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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回乡的路

  离开家乡18年,是该有所记忆,是该把记忆写成文字,让乡情在文字间流淌、酝酿、储藏,以至尘封。18年间,我回乡10余次,有时是一年回一次,有时是几年回一次,也有一年回两次。

  我的家乡在赣东北,离舟山说远有千里之遥;说不远也比较近,江西与浙江两省接壤,由浙江的金华下去再经衢州,便到江西的上饶,再下去很快就到我的弋阳老家了。因为是从舟山海岛出行,回乡的路,先是海船过渡到宁波,再汽车至杭州,由杭州上火车,在浙赣铁路上西行至弋阳,历时长时要走一两天,最省时也得10多个小时,一路舟车劳顿,颇费周折。这路上的艰辛,常常使我们一家三口害怕过年、害怕回乡。

  年是照样要过的,家乡是一定要回的。特别是我祖母还在世上、我父母还在老家居住的时期。有亲人在,再艰辛也是要回乡去探望的。因此我们一家也常常是中国春运人潮中的一分子,多次亲历、感受过当今世界上最大的人流高潮和最艰辛的回乡旅途。

  1998年的春节前夕,在杭州工作的同学老九,找了许多关系,费了不少人情,终于为我们提前买好了农历12月28日去江西弋阳的两张火车卧铺票、一张座位票,车次是杭州至南昌2186次,杭州城站发车时间是下午6时45分。

  那天上午我们从舟山启程是7点50分的汽运班车,走杭甬高速,到达杭州汽车东站的正点时间应该是12点左右,我们预留了近6个小时的提前量。班车顺利出定海长途客车站,但还没有到达鸭蛋山轮渡站时,我们发现情况有些不妙,海上正在起大雾,在渡口已经有很多去大陆的各种车辆排起长龙,渡口出站处不见大陆来的下船车辆,说明海渡已经停航。班车内开始有些躁动,旅客们问司机,司机说他也没有办法,这是老天爷的事,谁也说不准大雾消散的时间,大家耐心等待吧。有些要在中午换乘火车的旅客心急了,他们不时地跳下车,跑到渡口去问讯,拉着渡口工作人员吵架似的叫喊着,但无济于事,没有人能给出令人满意的答复。我们因为是傍晚时的火车,余地大,不着急,儿子似乎还有些幸灾乐祸,不时地下车观望,玩耍一番。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半个小时后,天空还是浓雾紧锁,排队的车辆越来越多,下车围聚在渡口处的司机、旅客躁动不已。一种郁闷的情绪也如浓雾一样笼罩在鸭蛋山、充彻在车厢内外,每一个有手机的人几乎都在打电话,一时手机信号也如码头的车辆一样堵塞了。我透过车窗,看着许多赶车、赶路的旅客焦急无奈的眼神,听着他们激动的言语,和冲着手机挥手叫喊的神态,还有年长的妇女竟双手合十在祈祷菩萨的保佑。我也开始有些担忧起来,妻子与儿子已经躁动了,不时地在我身边唠叨。一个小时过去了,海渡还是停航,有些旅客下车随地小便起来;又一个小时过去了,依然停航,车内的旅客有些与司机在交涉,要求退票;时间在流逝,老天爷却毫无同情之心,依旧躲在浓雾中。吵闹、折腾已久的旅客疲劳至极,大部分只好无奈地待在车中睡觉了,于是车内有了此起彼伏的鼾声。已至中午,海雾有些散去,但依然随风在游荡。码头又开始骚动起来,旅客的叫骂声与闻风而来的小商贩们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四处响起。但海渡依然停航。许多原来排队的车辆已经退出好几公里的长龙,取消了班期。

  11海里长的海峡,是一道天堑,阻隔着舟山本岛与大陆的相连,阻隔着舟山岛民通往大陆的道路,阻隔着舟山世世代代多少心灵的向往!一个受天堑紧锁、封闭的舟山,虽有祖国鱼仓、深水良港的美誉,但海峡的阻隔,使人来货往如此地受困。很久很久以来,舟山人就有个梦想:梦想有座桥,像天上的彩虹一样,把舟山与大陆连接起来!

  我们痛苦地等待到下午1点40分,海渡终于开航!我们的班车上了第二艘渡轮,大约50分钟的航行,我们终于踏上了大陆宁波的道路。因为大雾,堵塞多时放闸出来的车辆,蜂拥而来,杭甬高速进口只能限量放行,班车虽再一次受阻,好在时间很短,一上高速,前前后后、大大小小的车辆好像都想出口恶气似的,憋足了劲,油门大开,车有飞的感觉。但这时的我,心里却并无轻松之感,毕竟我们预留的时间已经被浓雾侵吞了很多,由高速至杭州还要两个半小时的车程,留给我们从汽车东站转至杭州火车城站的时间几乎已经没有。现在临到我们心急如焚了。司机已知道我们的情况,他安慰我们说,他尽量赶,服务区也不停了。

  我们拖着装满过年鱼货的行旅,马不停蹄,由汽车东站打的士至火车城站,在候车室门前的人海中,见到了已经焦急等候很久的同学老九,他手里紧紧地捏着我们的三张车票。时间已经是下午6点45分,候车室内的高音喇叭正在广播:由杭州开往南昌的2186次旅客列车已经停止检票上车。满头大汗的我,还有身边疲惫不堪的妻儿,一下子呆在了车站返乡的人流中,我们今天作废的可是卧铺车票啊!同学告诉我,刚才有很多去江西的旅客出高价买他手中的卧铺车票,他一直紧捏在手中,票都被手心的汗水弄潮了。眼见着我们一家三口在伤心难过,同学老九连忙安慰说明天再走吧,先去吃个晚饭,歇息一晚。但我很快回过神来,明天是不可能买得到车票的,要赶紧改签今天的车票,赶下班列车,妻子提醒我说,改签就没有卧铺和座位票了。是啊,可没有其他办法了,要在年三十与家人团聚吃年饭,必须今天走。我让妻儿照看着行旅,同学老九帮我一起挤到签票窗口,售票员一边数落着我,一边给我们改签了两小时以后由上海至南宁的过路列车,只有站票。

  两小时后,我们在人流中通过检票口,拖着已经变为十分沉重的行旅,上台阶,过天桥,下台阶,等车一停稳,就向着列车门挤去。儿子和行旅都是同学从车窗外往内硬塞进来的。车厢内的景象,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行旅堆满了行旅架和通道上,许多小孩躺在座位椅下,人与人紧紧地贴在一起,空气十分污浊,每个人的脸上挂着疲惫,眼神陌生而冷淡。车开动时,我无法与站台上的老同学打个招呼,无法向他道一声谢谢。我们被压缩在车门进口与列车厕所之间的狭小过道中。我的毛衣已经湿透,口十分干渴,我的妻儿被其他旅客的身体隔开着,我想向他们靠拢一步,都无法做到。我只能用眼睛看着他们,用我强装出的笑脸安慰他们。我内心甚至在祈祷,我妻子千万不要晕倒,因为她有过两次晕倒的先例,好在我的儿子很坚强,已有很多次这样乘车的遭遇,他早已经习惯了。这是趟普快列车,又是春运高峰期间,车行得很慢。大概是过了义乌站,列车又上来一大批去江西方向的民工,我和儿子被挤进了厕所,厕所已经无法提供旅客如厕,一平方米大小的场所里面,挤压着4个人,臭气弥漫着整个车厢,我被熏得眼泪迷糊着,我的一只脚还踩进了下水通道里,这时我妻子已经被挤到车厢过道中去了,我看不到她,但愿她能挺住。

  我无法再写下去,余下的半夜旅程是如何艰难。这样的境遇,对于千千万万个在外务工的农民工来说,是每年都要经历的。他们似乎已经熟悉、已经接受这样的经历了。而我那时虽然是一名记者,但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和他们一样,挤在春节回乡的人海里,和他们一样感同身受,而无力改变什么!

  我们在年三十这天,终于与家人团聚。我带着儿子守着年迈的祖母过完了她最后一个四代同堂的春节,在正月初八那天,她去了天堂。感谢她给了我们生命,用勤劳一生的双手把我父亲养大,给予了我童年无比温暖的亲情,又在迟暮之年照顾我的妻子坐月子,在寒冷的冬天里为我的儿子烘干每一块尿布。回乡的路的确很艰难,但有亲人在家盼望在家等待,怎么的也要回去。春节过完,再次加入人海,再次历经艰难,返回舟山。像千千万万节后返城务工的民工们一样。

  好在我们时代正在艰难中往前进步,我们的国家在一步一步地发展。经过改革开放30年的发展建设,进入21世纪的中国,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无数条高速公路在延伸,近百年来在浙赣铁路上奔跑的旅客列车,终于改换成了命名为“和谐”号的现代化的动车,原来需要近10个小时的回乡车程,现在只要5个多小时了;那道阻隔舟山与大陆的海峡天堑,如今再也阻隔不了舟山人迈向全国、走向世界的步伐了,一座彩虹似的连岛大桥,已经将舟山与大陆紧紧相连,鸭蛋山海峡轮渡即将永远地走进历史的博物馆,舟山人的梦想不再只是个梦想了!

  我在舟山18年,我喜欢舟山的海洋、岛屿,喜欢吃舟山的海鲜、拍摄舟山的风光、描绘舟山的风情,我把一生中最好的工作时间用在了宣传舟山,我在这里有了很多的朋友,舟山已经成为我的第二故乡。

  我的老家在江西弋阳,如今的千里之隔,已经并不遥远,回乡的路不再有海峡天堑的阻隔、不再有长途列车上的艰辛。回乡的路已经好走,常回家看看。

  2009年4月22日,于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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