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踏上南昌的土地,都可抖落满身的疲惫,盛装起快乐。而这一次,我们却将责任和期许装进了行囊,从起程的那一刻起,便感受到了它的分量。
2013年由三地作协联合发起的“汉江、湘江、赣江”文学交流活动,首站我们到了南昌。南昌作协闪亮登场,陈主席妙语连珠,一个帷幕拉得敞亮。会上,大家各抒己见,取长补短,文学的相同与相异、个性与共性,在这里得到充分展现与抒怀,那就是,没有最好的,只有更好的,旨在行云走笔,也在勤能补拙。
游览是文学采风的灵魂。
去小平小道参观,正契合了我的意愿。车上,南昌作协的同行向我们讲述了小平同志“文革”期间被“一号通令”疏散到江西新建县拖拉机制造厂参加劳动的经过,最后他饱含深情地说:“江西人是善良的,是热情的,更是值得信赖的。”
迎着绵绵的细雨、初冬的寒风,我们一行顶风而行,走进了小平同志曾经劳动过的车间,在这里观摩、感受,于是我知道了更多。小平同志的工作是钳工。尽管当时他是作为“全国第二号最大的走资派”参加劳动,按上面的硬性规定每天还要由人说是保护,实际押送,但小平同志的言行举止、劳动态度最后感动了工人们,并使工人们对他产生了同情,进而建立了深厚的友谊。那时的小平同志已年近七旬,他上工的路上有一段很泥泞,有一次他滑倒了。工人们知道后,连夜把那段路修好了。简单的一件事,却折射出江西人民的纯朴和善良,难怪小平同志对江西人民念念不忘。
江西有着悠久的历史、厚重的文化,历来官宦云集,新建县大塘坪乡的汪山土库最具代表性。一脚踏进,就如同踏进数百年的文化之中。汪山土库远看成片,近看成行,气势相当宏伟,但感受更多的应该是它的肃穆,让人不由遥想一百多年前那些阳光灿烂或阴雨连绵的日子,住在这里的人,他们的音容,他们的威严。这是一个显赫的大家族,占地面积108亩,房屋25幢,1443间,均由青砖黛瓦建成,封火山墙,大小天井就有572个,人穿行其间,自然会生发出一种自豪,这种自豪当然只归属于住在这些屋子里的人。每一个人,即使佣人,也会有主贵人高的意识,那顾盼流兮中的不经意一瞥,是日经月久后的自然生成。贵,便在这幢屋子里游荡,游荡在角角落落。
庸常寂寞中,我们呼唤英杰,呼唤伟岸的身影,呼唤远去的铿锵脚步,我们呼唤,所有让我们心动的尘封逸事。程矞采、程焕采、程楙采曾顶戴着花翎,摇摆在朝廷官府,一路威风,仅仅一百多年的光景,这个程氏家族又出了三四名进士,11名举人,以及大小官员、名流一百余名,连曾国藩、翁同龢也不敢小觑这个家族,并成为程家的常客。
英雄在这座城市,成了一种象征,这当然是广义的,包括人文艺术方方面面。提起八大山人,只要稍有点艺术修养的人就略知一二。他是明末清初的著名画家、书法家,被誉为画坛“四僧”之一。
梅湖景区,不仅是景,也是宝。拨开苍翠的“十林”,便进入了八大山人纪念馆,对于我来说,这是梅湖景区最高级别的游览点。让我感到有点惊讶的是,这里的作品并不是很多,因为我见多了所谓名家的作品,首先想让数量给自己加砝码。而八大山人的作品却是少而不薄,他善于用象征的手法写意,他画的飞禽走兽均白眼向上,给人一种奋发的力量,也暗示着人民对黑暗势力的抗争与不满。我们可以看到,他的运笔非同一般,有着浑朴酣畅又明朗隽永的灵动,兴来之时又恣意纵横,脱俗不凡,足见其绘画功底,让人叹为观止。
在时间的流动中,八大山人的艺术魅力在纵向延伸着,也在横向拓展着,早已成为中国乃至世界文人墨客、绘画爱好者以及游客膜拜的对象,更是人们追求精神享受的愉快氧吧。
和平、安逸,不是唾手可得的。在我们的祖国,每一座城市都有缅怀红色记忆的根据地,而在这里,那一抹红,便可从1921年延伸到1949年。
位于南昌友竹巷的新四军旧址便是我们追忆的一个片断,开国军事家叶挺时任新四军的军长,抗日名将项英时任新四军的副军长。最难忘的一次战役是皖南事变,他们所带领的九千多新四军由支岭出发北移,行至皖南泾县茂林时,遭到国民党八万多人的伏击,叶挺被扣押,项英被杀害。周恩来在《新华日报》上愤然写下了“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的题词。重温那战火纷飞的情景,我们眼前滑动的是那一幕幕血腥惨烈的画面,谨须牢记。
滕王阁我去过多次,并不想过多涉足,大家也是这个意思,当意外地听说南昌市文学艺术院就坐落在滕王阁景区内,顿时心态都大变,突然对滕王阁有了一种新的好奇,实则是想体验一下在滕王阁景区内写作是怎样一种感受。
带着这份好奇,我们走进了南昌市文学艺术院。傍晚,站在古色古香的文学艺术院大楼的楼廊上,赣江和抚河在两岸霓虹灯的映照下,激情交汇,闪着粼粼的波光,大楼右邻的滕王阁倒映于江水,仿如海市蜃楼。同时,你只需稍稍凝视,就会被两江的阔大震撼,感觉所有的建筑原来都是那样的渺小,全被蚕食于浩荡的江水。于是我想,在这里,谁敢跟滕王阁比肩,谁又能与江水比阔,世间之浩大,全在这高与矮的对视之中。
而置身于南昌文学艺术院大楼,深感楼阁的雅致与庄重,这里琴棋书画,一应俱全,风雅无限,如此匹配于滕王阁,真不知到底是谁映衬了谁,一切都在时间和空间的感知中。
五天,我们全程感动,一路收获。突然想起参观完小平小道在新建县吃的那顿饭,用土灶烧出来的饭菜让我胃口大开,不由感叹自然生态的美好,尽管手里捧着的是粗瓷粗碗,但那溢满嘴角的香啊,却让我寻找到了童年的幸福感觉,仿佛回到了远古的桃花源。
南昌水好,有十八个湖泊
十八面镜子映着天光云影
朋友要我去看鸟,看镜子里
为鸟儿迁徙而设计的鸟道
我没开天目,也无慧眼
很难想象在这喧嚣的都市
这落叶萧萧的深秋,能看到
草木青青,百鸟齐翔
一条用翩翩翎羽织出的鸟道
轻盈地穿越高楼电网
还有那重重雾霭,彩虹般
投影在明镜般的湖泊
是的,在楼群分割的天空中
我已好久好久没看到鸟群
自由地盘旋与飞翔了
除了家鸽,除了灰色的麻雀
天鹅、紫燕和列阵的大雁
都渐渐远离城市而去
手挥五弦,目送归鸿,已成为
羡不可即的古诗意象
我所看见的鸟儿,大都是被关在
笼子里,用夜幕般的黑布罩着
它们哪里有路呢?只有梦
在笼子里梦想着远方的天空
我也执着地认为,鸟道是神秘的
只有那些精灵般的鸟儿
才知道蓝天的辽阔、白云的安详
当鸟儿们一次次迷失在城市
钢铁的丛林里,它们一定知道
该忍痛舍弃祖传的路线
并在迁徙中不断地传递警报
以免栖息在那些被污染的
田野、湿地与河滩
怆然垂下沉重的翅膀
哦,我是如此多情地怜悯鸟儿的艰难
作为候鸟,它们的路是越来越窄了
南昌,拥有十八面明镜的南昌
难道就有一条它们所苦苦寻觅的鸟道
而绝不是镜子中虚渺的幻象?
南昌,八大山人隐居的南昌
他画过的燕子至今还能在檐下筑巢?
在摩天高楼里,我推开窗子
像一只鸟儿,展望辽阔而明净的秋空
竭力想象一条用羽毛编织的鸟道
是怎样像丝绸一样温柔地铺向天边
赣江,终年流淌着,柔情、平缓是一种常态,因此,人们谈起赣江,便想起它的温情。可我却感受到了它的湍急,那一泻千里的大气,这,或许才是赣江的真正脾性,也因此,才能蒸发出南昌人火一样的热情。
本次“三江行”,即赣江、汉江、湘江行,是三地作协进行的一次文学交流活动。第一站我们来到了南昌,在这里,我们和南昌、长沙的作家会合,顿时生出别样的欣喜。
很多东西是不能往深处想的,更不能往深处去,因为,越致密的物质越容易看到瑕疵。可南昌人似乎并不在乎别人的睥睨,套用现在的一句流行话,他们的城市就是“高端、大气、上档次”。在中国,尽管南昌的GDP并不靠前,但经济绝对不是衡量一座城市优劣的唯一标准,宜居才是人的最终向往。
首先是净。在当下,许多城市都被雾霾笼罩,可南昌仿佛不在这个地球上,天空像被净化了一样,瓦蓝的天,没有一点杂质,在阳光的映衬下,通透得万千物象尽收眼底。冬至的路旁,没有褪尽的绿,泛着油亮的光彩,更有那金黄的残叶,牢牢地挂在树枝上,像燃烧着的火焰,一笼一笼的,让人联想到生命的坚忍、沧桑、褪尽铅华,固守着独有的灿烂,这该是怎样一种美。最让人忘情的,便是那一路桂花的飘香,甜丝丝地直入心脾。我们深感好奇,原来这是冬桂,真是清可绝尘,浓能远溢,无论你此时有多么糟糕的心情,都能被桂花的熏香撩倒,怎奈你英雄豪杰,壮志未酬。
——雾霾在这里绝世,让多少城市望尘莫及,欷歔不已。
南昌人的热情和谦和,让我感到羞愧。五天下来,我和我的同行走在大路上,逛在公园里,没有喧嚣,有的便是温润的眼神、柔绵的话语、款款的步履,还有那回眸时的嫣然一笑,一切都显得那样的从容,抚慰人心。
这样的状态是延伸的、弥漫的,浸透在南昌的角角落落,这座城市的修为,便很容易让人定格在这样的印象中。托尔斯泰说过:“培养一个贵族需要三代人的时间。”说的当然是一种气质,举手投足在外,而体现在内的,均在血脉的流淌中。
——南昌作家协会的整体形象,更是徜徉于此,让我们充满敬意。
游览、观光,所到之处,灵魂因之升华。第一站参观小平小道。我对小平同志是充满感恩之情的,我是改革开放后千千万万的受益者之一,首先是躲避了下放,进入了一个效益很好的单位,虽然中年下岗,但宽松的社会制度和自由的氛围,让我的才情得以施展,自认为,自己做了一名实实在在的文人。最重要的是这是我愿意做的事,而且只要我愿意,就可以做一辈子,于我,这样的工作,是合心意的。
走在小平小道上,与大道相比它是小了点,但在我心里,这条小道是通往大道的,它的延伸是无限的。
进入大厅,闯入眼帘的是小平同志的女儿毛毛的书信,用楷书复制在墙壁上,白底黑字,尤为醒目,占了几乎整整一面墙,题目是《在江西的日子里》。
毛毛写道:“十年动乱的历史,不会再重复了。”一句感叹,浓缩着厚重的情感。
继续往下,毛毛写道:“回想往事,使人辛酸,使人激奋,也从思考中得到力量。人们不会忘记林彪反革命集团那罪恶的‘一号通令’,我的父亲,自从被加罪为‘全国第二号最大的走资派’后,关押隔离已历时两年。这时他突然接到通知,要被疏散转移到江西……”
小平同志与江西的故事由此拉开。他所在工厂劳动的工人们的纯朴、善良、厚道在毛毛的笔下流淌。要知道,那个时候的小平同志是被打倒的对象啊。
我的笔墨在这里停留,我感受到一种力量,这种力量让我向前,让我感动,让我留恋。我们走进了小平同志工作过的车间,经过讲解员的介绍,我依稀能感受到小平同志的体温,那不曾远去的身影,仿佛就在我的眼前。我亲自操作起了台虎钳,我在体会,因为这个台虎钳是小平同志曾经操作过的工具。
第二站,汪山土库,一个传奇,却不是故事,而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震撼。汪山土库建于清朝,占地面积108亩,房屋1443间。如站在山峦俯视,一个“江南小朝廷”便呈现在眼前,仿佛时光倒退,无不让你迷离其中,啧啧赞叹。最值得书写的,要数这个大豪门的起家创业状况了,三代前居然只是个种田养鸭的普通人,到清嘉庆末年,就魔幻般出了程矞采、程焕采、程楙采等至高官员,时间再行走至民国一百余年,汪山土库家族竟旁逸斜出进士4名,举人11名,大小官员、名流一百余名。这些名流虽早已作古,却永远不会远去,他们走进了雕像,走进了书籍,走进了观光者的脑海里。
第三站,八大山人纪念馆。留情、留意、留韵,这是我国明末清初杰出画家八大山人的画意境界,即在具象中画魂,他尤以花鸟画为傲,画出的花鸟均顾盼生姿。三百年来他饮誉画坛,影响过古、近、现代画家,并跻身中国古代十大文化名人之列。
八大山人纪念馆坐落在著名的梅湖景区。除了古代的建筑,还有“十林”,即松林、竹林、梅林、香樟林、桂花林、红枫林、茶树林、紫薇林、桃林、桃李林。“十林”各展风姿,互妒互羡,不时在微风中舞蹈,然后又袅袅作态。动,便成了这里感受风情的主打。“十林”各有妙处,微风过处,林潮涌动,如翻滚的绿色海洋,置身其中,说不出的轻松与愉快。
第四站,新四军旧址。我对这个名字是有着亲切感的,因为武汉有个八路军办事处,就在我家隔壁,长年为邻,看着一群群的人前往瞻仰,自然就生出几分敬意。这里又来了个新四军旧址,好奇中便夹带着兴奋,脚步就迈得大了许多。
这里的主打是四个展厅:铁流滚滚出深山、群英聚集南昌城、大江南北抗敌寇、铁军精神万代传。那个女讲解员虽然在简单地讲着,但也能传达出新四军当年的英勇和不易,听得我们还是不停地赞扬着。
——南昌古城,一个让人情系其中的地方。
我们感受着,温暖着,幸福着,甜蜜着,这,就是我对“三江”笔会首站的体会。因此,我的内心充满着感激,那一方水土的朋友,也是一衣带水的朋友,我们期待着你们的到来。
十年前去过井冈山,井冈山的郁郁葱葱和飞瀑流泉,清新欲滴的空气,令我一直心存再来一次江西的念想。回程匆匆路过南昌,登上了刚刚上了红漆的滕王阁,“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诗意,怎么也找不到了。那时只觉得南昌城小,街道拥挤,无一可看。
十几年后,有机会来参加“三江”笔会(即汉江、湘江、赣江的作家们的聚会)时,心中对南昌这座城市并无太多期待。只想多认识几位文学上的朋友。
一、对南昌人的第一印象
刚从南昌火车站出站,就遇到了来接我们的林老师和蔡老师。他们手上举着牌子,看样子已候了多时,看他们个子高大,文质彬彬的,做起事周密妥帖。“三江”笔会来了二十多名作家。他们俩兵分两路,分别接待来自湖北、湖南两省的作家,安排我们住在一个四星级酒店。一进酒店,我们就看到行程安排,以及每日的用餐时间、座位,甚至最后一天的行程,都已安排妥当。我立即感到他们的接待工作做得细致、专业、得体。这是我对南昌人的第一印象——得体。
第一天的招待晚宴上最出彩的不是菜肴,江西、湖南、湖北在古代都属于楚国,因此菜品上倒没有多少差别,也没有留下什么深刻印象。但南昌文联的群星荟萃,各自吹拉弹唱,兴致高涨时,纷纷到餐厅专设的书画桌上去写字、作画,令人想起了《滕王阁序》里的“高朋满座”“胜友如云”。令我们大开眼界。最妙的是两位南昌作协的副主席联手创作了“蕉下读书”的画,简单几笔就把一个在蕉下读书的人的形态描摹得栩栩如生,可见南昌真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他们挥毫兴起的时候,武汉、长沙两地的书画家也纷纷来大显身手。席间,主席台上已摆上了很多的字画。远远看上去,竟像是一个诗画作品的拍卖现场。
南昌文学艺术院青年书法家龙友,也是古琴爱好者,在大家写诗作画的时候,他妙手轻弹,一曲古琴更是把我们的心境一下子摇到了唐朝。刹那间,时光倒流了。我们恍惚成了唐朝时的文人骚客,纷纷激起了雅兴,或诗或吟,且歌且舞。
二、南昌作协的同行们
一见到南昌的作协主席,我立即有一种错觉,感觉他像是从民国穿越而来的。他身着深蓝色中山装,花白头发、圆框黑边眼镜、微微酡红的脸色,似曾相识,总觉得由他扮演民国时期的一名小学的老校长,带着同学们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竟是连妆都不用化的了。
南昌作协的同行们说话不疾不缓,语调不高也不低,却把南昌的人文、地理、历史娓娓道来。整个行程中,他们每天都陪着我们,和我们朝夕相处,只要问他们关于南昌的问题,他们都如数家珍,言无不尽。但他们并不是喧哗之人,更多的时候,他们都是温和而沉默的。
在短短的几天行程中,随着他们的讲解,我们对南昌的认识一下子由表及里了,甚至触摸到了这个城市的脉搏。在一路的游玩中,我们知道了南昌的八一大桥,26条名人路,3条河穿城而过,18座湖散落城中。江西有多座知名的山:井冈山、石钟山、世界自然文化遗产庐山、三清山、龙虎山……“最美的村落”婺源、“天下第一村”流坑等,顿时令我感到此行不过是挂一漏万,何时有了闲暇,还要专门找一个暑假来此探幽寻胜呢。
听陈主席如数家珍似的介绍,看他整天都笑眯眯的,只感到中国儒家文化深深地浸润着他,他似乎丝毫没有受到现代生活的影响,目前一切的焦虑与欲望似乎都影响不了他。和他相处的时光,让我们懂得了江西男人的耿直、骨子里的热情、血液里的才气和心胸的宽厚,突然对“老表”这个词倍感亲切起来。
三、天路
我们一到江西南昌,就对这个城市崇文的风尚感受很深,首先是住的宾馆附近的一条路,沿路树立的是歌德、雨果、爱因斯坦等人的雕像。还有一块巨石上面写着“候鸟迁徙的城市”。对此我一直心存好奇,南昌怎会是候鸟迁徙的城市呢?果然,在“三江”笔会开会期间,突然听到江西有一条“天路”。原来江西是候鸟的云集地,每年冬天,有上万只鸟儿在此栖息过冬,主要的原因就在于南昌气候温暖,绿植覆盖率达40%以上,而且江西的山多、湖多,是一块生态宝地。
早就听说江西人的心肠热,人好。江西人是仁爱的、有担当的。当年红军留守江西,伤员无法安置,陈毅只是站在村里说了一句:“老表们,我们把伤员就交给你们了,你们把他们带回家,当儿子也可以,当女婿也可以!”后来这些伤员全部养好了伤,真的成了江西人的儿子或女婿。
“文革”时期,凡是下放到江西的老干部没有一个是被整的,都受到了良好的照顾。我们去参观邓小平的旧居以及邓小平和夫人一起工作过的工厂,他们用过的桌子和工具都还完好无损地躺在那里,似乎诉说着时代的沧桑与剧变。邓小平一家在江西的几年间,受到当地人质朴的照顾,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小平小道的故事。小平小道是邓小平同志当年每天从住的地方将军楼至工厂上班时通过的一条小路,全长1.5公里,步行需要二十几分钟的时间。这是当年工人们为缩短小平同志行走路程,保护小平同志的安全,特意在工厂的西南面开了个小门而修建的一条小道。小平同志在这条小道行走了三年,也思索了三年。
江西人热心肠是众所周知的,但是没有想到的是,江西人对鸟也有这样一种仁慈的情怀。南昌人对鸟儿有着深厚的感情,为了让鸟儿能顺利地来此过冬,专门在天上开辟了一条“天路”。从鄱阳湖到天香园这条路,一律不准建高楼,以便鸟儿顺利抵达。
那天下午有闲,我们几个女作家专门打车去了天香园,一路上憧憬无限。进了天香园里,发现那里散养着各种鸟类,几十只白鹭在水边或站或蹲,我们一走近,它们立即扑腾一下飞起,天空中一片白色。园子里散养着亮蓝色孔雀,它们自信地在园里踱步,偶尔忽地一下飞到古香古色的天香阁的檐上,天香阁顿时呈现出一种神秘的古代建筑的影子。
在天香园里,有着原始森林般的林地和沼泽。深秋的季节,乌桕树、法国梧桐、红枫五彩斑斓。我们兴冲冲地想去看看迁徙的鸟儿,可一直到暮色四合,也没有找到那一群迁移的鸟儿。但在城市的上空,真的盘旋着无数只归巢的飞鸟,它们可能不是迁移而来的鸟儿,但它们依旧欢快地飞跃、盘旋,似乎是归巢前的狂欢。空中有无数只鸟儿急剧地飞翔着,像空中的无数只精灵。
关于城市里有“天路”一说,我还是第一次从江西的朋友口里听到,不禁心生羡慕。这比这个城市GDP达到多少、人均收入达到了多少让人羡慕多了。因为这是一个有温情的城市,一个可以感受到热血流淌和心脏跳动的城市。
四、汪山土库
在去参观神秘的汪山土库前,我们一行的车在路上的一个食堂停了下来。一进去,发现那里简陋得居然像七十年代的公社食堂,还是长条凳,四方桌,粗瓷大碗。心里纳闷不知他们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可是菜一端上来,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我们都惊呼:“太好吃了!”这里的菜真的是纯天然的,我们吃到了小时候的味道,用土灶烧出来了童年的味道,家乡的味道。
那一天,头一回喝女儿红,那窖藏了60年的女儿红,竟是酱油一般的颜色。喝到嘴里,甜而绵长,毫不辛辣。那用草绳子捆好的东坡肉看上去竟是淡淡的白色,不像过去吃的那样,但用筷子吃了一小块,竟然是肥而不腻、入口即化、香气四溢,这比我在苏东坡的故乡吃到的东坡肉好吃多了。一向不吃肥肉的我竟然走箸如飞,又小看了女儿红的酒劲,将酒一饮而尽,不一会儿头竟然有点晕晕乎乎了,但还是舒舒服服的。
这才知道,女儿红虽然好喝,可后劲大着呢。那一天吃的菜是我平素吃的几倍有余,这才知道,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或者是物,人其实都是会忘了戒律与规则的。
这么多年来走南闯北,也吃过无数宴席,但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一餐饭竟然是在汪山土库的公社食堂。我想,其实烹饪的最好技艺是在食材和火候上。在这个边远的乡村食堂,用最天然的食材,最原始的火灶,就能烧出连五星级宾馆的餐厅里也无法烧出的味道。
汪山土库始建于清道光元年(1821年),历时半个世纪,由史称“一门三督抚”的清中期湖广总督程矞采,江苏巡抚程焕采,安徽、浙江巡抚程楙采三兄弟所建。程氏三兄弟,皆官至一二品,仕途的一帆风顺促成了这几位士大夫在家乡兴建土库的想法。于是,一座东西长337米、南北宽180米、占地108亩的汪山土库屹立于大塘。
汪山土库属砖木结构建筑群,坐落于大塘汪山。
这些房子的外墙连成一体。青砖黛瓦、封火山墙,天井四水归堂,墙头黛瓦垒叠,檐口有句头滴水,整个墙体一斗一眠,内用土坯灌斗,腰墙是眠砖,勒是为红石,是江西红土文化的展现。外墙青砖无粉刷,墙头下粉门色线角,显示出赣派建筑朴实素雅的风格特点。其中稻花香馆、望庐楼等则按北京园林风格建造。汪山土库建筑规模之大,气势之雄伟,在江南乃至全国都是罕见的。
参观汪山土库的时候,得知整座建筑共1443个房间、572个天井,有25栋抬梁穿斗式结构的青砖大瓦房。我们在那些旧式的天井、雕花的窗棂边驻足,遥想当年旧式家族那种男尊女卑压抑而刻板的生活,庆幸自己活在当今的社会。土库太大了,在里面行走宛如在迷宫中般,生怕自己跟丢了导游,走不出这个深宅大院了。
五、坐落在滕王阁里的南昌市文学艺术院
“三江”笔会的作家们都来自一个有名楼的城市。武汉有黄鹤楼,湖南有岳阳楼,南昌有滕王阁。但最值得夸耀的却是南昌的滕王阁,因为南昌市文学艺术院的办公所在地居然在滕王阁的副楼,当我们听到这个事实的时候,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足以见得这个城市对文化的尊重,以及对文化人所给予的何等高的地位。
笔会的最后一天下午,我们终于来到坐落在滕王阁的市文学艺术院,里面古香古色的装修让人刹那间返回了旧时的唐宋年间。一进去就是一间静谧的茶室,满墙的字画让这方寸间充满了书卷气息,二楼的小会议室上边还有一个露台,那里可以直接看到滕王阁的楼体。南昌市作协同行和艺术家们经常在这里喝茶讨论,看滕王阁的夜景。他们的中秋晚会就是在这里举办的。这真是一种低调的奢华,在这里看不到冷冰的格子间、一体化的办公设备,但我们可以看到文气的流淌。试想一下在王勃挥毫写下了《滕王阁序》的地方说文论道,真是妙不可言啊。
所谓文以养心正是这个道理,在这样的地方创作,举目四望,就不禁逸兴遄飞,触景生情,发旷古之幽思,何愁写不出好文章来呢?
临别的那一天,我们依依不舍,江西的一切变得亲切,而离别总是让人心中充满愁绪。我们在动车上一路回味着此行的点点滴滴的收获,还是王主席颇具总结性地说了一句:“说江西的山好水好,菜有菜味、肉有肉味、鱼有鱼味、诗有诗味、人有人味!”
这一总结令我们大家抚掌大笑,共同称赞!
江西,我们走了,带走了无数的回味,但江西还有太多太多值得我们再来一趟的理由。待到杜鹃花红满井冈山的时候,在去往江西的火车上,也许有一个旅人的身影,那或许就是我。
“三江”笔会之行,参观八大山人纪念馆印象殊深。馆长破例为来自武汉、长沙的作家开放戒备森严的库藏,让我们有幸一睹八大山人的几件书画真迹。
我对八大山人不甚了了。年轻时孤陋寡闻,想当然地以为就像“竹林七贤”,八大山人是八个怀才不遇或愤世嫉俗的山林隐士。及长,好读书不求甚解,方知八大山人是一个很会写字画画的出家人,才弄懂他这个奇怪的名号,被后人联缀笔画似“哭之笑之”。又觉得这是汉字的拆字、猜字游戏。
如今我早过不惑之年,年届花甲,读书渐知八大山人兼善诗书画。他的诗风格古怪而晦涩,深奥难懂;而他的书法源于颜真卿、王羲之,能以秃笔写出孤傲神态和流畅格调;他的绘画更是自成一格,其写意花鸟以象征意味、夸张手法、简朴笔墨,绘出前无古人的画境,对后世影响深远……这些都是东鳞西爪的阅读记忆,还有道听途说。
直到这次参观八大山人纪念馆,总算了解了这位神秘人物生平。八大山人真名朱耷,生于明朝天启六年,是明皇室贵胄、王子王孙。明亡清兴之际,避难潜至江西南昌,改名易姓隐居梅岭,以鬻字卖画为生。许是为了隐瞒身世,他佯狂玩世,疯疯癫癫,直至康熙四十四年去世,享年80岁。
我十分好奇他的和尚经历。别人是看破红尘,半路出家,他却反其道而行,年纪轻轻23岁就出家为僧,40岁时又不当和尚还俗了。为什么呢?是耐不得寺庙孤灯黄卷的清苦吗?可是他明明已修行了17年,熬过了心猿意马的青春期,年届不惑。再说肠胃和耳目恐怕再也消受不了酒肉和声色了。是开始怀疑和反叛宗教信仰吗?可他的画,每一根线条每一抹色彩都是佛心流露;他的字,每一笔画都在阐释禅意。他还俗后也远离尘世,隐居山林。那么是忍受不了清规戒律吗?这倒有可能。以八大山人的孤傲不驯,庙宇的等级森严,也难被上司和同行宽容。另外,估计他写字画画的工夫比念经用得多。
更可能是他大彻大悟。渐悟本心即佛,顿悟大隐隐于市,于是挣脱晨钟暮鼓、打坐敲木鱼的形式束缚,落得个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可以肯定的是,他桀骜不驯。他斩断尘缘却斩不断满腔悲愤和家国之痛,日夜念兹在兹,索性就还俗了。
那天馆长打开库藏,我们看到的八大山人手迹原作虽只有几幅,但我看第一幅时就有一种揭晓谜底的微妙感觉。画面上那寥寥几笔勾勒的极简约的老树上,一只鸟犹如精灵,它竟先勾头看见我并迎接了我的目光。也许是心理作用,那幅陈旧的、渍有黄斑的故纸上的那只鸟,它竟有目光射过来,它用眼神与我对视、碰撞、交流,我身上顿时有一种过电的反应……八大山人分明是将鸟拟人化了,那种活脱脱的逼真,不是中国画所谓写意、神胜于形、留白的说法能准确描述的。
都说八大山人的画是禅画,这无疑。但参禅也有各种途径和浅薄深厚的不同,我猜他画的是一种心绪,一种寄托,一种意念,一种空灵。
猜疑难免感慨。我感慨的是,无论僧俗,无论身份,无论贵贱,无论行当,人生在世,安身立命,套用时下流行词说,是否幸福,衡量的“幸福指数”应该是是否达到八大山人那般自由自在的心灵境界。
南昌,于我并不陌生。前年的时候,去江西龙虎山游玩归来途中,随友人去参观他的母校——南昌大学。三月,春雨绵绵的季节,一路多情的雨水相伴,让我感受到滕王阁的清新与朦胧,八一广场的宏伟与肃静。原本还想多停留几日,无奈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个不停,扰人兴致。今年,终于能够圆梦,再次领略南昌风光。
金秋时节,能与市作协的领导来到南昌,是一种难得的学习机会。那夜,参加“三江”笔会的领导与朋友们集体入住玉泉岛大酒店。所谓“三江”,指的是汉江、湘江与赣江。“三江”笔会,就是给湖北、湖南、江西三地作家提供一个交流的机会。
玉泉岛酒店环境优美,设施齐备。而我以为,最美的当属酒店旁边的青山湖。那湾湖水像一条绵延不绝的小径,伸向远方。傍晚时分,与朋友依湖而行,踏着一地的残阳,被深秋的金黄色包围着,心里竟然有着莫名的惊喜。一湖秋水能蜿蜒地由城市中心穿过,这是多么地可遇而不可求。唯一不足的是,人工圈地破坏了青山湖原本的静美,想要沿着湖边的曲幽小径走向远方,只能是奢望。湖边的青石板小路,被一些机构用铁丝网围上栅栏,像独家小院那样,你出不来,别人也进不去,绕湖而行成为奢望,只能一圈一圈地打转。
对于这种画地为牢、阻隔别人也囚禁自己的做法,我们定义为城市的病态。青山湖的水不是很清澈,但吸引人的视线,能引人遐想。尽管湖边曲径被阻隔后,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但她是大自然赐予的风景,与那些人工建筑的水泥钢筋建筑物有着天然的区别。
一场秋雨一场凉,暮秋时节的雨水,打了出行的人们一个措手不及。第二天,参观小平小道的时候,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被雨水淋湿了记忆,想起了前年的那场春雨,与朋友在雨中缓缓而行,丝毫不惧怕雨水带来的冰凉。而这次,不敢享受老天爷如挥毫泼墨般的雨水,躲避在雨伞下裹紧了衣裳。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只有在逆境中波澜不惊之人才能成就大事,这话确有道理。参观小平小道的时候,让我记忆犹新的是伟人的胸怀与情操。大浪淘沙,淘尽千古风流。我们的伟人在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的洗礼后,站起来了,成为中国的巨人。我们在伟人的雕像前久久沉思,在记录伟人的生活照片前流连。突然想起了来时的车上,南昌作协的同行说的话——江西人民是善良的,他们善待一切。“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有许多领袖人物被下放到江西改造,最后都能安然无恙地回家。
是的,南昌人民是善良的,更是宽和的。如果他们随波逐流,失去判断,就算巨人如磐石,也可能会被折磨得支离破碎。
参观完伟人在南昌拖拉机厂的生活片段,下午又参观了汪山土库。
对于汪山土库的第一印象有点像以前游玩的旅游景点——张谷英村。张谷英村位于湖南岳阳以东的渭洞笔架山下,而汪山土库地处江西省新建县大塘坪乡汪山岗,距省城南昌45公里。它们的相似之处是都有徽派建筑的特点,而不同之处是,一个开发已经很成熟,一个尚处在开发期。由来时凹凸不平的公路可以看出,汪山土库之所以没有张谷英村名气大,是由地方经济决定的。
江南民居、徽派建筑与皇家建筑相结合的汪山土库,显得分外的雅致与庄重。走过古朴陈旧的大厅,穿过狭长而幽静的长廊,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逆转。听导游介绍程氏兄弟渊源的时候,冥冥之中,似乎能感觉到有双眼睛在追随我们的脚步。程氏兄弟个个优秀,在朝廷身居要职,他们虽然已经化朽作古,但他们的灵魂似乎还在汪山土库里飘荡。在书房中,在亭廊间,还有我们穿越过的一口一口的小天井里。站在潮湿而幽深的庭院里,汪山土库的一切显得那样静谧与神圣。当穿过一间一间的厢房,走出有“江南小朝廷”之称的汪山土库,人仿佛由时光隧道回到现实。
淅淅沥沥的雨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飘落,雨过天晴的天空,让我们感受到另一种宁静。程氏兄弟的辉煌没有消失,许多年过去了,他们的灵魂还在汪山土库的亭廊楼榭间回荡。他们的丰碑记载着过去,也召唤着未来,悠远的历史给世人一个清新的记忆,见证一个农夫之家如何成为钟鸣鼎食之家。
第二天参观八大山人纪念馆、梅湖景区。一行人在亭台楼榭间穿梭,听导游讲解八大山人的前世今生。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明朝的皇家后代遗落在清朝,过着隐居的生活,他是何等的悲愤与压抑。然而,八大山人是灵动的,他所有的灵气在书画中展露,他用铿锵有力的笔墨书写着人生。八大山人早年的字画还有些稚嫩,至中年的时候日渐成熟,以至于后来达到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境界。由这些字画中,我们可以探寻到画家的成长与成熟。悲愤出诗人,原来愤怒也可以出画家。八大山人在死后成名,也算是留给后人无限启迪。
下午的时候,一行人参观了新四军旧址,也即张勋公馆。张勋,是北洋军阀的领袖人物之一,张勋公馆演变成新四军旧址,算是历史尘埃交替的证据。军长叶挺、副军长兼东南分局书记项英、东南分局副书记兼江西省委书记曾山、新四军驻赣办事处主任黄道等曾在此居住、办公。
由张公馆出来,黄昏时分,我们来到了滕王阁。夕阳下的滕王阁,一如往日般辉煌与雄伟。那一年,游玩滕王阁的时候,有友人的陪伴。不过两年时间,已经物是人非。友人已经去了南方的一座城市,他是否记得,曾经的滕王阁有过我们的欢声笑语?
南昌的夜景是那样的璀璨,站在高楼上极目远眺,月儿露出了弯眉,青山湖两岸的灯光如幽灵般眨巴着调皮的眼睛,反衬出月光的浅薄。为了重温湖边的恬淡,夜阑人静时,我与朋友如精灵般在湖边游荡。是的,湖水不算洁净,更谈不上清澈,但因为有了这样一壁湖水,给了我们灵动的记忆,让我们能在一处寂静的时光里,温习过往,享受宁静。
南昌这个城市对我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我来过三次,陌生是因为每次来都是蜻蜓点水,从来没有深入到肌理去了解她,所以我对这个城市还是陌生的。虽然如此,但每一次来,南昌都给了我不同的感受,南昌在前进,在大踏步前进。
记得第一次来南昌是2007年,大约在冬季,那时我和几位好友刚参加工作不久,兜里寒酸,却怀揣着远方,仗着青春年少生出穷游河山的粗胆。我和好友在周末乘坐绿皮车摇摇晃晃到了南昌站,出了站已是深夜了,寒风刺骨,灯火阑珊,陌生而又新鲜的感觉扑面而来。到了一个新城市,心里习惯性地会拿这个城市与自己生活的城市——武汉作比较。不过现在城市的面孔日趋同化,到哪都是一样的,高楼、汽车、商店、街道、富人与穷人。就连吃的东西也大致一样,路边的小吃店也总是烧烤、麻辣烫,要说几分不同也只有口音和特色小吃了。只有这些才能提醒你这是在另一个城市里。穿过了南昌的几条街,总体感觉南昌比武汉要小一点,但是却精致许多,在夜幕下,在昏黄的街灯下,在拐角处,很多东西因为小才能传递出一种丰满润泽之感。
那个冬夜里,我们在南昌城里寻找一条叫戴家巷的小街,因为网上说此街集中了南昌所有的特色小吃。到一个地方去游玩,当地的小吃不能错过,这些小吃在某种层面上更能诠释当地人的智慧与内涵。比方我能从一碗煨汤里感知到南昌人的慢功夫,那种做事情拿捏火候张弛有度文火慢炖的大气沉稳的耐心。治大国如烹小鲜,从来干大事者必定胸中有韬略,遇事不急躁,就如同守着一炉火守着一锅汤,不必手忙脚乱,只要生出定性与时间与火去厮磨。老成才能持重,因为老成者懂得守的深意。
那次我们去了八大山人纪念馆,不过那时还正在修缮之中,后来又去了滕王阁。此次“三江”笔会故地重游,更添了小平小道纪念馆。一路上,南昌的作协主席向我们介绍了很多发生在南昌的故事,一路行走,更让我领略了“守”的大意与真味。古人讲“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人的一生都有坎坷风雨,登高时岁月易过,跌重时就觉得光阴难挨了,此时便要懂得守了。守住心、守住口、守住气节、守住实力、守住元气,不轻举不妄动,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真正大才者是不惧怕人生低谷的,他们在沧海中横流,在与人生逆境的搏斗中显出了英雄的气概与本色。比方八大山人,比方邓小平。一个守住了傲骨,一个守住了真理。
隔着玻璃橱窗看八大山人的画作,内心澎湃不已。那些逆吹的风、单腿站立的鸟、昂首的雄鸡、挺直的残荷、遒劲的松枝,让人热血涌动。生活在当下的人,有些为了三斗米折腰的人,哪里还有脊梁骨?我们都在与日沦陷的世俗中学会了讨好与谄媚,学会了各种旁门左道与潜规则。我们一路走来,早已忘了出门时的梦想,哪里还有这样的不屈服不妥协?我敬仰一辈子脊骨不折的文人。
我常想着一句话,出家如初,成佛有余。无论走多远,无论登多高,只要不改初衷,把志向当作一锅汤,文火慢炖,不疾不徐,用守与熬的功夫,走着走着,花儿就会开了。
城市的公园一般大同小异,特别对于久居都市的人来说。人工的环境或许美观和谐,但总少了几分自然野趣。在我最初的猜想中,天香园应该只是一个更大、更规整的园子罢了。
一进大门,只见朱拱珐琅彩绘大门正面上方是启功大师的亲笔镏金大字“天香园”。启功大师肯为一座城市公园题字,莫非天香园里当真有宝?
沿着湖边的林荫小道漫步。白鹭、鸳鸟的鸟舍就建在路旁,看到我们,也没有多少怯意,只是慢慢地走开,好像遵守交通规则的路人,不去与车抢行。我所在的城市,冬天里很难看到候鸟,鸟就像冬日的阳光一样稀缺。我们的好奇心重,争着与鸟儿合影。它们是见惯不怪的样子,照常吃食、散步,间或从湖边飞起转向对岸的密林深处,只在水面上惊起一片涟漪,留给我们一段纷飞的背影。早就听说这里候鸟成群,看来是真的。
穿过山洞又是另一番天地。眼前出现的小池塘连接着入口处的天然湖,因势而建,一派亭台楼榭、小桥流水,全是仿明清的古代建筑样式。穿过百米曲折蜿蜒的回廊,前端出现了一个做旧的青瓦白墙框出的园中园,园里有许多精巧的盆景,数量之多、样式之奇,令人叹为观止。当属园中一景。
走出盆景园步入主道,路两旁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致。左侧是人工修剪的树篱,一人高的树篱被修剪成大象、长颈鹿等各式动物模样,娇憨可爱。路的右侧却是一个天然的湿地林,各种古木生长其间。一边是人工,一边是天然,这样一组有趣的对比,发人深思,许是这园子设计者独具匠心的深意呢!
城市的历史说白了,不过是重建与摧毁,摧毁与重建。直到历史步入21世纪,人类才渐渐发现,有些时候,比起改造自然、重建自然,更好的也许正是放过自然、尊重自然。不管我们设计了多少精巧的建筑、完美的园艺,都无法与自然的杰作、造物主的手笔相提并论。于是,当我们对一样的大楼、一样的马路、一样的公园、一样的城市开始失望的时候,眼前这片横空出世的古老树林仿佛蕴藏着某种蛊惑。我们决心冒险穿越这片天然湿地林,来一番都市寻奇。
沿着人迹走成的羊肠小道在林间穿行,心底隐藏着某种不安,怕陷入某块泥沼,怕打扰了林间的动物。“快看,鸟!”我一边抬起头,一面顺着同伴手指的方向往天空望去,与此同时,耳边响起巨大的声音,成百上千只候鸟结队从我们头顶上方飞过。是我们的闯入打扰了它们的休息,还是它们原本就准备出来活动?我无法知道。在这初冬时节还能看到这样数量庞大的鸟群,天香园倒真正当得起“世界候鸟保护中心”的角色了。
这里应该是天香园最核心之处,在喧嚣的城市内核有这样一个浑然天成的地方,真是南昌人的福气。古老的树木披满树衣,显示着它的年轮,一眼望去有几株古树早已中空,可枝干上却发着几片新绿,可见这林里蕴含着生气。林中的树木各具形态,大相径庭,种类繁杂,是天然林独有的样子。
这片天然林千米之外就是繁华拥挤的都市。城市化的进程是如此势不可当,面对GDP指标、经济数据、财政曲线、土地政策的层层诱惑,人们眼见城市中这片巨大的绿洲却如此放任,什么都不去做,那可是比做什么更难的选择。我不知道这里得以保存的真正原因,是某位领导者的先知先觉还是南昌市民的集体意志。但是现在,它真实地存在这里,如同几百年前一样。让我们得以有机会和几百年前先人们看到一样的树、一样的花,在一样的天空下,看到一样的候鸟翩然飞过。
我闭上眼睛,眼前出现了一幅馥郁的油画杰作,湛蓝的天空下白鹭正飞起,浓荫蔽日的树木苍翠欲滴,水洼边、苔藓上有不知名的野花在开放,清洌的湖水倒映着层层叠叠的春色。
我相信,那就是春天里的天香园!
离开南昌的前一晚,我去了堪称南昌城市标签的古街道胜利路。它已与其他城市随便哪条商业街无异。无论是沿街灯火通明的店铺,还是马路中间集体舞蹈的中老年妇女,所呈现出的姿态都是随行就市式的。这是我及大多数人都十分熟悉的姿态。
在我生活的城市,或是我途经的城市、城区中,独特的异质化的内容普遍稀少,大多数地方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有人对此扼腕叹息。可如果胜利路还是原来的中正路,而武汉的江汉路也叫回了太平路,它们之间也并不会有太大的差别,无非是那时那样的灯红酒绿,声色犬马。一切都是时光漫行的自然选择。我当然不能说当下看到的就是最好的,但至少是最强势的,自有其立世的道理。
所以当我走在胜利路上,试着接受而非觉得是在承受,就会产生一种安全感很高的自在心理,像是走在自己的地盘上。这大概是现代文明所能提供的最直接的便捷——我们不必做太多的调试,统一的所见让我们走到哪里都不至于有太强烈的陌生感,能快速适应。世界由此变小了。
在这之前我已经被引领着见识了南昌各个时期的物华天宝,尤以“江南三大名楼”之一的滕王阁为最。中国建筑与文化史上各留有其巅峰一笔,并且至今绽放。它到底如何光彩照人已被太多人诗文歌舞赋之,我自不必多说。据说有关单位曾为滕王阁征集新序,却无下文。经典就是这样,你可以膜拜、学习,加上其他已有的经验,或许可另起一个经典,却不能狗尾续貂。
所以当我于黄昏中慕名而去,它琉璃一身,我静静登临又默默离去,只表敬意而不妄语。包括八大山人故居这类地方,都有着让人越靠近越想要保持静默的魔力。这些南昌的明珠,我领略过,委实敬仰。但如果说看过这些就代表来过南昌了,也对也不对。对在于,我确实到过南昌;不对在于,我看到的都是些最易人云亦云的地方,形成的印象总归有点空中楼阁。
还是需要和一些寻常事物建立联系才行。
比如我前面提到的胜利路的那种寻常;比如此行所住的酒店,对面的青山湖,与其他城市当中的城中湖并无两样的寻常;比如我坐在的士上穿城而过,司机热情健谈,不出这个群体标准化形象的那种寻常等等。我留了时间给这一切,而他们和它们也以其真实不虚直入生活的存在方式回应着我的耐心和体谅,让我获得更深层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