,另一个也三十四五了。而且吧,这两个人还都没做过宣传工作,既不会唱歌,又不会跳舞,一切还都得从头学。”
“你瞧是吧,一般年纪大一点的女人都不好找,就更别说年轻姑娘了,”老余看了一眼刘心璞,“算了,算了,第一方案作废,说说你的第二方案吧!”
“第二方案嘛,是这样的,”刘心璞拖着长音,眼睛看看老余,又向四周扫了扫,“就是找几个人装扮成老百姓做先遣队,让他们装作去谭家园那个小石塔求神拜菩萨的样子,故意经过潘家塘那地方,以引起鬼子们的注意,把他们引出来。不过,这方案也还是少不了女的,最好是男女老少都有。明摆着,有女人,才会引起鬼子们的注意;有老人,鬼子们才会不起疑心,相信是普通的老百姓!”
刘心璞话还没说完,会场中就有不少人交头接耳,悄声议论起来了。墙角落里有人小声说:“嘿嘿,归根结底还是少不了女的!”
那人话音刚落,立马就有人接下茬:“那当然喽,鬼子就喜欢花姑娘嘛!没花姑娘,哪能引得动鬼子呀!我看呀,无论什么方案,终归都少不了女的!”
老余轻咳一声,会场立马安静下来。他朝刘心璞扫一眼,点点头说:“嗯,第二方案比第一方案好多了,比较现实一点。但是,第二方案执行起来也有很多困难。最大的困难是什么呢?最大的困难就是合适的人选不好找,特别是老的和女的这两种人不好找。咱们游击队清一色中青年男子汉,哪里去找老人和女人呢?所以呀……”
“队长,”刘心璞朝老余喊一声,打断他的话,“这方案是姜济木提的,他已经有比较具体的想法了。要不,就请他说说,行吗?”
老余特别喜欢姜济木,一听说姜济木有具体想法,脸上便立马有了笑容。他连忙回过头来,看着姜济木,笑呵呵地说:“济木,是嘛,你都有具体想法啦?那好极了!快,站起来说说你的具体想法吧!”
姜济木刚提起来当头不久,在大庭广众之中讲话还是第一次,多多少少有些腼腆。他扭扭捏捏地站起来,手捏着衣服下摆,小声说:“我、我的具体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四个字,叫做引蛇出洞!”
“嗯,引蛇出洞这四个字概括得好,有画龙点睛的作用,”老余连连点头,“但你用什么办法把日本鬼子这条毒蛇从洞里引出来呢?”
老余的赞扬显然起到了鼓舞的作用,姜济木不再忸忸怩怩了。他神采飞扬地说:“办法?办法就是我们一家子当先遣队,当诱饵!”
“什么?你们一家子当先遣队,当诱饵?我没听错吧?”老余的神情突然变得异常严肃,眼睛瞪得滚圆,一动不动地盯着姜济木。
望着老余那样子,姜济木不觉有些发憷,脸上的笑容立刻没了。他低下头,呐呐地说:“是、是呀,你没听错,我就是这意思!”
“我的同志呃,”老余的眼睛依旧盯着姜济木,但神情缓和了不少,“以先遣队为诱饵,来引蛇出洞,这思路是不错的。但是,用什么方法来引蛇,我们却要慎之又慎哦!为什么呢?因为咱们要引出来的,不是一般的蛇,甚至不是一般的毒蛇,而是世界上最毒的大毒蛇日本鬼子!你们家一家子当先遣队,那不是以卵击石吗?”
姜济木的情绪缓和过来了,脸上显出了一丝笑容。他抬起头,朝老余扫了一眼,平心静气地说:“怎么是以卵击石呢?当先遣队,只不过就起点诱饵的作用嘛,又不是当主力直接参加战斗,有什么不行的?”
“那也不好啊,”老余一脸严肃,“放着游击队五、六百名战士不用,却要你们一家子当先遣队,看着你们往虎口里走,我这个做队长的于心何忍哪?”
姜鹤卿就在老余旁边坐着。他当即接话茬:“队长,那你就多虑了!抗日救国,人人有责嘛。我们家要是能为抗日救国做点贡献,那可是很光荣的事情呀!别说这事还不是往虎口里走,就是真的往虎口里走,哪怕是一去不回,我们也心甘情愿哦!”
老余转过头来看着姜鹤卿,一本正经地说:“好吧,就说抗日救国人人有责,你们思想境界高,愿意以身许国,但你们家也没有一家子当先遣队的那种条件呀!”
“嘿嘿,队长,你不提条件呢,我想不起话来,你一提条件,我的话可就多了,”姜济木微微笑着,眼睛看着老余,“我们家怎么没有当先遣队的条件呀?说实在话,我之所以提出来让我们一家子当先遣队,还就是从条件的角度来考虑的呢!明摆着,我们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像普通老百姓了,这不就是当先遣队的最好条件吗?这样好的条件,满山上六百多号人中谁还有啊?就说年轻姑娘吧,这山上头总共有几个呀?我们家呢,就有两个,这没说错吧?再说老人吧,我们家有一个,而且还是满山里年纪最大的老人,这也没说错吧?除了我们家,在这山上头,你还找得出第二个年纪比较大的老人吗?”
老余的眼睛又瞪圆了。他紧盯着姜济木,神情严肃地问:“怎么,你小子还打算让你娭毑她老人家也参加先遣队?”
姜济木笑了笑,嘴一撇,说:“那当然喽!明摆着,我娭毑不参加,先遣队里就没有老人了。先遣队里没有老人,清一色的年轻人,那还像普通老百姓吗?先遣队不像普通老百姓,那还能迷惑得了鬼子吗?”
“不管怎么说都不行,”老余连连摇头,“你娭毑都已六十好几了,哪能参加先遣队,去跟鬼子打交道呢!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你们家其他人参加先遣队都可以,我没意见,唯独你娭毑不行。她老人家绝对不能参加先遣队!”
“嘿嘿,余队长,你恰恰说反了,”姜济木紧盯着老余,“我们家其他人都可以不参加先遣队,唯独我娭毑是不能不参加先遣队的。这事再明显不过了,如今盘山上头,除了我娭毑之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老人了!”
“找不到合适的老人也不要紧,可以找几个年轻人化装嘛!”老余说。
“化装?哼哼,”姜济木似笑不笑,“化装只能改变外形,改变不了内心。化装的人能有我娭毑那样的气质、胆略、魄力和随机应变的能力吗?”
“呵呵,”老余笑了,“你小子那么高抬你娭毑,莫非是来给她当说客的?让她参加先遣队的事,大概你已经跟她商量过了吧?”
“没有,没有,”姜济木连连摇手,“就连要不要组织先遣队这事都还没定下来呢,我哪能就和她老人家商量参加先遣队的事呀!再说……”
老余一挥手,打断姜济木的话,郑重其事地说:“哦,没跟她老人家商量过的话,那就千万不要再提了!这事太大,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老人家去冒这个危险!”
“哟,老余,你不要我参加先遣队?”耀大娭毑一边说,一边推开门走了进来。原来,她就坐在门外纳鞋底子。屋里的说话声音大,她全都听见了。
老余连忙搬凳子,扶着耀大娭毑坐下。他站在耀大娭毑身后,低着头,嘴巴附在耀大娭毑的耳朵根子上,小声说:“耀大娭毑,我不是不要你老人家参加先遣队,而是这事太危险,你老人家参加不了,清白(明白)不?”
“参加不了?我怎么参加不了呀?你小看我是不是?”耀大娭毑扭过身子来,眼睛紧盯着老余。
“不、不、不,不是小看,不是小看,”老余连连摇手,“你老人家毕竟岁数大了是不是,都六十多了嘛!”
“六十多了怎么着?哼哼,”耀大娭毑似笑不笑,“我六十多了不假,可身子骨不比你们年轻人差。爬山,走路,你还未必赶得上我呢!不信,咱们比比!”
“嚯嚯,比就不用了,我晓得你老人家身子骨好,能走路,会爬山。但这不是走路、爬山那种事呀!这是当先遣队,虽说不用开枪放炮扔手榴弹,但要面对面地跟鬼子打交道,没准还要跟鬼子纠缠、肉搏呢,晓得不?”
“那我也不怕!老余,这回我可跟你说定了啊,先遣队一定要有我的份!否则,你就是官位主义!”
姜鹤卿急急忙忙地转过头来,伸手拽拽耀大娭毑的衣襟,小声说:“娘,你老人家说错了,不是官位主义,是官僚主义!”
“呵呵,我说错了呀,不好意思,”耀大娭毑呵呵大笑,“那我改正!不过,改正归改正,先遣队我是参加定了的噢!这事先跟你说清白(清楚、明白),谁不让我参加也不行!而且呀,不光是我要参加先遣队,我们全家人都得参加先遣队!最好呀,这个先遣队就由我们一家子来当算了!俗话不是说得好嘛,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们一家子当先遣队,任务准保完成得最好最漂亮!”
“是嘛,你们一家子当先遣队就能漂漂亮亮地完成任务?”老余笑笑。
“那当然喽,”耀大娭毑一边说,一边掰手指头,满脸严肃,一本正经,“你看我们家,要老的有老的,要小的有小的,要男的有男的,要女的有女的,要文的有文的,要武的有武的,要会缠的有会缠的,要能打的有能打的,要智谋有智谋,要武功有武功,而且个个拉得出去,上得阵脚,能喊会骂,能打会闹,缠得鬼死,闹得天翻。我也不是吹牛,真要是让我们一家子当先遣队的话,嘿嘿,根本不用多长时间,就能把鬼子引出来,缠他个半死不活。老余呀,我看这事你别犹豫了,快刀斩乱麻下决心吧,就用我们一家子当先遣队,那样倒干脆利落,省事省心!”
老余手一抬,摸摸脑袋顶,笑着说:“要是你们一家子当先遣队就能行,那当然好喽,省事省心,对不?可惜不行呀,明摆着,人手不够啊!”
“人手不够?人手不够算么子事呀,以我们家的人为主,再往里加几个不就可以了嘛!要不这么着吧,我提个建议,再加几个人,”耀大娭毑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头一个是大脚婆景满贞。她年纪比我还小几岁呢,五十刚出头,身体特别好,腿脚特麻利,能捉得鬼到手,而且还会武功,平常一般的小伙子还未必打得过她呢。这家伙又能干,又泼辣,胆子还大得出奇,我看完全可以加进来。第二个是景满贞的老公姜耀宗。他年纪虽跟我差不多,腿脚却比我还利落,而且脑子好使,鬼主意特多,人称活诸葛亮。这家伙呀,我看也行,干脆也算他一个吧。老家伙嘛,先遣队里应该有,缺了不行,但多了也不好。我的意见呢,老家伙就我、景大脚、姜耀宗这三个足够了。年轻有力气的男人嘛,先遣队里也是不能缺的。但这种人好找,我们家就有好几个,鹤卿、济木、济勋都是个顶个的好小伙子。不用说,他们三个肯定是全都参加的。他们三个之外,还可以再增加几个。比如说,骆根春、金胜、金正这几个,我看就完全可以参加。他们年轻,力气好,武功也好。”
“小伙子好找,游击队里有的是,”老余插话说,“最不好找的是年轻姑娘。”
耀大娭毑连忙接下茬:“是呀,是呀,小伙子好找,年轻漂亮的姑娘不好找。但年轻漂亮的姑娘又是最需要的,绝对不能缺,而且最好能多找几个。没办法,鬼子就喜欢花姑娘嘛,对不?先遣队里要是没有几个年轻漂亮的花姑娘,就吸引不了鬼子呀,是不是?年轻漂亮的姑娘嘛,我们家现成有两个,一个周以倩,一个田颖。她们两个肯定都参加。这事我就能做主,现在我就替她们把名报上。当然喽,光她们两个,那是少了点,最好能再找几个。要是实在找不到,也不要紧,那就男扮女装呗。比如说,金正、骆根春就完全可以男扮女装。他们两个身板小,脸盘子也长得秀气,小鼻子小嘴的,要是在脸上抹点脂粉,再故意扭扭腰和P股,肯定像女人。另外,我孙子济勋也算得上一个。嘿嘿,也不是我姜老婆子小喇叭朝里——吹自家,我孙子济勋那身段,那脸盘子,那眉毛、眼睛、鼻子、嘴都蛮秀气的,打扮出来准保漂亮,不比女人差。”
耀大娭毑这一说,大家的眼光就都转了过来,一齐朝姜济勋看,看得姜济勋不好意思,脸红红的,手足无措。这一看,大家才发现,姜济勋身材窈窕,眉眼俊俏,皮肤白净细嫩,还真有几分像女人。
耀大娭毑一口气提出了先遣队的许多人选。老余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总共是十个,而其中八个是石板塘姜家的,六个是耀大娭毑一家的。他弯腰低头,把嘴巴凑近耀大娭毑的耳朵根子,郑重其事地说:“古有杨家将,今有姜家将;古有佘太君,今有姜太君。耀大娭毑,你老人家就是现代的杨家将佘太君呀!你老人家率领全家抗日救国,奋不顾身,这种行为古今罕有,值得我们尊敬。但是,组织先遣队是游击队的大事,你老人家一个人说了不算,我一个人说了也不能算,必须经过大家的讨论。只有经过讨论,大家都同意了,至少绝大部分人同意了,这事才能定下来,明白不?”
“哎哟,什么姜家将、姜太君!你这一抬举我,我就坐不住了,”耀大娭毑呵呵笑着,边说边往门外走,“算了,算了,我走,不打扰你们了!你们静下心来讨论吧!”
眼看着耀大娭毑出了门,老余便迅疾把目光一收,快速地向全场扫视了一眼,满脸严肃地说道:“同志们,群众的热情令人鼓舞啊!耀大年纪那么大的岁数了,都不顾年老体弱和自身安危,来向我们请战,而且是代表全家请战,这是多么宝贵的精神啊!这种精神值得我们大家学习!刚才,耀大娭毑谈了不少想法。她的这些想法,和侦察队刘心璞、姜济木开头谈的的那些意见加在一起,就基本上构成了一个战役发动的完整思路。这个完整的思路,总起来说,就是以耀大娭毑一家人为主,再适当增加人选,组成一个男女老少兼有、颇富隐蔽色彩和一定战斗能力的先遣队,专门执行战役发动的任务,以引蛇出洞,瞒天过海,巧妙地配合大部队作战,共同实现歼灭潘家塘日军小队、顺利夺取军火仓库的目的。这个思路怎么样啊?下面,大家发表一下意见吧!”
老余话音一落,下面就沸沸扬扬地议论开了,一会儿这边的人小声说“我看这办法不行”,一会儿那边的人又大声喊“这办法行不通”。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气氛很热烈,说什么话的都有,但却都是反对的意见,一个赞同的也没有。
意见一边倒,全都说不行,这令老余感到意外。他愣住了,慢慢腾腾地站了起来,伸长脖子,瞪着大眼,瞧瞧这边,望望那边,拖着长音问道:“你们都说不行,那究竟是怎么个不行啊?喂,哪位同志站出来说说具体意见行不?”
老余话音刚落,屋门口就有人站起来了。那人是个瘦高个,姓刘,新提的小队长。“这还用说具体意见吗,明摆着嘛,敌强我弱,实力相差太悬殊啊!”他大声说道。
姓刘的小队长说完话,人还没来得及坐下,会场西边又有人站起来了。这人也是个小队长,姓朱,出了名的炮筒子、急脾气。他一站起来,就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喊道:“没错,刘队长说的对,敌强我弱,实力相差太多。一个六十多岁的小脚老太太领着两个嫩得出水的小姑娘打先遣,那不是往虎口里塞羊肉嘛!”
姓朱的小队长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新站起来的是个小矮个。但他个头小,嗓门却大得惊人,一开口便把屋里所有的说话声统统盖下去了。“我看这事没必要讨论下去了!散会吧,侦察队再想办法,重拿意见!事情再明白不过了呀,我们面对的不是绵羊,不是兔子,不是鸡婆鸭仔,而是鬼子!鬼子是谁呀?鬼子是野兽,是豺狼虎豹,是穷凶极恶的魔鬼!要老太太、小姑娘去对付鬼子,那不是瞎胡闹吗?我可不是吓唬你们啊,鬼子一放枪,老太太、小姑娘准保吓得P股尿流。真要是到了那时候,可就后悔莫及了!”
“喂,我说两句,我说两句,”会场东边一个人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一边挥手,一边大喊,“我看呀,先别忙着讨论组织先遣队的事情了。应该先做什么呢?应该先做清理思想的工作。我认为,我们不少同志中,特别是侦察队,思想上存在着严重的左倾盲动主义思想,过分地轻视了日本鬼子的力量。他们呀,把鬼子看得太软弱了。这种思想很危险啊,不及早清除的话,我们非打败仗不可。”
大家还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老余突然头一抬,站起来了。他扫视了一下全场,挥挥手,示意大家肃静,朗声说:“好几位同志刚才都发表意见了。看来,他们的意见比较一致,都是反对的,而且反对的理由也比较集中,基本上可以用十个字来概括,那就是敌强我弱、力量相差悬殊,对不?”
“对,就是敌强我弱!”好几个人人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
“同志们,”老余刚毅的目光扫向全场,“敌强我弱、力量相差悬殊这几个字虽然能说明一些问题,但并不能准确地概括我们将要进行的这场战斗中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这几个字太笼统,太含糊,太抽象,根本就没有和具体情况结合起来。什么具体情况呢?比如说双方参战的具体人数、装备,比如说当地的地形地貌,比如说战前的准备和态势等。这些具体情况多得很,而且特别重要。古人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要战胜鬼子,那就一定要做到知己知彼。怎样才能做到知己知彼呢?那就是要结合这些具体情况进行实事求是的具体分析。不紧密结合这些具体情况进行认真的实事求是的具体分析,我们怎么能够做到知己知彼呀,怎么能够随意地下结论,说是敌强我弱、力量相差悬殊呀?同志们,我说这话,绝对没有轻视鬼子、低估鬼子、高估自己的意思。我和鬼子打过很多仗,对他们的作战能力还是有亲身体会的。我承认他们的武器好,我也承认他们的兵力强。说心里话,我觉得日本鬼子确实能打仗,会打仗,兵力不是一般的强。就以去年的长衡会战来说吧,我们中国参战的军队有薛岳部、张发奎部、余汉谋部,总兵力达到三十五万之多,而鬼子却只有第十一军一个军十万人。结果呢?结果却是鬼子的一个军十万人打败了中国的好几十个军三十五万人,把长沙、衡阳两座城市都占领了。十万人打败了三十五万人,能说是第九战区的官兵们没有尽心尽力,打得不好吗?不能!绝对不能!这场战役,我是亲身参加了的。我亲眼目睹了第九战区官兵和鬼子打仗的情景。说实在的,他们很勇敢,打得很顽强,真堪用英勇无畏、殊死搏斗这几个字来形容。但他们虽然尽了力,却还是没能战胜日本鬼子。这说明什么呢?这只能说明日本鬼子的兵力确实很强大,不可等闲视之。同志们,日本鬼子的兵力确实不可小视,我们在面对他们时,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但是,话又说回来,日本鬼子兵力强大,不可小视,难道就无懈可击,不可战胜吗?日本鬼子的兵力,是不分时间不分地点不分场合,在任何情况下都强大无比的吗?显然不能这样说吧,对不?事实上我们已经有过很多打败日本鬼子的成功战例了。那些战例就足以说明,日本鬼子是完全可以战胜的。问题仅在于,我们能不能从实际出发,能不能对具体问题进行具体分析,能不能真正地做到知己知彼,能不能采用灵活的战略战术。我们即将要进行的攻打潘家塘日军的战斗,情况是相当特殊的,非一般战例可比。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我们所要面对的日军,仅仅是一个只有三十人的小队。而且我们在面对他们时,他们很可能还没有处于战备状态。”
老余的这一番话显然对姜济木有启发作用。他腾地一下站起来了,红着脸,看着老余说:“队长,我有话要说!”
“哦,有话要说,好啊,说吧!”老余朝姜济木挥挥手。
“我不同意敌强我弱这个说法,”姜济木头一抬,向全场扫了一眼,“明摆着,鬼子只有一个小队三十个人,而我们却有侦察队、第二中队、第三中队三支队伍,再加上先遣队,总数不下三百人,怎么能说是敌强我弱呢!再说喽,当我们先遣队出发,走上潘家塘的塘堤时,鬼子正是休息时间,他们很可能大部分都还光着P股在水塘里游泳、洗澡呢,连鞋和衣服都来不及穿,哪还有强大的战斗力呀!我们是经过精心策划,精心准备,有备而来的,而鬼子们却是毫无准备,猝不及防,怎么能说是敌强我弱呢!”
刘心璞突然站起来,插话说:“我补充一个情况:阚式模已经跟我们说过了,他打算在战斗打起来以前,就以宴请、喝酒、下棋为名,把日军头目狩野晋夫调开,让他脱离自己的部队。因此,战争打起来时,日军那三十个兵是没人指挥的,战斗力肯定大受影响。”
刘心璞话刚完,墙角落里就传来了唧唧喳喳的议论声。一个粗嗓门说:“日本兵个顶个,单兵作战能力强,没人指挥,照样能打仗。”
紧接着,一个细嗓门又说开了:“要以我说呀,问题不在于日本鬼子那一方面,而在于我们自己这一方面。不管有人指挥,还是没人指挥,人家日本鬼子可都是年轻力壮的男人呀。而我们呢?我们却都是一帮小姑娘、老太太。要小姑娘、老太太跟年轻力壮的男人们斗,那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撞嘛,对不?男人们力气多大呀,随随便便一伸手,一动腿,女人们就得满地打滚,爬不起来。哎哟,我真替耀大娭毑、周姑娘、小颖她们担心啊!多好的几个人呀,要是出点事,受伤了,或是被糟、糟蹋了,那、那可怎么办?”
细嗓门话音还没落,旁边就有好几个人响应了。他们纷纷嚷道:“是呀,是呀,要是耀大娭毑和以倩、小颖她们出事了,那该怎么办呀?不行,不行,这办法不行!不能拿耀大娭毑她们的生命开玩笑!”
姜济木忽地一躬身站了起来,红着脸说:“怎么是拿她们的生命开玩笑呢?我是她们最亲的亲人啊,能拿她们的生命开玩笑吗?我能不考虑她们的安全吗?让她们参加先遣队确实有一定风险,但先遣队里也不是只有她们几个人呀,对不?我,我鹤卿叔,我济勋弟,不也都在先遣队里嘛!我们就在她们的身边待着呢,能看着她们受鬼子的欺负不管吗?难道我们是白吃饭的?”
姜济木说完,P股一沉坐下了。姜鹤卿立马站起来了。他匆匆地向四周扫视一眼,弯腰低头说:“大家很关心我母亲的安危,很关心周以倩和田颖的安危,我很高兴,也很感动。在这里,我谨代表我们全家人向大家表示衷心的感谢,谢谢大家的关心了!不过请大家放心,我母亲和周以倩、田颖的安全是不存在任何问题的。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我们已经充分考虑到了这一问题,做了周密细致的安排,有了万无一失的把握。先遣队里有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我们这些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会把老人和姑娘们保护好的,绝对不会让她们受任何损失,我敢打这个包票!”
“我、我也敢打这个包票,一定保护好我奶奶,请大家放心!大家关心我们家,关心我奶奶,关心我的亲人,我也很感动,我向大家表示感谢,”姜济木红着脸,一边说,一边低头弯腰,向四周鞠躬,“刚、刚才我脾气有点急,态度不大好,话说得太硬了,对不起大家,请大家多多批评,我今后一定改正!”
“我补充一点,”刘心璞挥挥手,“战场上也不是只有先遣队的几个小伙子,侦察队、第二中队、第三中队的战士们也都在附近的不远处。他们就埋伏在路边的树丛里、稻田里、小山里。真要打起来时,他们也会迅速冲出来,向鬼子发动进攻的。因此,老人和姑娘们的安全问题,应该不会有太大的事,大家尽管放心!”
会开得很长,几乎每个人都发表了意见。到最后,意见终于统一了,大家都同意先遣队的组织方案。直到这时候,老余的一颗心才勉强安定下来。他同意了侦察队的意见,最终确定以耀大娭毑一家子为基础组织先遣队。增加的人选,他也充分考虑了耀大娭毑提出的名单,加上了景满贞、骆根春、金大脑袋和金猫,但否定了姜耀宗。他之所以否定姜耀宗,不是觉得姜耀宗条件不合适,而是觉得姜耀宗懂军事,有智谋,考虑问题深远,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更多地倚重他出谋划策,起更大的作用。
虽然最终同意了先遣队的组织方案和人选,老余的心里却还是有些不踏实。因此,会开完后,他又把姜鹤卿和姜济木单独留下来谈了谈。他对他们进行了大致分工,要姜济木负责先遣队的整体指挥,要姜鹤卿专门负责对老人和几位女同志的保护。最后,老余又反复强调说:“先遣队的任务不是打仗,不是杀鬼子,而是引蛇出洞。因此,只要把鬼子引出来,让他们拿不到枪,形成不了战斗序列,无法组织有效的战斗,任务就算完成了。完成了引蛇出洞这个任务后,先遣队就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对人的保护上。要尽全力保护人,特别是要对耀大娭毑、景满贞两位老人以及其他几位年轻的女同志进行重点保护。保护人,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任务。这个任务,一定要牢记,一定要完成好。为了完成这个任务,切忌贪功、恋战。倘若贪功、恋战,忽视了对人的保护这个重要任务,导致哪位老人或者哪个女同志受了损失,那你们整个先遣队就算前功尽弃了!”
和姜鹤卿、姜济木谈完话,就已经过了午饭时分了。老余匆匆忙忙地走进食堂,打好饭菜,端着饭碗走了出来,慢慢腾腾地边吃边走。忽然间,他发现邢秀英、邓若梅,还有邓若梅的丈夫张建新,三个人远远地在后面跟着。他连忙站住了,回转身子看着他们,问他们有什么事。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忸怩了好一阵,这才异口同声地回答说:“我们强烈要求参加先遣队打鬼子,为张建刚和张玉珊报仇!”
邢秀英、邓若梅已经开始哭了,眼泪哗啦哗啦地往下流。张建新虽然没有哭,但脸部的表情十分难看,眉眼间显露出平常时极少见的郁闷、沉痛和愤慨。面对着站在自己跟前的三个人,老余愣住了,脑海里的思绪就像翻江倒海般地异常激烈起来。三个人的心里都有一腔仇恨,三个人的理由都很充分,三个人的态度都非常坚定,能一概予以拒绝吗?不行!一概予以拒绝肯定不行。那太伤他们的心了。再说,一概予以拒绝的话,那也就太对不起老战友张建刚了。那么,如果不拒绝的话,又能怎么办呢?能让他们三个人都参加先遣队吗?三个人都参加先遣队,只怕不行吧?先遣队里人太多了,人太杂了,特别是女同志太多了,可能会不利于统一指挥的。而且,女同志太多了,精力容易分散,出事的风险也会大大增加。倘若因为人员太多太杂,姜济木、姜鹤卿他们照顾不过来,而导致意外出事,人员伤亡,那可就麻烦了。
想到这里,老余实在不敢再往下想了。他当即作出决定,同意邓若梅和她的丈夫张建新参加先遣队,不同意郉秀英参加先遣队。他走到邢秀英的面前,恭恭敬敬地站定,深深地弯下腰,满含着热泪,声音哽咽地说:“大嫂,建刚政委是我的老战友。他牺牲一年来,我心里没有一天好受过,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他牺牲了,两个孩子就失去父亲了。要是你再参加先遣队,有所闪失,那两个年幼的孩子可就连母亲都没有了。孩子们还没成年,身边不能一个亲人都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